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來香七重寶塔肉
這瓶被糟蹋的好酒最終當然不會上飯桌。周廳的車後座也備了有煙酒,傅十醒這一搗亂只是小小插曲,還只能插在周馥虞一人的好笑裏。
他沒留多久,辭退說家裏老人來了便離去。周母退休後就喜歡在到處輾轉游玩,每個有子女在的城市都待幾個月的。管家梁叔主動上來接過男主人脫下來的外套:
“老太太出去散步了,張媽陪着。”
“十醒呢?”
“下午出去了一趟,回來吃了晚飯。現在在房間裏待着呢。”
“嗯。有勞梁叔。”
穿過懸畫挂扇的木走廊到宅子最裏頭的主卧,浴室門定是沒關,浴液的清香和柔軟的潮氣附着在空氣分子上,四四方方的大床上一枚子水洗羊脂胎樣的人,捧着一本女性內衣廣告雜志在看,手邊還窩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黑貓。
周馥虞心情頗好,一只膝蓋已經攀上了床要爬上去,擠到傅十醒旁邊把兩只沒骨頭的液體生物一起攬進懷裏,結果那條從被子下面露出一點的腿動起來,要往腹部踹過去。他眼明手快一把摁着腳踝,另一只手直飛出去卡到脖子上。
這一遭把黑貓吓得從床上蹦起來,喵一聲跑了。周馥虞松了手,坐到床上側着身子對傅十醒,努力想着什麽事又讓小祖宗在這兒置氣——他下午去了電視臺,那大概是知道了自個讓步四報道一下周廳長體恤民心關愛農民工,但實際上暗地讓律所把鬧事刁民和跑路房商一塊打包收拾揭個老婆本的事情了。
那應該不是主要,方三說了,傅十醒在電視臺已經帶了酒,本來可能是要自己送來,剛巧遇上了就托捎帶去了。
他一邊思索,手指關節一邊咔咔地動,在一截白脖子上缢出青紫色。傅十醒趁着周馥虞出神,把那一腳踢了出去,力道收了幾分,只想将男人從自個身上移開。
“今天婆婆帶了後媽回來。”傅十醒揉了揉脖子,沒好氣地撿起掉到地上的色情雜志,嘴裏喊着咪咪,然而沒良心動物早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他不高興,又白了周馥虞一眼:“都怪你,把咪咪吓跑了。”
咪咪,世界上所有的貓都能夠叫這個名字,且不分國界,有主人的沒主人的都可稱作咪咪。傅十醒起碼已經養過了幾十條咪咪,但最長的一只也才半年,要麽是跑了要麽是死于非命,可是他還是樂此不彼地往家裏收,并且認為所有貓都是同一只。周馥虞覺得這種狡猾動物的地下帝國裏一定暗自連通,知道有這麽個不懂分辨的小傻子,把周家當做免費避難所,吃胖待爽了就逃。
不過他總算是知道哪裏觸了小祖宗的黴頭,搖了搖頭把雜志搶走藏到枕頭下面去:“別讓媽看見了。”
非常巧,客廳傳來響聲,老太太和張媽回來了。周馥虞駕輕就熟地拎着傅十醒走到廳裏,坐到沙發的正中央去,十二萬分認真地對慈祥敬愛的母親要開口講道理。張媽梁叔機靈地站到一邊去,存在感在這時降到最低最低。
“媽,今天你帶了哪家女孩子過來?”
Advertisement
“嫣棠呀!你不記得白家的妹妹啦?她一直都好中意你,漂亮又懂事,這麽年輕給你做填房也不介意。加上麗珍過世以後,你總不能這樣不收心吧,家裏總是要個夫人的。”
“可是她今天一來就把十醒弄成這樣了,要是以後闵慈回國了那還怎麽辦?”周馥虞一指傅十醒脖子上的痕跡,繼續說:“張媽,你下午都在家。看見這事情,就應該跟媽說,怎麽能瞞着呢?”
