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卞老跟你說了什麽?”

出了市委大院, 陳武聞打着手電筒,将昏黃的光線照在妹妹的腳邊。

陳弄墨不奇怪大哥的敏銳,好歹是男主角嘛,便直言:“卞老有個孫女叫卞九香, 小名月桂, 在H市當軍醫, 今年26歲,單身。”

說到最後一句單身時,陳弄墨仰頭想要去看大哥的反應。

無奈天色太黑, 唯一的亮光全落在了自己腳邊,她只能勉強瞧出個輪廓。

還不待她多瞧上幾眼, 旁邊的陳君就嚷嚷了起來:“啥?這是想給大哥做媒吧?”

陳義在妹妹跟卞老閑聊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了, 但是沒想到老四這次的反應這般快,他打趣:“你居然能看出來?”

陳君梗起脖子:“我怎麽就看不出來了?”

這話說的實在心虛, 畢竟若不是最近給大哥做媒的人太多了,開場白基本差不多,他還真不一定能反應過來。

陳義笑着搖了搖頭,也沒去反駁什麽, 而是将視線瞧向了大哥。

對于妹妹的話,陳武聞并不覺得意外。

方才卞老雖沒明着說什麽, 但話題大多是圍着自己轉的, 哪怕他跟卞建華是好友, 有些問題也突兀了,不符合老爺子的性子。

他只是...沒想到,被戰友們百般贊美, 那位素未謀面的卞醫生會是建華的堂妹,并跟自己有了交集。

“大哥, 你咋想的?”陳懷憋不住好奇,率先問了出來。

陳武聞回神,對上弟弟妹妹齊齊看過來的腦袋,好笑的拍了最近一只:“人不大,操心的事倒是不少。”

陳弄墨捂住腦袋往後退一步,心說她也不是很好奇,反正已經知道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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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會去找老爺子當面談。”半晌,陳武聞也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這麽一句話的兄妹四人齊齊翻了個白眼...偷偷的。

翌日一早。

陳武聞帶着弟弟妹妹們去國營飯店吃了早飯,便拎了幾樣禮物去了卞家。

不管成不成,就沖着他跟建華的關系,還有卞老爺子昨日的幫忙,作為男方,該有的态度也要擺出來。

且相親這種事,越是在意的人介紹,越需要認真對待。

成自然最好,不成,陳武聞也不希望傷到戰友情。

大哥離開後,其餘幾兄妹也沒閑着,揣上錢票直奔市合作社。

市區合作社有個洋氣的名字,叫百貨大樓。

雖然所謂的大樓攏共只有三層,但架不住裏頭的東西琳琅滿目,打眼望去,啥都有。

不管是種類還是款式,遠不是縣城能比得了的,更別說鎮上了。

陳弄墨的目标一開始就是布料櫃臺,但顯然哥哥們不是這麽想的。

就比如興致勃勃,拖着她看花頭繩的三哥四哥。

陳弄墨實在不想那鮮紅的顏色出現在自己的腦袋上,連拖帶拽才将哥哥們從頭繩堆中拽了出來。

“老六,大紅色的多好看?女娃都喜歡這種。”陳君的零花錢不多,平日舍不得花,過完年到現在也就攢了一塊八毛。

本來他有一筆‘巨款’的,那是從小到大攢出來的,攏共三十幾塊,對于他這個年紀的農村孩子來說,很是不少了。

但去年妹妹給買了皮靴,陳君就把攢的錢全部給她當了壓歲錢。

今年好容易又攢了點,就惦記着給妹妹買幾根紅頭繩呢,沒想到妹妹居然不喜歡。

想到這裏,他腦中突然浮現了一個念頭,忍不住回過頭往買頭繩的櫃臺瞧,很是依依不舍:“老六,你別舍不得要,哥有錢。”

早就知道四哥有一塊八毛錢‘巨款’的陳弄墨又好笑又感動:“我真不喜歡,哥你看過我綁過那些頭繩嗎?”

說完這話,她又看向另一邊用魁梧的身體幫忙擋住人群的陳懷:“三哥也不許偷偷買。”

被戳破小心思的陳懷憨憨笑...

