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時柒站在原地不動,沈拂塵也不知道有沒有自己的意識,從床榻上下來,行走間嫁衣裙擺似水面的漣漪般拂動。
他走到劍墜落的地方,站住了腳跟兒,彎腰撿起它。
待沈拂塵走近,時柒才完全看清他嫁衣上的圖案和款式。
跟時柒以前穿過的一樣,可嫁衣怎麽穿在了他身上?難道說沈拂塵最厭惡的過去就是百年前身穿嫁衣的她?
應該是了。
她掩飾性壓低了眉眼,前方忽然竄來一陣淩厲的風,時柒猛擡起頭,卻見沈拂塵剛才撿起的劍直奔自己而來。
時柒依然站在原地不動。
劍風擦着時柒耳邊碎發過,刺向隐匿在空氣之中的上古鳥獸,只聽得一聲慘叫,它在她身後現出原形。
上古鳥獸的巨大翅膀掃地,時柒側身躲開,擡手往空中一點,那把刺傷它的長劍迅速地回她手中。
她餘光撇向淡定自若的沈拂塵,握住長劍的手轉動了下,不禁問一句:“您是什麽時候識破它陣術的?”
幸虧自己由始至終都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沈拂塵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穿着的衣服,這不是新郎的婚服,而是女子的嫁衣,還是跟百年前白時柒穿過的那一件一模一樣。
他好像正穿着白時柒的嫁衣。
見此,他眉心不可見地皺了下,眼神極淡,“你出現之時。”
時柒了然,應該是她這個外來人闖入然後點醒了陷入由上古鳥獸羅織的幻境的沈拂塵。
當她想問該如何破此陣救宋府其他人時,沈拂塵劃破自己的掌心,血滴擲出,落到上古鳥獸的眼睛上,一股燃燒的黑氣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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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拂塵靜靜地看着上古鳥獸哀鳴,仿佛沒有人性的旁觀者。
這令時柒想起了他當初在斷魂深淵旁也是如此,分明是該普度衆生、慈悲為懷的仙門仙尊,卻又視生死于無物。
時柒覺得仙門有時很自相矛盾。
既要仙門仙尊為天下之人而生,又剝奪他們的感情,殊不知無法與天下之人共情的人又如何發自內心地保天下。
她陡然想起了魔族人專門訓練的傀儡人,他們也沒有感情,只是魔族人用來殺戮的工具,這樣想來,二者有何不同?
此時上古鳥獸重傷,幻境全破。
但從幻境中出來的宋府的人皆尚茫然着,上古鳥獸乘機劫持一個人質,人質不是別人,正是體弱多病、啞巴的宋少爺。
宋少爺并沒太大的反應,也沒進行反抗,可能是清楚自己的實力。
時柒快步走出房間,剛到院中便瞧見略顯失神落魄的南枝門主,她顧不得其他,足尖一點,落到半空,施法阻擋上古鳥獸離開。
沈拂塵緩步而出,垂着手,掌心淌下的血與嫁衣的紅融為一體。
周向陽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間,見時柒孑然一身地與上古鳥獸對戰,忙又跑到南枝門主身邊搖晃,“師尊,您怎麽了?”
南枝門主被這麽猛地一晃,眼中的恍惚盡數散去。
上古鳥獸化回人形,是宋少爺夫人的樣子,一身祟氣萦繞她身側。
院中由奶娘牽着的兩個孩子見到自己的母親和父親飄在空中甚覺驚奇,壓根沒看見往日溫柔的娘親看也沒看他們一眼。
他們掙脫奶娘的手跑出來,“娘親,爹爹。”
時柒則在上古鳥獸下手之前揮手将他們轉移到南枝門主身邊。
原本不掙紮的宋少爺擡手撫上宋夫人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他轉頭看向她,眼睛濕潤,像是在祈求着些什麽。
俗言道,虎毒還不食子。
宋少爺終究是敗了,他以前還妄想她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安安分分地留在自己身邊。
他張了張嘴,這次說得很慢很慢,慢到連不遠處的時柒都能看懂嘴型了:求你,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
上古鳥獸說得好聽是上古鳥獸,說白了就是一修煉成形的鳥妖。
外出歷練時,宋少爺愛上了上古鳥獸,瞞着所有人,自覺無法坦然繼續在仙門修煉下去,于是自請離開仙門。
他漸漸地也發現上古鳥獸接近自己另有所圖,但還是甘之如饴,可偏偏随着時間推移她越來越不耐煩了,甚至偷偷地毒啞了他。
原因單純是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把妖的冷情冷心發揮到極致。
宋少爺還知道上古鳥獸為什麽接近自己,宋家有一顆聚魂珠,能聚人魂魄,令人死而複生,上古鳥獸想要得到它。
可她在相處之下也知道他的性子,寧死不屈,只得徐徐圖之。
不料仙門卻派弟子到各處除邪祟,還來到此處,計劃有變,上古鳥獸迫不得已要破罐子破摔了。
時柒欲從後面繞過去襲擊上古鳥獸,但宋少爺卻拿出了聚魂珠給對方,喉結一動,發出的聲音十分沙啞難聽。
“夫人。”
“我把聚魂珠給你,你能不能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也不要傷害在場的所有人。”他眨了下眼,一顆淚珠滾落。
居然會說話,時柒微怔。
他咽了咽:“夫人,我想問你可曾對我有過半分真心?”
