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紙是包不住火的,這件事,到最後,無論如何,都是隐瞞不住的……”

謝景钰的這句話一直在燕文灏腦海裏盤旋,讓他無論做什麽,都總控制不住去想,時時刻刻惦記着。

往後仰靠在軟榻上,燕文灏擡起一只手,五指張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紋路,抿着唇,兀自發起呆來。

他的思緒,一下回到了四個月之前。

那時,那名醫者終于将藥湊齊,正準備替他解毒。

解毒的過程痛苦而漫長,他每天都浸泡在藥浴裏,承受針紮一般的苦痛,那時,他的心裏被仇恨填得滿滿當當,根本不會去細想其他。

毒解了之後,他知道自己要名正言順地回到朝野,必然需要一個理由,而這個理由,當時他便想到了娶妻。

并且是娶一個男妻。

現下,正是他需要韬光養晦之時,最忌露出鋒芒,若他未來的皇子妃是一名男子,其他各方勢力都會自然而然地,對他降低警戒……畢竟未來的太子妃,甚至乃至皇後,可不能是一名男子。

決定了要娶男妻,燕文灏便開始物色人選。

這些年來,每往前走一步,燕文灏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一直在為以後做打算,所以對于自己這個皇子妃的人選,是慎之又慎。

燕文灏知道,自己要回到朝中,要有籌碼和燕文遠和燕文志争奪東宮之位,他必然需要一方勢力。

他背後雖然有雲家,但雲琛由于雲景和莊後的先後離世,這些年來,基本已經不問世事,甚至不出現在朝堂之上,整日閑賦家中。

雲琛雖然還挂着大将軍的職位,但早已是有名無實,燕帝最忌功高震主,雲琛戰功赫赫,天下将士都對他心悅誠服,所以,在莊後逝世後,他便将雲琛手裏的軍權逐一收回——

如今的雲家,已然只剩一幢空殼。

既要娶一名男子為妻,又需要借助朝中一方勢力,燕文灏便考慮将二者合二為一,于是,他想到了慕子淩。

慕子淩的父親慕紀彥,是當前朝中尚且還繼續保持中立的,為數不多的大臣之一,何況他還有一個一直對他馬首是瞻的弟子刑貞。

刑貞是工部尚書,官居一品,所以,如果慕紀彥願意幫他,刑貞自然也會靠向他這邊。

定下人選,燕文灏就去找了雪無痕,直言說出自己的計策,又坦言需要他的幫助——他需要一個說服燕帝答應他娶慕子淩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只有雪無痕來說,才能起到效用。

雪無痕是大燕朝的國師,他還有一重身份,便是莊後的小師弟,但這一身份,無人知曉。

燕文灏至今還記得,雪無痕當時聽完他的話,看向他的目光,那是一種他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卻透着深遠含義的目光。

現在想來,那或許是雪無痕當時便已經預料到了他會被慕子淩所吸引,進而對慕子淩生情,所以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燕文灏重新坐起,他剛想跟謝景钰說些什麽,卻見原本謝景钰坐的位置上,此時已然空無一人。

偏頭看向福全,燕文灏淡聲問道:“景钰呢?”

福全低聲回答:“謝大人見殿下您正在沉思,說是不願打擾到您,故而在一盞茶之前,就起身離開了。”

聞言,燕文灏不禁皺起了眉,他竟然毫無察覺?若是以往,他不可能會對謝景钰的離開沒有絲毫感覺……他的警惕心一向很強。

心裏有些煩躁,尤其是謝景钰剛才的一番話一直萦繞在耳畔,讓燕文灏非常不适,他覺得自己是該找個時間,好好捋一捋同慕子淩的關系,也……要好好想想,未來到底該要如何。

不可否認,他是舍不得慕子淩的。

只是舍不得,卻不知該如何做,他若對慕子淩坦言告知,慕子淩會釋懷原諒他嗎?

答案,或許更傾向不會。

嘆息一聲,燕文灏第一次為自己所做的決定生出悔恨之意。

站起身來,他緩步走出殿內,徑直來到庭院中央,他的視線由遠及近,最終停留在了荷塘之上。

這會兒,已是六月初,荷塘中,一株一株的花苞争相綻放,亭亭立在水中央,若是站得距離近些,鼻尖還能聞到空中飄來淡淡的荷花清香。

恰好這時,忽然有一陣琴音自荷塘上傳來,燕文灏擡起眼眸,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背對着他,正端坐在涼亭內撫琴的慕子淩。

“殿下,”福全上前一步,識趣地詢問:“您可是要過去?”