除了給母親與秋華媽媽買了塊淺色的外,布料陳弄墨全部選了深色系。

市區得款式多,這一次,她還挑到了幾塊格子布。

陳弄墨手上不止有父母給的錢票,還有秋華媽媽跟大哥給的。

不誇張的說,以她目前的家底,能将櫃臺擺出來的所有布料給包圓了。

但未免被人說資本主義作風,她給家人選好能各做一套衣服的料子,便直接離開。

就這般,兄妹幾人離開的時候,還是被人嘀咕了敗家。

回到招待所,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陳武聞也回來了。

明知道弟弟妹妹們是去買布料,但想到包袱裏面有邵铮那狗東西的一份,他還是忍不住牙疼的厲害...

“大哥?你跟卞爺爺怎麽說的?”陳弄墨将身上的挎包挂在了椅背上,又給自己兌了被溫水,解了渴才問。

“對呀,大哥,我們能見到卞家姐姐嗎?”

陳武聞搖頭:“卞九香同志剛調到H市沒多久,不方便回來,等我回部隊的時候,再約她見面。”

聞言,陳弄墨幾人雖有些失望,卻也能理解,這年頭出行一趟很是艱難。

更何況軍醫也是軍人,紀律嚴明、職責在身,不可能想離開就離開。

“臉拉這麽長做什麽?有緣分你總會見到的,如果沒有緣分,見了也沒什麽用不是嗎?”陳武聞好笑的又給妹妹倒了杯水晾涼。

肯定有緣分!陳弄墨在心裏大聲反駁,面上卻看不出什麽,而是解開哥哥們背回來的包裹,重新整理布料。

看清兩個大包裹裏的東西,陳武聞皺眉:“怎麽全是布料?沒給自己買幾身衣服?”

說完還将眼神掃向幾個弟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陳弄墨想說成衣不好看還死貴,陳君就先告起了狀:“別說成衣了,我要給她買幾根紅頭繩都不同意,咱家也不缺這點,老六就是太節省了。”

很是認同弟弟話的陳武聞開始掏口袋:“是不是錢票不夠了?哥這還有,不夠還有老邵呢。”

陳弄墨趕緊将哥哥的手給按了回去,她看着床上厚厚一摞布料,實在不理解哥哥們是什麽眼神。

她這能算節儉嗎?

還有,不要紅頭繩,完全是因為她嫌幼稚,後世誰二十七八歲還用紅色橡皮筋啊?

但在這個大紅色的東西就是美的時代,解釋是解釋不清了,所以陳弄墨選擇轉移話題:“我就喜歡布料,喜歡自己做...對了,大哥,咱們明天就回家嗎?”

陳武聞只聽到一句,他若有所思問:“你喜歡布料?”

陳弄墨連連點頭:“對,我喜歡布料,不喜歡成衣。”所以她真不是節儉。

見妹妹這般排斥,比老三老四懂看臉色的陳武聞點頭:“懂了。”

你懂啥了?

接下來兩天。

陳武聞帶着弟弟妹妹們走遍了市區好看好玩的地方。

其實這時候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娛樂場所,但對于常年生活在小山村的幾人來說,市區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就連陳弄墨也玩的很開心。

然而,值得開心的事情遠不止于此。

就在陳弄墨已經忘記了前兩天關于布料的話題時,她就被大哥直接帶到了紡織廠瑕疵布的倉庫中。

陳弄墨聽秋華媽媽說過瑕疵布,但大多不等流通到市面上,就被紡織廠內部員工處理了。

就算有少部分送去供銷社,也根本輪不到外頭的老百姓。

這也是為什麽這年頭供銷社營業員吃香的原因。

陳弄墨完全沒想過自己也有這樣的機會,不,她更幸運,她是直接到了工廠內部挑選。

也在這個時候,她才知道,紡織廠的廠長是大哥戰友的父親。

這位叫王大軍的年輕人已經退伍好幾年了,正好負責管理瑕疵布料這一塊。

一開始陳弄墨不大好意思多拿,擔心會叫王大軍難做,只男女顏色各選了一小卷。

最後還是人家看不過去,親自上手幫忙。

用王大軍的話說,這些料子反正也是要便宜處理掉,處理給誰對于廠裏沒差別。

這話只要不傻的都不會當真,陳弄墨很清楚,這些布料是很多人買不到的存在。

就算與賣給旁人的價格一樣,也是很大的一個人情。

到最後,王大軍跟大哥齊齊上陣,愣是拿了二三十卷。

最小塊的有幾米,最大的足有二三十米,在這個買布用尺位計量單位的時代,看着一小堆布料,陳弄墨突然有種發財了的錯覺。

這得穿到什麽時候?

再一個,他們也拿不回去啊?