上古鳥獸似也訝異,原來他沒有被自己完全毒啞,他也什麽都知道,可那又怎麽樣呢。
“妖魔與人本就道不同,我從未對你有過半分真心。”
沈拂塵擡眼看被情所困、卑微到泥土裏的宋少爺。
沒幾秒,上古鳥獸收好聚魂珠,催動放在兩個孩子身體裏的蠱。
兩個孩子痛苦地捂住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宋少爺心如刀割,顫抖着唇瓣道:“夫人,你……”
上古鳥獸神色冷冷,字字誅心:“凡人不過蝼蟻罷了,我乃上古鳥獸,從來沒把那兩個東西當自己的孩子。”
她看向時柒,“把你困住宋府的陣法解開,讓我離開,不然我殺了他們。”
他們指的是躺在地上臉色蒼白,哭着喊娘親和爹爹的兩個孩子,還有被她掐住脖子的宋少爺。
南枝門主嘗試過取出下在兩個小孩子體內的蠱。
可需要一個時辰方可,若上古鳥獸不停止催動,那麽兩個孩子很快就會疼死。
他用眼神示意時柒解開陣法,先讓上古鳥獸離開宋府,再想辦法。
時柒唯有解開陣法了。
幾乎是陣法一消失,上古鳥獸便往宋府外飛去,令人萬萬想不到的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割開宋少爺的喉口。
鮮血濺出,上古鳥獸面容冷漠地拿聚魂珠接住,再把宋少爺的屍體扔回院中,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南枝門主及時地擋住了兩個孩子的視線,不讓他們看見自己母親殺了自己父親的畫面。
時柒想追上去,南枝門主大聲地道:“你回來!”
他不認為自己的弟子有能力誅殺上古鳥獸,無非送命而已。
沈拂塵卻追上去了,可不到片刻便回了,上古鳥獸似乎有人接應,追到一片樹林時就不見蹤影了,連氣息都被隐藏了起來。
如今最重要的是給兩孩子解蠱。
南枝門主将他們就地放平,在此蠱未解前,不敢擅自挪動,施展術法,奶娘在一旁抽抽噎噎的。
周向陽似于心不忍,小聲道:“那上古鳥獸也太絕情了,好歹與宋少爺做了多年的夫妻,還生了兩個孩子,竟對他下了死手。”
時柒也累了,靠在柱子邊安靜地聽着他絮絮叨叨。
奶娘哭天喊地:“造孽啊。”
沈拂塵不為所動。
一個時辰後,南枝門主給兩個孩子解開蠱後,讓周向陽帶下去,一擡頭看見穿着女子嫁衣的沈拂塵,眼角一抽。
他嘴皮子動了動,不知想到了什麽,也沒提,去了別處。
時柒想起沈拂塵掌心還有傷,問宋府下人拿來藥,打算給他清理傷口跟上藥。
沈拂塵沒拒絕,倚欄而坐。
而時柒坐在他旁邊,垂着腦袋時,雪白的側頸暴露在空氣之中,涼涼的手指抓住他溫熱的掌心。
藥的清香味慢慢地散開,時柒拿起紗布卷過沈拂塵掌心,再輕輕地打了個結,“好了,君離仙尊。”
目光又落到他金絲璀璨的嫁衣上,她收拾藥物的手一頓。
時柒腦袋壓得略低,沈拂塵呼出的氣息落到她側頸,“怎麽了?”
一陣陣酥麻從皮膚泛過,以前那些被翻紅浪、抵足而眠的畫面紛紛地蜂擁而至,青年在她耳邊喘|息,在她身上落下痕跡。
那時的他像深不見底的深潭漩渦,把她卷進去,團團地圍住,将她絞殺,碎肉在無盡春情之中搖曳着。
時柒表情變化多端。
雖說那是被下了藥的沈拂塵,下藥的人還是屈服于垃圾系統的她,但事情發生過就是發生過,很難忘記,時柒又不能選擇删除。
她腦門突突地跳,雞皮疙瘩掉一地,讪笑道:“沒什麽。”
沈拂塵端詳着時柒,濃密的眼睫輕輕地眨動,忽道:“謝謝。”
時柒随口道:“君離仙尊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
她拿着藥走了。
沈拂塵指尖撫上包紮好的傷口,指腹先是輕輕地摩挲着,再重重地按下去,傷口重新出血滲濕了紗布。
疼之中滋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