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大口喘着氣,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扶着欄杆往下看,在一片天旋地轉中看到焦躁不安的人,人聲的喧鬧漸漸發出聲音,我仔細聽,屏幕沒有聲響。

得救了。

可還是害怕。

我癱軟着身體,不住發抖,攥着欄杆想再次确認。

往下張望,我看到了門口到來的賀折,他身後還跟着幾個警察,站了一會兒朝顧游弋的方向走去。

騷動從後排漸次傳開,越來越大,甚至要将婚禮變成一場鬧劇。

哥哥……

我滑到地上,仰起頭,看到了上方的無數個氣球,一愣。

有人過來,我攔住他,急聲道:“快!快把氣球放下去!”

那人皺着眉頭,我拼命求,他在對講機裏講了句話。

幾秒之後,金色白色的氣球緩緩放下,慢慢充斥了整個禮堂,氣球淹沒了人的視線,轉移了人的注意,音樂重新奏起,如夢如幻。

在缤紛的氣球間,我看到顧游弋被警察帶走,賀折在後面四處望了一會兒,也跟着出去了,緊接着我的手機屏幕亮起來。

“喂,賀折……”

“在哪兒呢?”賀折問,“……怎麽聲音發抖?”

我埋頭在臂彎裏,沉重地呼氣,說:“在樓上,腿發抖,站不起來了。”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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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一些嘈雜,我聽到喘氣聲漸漸急促,他在朝我跑來。

精神漸漸松懈,下腹疼痛的感覺才絲絲縷縷地襲來,然後感受到腿間一點熱流。

我腦子一懵。

“喬邊!”

賀折氣喘籲籲地到來。

我看着他張了張嘴,話音顫着,說:“孩子,孩子可能沒了……”

他一怔,目光大亂,未等平靜,俯身抱我起來。

“我們先去醫院。”

我抓着他的肩膀:“從側門出去,我不想我哥他們看到。”

“嗯。”

賀折攥着方向盤,車開得急躁。

紅燈的間隙,我放到他手上,安撫說:“別着急,不算疼。”

他點點頭,反過來握了握我的手,指肚發涼,掌心薄汗帶着冷。

“夏天還好嗎?”我問。

“等到醫院再說這些。”

我又問了一次:“她怎麽樣啊?說吧,我心裏不踏實。”

賀折嘆口氣:“你打電話來,我知道顧游弋不在那兒,就讓人把她帶出來了。”

“那就好。”我放下一半的心,“幸虧你聽懂了我的意思,當時顧游弋就坐在我旁邊,說什麽他都能聽見……警察去了嗎?”

“去了……不過我比顧游弋早一步報了警。”

我愣住:“你爺爺……”

“我爺爺他老人家和顧游弋沆瀣一氣,毒吸了那麽久,也該戒了。”賀折淡淡地說。

“你,你知道?”

他輕搖頭,目光飄遠:“我一直都在猜測懷疑……鐘翊出事後,是他帶着賀遷到鏡山休養,做心理治療,我當時在國外,以為常姨也跟着,沒想到重新說起來,爺爺以常姨身體不好為由拒絕她陪同,鏡山一待就是一年半。”

“什麽心理治療……我猜測,實際上是強制戒毒。”

“後來我去仔細查過賀遷服用的藥物,有些根本沒有必要甚至有害,我猜也是他動了手腳,他不想賀遷好轉,只想她一直神智不清,開不了口。”

賀折的表情沒有變化,光透窗而來,時有時無,他的眼裏仍然昏暗幽深。

我僵在座位裏。

“基本每個月,我爺爺會到鏡山休養,季節夏說的15號提醒了我,我仔細觀察了,雖然時間不固定,但他休養的日子總會涵蓋這一天……這些都是我的推測。”

“為了驗證,我暗中在他手杖下面鑿開小口裝了定位器……今天他的位置正好和季節夏的定位一致。”

他冷笑一聲:“誰能想到呢,他老人家隐藏在背後,眼睜睜看着我們一個個反目成仇,只為掩蓋他的醜事。”

車轉過一個彎,醫院大樓就在不遠處。

賀折看了看我,說:“抱歉,怕你受影響,沒有提前告訴你。”

我搖了搖頭。

我險些遇害,孟幻的威脅,鐘翊去世的真相,賀遷的死,顧游弋的圈套,季節夏的隐瞞,賀老的潛藏……接二連三的事情,朝他蜂擁而去。

他的處境,仿佛是獨自一人被淹溺在水下。

他在掙紮,心裏滿是創傷,這些創傷積年累月,層層疊疊,幾乎要把他吞噬。

現在,也在将我吞噬。

車穩穩停住,我有氣無力地回應賀折幾句,然後眼前一陣黑,意識模糊,我只覺得颠簸在路上,貼着溫熱胸膛,聽到一顆滿是傷口,支離破碎的心,它在微弱跳動。

我很久沒做過那個夢了。

蛇潛行在草叢裏,越過欄杆,滑過屍體的血肉,它在我面前張開嘴露出獠牙,身體卻在慢慢腐爛,被灼燒着淪為灰燼。

惶惶然醒來,入眼是被晚霞燒點燃的天空,紅色的一片。

視線往下瞥去,我看到賀折,他伏在床邊,肩膀随着呼吸輕微起伏。

稀疏微弱的霞光暈散開,在他身上籠罩了一層暖色。

我擡手,指尖也是紅的。

我輕摸到賀折的頭發,又柔又軟,繞着手心,纏着五指。

他察覺了,睡眼惺忪地醒來,迷離地看着我,目光柔和潮潤。

我問:“寶寶是不是沒有了……”