陳弄墨的擔心在其餘人看來根本不算事兒。

因為做事穩妥的陳武聞就連車子都準備好了。

是運輸大隊的小貨車。

不僅拉布料,還能把他們幾人一起拉回山順村。

開車的駕駛員同樣是大哥的戰友,嚴格來說,曾是他手下的兵。

退伍的時候,是陳武聞托關系幫忙安排到物流大隊的。

如今明明是來幹活的,卻笑得見牙不見眼,歡喜的不得了。

陳弄墨想,戰友情真是神奇的存在。

說是出去三天,其實算上來回,足足有四天了。

到家後,陳弄墨還來不及跟秋華媽媽細說布料的來源與白菜價,就見她率先開了口:“老大,中午小邵來電話了,沒說什麽事,說等你回來給他去個電話。”

陳武聞皺了下眉,腦中思考老邵電話來意的同時,人已經走到了院子裏:“媽,我去一趟村委會。”

曹秋華已經開始看卸到堂屋的布料了,聞言頭也不擡:“去吧。”

等人走後,她手上的動作卻慢慢停了下來。

“秋華媽媽?”陳弄墨擔心喊她。

曹秋華沖着閨女笑了笑:“沒事。”

說完這話,還捏了捏小姑娘的臉頰,嗔道:“小人家家的少操心。”

而後又看向雙胞胎跟老三:“老四老五,你們去跟老書記那幾家說一聲,布料勻出來些分給大家夥兒,老三去山根叔家喊你爸回來吃晚飯。”

三兄弟離開後,陳弄墨故意抱起其中兩卷:“那我可得将最好看的先藏起來。”

其實之所以買這麽多布,大哥已經解釋過了。

機會難得,已經用了戰友的人情,便順便給村民們也謀些福利。

不是白送,而是原價轉給他們。

所以,她此刻做這般小家子氣的動作,完全是為了逗秋華媽媽高興。

果然,本來還擔心老大是不是要提前結束假期的曹秋華立馬笑了開來,笑完還一本正經的彎腰幫忙一起抱:“你說的對,咱們先把最好看的藏起來...那兩塊花布,全留給咱家聿聿做裙子穿。”

“......”

擔心部隊裏有事,陳武聞一路跑到了村委會。

傍晚六點,村委會沒人,他又去老書記家拿了鑰匙。

電話他沒打到通訊室,而是打去了團長辦公室。

團長周成接到電話的時候還有些訝異,安撫兩句,表示部隊裏沒有什麽急事,才去喊人。

猜到是私事,通知到人後,周成也沒回辦公室,背着手去了團裏。

“不是部隊的事情,是你父親陳師長...”清楚兄弟定然因為自己的電話着急,等接通後,邵铮直接了當。

陳武聞急急問:“老頭子怎麽了?”

邵铮:“你讓我說完,不是壞事,陳師長被調離炮兵學院,不用再學習改造了。”

這的确是個好消息,陳武聞從家裏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氣總算松了下來,面上甚至帶了些笑意:“哪來的消息?準确嗎?”

邵铮也為好兄弟高興,笑着肯定:“我家老爺子知道我跟你的關系,一直關注着陳師長呢,這事是他老人家親自給我來的電話...應該是韓老将軍出的手。”

韓老将軍就是陳德茂的老首長,地位與邵老爺子差不多。

幾個月前他騰不開手,如今情況剛好了些,便立馬着手将那些被按上莫須有罪名,處境最艱難的幾個下屬都拉出了泥潭。

“...上面還是沒消停,誰也不知道後面是個什麽樣子,所以陳師長沒有調回原職,而是被送到了邊疆部隊,職位安排的不高,好像是連指導員,但好歹身份是幹淨的,等過幾年環境好了,應該就能調回來...你也別着急,其實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總比待在炮兵學院的好,思想勞改也是勞改...韓老将軍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我家老爺子都說眼下遠離是最好的選擇...”

陳武聞皺眉聽着電話那頭好友的分析,腦中也在迅速權衡利弊。

不得不承認,送老頭他們兩口子去邊疆,的确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那裏除了天氣環境惡劣些,真真是哪裏都好。

理清楚思緒,陳武聞便沒再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而是問:“老頭子已經出發了嗎?”

“出發了,前天就出發了,不過我家老爺子今天才收到的消息。”

哪怕是再好的兄弟,陳武聞這會兒也是感激的不行:“謝啦!兄弟,之前我得的那根老山參回頭寄給邵老将軍。”

邵铮了解好兄弟性格,也沒推脫,而是笑着打趣:“我呢?”

