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街上行人接踵而至,沈拂塵一襲幹淨素雅的白衣,發冠齊整,他只是看了時柒一眼便看向李憐雪了。

時柒的表情還算自然。

而李憐雪的二師兄謝舟朝她們走過來,溫柔道:“小師妹,你們怎麽也下山了?我和師尊到附近除邪祟。”

謝舟的容貌不辨雌雄,身形纖瘦,看着李憐雪的眼裏溫柔得仿佛能掐出水來,不過他看誰都是這種眼神。

時柒重生前也見識過了。

就在他們說話之時,周圍的人群發出尖叫聲,一名少年捂住自己的臉跌跌撞撞地跑動着,痛苦地呻|吟。

“砰”地一聲,少年撞掉了擺在街上的一排燈籠。

他跌倒在地,捂住臉的雙手有一瞬間松開了。

有人看見了少年腐爛到看不清五官的面容,連連後退,驚呼道:“這是什麽?他的臉好像爛掉了。”

少年惶恐不安地縮着脖子。

“好恐怖啊。”

“是不是被邪祟入身了?最近城裏不太平。”百姓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着,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只見少年眼底逐漸變得赤紅一片,呻|吟聲慢慢地減弱,腐爛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數不清的黑蟲。

時柒幾不可見地揚了揚眉。

這好像是魔族的潰爛之術。

還是說今天之事跟魔族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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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舟與沈拂塵對視一眼,後者從容不迫地上前去,李憐雪也好奇地跟在他後面,只剩下時柒站在人群外面。

她似置身事外地舔着還有一半的糖畫,既然是魔族的事,那自己就不管了,省得被人看出什麽端倪。

沈拂塵剛走近少年,少年便猛地向他撲過來。

奇怪的是少年還沒碰到沈拂塵的衣角半分,不知為何就突然閉上眼睛,再次倒向地面,不省人事了。

謝舟才反應過來,忙問:“師尊,你沒事吧?”

沈拂塵骨節分明的手指直接觸上少年臉部的黑蟲,指間夾起了一條還在蠕動着軟綿綿身軀的黑蟲,薄唇吐出幾個字。

“潰爛之術。”

時柒雖然離他們有些遠,但是視力不差,看到他用手夾起黑蟲後覺得手裏拿着的糖畫不香了,食欲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憐雪臉色都變了,有點兒不敢相信,“潰爛之術?”

她奇怪地喃喃道:“可魔族白時柒不是死了麽?”

每次說到這個名字,李憐雪都覺得有點兒拗口。

因為自己的好友也叫時柒,盡管是姓時名柒,跟魔族白時柒還是有區別的,但她心情還是怪怪的。

下一秒,李憐雪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後知後覺地想起不應該在沈拂塵面前提起魔族白時柒的,她當初囚禁、折辱過他。

仙門衆人向來顧忌此事,他們認為此事也是仙門之辱。

沈拂塵眉眼微一動,恍若沒留意到李憐雪的舉動,淡淡地說:“這世上會潰爛之術的又不止她一人。”

他本就不在意那一些過去的事,自然也不會記在心上,更何況,白時柒早在一百年前便死了。

沈拂塵當年親眼所見:她穿着血紅色的紗衣,被一劍刺破心口,發上的鮮豔花環因晃動而墜落在地。

風聲蕭蕭,豔色衣袂随風而飄。

一片破碎的衣角被吹落。

再然後,她轉身跳下了斷魂深淵——形魂俱散、屍首無存。

連魔族之首也就是白時柒的大哥都無法救回她,反而被斷魂深淵凝成的淩厲結界所傷,這些年來不見蹤影。

那時,仙門百家大喜,過幾天甚至大辦筵席慶祝。

沈拂塵思緒又轉回眼前的潰爛之術之中,行潰爛之術時需要分施法者的一縷魂魄進別人的身體。

然後一點兒一點兒地啃食對方的血肉,久而久之還能增強自己的修為,而被寄宿的身體則會腐爛成朽。

若想知道施法者是誰,追蹤從少年身上離開的一縷魂魄便可。

只不過那一縷魂魄已經不見了。

而他們圍在少年身邊也沒能及時感知到,由此可見,施法者的法術不一般。

沈拂塵沒任何感情地想着,垂下來的手被潔白的廣袖遮住了,他用法術碾碎拿着的黑蟲,再掏出一塊繡着拂字的帕子擦了幾下指尖。

李憐雪冷不丁地出聲,“時柒呢?她剛剛還在的。”

沈拂塵聞聲擡起頭,人群裏的确沒了時柒的身影。

遠離熱鬧街道的小巷子裏,一團白霧萦繞在時柒的頭頂,她懶懶地靠在牆上,嘴角咬着小半塊糖畫。

白霧遲遲沒動手,似乎是在打量着時柒這個人。

無論怎麽看,她看起來都只像是仙門的普通弟子而已,但是仙門的人又如何能快速地識破自己的障眼法?

白霧想不通。

這障眼法持續的時間不長,但平常足以讓它逃跑了,萬萬沒想到竟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仙門弟子追上了。

時柒被白霧看得不耐煩了,掃了它一眼,兩、三下便咬碎糖畫,囫囵地咽下去,咬字不清問:“你到底是誰?”

