第49章
正月十五,雙喜臨門,既是元宵,也是喬行和衛宴漪舉辦婚禮的日子。
我提前一天住回家裏,第二天起一大早,看到樓下大廳,喬行已經西裝革履穿戴整齊。
他頭發梳的利落,正往衣領上別胸花,微擡起頭看到我,笑了笑,明眸皓齒。
“怎麽樣?”他問。
我持着欄杆,豎起大拇指。
他很快準備妥當,坐上車去接新娘。
父親看着他離開,笑着笑着,還是紅了眼睛。
太陽升高了,冬日陽光暖意融融。
結婚禮堂裝扮得素淨典雅,交響樂團演奏着輕緩的樂曲,氣氛沉靜內斂。
賓客們盛裝出席,陸續抵達,先來給爺爺奶奶問好,有人好奇我。
爺爺也不再避諱,說:“我家孫女兒,喬邊。”
那人臉上笑着恭維着,眼裏卻藏着鄙夷。
想來也是,我的事沸沸揚揚,形象盡毀,不怪他們如此。
奶奶知曉我的想法,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別在意。
她老人家對別人的眼光基本無畏無視,我可做不到,不想長輩們跟着沒面子,還是選擇到後面去坐。
碰到了祁信,他醉意微醺的跟我打招呼,解釋說:“抱歉啊,昨天晚上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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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不要緊吧?”
他搖晃着身體,坐在靠中央通道的位置,擺擺手:“沒事,吃了解酒藥。”
我坐到不遠處,風言風語就聽得更多了。
“好好的喬家出了那麽一個女兒,真是敗壞門庭,連帶着喬行也受影響,上梁不正下梁歪吧,你看她媽,也不是個好人。”
“我聽說賀遷跳樓是她給逼的,不然為什麽會去自首。”
“啊?我怎麽聽人說,賀折和她結婚了,還有了小孩。”
“真的假的啊,他怎麽會娶她……”
我聽着,忍不住接了話:“真的。”
他們莫名其妙地回頭看我,問:“你是……”
“喬邊。”
兩人臉色瞬間變了,這時聽見一聲冷笑,有人坐到了我旁邊。
“大小姐。”
我側過頭,顧游弋眯起眼睛,舌尖輕抵着牙齒,像條危險的毒蛇吐着信子。
大門關上,燈光暗下,人聲自然随之消減,典禮馬上要開始了。
“真相大白,請問這位小姐你有什麽感想?”顧游弋把手攥成話筒的樣子,遞到我面前。
眼神迷濛混亂,晃着腦袋,他看起來不對勁兒。
我沒有回答。
他不惱,從胸腔裏扯出幾聲幹笑,湊到我耳邊,用着氣聲說:“其實我早就知道。”
我愣住,和他渾濁詭谲的的視線交彙。
交響樂團奏響的音樂像潺潺流水,幾秒後進入宏大的序曲,大門緩緩打開,日光傾瀉流淌。
新娘站在門口,身着雪白婚紗,手捧鮮花,滿眼笑意,美麗的不可方物。
顧游弋看了一眼,他回過頭:“賀折知道後,是不是痛哭流涕?鐘泉呢,有沒有給你下跪磕頭?到頭來跟個傻子一樣,哈哈。”
他沒有坐相,腿不住抖着,像吃錯藥一樣。
吃錯藥……
我心裏一驚,極力壓抑着聲響,扯着他低頭,問:“你吸毒了?”
他聽後沒有任何詫異,只是幹笑,目光颠亂倒錯。
我警惕起來,盯着他。
“你想做什麽?”
他豎起食指在嘴邊,眼神陰冷,叫我噓聲。
純白的花瓣飛舞,新娘踩着音樂走在紅毯上,紅毯盡頭的喬行身姿筆挺,站在光裏。
“我曾經也允諾過夏天一場婚禮……可惜啊,她不聽話。”顧游弋搖搖頭,“非得跟我鬧,不過她太心急了,那點兒心思一看就能看透,還想整我?呵,白眼狼。”
我手中一抖,心裏亂成麻:“你把她怎麽了?”
顧游弋半睜着眼:“再過會兒你就知道。”
儀式正在進行,新人宣讀誓言。
我冷汗直冒,目光無法聚焦,眼前的畫面模糊,只有耳邊顧游弋的話語在重複。
這時賀折電話打進來,顧游弋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
他冷笑一聲:“賀折啊……他怎麽還沒來?我給他準備了一場好戲呢。”
我迅速瞥他一眼。
電話裏賀折沉聲:“到地方了。”
顧游弋緊盯着我,好似能聽見我們交談的聲音。
我腦子裏迅速旋轉,說:“祁信不在那。”
“什麽?”
我再說一遍:“祁信不在那,他來這裏了,就坐在我左前方的座位上。”
顧游弋順着我說的,向祁信的位置看去,人在昏昏欲睡。
“嗯。”賀折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昨天晚上喝多,不過吃了解酒藥,已經好多了,就是說話語無倫次、颠三倒四。”
“藥?解酒藥?”
“嗯。”
“……好,我知道了。”賀折挂了電話。
我心裏惴惴不安,十五號的聚會顧游弋沒有去,如果變成一場普通飯局,警察去了只會撲空,但是如果……
這樣想着,顧游弋的聲音響起。
“喂,警察嗎?”
