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房間點着幾盞燈。

明亮的光線映照着畫上的少女,紅衣招展、手戴銀镯,劉海被風吹開,露出眉間的烈火印記,唇角還有一抹淺淡的笑意。

她坐在樹上,雙腿垂落,裙擺下的腳踝若隐若現,有一顆小痣。

——魔族白時柒。

沈拂塵放下手中的白棋,從羅漢榻下來,一步一步地邁向畫卷落地之處,鹦鹉沒飛開,還盤旋在附近。

他彎腰撿畫卷時烏黑的長發散落,擦過自己的掌心。

鹦鹉還在叫。

沈拂塵擡起另一只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它的絨毛,語氣不辨情緒道:“都過了快上百年了,你還惦記着你的原主人。”

南枝門主說,打開畫卷者會看到此刻想看到的人,而此鹦鹉有靈,曾經是魔族白時柒的愛寵,想見原主人也無可厚非。

鹦鹉忽地飛到畫上,用翅膀柔柔地掃過少女的臉。

沈拂塵也由着它,擡眼望着畫像,側臉看上去似上好的脂玉,神情溫和,還是普度衆生的清正仙門仙尊姿态。

卻聽他平靜地一字一頓道:“你若真的想見她,你死了,也許你就能見到她了,世間生死輪回不可逆,此時選擇在你。”

沈拂塵是仙門的仙尊,大多數時間會掌控着人的生死。

可是他從不會替他們做選擇,而是會讓他們自己做出選擇。

鹦鹉乖巧地飛回架子上了。

沈拂塵長指轉動,将畫一寸一寸地卷起來,剛卷起來放好,便聽到了外面傳來李憐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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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喊道:“師尊,可否出來一下,弟子有事找您。”

“好。”他走過去推開了門。

“砰、砰、砰”煙花開滿夜空,五顏六色的光線斑駁地投下。而放煙花之人是連連打哈欠的時柒。

她要是知道李憐雪要帶自己來的地方是冰霜閣,一定會當機立斷地甩開對方就跑。

經過今天晚上放煙花一事,時柒對謝舟的印象改了一點兒,他不敢碰也不敢放煙花,所以剛剛才默肯李憐雪帶她過來。

而李憐雪則是不會放煙花。

但她為了給自己仙尊一個驚喜,又買了一大堆的煙花回來,本來是不想假手于人放煙花的,可李憐雪認為時柒不是別人。

時柒當時聽了這個原因,簡直想寫個服字給李憐雪。

她覺得當個別人沒什麽不好的。

李憐雪和謝舟站在離時柒稍遠處,擡頭看向站在樓閣上面的沈拂塵,雙雙道:“師尊,生辰快樂。”

煙花還在放,映亮了暗黑天邊。

時柒站在一旁,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的臉上流轉着。

沈拂塵不疾不徐地說了句有心了,繼而在房間門口站了片刻,隐隐約約地能聞到煙花燃燒過後逐漸散發出來的一些刺激性味道。

煙花轉眼即逝,如昙花一現。

卻又因還在連續不斷地放着,新的煙花覆蓋掉上一個煙花快要消失的痕跡,給人感覺從未消失過一樣。

時柒煞風景地打了個噴嚏。

一道小黑影冷不防地從裏面飛出來,掠過沈拂塵,直接地飛向時柒,最後溫馴地停在她的肩頭上。

他眼睫眨了一下。

不湊巧的是,時柒被煙花弄得眼花缭亂的,腦袋“嗡嗡嗡”叫。

她餘光瞧見一只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飛到自己肩上,下意識地“草”了一聲,然後就想推開。

鹦鹉也沒設防,直接就被時柒推下地,還在地面翻滾了幾下,發出“嘤嘤嘤”的聲音。

時柒看清地上是什麽東西後,她嘴角抽搐了幾下。

它怎麽會在沈拂塵的冰霜閣裏?時柒還以為鹦鹉在自己死後就被仙門百家殺了呢。

畢竟百年前它撓傷了幾名仙門弟子,還是作惡多端的她養的愛寵。

時柒覺得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

重要的是如何安然無恙地離開冰霜閣,鹦鹉顯然是沈拂塵在養,也就是他的寵物了,不再是她的了。

弄傷沈拂塵的寵物,下場可能有點兒嚴重,也可能不止有點兒。

時柒求救似地看向李憐雪。

李憐雪大吃一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這鹦鹉以前可是魔族白時柒養的,平日裏對誰也不親近。