潰爛之術只會傳授給魔族中人。

從這一縷魂魄離開少年體內的那一刻,她就能感受到它絕不是魔族人,至于是什麽東西,暫時不清楚。

不是魔族人卻會施魔族的潰爛之術?時柒想弄明白這件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重生前在魔族長大,有一定的感情,若是此事危及魔族,時柒不會坐視不管。

白霧知道沈拂塵他們還在大街上,不敢随便地離開此處,便想着像進入少年身體一樣進入時柒的身體,掩蓋自己的蹤跡。

說時遲那時快,白霧竄向時柒。

卻見時柒身影如疾風掠過,動作極快,居然能抓住看似虛無的白霧,反手扔向一堵牆,砸得它頭昏腦脹。

她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聳肩道:“不好意思,很疼吧。”

白霧略感震驚地看着時柒,普通的仙門弟子實力為何會如此強悍?

正當她想把白霧收掉帶回去慢慢問的時候,一擡頭便看到了站在巷子盡頭、看進來的沈拂塵。

白霧趁機逃跑了。

時柒猶豫了幾秒,決定還是不追為好,原主的實力在外人眼裏可謂是十分平庸,一夜之間突飛猛進太奇怪了。

沈拂塵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還是時柒不能忍受長時間的沉默,主動開口:“君離仙尊。”

沈拂塵喉結滾動,“嗯”了一聲,他尚未打算走進小巷子,兩人距離有些遠,也不管她能不能聽得見。

時柒則在想他什麽時候來的,究竟看到了多少?

謝舟和李憐雪姍姍來遲,李憐雪快步地跑到時柒身邊,圍着她轉了一圈,确定沒受傷才松懈下來。

李憐雪懲罰性地輕輕打了一下她的肩頭,“擔心死我了,時柒你怎麽走到這裏來?害我們分頭到處找你。”

對方跟原主關系好,說話也不會太忌諱什麽,時柒理解。

她真假摻半道:“我被一團白霧抓來的,我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反抗了一下,剛把白霧摔到牆上就看到了君離仙尊,一不留神讓它給逃了。”

此時此刻,沈拂塵終于同謝舟一起緩步地走進小巷子。

聽到時柒說“不容易逮住機會反抗了一下”這句話,他腳步幾不可見地頓了頓,“你是說白霧把你抓了?”

她點頭,撒謊:“沒錯,就是它把我抓來的,怎麽了?”

沈拂塵眼皮微擡,“無事。”

李憐雪抿抿唇猜測道:“難道是因為它看你自己一個仙門弟子站得離我們有點兒遠,好拿捏?”

時柒不可能告訴他們是自己追着白霧過來的,于是順着道:“也許吧,早知道就跟你們一塊過去了。”

沈拂塵沒再說話。

倒是謝舟輕聲地關心她兩句。

他跟李憐雪是師兄妹,往常就疼愛這個師妹,而時柒是李憐雪的好友,貌似頗有愛屋及烏的意思。

謝舟叫李憐雪叫小師妹,叫時柒叫時柒小師妹,“時柒小師妹,白霧抓了你後有沒有說過什麽話?”

他很早就知道她叫什麽了,之前他們見過幾面,李憐雪介紹過一次,再加上時柒還與魔族白時柒同名,不想記得都難。

而沈拂塵不知道她。

他除了應仙門之請出來除邪祟外一般不接觸人,只待在自己的樓閣,平日裏可能連弟子也不見,今天是第一次見時柒。

時柒……

沈拂塵眼睫緩慢地眨了一下,視線再一次落到她小臉上。

時柒回謝舟:“沒有說什麽。”

這時,沈拂塵要越過她。

時柒不動聲色地讓開位置讓他進去查看白霧的氣息,她沒話找話:“君離仙尊,那個人怎麽樣了?”

他踱步過去,指腹輕緩地貼上牆面,感受着白霧留存下來的氣息,繼而言簡意赅道:“死了。”

也是,身體被黑蟲啃食成那樣怎麽會還有命。時柒忍不住再問:“那我們現在要做些什麽?”

沈拂塵收回手指,“回去。”

他們兩個一問一答,李憐雪莫名有種微妙的感覺。

時柒不太确定,“回哪兒?”

他看她兩眼,回道:“仙門。”

這個回答實在出乎意料,時柒以為沈拂塵現在就要追查下去呢,也罷,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走吧。”沈拂塵轉身便走出小巷子。時柒也沒理由留下,和李憐雪、謝舟跟在他身後回仙門。

晚風輕拂,挂在冰霜閣的風鈴“叮叮叮”地響。

書案前,沈拂塵好整以暇地坐着,拿起毛筆蘸了些似是紅色的墨水在白紙上題字,一筆一劃,寫得很慢,字跡端正隽秀。

李憐雪忽地敲門,隔着門道:“仙尊,您休息了麽?”

筆尖一頓,紅色墨水在紙張上氤染開來,把寫好的字給糟蹋了。

他聲線如常:“還沒,有事?”

李憐雪如實地說:“南枝門主派弟子來問您有沒有見過一只仙鶴,有人看見仙鶴飛進冰霜閣了。”

派來的弟子正是時柒。

仙門的人都知道南枝門主愛養仙鶴,愛仙鶴如命。

沈拂塵看向散發着淡淡血腥味的硯臺,“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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