我一怔,僵直了後背,愣愣地望着他。
“你好,我要舉報有人聚衆交易毒品。”
話語間漫不經心,他眯起眼角,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桐宵路30號十九樓宴會廳,人數大概七八個吧。”
顧游弋懸着眼珠看我,漆黑顏色,目光陰涔涔,然後說了一個名字。
“組織聚會的人,叫季節夏。”
緊接着,在我屏息間,他似笑非笑,又說出另一個名字。
“其中一個買主,是HE董事賀仲餘。”
十五號之前,我們一直在暗中調查顧游弋的關系網、經手的酒吧、賬戶往來等等,所獲不多。
有一天,我們重新梳理了線索,商量下一步計劃。
“就試試吧,我跟顧游弋說,和他一塊去那個聚會。”季節夏垂着眼簾,纖細的手指沾了一點水漬,在桌面劃出一道痕跡。
我一愣,和賀折、鐘泉對望一眼。
賀折沉聲道:“你知道你會面對什麽嗎?”
季節夏望向窗外,笑了笑。
“從我說出口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明白自己的下場。”
“這一切,都在我選擇向顧游弋尋求安慰的時候注定好了,染上毒瘾,戒不掉。”
“我原以為瞞住賀遷的事,就能保住人生……”
說話的時候,她雙眸飄渺渙散,整個人像是一具被毒蛇啃食幹淨的空殼。
她搖搖頭:“其實不是,早在我抵止不住引誘那一瞬間,我的人生就已經毀了。”
“我清楚那樣做的結局,會是和顧游弋同歸于盡,終究是自食惡果,我的錯誤需要由我自己來彌補。”
空氣凝重沉默,許久之後,鐘泉問她:“你想好了?沒有回頭路。”
她彎了彎眼睛,點點頭。
臨近分別的時候,季節夏把我帶到一邊,說最後的話。
“十五號,你幫我祝喬行新婚快樂。”
我心裏一滞:“不如……你親自說。”
她笑笑,伸手把頭發掖在耳後,指尖都是顫巍巍的。
“不了,我怕見到他以後會後悔。”
我想起了我們住在酒店的那一周,掐去了小時候相互忽略彼此的時間,掐去中間一段空白,仿佛一直都那麽親密友好,可實際上,我們那時才剛剛交心。
她向我傾訴自己的感情和真心,一字一句都是求而不得的心酸痛楚。
她有她的執念,就像賀折說的“愛會治愈,只有執念會釀成悲劇”,她更加決絕,給自己點了一把火。
我們設想了很多情形,卻沒有料到會堕入顧游弋得圈套,更沒有料到賀老早和他有交易往來。
“是不是很驚喜,喬邊?”他歪着頭看我,笑容陰邪。
“夏天乖順得反常,還提出要參加聚會,我一開始挺開心,後來我發現了,哦,原來不是她回心轉意,而是喬行結婚讓她死了心,她想把我送進牢裏……”
“她打醒了我,我為什麽要喬行不要的東西?既然沒用……哈哈,幹脆毀了吧。”
他拿起落在衣服上的花瓣,指間用力碾過,花瓣爛開。
背後一陣陣發冷,我咬住後牙,凝起渙散的精神,吃力地問他:“賀老呢?”
“他老人家啊……”
“你知不知道你給賀遷頂罪省去他多少麻煩?沒有你,他早就晚節不保了……他一直威脅你不讓你說出真相,是為了賀家,更是為了他自己,賀遷?他根本不在乎,不然,你以為賀遷為什麽一直神智不清,說不了話?”
我聽着,好像全是我聽不懂的話。
“老爺子早就染上了毒瘾,是我的最大主顧,如果當初查賀遷,很容易會查到我,再查到他。”
顧游弋說得再清楚點,他後仰,擡手搭到我肩上,長舒了一口氣。
“我應該謝謝你,喬邊。”
“沒有你,就沒有今天這場好戲,我給賀折準備的‘家破人亡’,你覺得怎麽樣?賀太太。”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眼前颠倒在一片暈眩中。
禮堂半空中的屏幕上正放映着影片,一對新人牽着手走過每一道風景。
音樂纏繞在耳邊,一絲一縷,穿針引線般,鑽進了身體的縫隙。
突然一聲嗤笑,如同被蜂蜇過,我繃緊的神經跟着刺痛。
顧游弋說:“哦,還有喬行,我給他準備了一份結婚禮物。”
我猛地擡頭,側過去看他。
“記得喬行給鐘泉下跪學狗叫嗎?”
我停了呼吸。
他前傾身體,指着前方的屏幕。
“那段視頻就放在這個影片的最後。”
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都突然消失,只有心跳在倒計時,馬上要爆開。
“還有兩分鐘。”
話音一落,我已經不顧一切拼命朝樓上跑。
分秒滴答,滴答,顧游弋殘留的聲音仿佛化作惡鬼,瘋狂地往前爬着,想要抓住我。
害怕,害怕,還是害怕,不斷地往我身體裏塞着。
眼前的景象是混亂無序,樓梯好似長的沒有盡頭。
倒計時正在走向最後的十幾秒,心在炸開的邊緣。
我看到了電源線,我聽到了屏幕裏異樣的喧嘩嘈雜。
整個人摔出去,我猛地拔掉電線,随之而來的是刺耳劇烈的噪音,像刀狠狠刮過耳膜。
得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