今天倒是邪門了。

她記得當年有仙門門主想把它也給殺了,說是畜牲會随主人。

但是被南枝門主快速地攔下了,理由是它不過是一只鹦鹉,它主人的所作所為與它毫無幹系,濫殺無辜不是仙門作風。

接着他還說自己瞧這鹦鹉漂亮想拿回去養,其他門主見識過南枝門主那難纏的性子,沒再說什麽,愛養就讓他養呗。

後來他養了幾天就膩了,轉頭扔給了沈拂塵養。

這一養就是上百年。

久到有些人都忘了它本來是誰養過的。

謝舟是他們三個之中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師尊,時柒小師妹她不是有心的。”

時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彎腰從地上撈起被摔得暈頭轉向的鹦鹉,給它拍掉泥土,點頭如搗蒜:“對,我不是有心的。”

李憐雪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感覺自己又害了時柒:“師尊。”

沈拂塵沒說話,踏上下樓閣的竹階,雪白的衣擺拂過一層又一層的梯子,須臾,走到了時柒面前。

她連忙用雙手将鹦鹉遞給他,“對不起,君離仙尊。”

識時務者為俊傑,該認慫時認慫,死過一次的時柒深谙此理。

他沒有伸手過來接過鹦鹉。

鹦鹉好像有些恢複過來了,慢慢地,能站直身子了。

沈拂塵攤開手,鹦鹉确實恢複過來了,它褐色的眼珠子轉了幾轉,最終還是主動地飛到他掌上。

時柒看得不是滋味,寵物都是會易主的,以前這只鹦鹉有多黏她這個主人,現在應該就有多黏沈拂塵。

李憐雪見鹦鹉并無大礙松了口氣,拿出自己還沒送出手的禮物給他,“師尊,這是我買給您的生辰禮物。”

禮物是時柒幫她挑選的那一支簪子,李憐雪還是把它買下了。

沈拂塵收下了,“謝謝。”

謝舟也過去送上禮物。

時柒啥也沒有,除了拿着點煙花的一根香,是兩手空空的,站着很是尴尬,只憋出了一句:“君離仙尊,生辰快樂。”

——沈拂塵,生辰快樂。

——沈拂塵,你想要什麽禮物。

——我……我、我想要你死。

法術受限的青年緩慢地吐字道。

鬼使神差地,沈拂塵腦海裏同時響起很久以前的那些對話。

說出去恐怕不會有人相信仙門的君離仙尊會說出這種話,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他宛若神祇般地存在,該憐憫于天下蒼生。

後來,白時柒确實死了。

死在了他又一個生辰之日,那一天,她也給他熱熱鬧鬧舉辦了筵席,仙門便是在那時圍剿白時柒。

沈拂塵近乎是面無表情地想着。

他五指卻無意識并攏,一陣陣清風從指間吹過,涼意仿佛能透過骨縫,将人拉回現實。

沈拂塵看向時柒,喉間發出一個音節:“嗯。”

鹦鹉飛回了房間裏。

時柒盡職盡責地放完剩下的煙花再回去,臨走前瞧見鹦鹉正駐在房間窗戶的窗臺前用翅膀撓頭。

她看了一秒,收回視線。

媽的,忽然之間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是怎麽回事,時柒啊時柒,這一次好好活下去吧,別的都不要管了。

時柒長長地籲了口氣,腳步不帶停頓地往冰霜閣大門處走。

沈拂塵轉身也回了房間,反手關上房門,走了幾步後,把李憐雪送的簪子随手一放,放到了桌面上。

鹦鹉卻在這時不知學誰重複地叫道:“生辰快樂、生辰快樂。”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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