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時柒剛回到自己房間就被周向陽拉了出來,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沒受傷才松口氣。
見她微擡眉梢地看着自己,他又頗為不自在地撓撓頭,将手上拎着的糕點塞給時柒,“師姐定是餓了吧,吃點兒再休息。”
糕點盒子沉甸甸,一看便知裏面裝了不少,時柒打開蓋子,裏面是小巧精致的小糕點。
其中一整碟都是桂花糕,原主喜歡吃的,而她喜歡的則是棗泥酥,但時柒還是拿起一塊送進了口中,笑着道了句好吃。
周向陽嘴角弧度揚起,不再打擾她,轉身離去了。
時柒看着他的背影嘆了一聲,拎着盒子就回房間關上門了,為了不浪費,她吃完所有的桂花糕,然後睡了一覺。
半夜下起了細雪,窗戶半敞開着,一些飄了進來,絮絮地落到她臉側,帶有一絲涼意。
時柒睜開了眼,耳邊隐隐約約地傳來小孩子的哭聲,那哭聲還伴随着奶娘的耐心哄,時而能叫人聽清一二個字,爹、娘。
夜間最永遠勾起人內心深處的情緒,孩子更甚。
時柒披上外衣,系好腰帶,推開門出了房間,雪花猶如柳絮一般地飄飄蕩蕩,最後落于地面。
一道纖瘦的人影倒映在摻着些白的地面上,她擡目望着神似冬天的小雪,腦海裏浮現了以前家裏人一起聚着包餃子過年的畫面。
以前有系統,還有回去的希望。
所以它頒布的任務時柒都一一去做了,為了能回家,哪怕覺得那些任務确實過于下三濫,惡毒。
她當時把這個世界當作是虛拟的,把人都當作是小說裏的紙片人,把系統頒布的任務當作是通關。
因此做的事都是人神共憤的,即使有半分愧疚也收回去。
燒仙門、綁人、殺人等等,時柒皆做過,她好像确确實實成了名副其實、惡毒任性、目中無人的女大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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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呢,沒了系統,沒了任務,徹底沒了回家的希望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時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蒼白、細長的手指,很幹淨,是一雙仙門弟子的手,卻不是她的。
從重生到現在,時柒一直說難得老天爺再給自己重生一次的機會,好好珍惜,不如當一條鹹魚渡過此生。
可她真的能這樣安然無恙,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地渡過這一生麽?
時柒緩走出檐下,雪花飄到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飄到她瘦肩上。
細小的雪花還落到時柒翹長的睫毛上,她眨了下眼,雪花墜落,擡手接下,不出片刻便融化了。
風動雪飛。
忽然,時柒黛眉一冷,将化于掌心的雪凝成一顆水珠擲向不遠處的樹下,眼神一掃而去,尚見百年前的敏銳。
樹下長影緩緩而出,一身白衣似要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沈拂塵五指合攏,輕輕松松地握住了那一顆能奪常人命的水珠。
時柒身上的冷意驟散。
她是屬于那種該剛時剛,該慫時慫的人,兩幅面孔随意切換,來去自如,一般不會讓自己立于不利的局面。
不過時柒也不是因為不是沈拂塵的對手才如此,要真打起來,誰贏誰輸還不一定。
魔族聖女與仙門聖女不同,千萬年只有一個,身體裏面蘊含的能量極大,倘若徹底釋放出來,那可是真正意義上的毀天滅地。
百年前,時柒被仙門圍剿的時候也沒想過釋放這股力量。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而且也做不到完全不顧良心地大開殺戒。
最重要的是她如今是時柒,而不是白時柒,想過安生日子就不得肆意妄為,小心地夾起屁股。
還有身體不一樣了,也不知道那股力量有沒有跟術法修為一樣随着重生也轉移到了這具身體裏。
腦子在瞬息之間掠過這些東西。
她一張放在仙門女弟子中并不是特別起眼的臉染上不知是真心還是虛意的笑,“君離仙尊,是你啊。”
沈拂塵若有所思地看着時柒,輕輕地“唔”了一聲。
他攤開掌紋清晰的手心,一顆水珠瞬間變成普通的水,滲過指間,滴入土中。
隔壁院子的那些孩童的哭鬧聲漸漸小了下來,應該是奶娘哄好了。
時柒朝他走過去,解釋說自己剛才并非有意的,以為是什麽故意隐藏氣息的邪祟,這才出手。
沈拂塵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不作多語,立于院中反倒成了一道靓麗的風景,他模樣冰清玉潔,與雪極為般配。
白天裏一身紅似火的嫁衣,眼下恢複一襲溫潤如玉、仙氣飄飄的白衣了,越發顯得沈拂塵不食人間煙火。
她也沒多看,轉頭看雪。
人是挺好看的,但時柒以前看得多了,也就不會被迷惑了去。
上古鳥獸已走,他們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宋府,不日便要回仙門。
上古鳥獸奪走了宋府世代相傳的聚魂珠一事必須禀明仙門,而時柒的此次歷練算是到頭了,為失敗,也得跟着回去。
可不知為何,時柒隐隐不安。
那上古鳥獸拿聚魂珠是要逆天改命地複活誰?
