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會因未知而恐懼。
在沒見到劉凱之前, 他的存在,一直是陳弄墨藏在最深處的忌憚。
但當真的面對這個人時,突然就覺得曾經的恐懼與忌憚太過了。
無怪她敢這般放肆,實在是原書中罪大惡極的殺人犯, 來到山順村後, 每天都幹着最苦最累的農活。
陳弄墨遠遠瞧過兩次。
幾天下來, 劉凱沒了剛來時的體面不說,整個人還髒污泥濘的厲害,老遠都能聞到叫人窒息的酸臭異味。
怎麽說呢, 很解氣,卻也真的沒辦法産生多少害怕的情緒了。
她沒問老書記為什麽故意折騰人, 但猜出老爺子定然是瞧出了什麽。
畢竟他老人家從前對待知青雖不熱情, 卻也不會故意折騰。
當然,陳弄墨并不會因為劉凱眼下的遭遇同情他, 甚至對于他這個人該有的警惕依舊保留着。
她只是在等,等心藏惡魔的家夥撕開人皮的一天。
“又下地了?不是叫你別去?”聽到院子裏有動靜,曹秋華從廚房窗戶口探出腦袋,見到跟在丈夫身後, 被襯托的格外嬌小的閨女,無奈嗔問。
說完, 還瞪了眼丈夫, 惱他不攔着些。
倒不是她這個當媽的箍着孩子, 不叫她出去。
從前她是巴不得,但最近太陽毒,小姑娘家家的皮膚嫩, 很容易曬傷。
再一個,施肥、鋤草、滅蟲、灌溉這些個地裏的活計, 哪一樣也用不着她一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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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被妻子瞪了也不惱,只是好脾氣的笑笑,拎上農具去雜物間。
“我倒是想下地幫宗爸爸呢,他不讓。”陳弄墨咕哝兩句後,又笑提着竹籃走到窗口,将上午的收獲遞給秋華媽媽看:“都是村裏的嬸子們給的。”
“喲,這是大豐收了呀?”初秋是水果成熟的好季節,不大的竹籃裏不止有桃子,還有兩串葡萄跟幾個只餘一點點青的紅番茄。
“可不是,全是嬸子們給的,她給一個,你給一串的,要不是我這籃子小,還有更多呢...對了,您瞧,我還在籃子上插了些野花,好看嗎?”
“呵呵...好看,我閨女手巧,弄什麽都好看...把上頭最大的那個大柿子給我,中午切片用糖嗆了吃。”
“行,我用井水洗幹淨了再拿給您。”
“......”
同一時間。
相較于山腳下陳家的溫馨惬意,好容易完成大隊長分配的任務,體力透支的劉凱幾乎是打着擺子回到了大山家。
看到人進來,大山的父親陳貴露出憨憨的笑招呼人:"劉知青回來了,就等你吃飯咧。”
聞言,餓到眼睛發綠的劉凱下意識的瞧向桌子。
果然,不出意料的,桌上除了稀薄到能照出影子的‘粥’以外,只有黑面餅子與一碟子齁鹹的鹹菜。
其實餅不小,足夠填飽肚子,對于很多人家來說,已然算得上講究的夥食了。
但這與劉凱從前的生活完全沒有可比性。
尤其來到山順村一個星期,頓頓都是這兩樣。
別說肉食了,油花子他都沒見到過,能有一盤子鹽水伴黃瓜算是好的。
劉凱是個聰明人,這幾天的經歷已經足夠叫他清楚,山順村村子裏的所有人都在故意刁難他。
也大約明白被刁難的原因。
不得不說,他是後悔的。
自然不是後悔動了邪念,女人長那麽漂亮不就是勾引男人的嗎?
他後悔的是不該因為陳弄墨過于貌美,不小心漏出心思,招來如今的刁難。
當然,除了後悔,還有就是憤恨。
憤恨窮山惡水出刁民。
憤恨整個村子沒一個正常的,因為一句試探,就将他當成老黃牛來使。
不就是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警告他、馴服他,叫他不敢再對那個叫陳弄墨的女人生出心思嗎?
他偏不!