看了慕子淩的背影一會,燕文灏輕輕搖了搖頭:“我在這裏站着便好,就不過去攪了謙和的興致了。”他說話的時候,眉眼帶笑,一雙眼睛裏,藏着無法掩飾的溫柔。

福全悄悄看了看燕文灏,在看清燕文灏臉上的神情後,眼中閃過一抹驚詫,片刻後,他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而後便安靜侯在一旁。

而此時,涼亭內。

慕子淩并沒有發現庭院中正目不轉睛注視着自己的燕文灏,他低着頭,神情專注地盯着眼前的七弦琴,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撥動琴弦。

一曲高山流水被慕子淩自然彈奏出,自他指尖流出的琴音,時而婉轉悠遠,時而豁然曠達……意境之美,讓人不禁心生向往。

一曲彈完,始終站在一旁靜靜伺候的多元忍不住出聲贊嘆道:“王妃,您彈得真好。”

擡起頭,慕子淩對他笑了笑,眉間自然流露出的自信和傲氣,更為他增添了一抹風采。

輕輕擦拭着放置在石桌上之上的七弦琴,慕子淩想起自己今日還未見過燕文灏,于是便出聲問:“殿下現在在何處?”

多元想了想,剛要張口回答,餘光卻掃到了不遠處的庭院,發現燕文灏正站在那裏,于是轉而回道:“殿下正站在庭院那呢,想來是之前就在了。”

慕子淩聞言,怔愣了一下,随即他稍稍側過身,又轉了頭朝後方看去,果然就看見燕文灏穿着一身紫色華服站在不遠處,此時此刻,正溫柔地看着自己。

“……”

連忙從位置上站起來,慕子淩拍了拍衣擺被壓出的褶皺,然後腳下匆匆地走出涼亭,快速來到燕文灏的面前。

他問道:“殿下,你怎麽不過去坐下?”

燕文灏微笑看着他,語調溫和:“我怕自己一過去,謙和就會沒了彈奏的興致。謙和琴藝高超,你彈的曲子,我還想多聽幾首啊。”

被這麽一通誇贊,又配着一雙溫柔的眼眸,饒是慕子淩對自己的琴藝再自信再滿意,此時也忍不住面紅耳赤,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眼中溢出點點笑意,燕文灏如同往常一般,自然地握住慕子淩的手,牽着他往荷塘上的涼亭走去,仿佛先前慕子淩對他十幾日的躲避,從未發生過一般。

他一邊走,一邊溫聲說道:“方才我聽謙和一曲高山流水,心中激動難平,忽然也有了興致,不知當下,謙和可願與我合奏一曲?”

聽了他的話,慕子淩眼裏閃過欣喜,他偏過頭,出聲問道:“殿下會琴?”

輕搖了幾下頭,燕文灏淡笑一聲,應答道:“我不會琴,但我會蕭。”賢妃愛蕭,他曾經為此專門去學習過,當作是送她的生辰賀禮。

牽着慕子淩一同坐下,燕文灏轉頭,吩咐福全去殿內取來洞簫,之後又讓幾名宮女送上清茶和糕點。

在等福全為他取來洞簫的時間裏,燕文灏只字不提慕子淩最近故意躲避他的事,而是用笑吟吟的口吻,同慕子淩說起了一些宮闱趣事。

慕子淩自小就埋頭書中,哪裏有聽過這些,當即便眨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神情充滿了期待地望着他。

看着青年眼裏都是自己的模樣,燕文灏忍不住勾了勾唇,臉上露出溫和笑意,他抿了抿唇,将手附在胸口,再也難掩心中一次比一次更深的悸動。

“……”

見燕文灏忽然出了神,慕子淩眨了眨眼,下意識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之後又輕聲喚道:“殿下?”

抓住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白皙修長的手,又輕輕捏了捏,看到慕子淩瞬間紅起的耳根,燕文灏勾了勾唇,笑的開懷。

只是,他笑過之後,又想起了剛才謝景钰的一席話,跳躍在眉間的喜色漸漸隐了下去。

沉默了一會,燕文灏終于做了決定,他的眼裏閃過一絲決然:“謙和,明日午膳過後,你随我去一趟書房可好?”

或許,謝景钰說的是對的。

他唯有自己坦白事情真相,才有獲得被諒解和原諒的機會。

哪怕,坦白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也許再也無法恢複到此時的模樣,但他依舊想要冒險試一試——

否則,以後有一日,一旦事情暴露,慕子淩絕對不會原諒他,到時他所計劃的這一切,也很有可能化成泡影。

是他當時想岔了,是他當時做錯了!

他曾以為自己能算計一切,所有事情都會在他掌握之中。

然而,他卻忘了,人心最是難以預測,他千算萬算,算不到自己會動了真心——

燕文灏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動了心,只是當方才謝景钰察覺到,并且指出他對慕子淩生出了感情時,他在最初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過後,便猛然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控制它,也收不回這份悸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後悔了,他會坦白的,他會改正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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