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其實時柒也?不恨沈拂塵, 畢竟他當初該是恨自己的，但如此一來的話，兩人便?一筆勾銷了, 她曾以死抵過，如今不相欠。
只是時柒好奇自己重生後為何偏偏忘了這一小段記憶。
難道只是湊巧麽？
她不知?道，事到如今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沈拂塵可能還暗藏着想殺自己的心, 時柒這般想來，懷了幾分戒備。
床榻距離房中間還有小段地方。
沈拂塵聽時柒說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面色不改, 長長的眼睫垂落又擡起，薄唇輕啓問：“你記起了什麽？”
時柒默了默，思緒千轉百回, “當年是你刺了我?一劍。”
他指尖輕輕地擦過桌面，似漫不經心：“然?後呢。”
語氣沒變化。
她眯了眯眼, 似乎想通過沈拂塵平靜的表情中讀取出些什麽。
可惜并不能。
時柒的手不由自主揪住了身旁的衣物?, 一字一頓地堅定道：“若你以後傷我?、害我?、甚至想殺我?時，我?必定會雙倍奉還。”
“因?為，我?怕死。”她補充道。
沈拂塵低聲呢喃：“你怕死？”
“怕，很怕。”
時柒幾乎是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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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百年前卻是毅然?決然?地跳進了斷魂深淵，不顧形魂俱滅, 這樣的人居然?說自己怕死, 他指腹壓過桌面，覺得好笑。
然?而，沈拂塵望着時柒的臉, 想起了她以前滿身是血的模樣，心中流淌過一股莫名情愫, 很陌生，并不知?道能稱之為什麽。
于是暫時壓下不管。
而此時仙門的神石又發出了光。
時柒卻又問他：“你現在?還恨我?？”問完，又覺得明知?故問。
不恨的話，為何有想用誅心草毒殺她的念頭，盡管最後沒有那樣做，但是也?不能否認他的心思。
沈拂塵卻道：“我?不知?何為恨，我?乃重塑之體?，與尋常人無法共情，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皆無，可我?以前的确想你死。”
他語速緩：“如此，便?是恨？”
青年衣冠整齊，坐姿端正?，模樣溫和精致，皙白細長的手指壓在?桌子上，便?是什麽也?不做也?煞是養目。
百年前，看着她從斷魂深淵裏跳下去，他似乎先是感到了一陣近乎扭曲的愉悅，再然?後呢，便?跟以前一樣了。
一個人住在?那冰霜閣。
一個人看着古卷、一個人吃着飯，一個人自己跟自己下棋……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仿佛沒有盡頭般。
奇怪，分明早已習慣這種生活，卻在?從魔域回來後，有些厭棄了，後來他便?向南枝門主要了那一只鹦鹉回來養。
鹦鹉似乎也?不喜歡冷冰冰的冰霜閣，逃了很多次，又被抓了回來。
後來那次，沈拂塵掐住它的脖子，看着鹦鹉一點兒一點兒地窒息，表情卻仍是溫和的，它慢慢地不撲騰了。
可最後他還是松了手，鹦鹉很久很久才恢複過來，不再敢逃了，終日陪着他待在?這兒沒有一絲溫暖的冰霜閣。
世?人皆說沈拂塵的出生是為了仙門、天下蒼生。
可他卻不知?自己為何要活着，漫無目的竟也?活了這麽多年，難不成也?是為了仙門、天下蒼生麽。
不過沈拂塵覺得自己并不在?意這些，甚至到達漠然?的地步。
他看着尋常人笑，看着尋常人哭，看着尋常人怒，看着尋常人懼。
回去照鏡子，他學着他們?輕扯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卻太?割裂了，與眼底的冷血冷清割裂至極，叫人看了生怖。
所以沈拂塵當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恨時柒。
畢竟她是第一個令他有這種想法的人，以前他從不在?乎別人的生死，更?別說想誰生、想誰死了。
可沈拂塵回想起來，當年刺她一劍，是真的想她死呢，還是自己離她太?遠了，卻仍想她停下，不要再往斷魂深淵那裏走……
……不要跳下去。
但若是後者?，為什麽呢，為什麽自己會想她停下？
他垂下了眼睫，強行地忽略那一抹劇烈、怪異的感覺。
而時柒半晌才說：“既然?你都想殺我?了，自然?是恨的。”
沈拂塵似安靜地聽着。
她的手慢慢地松開，又握成拳，“可我?已經死過一次，在?死之前還挨了你一劍，即便?你還沒散去恨意，從此也?與我?無關了。”
話到此處，時柒要徹底撇清關系了，不然?更?待何時。
“心魔一事，你也?另尋他法吧，還有，你想跟其他人說出我?的身份也?可以，但我?就不敢保證仙門日後是否還會繼續風平浪靜。”
言辭半含着威脅。
這是最壞的打算，若仙門知?道她重生了，必定會先發制人，召集天下人屠盡魔族人，怕時柒回去複仇，怕她用魔族做靠山。
因?此，時柒也?不會坐以待斃，她不會再讓魔族人因?自己遭禍。
沈拂塵靜看時柒一會兒，聲音有種古怪的溫柔和輕緩，隐透着無情，“仙門日後是否還會繼續風平浪靜與我?何幹。”
她微怔。
他站了起來，緩步地走到床榻前，眼眸似被清水洗滌過一般幹淨，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要滅了仙門麽。”
時柒根本?沒想過這種事。
無論是百年前仙門圍剿自己，還是重生之後，都沒有想過。
沒錯，她身為一個現代人，胎穿到這裏這麽多年，是被同化了不少，可也?做不出濫殺無辜的事。
看着時柒驚訝的神情，沈拂塵微微地彎下了腰，與她平視，視線順着眉眼、鼻子、唇瓣寸寸地下移。