“你沒有!”陳武聞回的理直氣壯。

“啧...我給妹妹打個電話...嘟嘟嘟...”

這廂,陳武聞挂了電話後笑罵一句,便落了鎖,去隔壁還了鑰匙。

等他頂着不斷下降的暮色往家裏趕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聿聿前兩天才跟他說暑假想去見老頭子的。

他當時還同意了。

可現在...兩邊相差三千多公裏。

...要怎麽去?

還有,老頭子沒事了,聿聿是不是也要去邊疆?

揣着心事回到家時,天色只餘一絲魚肚白。

但山腳下的陳家确是燈火通明的。

自然不是電燈,接電是個大工程,目前村裏只有村委會那邊幾家暫時通了電。

這還是老書記有門路,找人插隊得到的機會,全村都想通電,起碼還要等上兩三年,說不定更久。

瑕疵布料太過吸引人,這不,得了消息的村民們等不及第二天,急急點了火把就趕了過來,就怕好料子被旁人先選了去。

瑕疵也是分大瑕疵跟小瑕疵的嘛。

為了叫每家都能分到一兩身衣服料子,曹秋華跟閨女只将五分之一抱回了房間,其餘全部堆在堂屋裏。

這些布卷都不大,零零碎碎的,還有些小塊。

但是摞在一起,絕對算的上震撼,所有人都表示,哪怕鎮供銷社櫃臺都沒能一次性瞧到這麽些料子。

尤其等女人們上手摸過後,更是歡喜,在她們看來,這些料子上的瑕疵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就算大一點的瑕疵,也不過是兩個補丁的事,這可都是新布料咧。

再說了,這些料子比自家織的老粗布可軟和多了,穿在裏頭誰瞧見染色不均勻,或者跳線這些個瑕疵?

眼前最要緊的是挑哪一塊不吃虧。

相較于女人們的交頭接耳,舉着火把的男人們也開始七嘴八舌,全向往着回家喝上兩口酒,家裏婆娘難得這麽高興,機會實在難得。

“哎喲喂!咱們武聞回來了,你小子太本事了!”

“對對對!這小子打小就是個厲害的,長大更不孬。”

“哪是不孬啊?明明是頂頂好的娃,不然能有那麽些媒婆上門?”

“可不是?我聽說還有好幾個姑娘是城裏鐵飯碗咧。”

“武聞小子,你到底想找啥樣的?跟叔說說。”

“......”

陳武聞從踏進院子,被村民們發現的那一刻,就被團團圍住了。

耳邊聽着大家夥兒的七嘴八舌,他也不惱,很是有耐心的聽着。

至于為什麽不回答,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根本插不上話。

陳弄墨跟其餘三個哥哥早在村民們進屋之前就躲起來了。

不是他們不禮貌,實在是這半年來,只要遇到村裏人,就會被拉着各種誇。

其中也包括做媒。

并不是惡意,只是在嬸子們看來,這個年紀可以相看了,過兩年高中畢業結婚正正好。

最後,陷入包圍圈裏的陳武聞還是被老書記解救出來了:“都行啦,回家去,先把這些個布料全都擡去公房,明天再分。”

分布料是大事,這話一出,村民們果然都不再盯着陳武聞了。

雖然大家夥兒更想今個兒就分了,但是老書記威嚴太盛,誰也不敢将反對意見說出口。

飯菜上桌。

曹秋華還沒等到大兒子說明小邵電話的來意,便自己問了出來,未了還加了句:“如果是需要保密的就當媽沒問。”

陳武聞搖頭:“不是不能說的,是好事,老頭子那邊平反了。”

這話一出,不管對于陳弄墨,還是陳家其餘人來說都是好消息。

陳宗安撫的拍了拍妻子激動到有些顫抖的手,沉聲問:“具體是怎麽個情況?”

陳弄墨也緊張的看過來,她對這個時間段的歷史只有淺顯的了解,知道會有平反,但一直以為要等高考恢複那會兒。

怎麽會這麽突然?

那以後呢?

會不會再被什麽人按上莫須有的罪名?

就再陳弄墨胡思亂想的功夫,陳武聞已經一五一十的将老邵與他說的事情詳細轉述了一遍。

最後,等全家人的面色再次凝滞下來,他才看向妹妹,神情有些複雜問:“聿聿,你想去邊疆跟老頭子他們一起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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