經過這幾天的刁難,反倒更加激起了他心底的□□。
甚至還生出了一種,狩獵階段越艱難,獵物捕食到嘴的滋味才更香甜的扭曲快感。
當然,也不能繼續耗下去,他可不想人沒吃到嘴裏,自己先累趴下了。
只要再堅持一段時間,等所有人放松下來,他将人強J了,再立馬離開這個鬼地方,換個身份誰又能找得到他?反正現在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想到這裏,心裏已然翻滾過無數個将人弄到手的方法,面上卻絲毫瞧不出異樣的劉凱沖着陳貴好脾氣笑笑:“謝謝貴叔,我沖個涼,換身衣服就來,你們先吃,不用等我了。”
大山盯着人走進角落的房間裏,有些不忍心的收回視線,看向已經開始動筷子的父親,壓低音量說:“爸,咱們偷偷吃肉是不是不好?真不給劉同志啊?我瞧他脾氣挺好的,不像壞人。”
聞言,陳貴無奈的用筷子戳了戳兒子:“他那不是脾氣好,是成仙了。”
“啥意思?”
對上自家傻兒子茫然的眼神,陳貴咂摸了兩下嘴,一雙不大的眼底浮現精明:“你小子只要記住,往後遇到這種菩薩脾氣的人遠着點。”
大山更懵了,一屁股坐在老爹對面,拿起一個黑面餅子咬了一口,含糊道:“菩薩不好嗎?”
“菩薩好,可人不是菩薩,誰都有脾氣,他劉凱要是發怒反抗,你爹我還不至于這麽盯着人。”大道理陳貴不懂,甚至鬥大的字他也不識一籮筐,但幾十年的生活閱歷,又親身經歷了R國鬼子的屠村。
見過這世間極惡的存在,多少能瞧出劉知青的不對勁。
具體哪裏不對陳貴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就覺得他看人的眼神,哪怕笑着時也叫人心裏不舒坦。
且他相信老書記的能耐,既然他老人家覺得劉凱有問題,那肯定就真的不對勁,多盯着些不會錯。
大山雖然依舊稀裏糊塗,但他聽話,認真應道:“您放心吧,我離他遠遠的。”
“你倆這幾天怎麽回事?見天往外跑?”
吃中飯的時候,出去半個上午的雙胞胎兄弟頂着滿頭汗回來了,曹秋華端着菜從廚房裏出來時,見到人,下意識皺眉。
妹妹被敗類觊觎的事情,陳君并沒有跟母親說,以母親的性子,她若知道,哪怕只是懷疑階段,怕也是很長時間裏都沒有安穩覺可睡了。
所以聽到問話,他一邊将毛巾放在盆裏用井水淘洗,一邊笑回:“找二柱他們去抓魚了。”
夏日天熱,三餐都在通風寬敞的屋檐下解決,曹秋華将手裏的菜放到屋檐下的桌上,在兩兄弟身邊掃了幾眼:“魚呢?沒抓到?”
不擅長說謊的陳君只顧埋頭吭哧吭哧洗手,将舞臺留給弟弟發揮。
陳義用淘洗好的毛巾擦拭臉頰脖子,當沁涼碰觸到皮膚時,他舒服的吐出一口氣,才慢條斯理回:“還沒好呢,村後邊不是有個小河嗎?上午一直在排水,下午等水排完直接撿魚。”
以為兒子說的是真的,曹秋華沒再追着這個話題,只念叨了句:“小子就是小子,皮糙肉厚的,也不嫌曬得慌...”
未了,轉身再去廚房盛飯時,還有些狐疑:“那小河裏頭有魚嗎?全是浮草,有魚也憋死了,別忙活一整天啥也沒撈着...”
見母親離開,一直提着氣的陳君,朝着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弟弟比了個大拇指:“不愧是老五。”
陳義看了老四一眼沒說話,心裏算着約定的時間,差不多是時候,去村委會給邵铮哥去個電話問問進度了。
“...老五,你這謊話說的,萬一咱媽去村裏溜達一圈,不就全戳破了嗎?”
陳義回神,換了一盆水,将毛巾洗幹淨晾到竹竿上:“吃完飯你去找二柱子排水抓魚不就行了。”
說着,還用腳踢了下随便糊弄幾下毛巾,就要往竹竿上挂的老四:“沒洗幹淨。”
整個下午被弟弟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陳君呲牙正要抗議,就見老五轉頭看向廚房裏出來的母親。
成功被威脅住的陳君縮了縮腦袋...老實巴交。
飯桌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
曹秋華吃了幾口飯,想起什麽似的問老四:“你最近咋都在家?不去縣城學車了?”
毫無準備,正在跟妹妹搶糖柿子吃的陳君頭皮一麻,下意識看向弟弟,磕巴道:“是...是啊,我...我咋不去學車了呢?”
陳義一臉的好笑:“前幾天不是說了教車的師父跑長途,給你放假了嗎?”
“對對對,瞧我這腦子,都忘了,就是這麽回事。”
看着明顯有些不大對勁的老四,曹秋華皺眉停下筷子:“我咋覺得你小子怪怪的?”