可聚魂珠能複活人一事只是一個傳說,從古至今都沒人成功過,被反噬得魂飛魄散的例子倒是不少,跟還魂之術大同小異。
時柒以前無聊的時候看過一本魔族古籍,上面有詳細的記載。
她性子有些不服輸,比較喜歡挑戰,也曾拿被仙門殺掉的魔族人來修習過還魂之術,看能不能複活他們。
結果是遭到反噬,躺床上三個月,此後她大哥就不讓她碰魔族古籍,也不讓她再修習還魂之術了。
不用她大哥說,時柒也不會再碰,傷害自己身體的事誰會再做?
時柒不是很想跟沈拂塵獨處,斟酌着如何不尴尬地離去。
沈拂塵觀夜景一會兒,擡手化出一只漂亮的靈鴿,指尖一動,在虛空中寫了幾句話,寫完那些字便消失了。
卻見靈鴿朝不見邊際的夜空飛去,那是給李憐雪他們傳話的靈鴿。
時柒看見沈拂塵寫什麽了,讓李憐雪和謝舟除完自己手頭上的邪祟後立刻回仙門,不得在外久留。
又站了半刻鐘,時柒忍不住了,沈拂塵不說話,她又不想跟他說話,生怕露出什麽破綻,氣氛一度詭異。
她終于鼓起勇氣想說自己要回房間了,脖子上卻多了抹溫熱觸感。
時柒震驚地擡眸,沈拂塵指腹看似溫柔地壓着一處皮膚,那裏有道很細很細的劃痕,應是白天時被上古鳥獸的翅膀羽毛刮傷的。
溫柔的力度不知為何變了。
重得仿佛要嵌入她體內,壓得時柒疼呻|吟了一聲,他眸色微動,晦暗了不少,一秒後放松力度。
很快,劃痕消失了。
到仙門仙尊這個位置的人有能幫人快速治愈小傷的能力。
沈拂塵松手,與她擦肩而過,聲音依舊沒溫度:“你的傷好了。”
時柒這才遲鈍地用手撫上自己的脖頸,那傷口應該很小吧,她自己都沒發現,“謝謝君離仙尊。”
一樣被孩童哭聲吵醒了的南枝門主披着一件外衣,打着哈欠站在稍遠處看着他們。
他似也沒多想,走過去推了推還站在原地看沈拂塵遠去背影的時柒,“都走了,你還看什麽?”
這一推措不及防的,時柒踉跄了一下,回頭見是南枝門主,想揍人的心都有了。
他笑嘻嘻地說:“君離他确實很受仙門女弟子,甚至是女門主的青睐,但他只能跟仙門聖女成婚,我的小徒弟你就別想了。”
瞎說什麽狗屁話。
時柒暗暗地翻了個白眼兒,脫口而出:“我喜歡誰也不可能喜歡君離仙尊啊。”
她做了想給他探額頭的假動作,活脫脫像是一個擔心師尊的貼心弟子,“師尊,您沒病啊,怎麽說糊塗話了?”
南枝門主拍開她的手:“滾。”
時柒哼了一聲,“師尊,您年紀也不小了吧,為什麽還不成婚。”
“要你管。”他呵笑。
“師尊,我能說可能是因為您脾氣太臭了麽?”
他輕踹了她一腳,“滾。”
時柒靈敏躲開了:“我不會滾哎,師尊教一下弟子吧。”
南枝門主咬牙切齒:“你再不滾,回去給我面壁思過三日。”
她認慫:“師尊,我錯了。”
他一口氣不上不下,再次提醒自己下次招弟子時一定得精心挑選,“也罷,跟你計較什麽,滾回去睡覺,明天啓程回仙門。”
“弟子遵命。”
時柒很幹脆地溜了。
院子旁邊的廊道拐角陰影之下,沈拂塵看着他們相處得其樂融融,耳畔回響着時柒剛剛說的某一句話。
他在想,一個人為何會有如此多面,叫人想一層一層地剝離下來,露出裏面最真實交錯相連的骨肉。
青年緩慢地擡起眼,長指痙攣了一下,眼神仍然是古井無波,有一種從人性中脫離出來的冷漠。
院子恢複安靜了,只餘風雪動。
沈拂塵望着越下越大的雪,想起了養在冰霜閣的鹦鹉,它該餓了。
一般鹦鹉愛吃素食,偏它喜歡吃肉,還喜歡吃帶着血的,也不知是随了哪個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