他似乎幾秒後才聽清,然後眼裏充滿了淚,搖搖頭又點點。

我被弄糊塗。

“寶寶還在。”他雖然笑着,眼淚卻撲簌落下。

他雙手捂住臉,說:“這是這麽多天以來,唯一的好消息。”

“如果沒有,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否撐下去。”

我坐起身靠近他,手放在他手上,把臉貼過去,輕聲細語。

“這麽多年,你受委屈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賀折,你可以不用再那麽累了。”

他在一兩秒的僵硬後,似乎松懈了緊繃的神經,卸下了沉重的負擔,壓抑的情緒随着哭聲慢慢宣洩而出。

他極力遮掩着自己的狼狽,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不願意将自己的難堪展露在白日之下。

幾秒後,我拿開他的手,看到他通紅、錯愕的眼睛,淚水盈滿眼簾,不斷溢出,滑落到顫抖的嘴唇間,他的表情脆弱、不安,慌亂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我不想他再受折磨。

我低頭吻他,讓他放松牙關。

痛哭溢出齒間,我扯過被子蒙過頭,盡力讓他感覺到安全。

就像那個時候,他為我拉上窗簾關上燈,再給我一個懷抱。

電視在播送新聞,HE董事賀仲餘、GU總經理顧游弋等人涉嫌吸毒、毒品交易被依法逮捕,青年藝術家季節夏或涉及此案,已于二月二十七日自首,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門響一下,賀折回來了,我關上電視。

他皺眉:“怎麽坐着?我抱你回床上休息。”

“偶爾沒事。”我說,“你勸動我哥我嫂子他們去度蜜月了?”

他搖頭:“沒有,喬行還是執意要幫我處理那些事情,讓他留下吧,出去也是擔心。”

說着,他坐來沙發,攬着我枕到腿上,指間輕柔地穿過我的頭發。

大貓也蹦上來,把肚子沖向我,呼嚕呼嚕,軟乎乎的。

“他知道了你為那個視頻差點流産,很內疚。”賀折說,“再加上今天鐘泉給他賠罪,喝了不少酒,醉的不輕。”

“鐘泉?”

“他也喝醉了,把話說開,兩人算是終于和解。”

“嗯。”我聽着是挺高興,但心裏惝恍空曠,不知還缺了什麽。

賀折笑了笑:“他提出要和你妹妹結婚,結果喬行不同意,說他賠罪還帶條件來,果然是不安好心。”

“我哥有點傻,沒想着鐘泉和你一樣,成為他妹夫,以後能叫他哥。”

我擡手摸到賀折的下巴,再沿着颌線摸到喉結。

他微低下頭,眼裏帶笑:“好,下次我這麽勸他。”

他想起了什麽,說:“以前喬行知道你不喜歡我,還挺開心,總是打擊我,讓我放棄。”

“大概因為只有男人最懂男人的那些心思,都是又壞又露骨的。”

“啊?什麽壞心思?”我問。

“真想知道?”他俯身湊過來,溫熱呼吸萦繞。

“嗯。”

他輕笑。

“那年我吻你之後你跑了,知道我怎麽了嗎……”

暧昧的話音鑽入耳道,後半句幾個字像是火燒,把我燙的面紅耳赤。

把臉埋在大貓肚皮上,我罵賀折。

“流氓!”

他只是笑着揉我頭發。

大貓莫名其妙的“喵”一聲。

證人的證詞指認,錄音,尿檢,搜出的毒品,等等,全都指向顧游弋,毒品交易首要分子,下線十餘人,累計數量巨大,社會影響嚴重,沒有意外的話等待他是重罪,無期甚至是死刑,他的違法,也把GU推進深淵。

這場非法交易中,當場被抓獲的都是知名人物,尤其是HE賀仲餘,或涉及利用職務之便為顧游弋進行毒資洗錢,掀起了軒然大波,也讓HE遭受重創。

再有季節夏,自曝與顧游弋是情人關系,澄清了當時關于我的各種不實消息,在議論紛紛中去了戒毒所接受強制戒毒。

這一案件的熱度持續數月,賀、顧兩家始終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到了春夏之交,我也越發顯懷。

兩只貓總喜歡靠着我的肚子,嗅嗅聞聞,好像真知道裏面有什麽一樣。

賀折是半夜回來的,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躺到我身邊。

我翻身轉向他,喃喃着:“你身上有股香味。”

“我剛洗了澡。”他攬着我,“吵醒你了?”

“沒,我想你。”

他低笑一聲,嘆過氣後長久的沉默。

我察覺到異樣,說:“沒關系,去街上讨飯我也跟你一起。”

他抵着我的額頭:“倒還不至于,只是往後可能會比現在辛苦一點。”

“行,那我趁着還有機會多吃點。”

他笑意濃了:“是,養胖點好,瘦了硌手硌腳。”

我偏要纏住他,用骨頭磕碰他。

賀折說:“不要亂動。”

被子底下手燙着心,我迷蒙地看着他。

“可以嗎?”他眼裏有火。

我輕拍他的臉頰:“不可以,你要睡覺。”

“但是這個可以。”

我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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