對上母親與妹妹懷疑的目光,陳君梗着脖子:“我...我哪裏怪?”
“不怪你結巴什麽?”
“誰...誰結巴了?”
心裏暗嘆一口氣,陳義伸手給母親跟妹妹一人夾了塊菜,轉移話題道:“我今天在村裏聽見個事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聞言,曹秋華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啥事?”
陳弄墨也好奇的看了過來。
“三奶奶不知道從哪裏又得了個偏方,說是将煮熟的雞蛋去殼,放在□□嘴裏裹上唾液再拿出來是大補,要是真有這事兒,您就去勸勸,哪有這麽奇怪的偏方?別沒補出好來,反而将身體折騰的更差了。”雖說是用來轉移母親注意力的,但這事也是真,陳君一個小輩不好上門說道什麽,且說了三奶奶也不會聽,便想着叫父母跑一趟。
頭一回聽說還有這樣偏方的陳弄墨目瞪口呆,且不說□□吞過的雞蛋要如何入口。
就是這□□的唾液,據她所知,那也是有微量毒素的吧?
思及此,她趕緊看向已然一臉菜色的秋華媽媽:“這可不行,我好像在哪本書上瞧見過,□□的唾液是有毒的,少許沒什麽影響,但長期服用肯定不行,三奶奶要是不聽,您就跟老書記說吧。”
三奶奶七十多歲的年紀,人很慈和,就是老思想太重。
不信銀行能存錢,寧願攢着年年拿出來曬。
孩子生病了也不信醫院,一門心思尋偏方。
前一陣子聽說她挨家挨戶找蜣螂。
蜣螂雖是中藥,但也不能沒有醫囑胡亂吃啊。
不管怎麽說,凡事得講究個對症下藥。
當時老書記就是一頓呵斥,好容易将人勸下來,沒想到這才兩個月不到,又來一個癞/□□。
想到這裏,陳弄墨的臉都綠了,也不知道這老太太下回能尋個什麽偏方來。
說句不好聽的,三奶奶那被醫生判定,多活動活動胫骨,再吃些有營養的食物就能好利索的孫子,長到十來歲卻還是蒼白的厲害,說不定就是偏方吃多了。
“不行,我現在就去。”好容易壓下反胃感的曹秋華飯也顧不上吃了,放下筷子就往廚房去。
見狀,陳宗抹了把嘴,去院子角落推自行車。
等他将車子提出院子,跨上車時,曹秋華已經拎着幾塊綠豆餅走了出來。
陳弄墨仰頭刨飯,幾口吃掉後,跟着追了出來,手腳利索的爬上了後座:“宗爸爸,我也去。”
曹秋華拎着綠豆餅,站在一旁瞪眼:“你上來幹啥?”說着,就要伸手将人拉下車。
陳宗笑着攔了攔:“閨女想看就一起去,你坐大杠上。”
陳弄墨往宗爸爸身後躲:“就是,我還沒見過□□吞蛋呢。”
“那有什麽好看的?”曹秋華哭笑不得,用手戳了戳閨女的腦門,才坐到了大杠上。
被留下的雙胞胎面面相觑,陳君摸了摸鼻子:“咱不跟上嗎?”
陳義加快進食的速度:“不用,有爸在呢,正好我去給邵铮哥打電話。”
“那我也去!”
“你跟二柱子去捕魚。”
“...哦。”
738部隊。
從朋友那邊得到了關于劉凱這個人的信息後,邵铮才去找了老陳。
嫂子懷孕,老陳最近除了工作,大多時間都花在了小家庭上。
在沒有确定劉凱這人真有問題之前,邵铮沒想過叫他分心。
可如今...不能不說了。
“怎麽過來了?一起去食堂吃飯?”兩人現在分管一團跟二團,比起從前,辦公室相隔的挺遠。
邵铮擺手:“叫小劉去吃飯的時候幫咱們帶兩份,我有點事找你談談。”
聞言,陳武聞皺了皺濃眉,卻沒急着問什麽,而是從下面的櫃門裏拿出了兩個空飯盒,去到外頭喊勤務員。
等人走遠,他才回到座位上,雙手交叉,認真問:“說吧,出了什麽事?”
邵铮便将前幾天陳義找自己的事情轉述了一遍。
最後又在兄弟的黑臉下繼續道:“我朋友去查了,按照村裏提供的資料與戶籍上核對後,确定劉凱這人去年就死了,只不過家裏沒去給他辦理死亡證明。”
這年頭戶籍管理不嚴格,有的人家并不是不願意去,而是根本就不懂有這樣的手續。
還有很多人沒有結婚登記的概念,在他們看來,家裏擺過席面的才叫正式結婚。
陳武聞控制住心底的怒意,沉聲問:“你朋友說還要多久能查出那孫子的真實身份?”