“要是想，那便?滅了吧。”
他視線停在?她缺少血色的唇上。
時柒這次不是驚訝，而是震驚了，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抑或是自己還在?做夢，沈拂塵是仙門仙尊，怎會說這樣的話。
她險些沒壓住想後退的沖動。
又聽他說：“可你會麽，我?想是不會的，因?為你是白時柒，寧願自己跳進斷魂深淵，也?不願殺盡圍剿自己的仙門人的白時柒。”
不得不說，沈拂塵在?這方面有些把時柒看透了。
不知?道是不是時柒多心，聽他說這一番話時好像帶着一絲冷嘲，又似帶着一絲……她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實在?太?怪了，但時柒認為他剛才說讓她去滅了仙門的話是反話。
一話畢，沈拂塵似又恢複雲淡風輕、心懷天下的仙門仙尊姿态。
他直起身子，轉過身，背對着她，語調聽不出異常：“我?不會主動告訴其他人你的身份，你無須多慮。”
時柒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動不動，默默地聽下去。
“只是，你不能離開、離開仙門，回魔族。”沈拂塵微一頓，眉眼如畫，回頭看她，眼神極淡，“否則，我?與你同歸于盡。”
他知?道時柒身體?裏蘊含着一股能毀天滅地的力量。
兩人一旦打起來，沈拂塵也?沒有十足的勝算，也?許可能是平手，可他還是有與她同歸于盡的能力的。
時柒喉口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幾秒後，她讷讷問：“你真的要為仙門做到這個地步麽，寧願跟我?同歸于盡，也?不願我?離開仙門回魔族，成為能滅仙門的隐患？”
沈拂塵嘴角微動，卻沒再開口。
他是為了仙門才不允許她離開仙門、回魔族的麽。
沈拂塵暫時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只知?道他不會讓時柒回魔族和白葉好好地生活，無論她回去後是否真的會對仙門造成威脅。
就算是時柒真的不會報複仙門，沈拂塵也?不會讓她回魔族。
門開、門關。
沈拂塵投落在?門紙上面的身影漸行漸遠，時柒心情雜亂地看着，嘆了口氣，還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懂他。
不過實話說，經過這一晚，她确實生了想回魔族的念頭。
就這樣，時柒一夜無眠，第二?天起來，眼睛四周的陰影像是打上了暗粉一般，她坐在?梳妝桌前出神。
銅鏡裏的少女容貌清麗秀雅，略帶尚未經歷過情|事的青澀，氣質也?更?無身為魔族聖女天生的妖豔、魅惑。
與以前的模樣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無關系，而昨天那個聲音卻說“她”是她，原主便?是“她”。
聽措辭，“她”好像還知?道是誰下毒，毒死“她”的。
可“她”又說查這個沒意義，時柒緩緩地擡手覆上自己的臉，順着眉眼下劃，若她被人下毒，一定想別人找出兇手的。
然?後讓對方付出相應代價，方能解她的心頭之恨。
更?別說“她”都被毒死了，時柒并不是什麽大善人，也?無法做到以德報怨，別人若先傷她一分，她必要回二?分。
思緒不受控制地又轉到那一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上。
時柒腦海裏忽然?浮現一個荒謬、膽大的猜想，也?許自己的重生不是幸運、不是意外，而是被什麽東西?無形中改變了。
她現下卻有些想混蛋系統在?這裏了，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它雖說不會出手幫忙解決，但還是能解惑一二?的。
此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來人是李憐雪。
她一開始以為時柒還沒有醒，所以進來前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似心中有事，耷拉着腦袋，也?就沒看見坐在?梳妝桌前的人。
還是時柒叫她，李憐雪才擡頭看過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過去問感覺如何、什麽時候醒的之類的問題。
一連串問題朝時柒砸來，她有條不紊地一一回答。
壓在?李憐雪心頭上的大石這才墜地，“那你今天在?這裏好好休息，我?們?要去散派說的祥瑞之地看看。”
祥瑞之地？
時柒拉住了她的手，不解地問：“什麽祥瑞之地？”
雲城有一處祥瑞之地，相傳那裏有不知?活了多少萬世?的神獸，散派沒有資格上山拜它，因?為散派不是仙門正?派。
散派見他們?來了便?建議先上山拜見一下那一只萬世?神獸，說不定得到指點迷津，能快速地知?道如何解決雲城的困境。
時柒聽完後堅持要跟着去。
李憐雪無奈，本?想讓她好好休息一日的，拗不過，“好吧，我?們?現在?就出發了。”
被封為祥瑞之地的遠世?山的山路崎岖，馬車不能通行，也?不允許施法上去，他們?只好腳踏實地爬上去。
時柒時不時停下拍拍腿，緩解一下緊繃的小腿肚。
山路旁有不少樹，但形狀都極其怪異，不似尋常樹那般正?常地生長着，有些是往下長，樹枝或倒插入土或擦過地面再向上。
忽有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山上的小碎石滾落。
沈拂塵擡手擊它成灰。
時柒差點就被砸中，幸虧躲避得快，而那道似摻合了萬世?之渾濁又有着慈祥的嗓音落到她耳畔，“異世?之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