張媽連連點頭哈腰,背在後頭的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老太太瞅見傅十醒的脖子立刻心疼地過去照看,嘆着氣搖頭,暫且保證以後不幫周馥虞張羅這續弦的事情。
傅十醒雖然是養子,但周家的二老一點不排斥,尤其因為他會唱一腔精妙的戲,獨得老太太的喜愛。白嫣棠下午打的一巴掌和一劃痕其實早就消了,光潔白皙的臉龐水煮蛋一樣看不出一點紅印。周馥虞騙起親老娘面不改色心不跳,輕輕松松達到目的。
上到整個匡州城,下到周家全老小,開門關門,大家長都只有一人。
——前半句倒也不全對,那還是有另一人要來分一杯羹的。
匡州這座城市是一節腸子,裏外吃拉,富庶肥厚的油脂膏積在上頭,但髒污臭糞也得通過這兒出恭。不過它終究還是這個身體裏極其重要的一環器官,所有營養都必須得流通且為它所吸收,就算是裏頭滋養的細菌,也同樣一番好吃好喝。
這培養基過于豐饒,自然也就生出了沉疴病垢。本來它就又南蠻又沿海,天高皇帝遠,強龍不如地頭蛇,一直被黑字當頭的盤踞着。
周馥虞數年前來的匡州,隐姓埋名在基層滾了幾年後靠一起爆炸案升遷,抽掉匡州的毒筋七寸,走馬上任公安幹部後第一件事便是去蘇萬麟家拜訪。
蘇萬麟祖上是江浙人,民國就和三大亨聯系甚密,動蕩流轉着逐漸南下,搜刮走了一大坨民脂民膏,在建國前跑得幹幹淨淨。等這樣那樣的運動結束了,又回國占了匡州城當黑皇帝。這座城市的魚腥味脫得那麽快,倒也和蘇萬麟脫不了幹系。
蘇家把匡州帶起來,流水賬面生産總值非常好看,看完以後上面想想,嫌這錢太髒,況且我們倡導新文明新風尚,掃惡掃黑掃黃賭毒,因此必須好好動大手術,否則早晚要病變影響到整個國家身體。
周馥虞就是來切除這一節臭腴腸子的大夫,醫者仁心懸壺濟世,還站在蘇宅的門檻外,先舉槍往裏開一槍,子彈從麒麟爐裏吐出來的袅袅香煙裏穿過,直接嘣了廳堂正中供着的關公像腦袋。
今日小輩冒犯,給蘇爺賠一尊新的。
擡手從後面走出來幾個夥夫,扛着一尊佛像進去,把那無頭的關公撤下來,擺上腆着肚子哈哈大笑的彌勒佛。蘇萬麟坐在八仙椅上,食指輕輕叩着桃木杖頭子,不惱也不動,叫人都出去,合上門與周馥虞談話。
無論他們談了什麽,必然是在與虎謀皮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定共識。蘇萬麟退了一步,撤掉所有煙土,圈出幾塊自留地。周馥虞也不是過河拆橋的人,給了大片大片的灰色地帶,自己也不妨涉足。
這兒還節外生枝了一段佳話,蘇萬麟的二女蘇麗珍正好從樓上下來,一眼誤終身。周馥虞生得俊美,顏相濃氣質淡,君子矜貴沉穩又帶點恣睢氣。
不管這個男人怎麽大刀闊步地冒犯,在蘇麗珍眼裏都是膽識與手段,認識不消幾個月便宣判非他不嫁。
這段聯姻是非常微妙的,地下的人解釋為白向黑低頭,地上的人理解成正義收服邪惡。實際上,只不過是給兩頭擰緊拉扯的繩上又加了一股罷了。
因此,就算了幾年後蘇麗珍難産過世了,這座城市依舊保持着華美的和平,而周馥虞也節節攀升,一路青雲直上——他的背景還是後來才被挖出來:周父是出入中南海的一位,周母是歌唱藝術家。周馥虞是長子,跳級畢業後直接被老爺子扔去中東輾轉金三角當雇傭兵,二十二歲回來入基層,然後便是衆人所熟知的事情。
傅十醒是他在匡州毒廠爆炸案裏救下來的小孩,也是那次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他媽媽是卧底入敵方的警察,因意外有了這個小孩,只能隐姓埋名地一直養在一群犯罪分子裏。他甚至沒個名字,只有随母的一個姓“傅”。
毒廠的人,包括他的母親都只叫他小傅。本來這樣一條雜草東西,也就應該在爆炸中喪生,可是最後周馥虞一手抱着男孩一手拖着狙擊槍,從硝煙塵火裏頭走了出來。小傅整個人都灰蒙蒙瘦硌硌的,如同一只剝皮狐,只有眼睛睜得又圓又亮的,茫然地打量着外面的藍天。
名字也是周馥虞給他起的。“十”字的來歷很簡單,周馥虞家裏好循古規,人人都有表字,周馥虞的名字盡是花草,于是表字就互補,叫寅蛟。匡州這塊地方走黑江湖的多,油嘴滑舌的說書人,走街串巷地編名號雜談,說周寅蛟這是龍生九子。其實只不過是他在各個領域安插了些眼線人脈,加上喊數字方便,結果傳一傳就變了味。
不過十是個好數字,十全十美十滿貫。至于醒字,周馥虞倒是從沒有提過有個什麽含義。總之傅十醒在六歲的那年總算有了名字,也有了新的衣服鞋子居所吃食天空土地空氣樹木花草家人世界生命。
周馥虞當時已和蘇麗珍結婚,但還未有孩子,兩夫妻住在市中心的高級公寓裏。傅十醒則養在西六環的私家別墅,日後的大主宅。蘇麗珍生性浪漫不羁,愛意濃烈來得快去得快,不介意政治婚姻和開放關系,但絕不是吊死在周馥虞一人身上牽腸挂肚的女人。對于周馥虞收養了個便宜兒子這件事情,她覺得還沒有手上打着的一局雀仔重要。
作者有話說:
小神經病就這樣落在老王八蛋手上。
世界上沒有警察那麽膽大一落地就去人家地頭蛇家裏鬧事的(真是找死(。但是 我不管 他就是控場挂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