“他說應該用不了幾天,那人手裏有相機這樣的稀罕物,家裏應該不差,且多數認識真正的劉凱,不然也不會借用這個身份,按照這條思路一一排查,用不了多久,來找你是想說,既然能确定村裏那個冒牌貨确有問題,就得先跟家裏頭說清楚。”
陳武聞也認同他的建議:“是要跟老五說一下,對了,你剛才說你跟老五約了下次通電話的時間?”
“對,就是今天。”
“那就等他打過來。”陳武聞不想母親跟妹妹操心這樣污糟的事情:“這次的事,謝了,兄弟!”
邵铮擺手:“你我兄弟之間不需要這種話。”
聞言,陳武聞沉郁的面容稍霁,只是還不待他再說什麽,就聽對面的男人又笑着說道:
“聿聿也是我妹妹,小姑娘疼我,這兩三年給寄了多少東西?我這個當哥哥的對她上心也是應該的。”
“...不會說話你就少說點。”
這廂。
陳宗帶着媳婦跟閨女一路将自行車蹬到三奶奶家。
這才發現,不止是他們過來了,不少村民都跑了過來,全部擠在院子裏看熱鬧。
有些人手裏還端着飯碗,邊吃邊看。
陳弄墨被秋華媽媽牽着進了院子。
然後就見到三奶奶耷拉着滿是皺紋的臉,不聽老書記的念叨,自顧自的在一只□□嘴裏扣東西。
陳弄墨...嘔...
“...行了,三嫂子,我不管你從哪個大仙那求來的方子,再胡亂霍霍孩子,我就将二寶帶家裏去養。”好說歹說說不通,慣來以笑臉瞧人的老書記被氣到放狠話。
放完狠話,他還有些可惜的看了眼,從□□嘴裏掏出來的白生生熟雞蛋,暗念了句可惜,雞蛋可是好東西咧。
不得不說,到底打交道了幾十年,老書記這話直接擊中了三奶奶的死穴。
二寶就是她的命根子,哪裏舍得叫旁人領了去養?
于是乎,又急又委屈的老太太抓起一個雞蛋就要往自己嘴裏送,嘴上還嚷嚷道:“我吃給你們看,我現在就吃給你們看!啥毒不毒的?二寶就是我的心肝肉!我還能害了他不成?這真是從周大仙那花了大價錢求來的方子,指定能治好我的二寶!”
眼看那滿是□□唾液的雞蛋,就要被送進老太太的嘴裏。
陳宗反應極快,在衆人的驚呼時,他已經健步上前,一把給搶奪了下來。
然後連同碗裏的另外一個雞蛋一起,轉身遞了出去。
緊跟在宗爸爸身後的陳弄墨下意識伸手接了過來,撒腿就往外跑。
待确定老太太沒追上來,才松了一口氣。
只是看着手上的燙手山芋,陳弄墨的整張小臉又皺巴了起來。
雖說沒什麽味道,但她依舊覺得反胃,實在不想拿在手裏。
生出嫌棄,一刻也不想碰觸的陳弄墨左顧右盼,最後踮腳将碗放到了老太太夠不着的院牆上。
擔心院子裏看熱鬧的孩子嘴饞誤食,她沒再進去,就站在牆角下等着父母出來。
卻不想,世上就是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這不...院牆外,嘴裏淡出了個鳥兒,準備去知青點買些吃食的劉凱,遠遠就看到院牆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碗。
他本也沒多想,但走牆外時,出于好奇心,還是輕手輕腳的将碗拿了下來。
等看清楚裏頭是什麽,吃了一個星期拉嗓子粗糧的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的将雞蛋全送進了嘴裏,而後又将空碗小心放了回去。
就在他感動着雞蛋的美味時,耳邊就傳來了幾句對話。
首先入耳的是一道渾厚的男音:“聿聿,□□嘴裏掏出來的那兩個雞蛋呢?”
“在圍牆上,我藏在上面了。”
“拿下來丢去魚塘裏喂魚。”
“好...咦?雞蛋怎麽沒了?”
以為被發現,捂着嘴巴逃竄的劉凱跑了好遠,直到将嘴裏的雞蛋全部咽下去,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方才聽到的那幾句話是個什麽意思。
荒涼的草垛後面,滿臉狼狽的男人跪在地上扣嗓子眼:“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