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雞毛令箭
傅十醒連軸轉了十幾個小時,不想自個開車去市局,搭上周馥虞走,車一來就鑽進後排準備緊急補眠。周馥虞的手已經搭上了前排車門,又退回去坐到後頭,拍拍傅十醒的腦袋叫他枕到大腿上,省得睡落枕。
“小十子去哪兒啊?周廳,這是先送小十還是先送您?”
“送他。去市局。”周馥虞捋了捋掌下的鴉羽,又補了一句:“慢慢開,收音機關上。”
上司有聽晨間新聞的習慣,就算要閉目養神也不會主動提靜音。方卧雛自覺地把擋板升起來,摁下收音機的關閉鍵,再把空調換成睡眠風。
到了市局門口,傅十醒還沒醒,蜷在後排座睡得香。擋板移下來,方卧雛才轉頭,就收到吩咐。
“繞幾圈,十五分鐘。”
“要不……我先送您去了廳裏,再把十醒送回來?”
後排沒答話,是拒絕的意思,大概一面是不能寵太緊,一面又舍不得挪位驚醒夢中人。方卧雛嘆了口氣,剎車一松又打起方向盤來。
說好的一刻鐘過完,邁巴赫又停到市局門口。周馥虞這回沒再縱容傅十醒,輕車熟路地往腰上一捏,聽見沙啞的“嗷”聲。青年坐起來的動作很快,但眼睛還是失焦的,睡眼朦胧地左右扭頭。周馥虞也不管,直接開車門把傅十醒推下去,絲毫不見方才的存恤柔情。
站在路上吃了大坨車尾氣,傅十醒才清醒過來,沖着揚長而去的車子龇牙皺鼻,然後才走進了七局。
“我找謝七……不是,謝無相隊長。”
匡州公安裏風頭最盛的人必然要算謝無相一個,由周廳長一手發掘提拔上來,膽大心細年輕有為,刑偵隊伍裏一匹黑馬,短短幾年時間裏就升了刑偵大隊隊長。不過這也同傅十醒脫不了幹系,一些明面人不方便查的東西,還是得拜托這只周家的裏子刀動手。
傅十醒一局消消樂還沒打完,制服革履的大隊長就出現了。謝無相實打實的匡州本地人,卻是南人北相,薄唇窄臉高鼻梁,北古羌人的丹鳳眼,冷峻淩厲得很。
“來啦?”
“進去說。”
謝無相把傅十醒帶到裏頭的房間去,把資料擺開:死者叫做李菁,是G大音樂教育系大二的學生。屍體在三碼頭打撈後還撈起了幾塊,但大部分都已經消失水中。死亡時間應該就在傅十醒發現屍塊的三個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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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得把傅十醒喊來,是因為屍塊上面原先印有的條碼消失了,但一手照片又只在他倆偷偷通信的兩臺手機裏有儲存。這條線索沒法子上報到明面上來查,只能把這家夥拉下水一塊破案了。
現在那塊肉還在法醫處,傅十醒只能看見照片,确實幹幹淨淨,一點墨跡都見不着。他托着下巴,把手裏的紙張翻得嘩嘩響。傅十醒用什麽顧問專家的身份參與刑偵案件不是一次兩次。謝無相知道這家夥雖然不正常,可是在偵案上敏銳得如同獸類本能,行動起來又像是精密的無情武器,搭檔起來其實格外合拍——誰讓謝無相本人也是個輕微偏執的冷淡主兒呢。
他還是希望傅十醒能來一塊查案的,但這件事謝隊長沒法說了算,謝七也沒辦法說了算。
坐在對面的青年翻到最後一頁,轉手攤到謝無相面前,問:“這個是什麽?”
謝無相身子前傾去看,大概是手抖整理錯了,夾進去一張其他案子的照片:一包五顏六色的小藥丸,透明密封袋上印着高低不一的黑條條,組成方正的一款條形碼。
“上周抓夜總會的毒販時候留下的證物圖片,案子已經結了。”他伸手要去取照片,卻被傅十醒摁着。一臺手機被放到旁邊,屏幕上顯示着剛打撈上的肉塊圖片——兩個條碼竟然是一模一樣的。
傅十醒把食指屈起來,咬着指關節凝視了一會兒兩份聯系到一塊的證據,開口:“我去問問馥虞。”
要讓他參與查案,形式上要去跟上面打報告,但真走流程過于繁瑣,況且傅十醒本質上是周馥虞養的私兵,就算謝無相和傅十醒達成了一致,最後點頭拍板的人還是周馥虞。真正去請示的人不是謝無相,是傅十醒。
不過他既然這樣說,表明是願意插手。謝無相把資料留給他,把傅十醒送出門,回去還得給這家夥準備報批材料,李菁的社會關系與近況也須加緊時間調查。
傅十醒其實對那個女人沒有什麽興趣,每天死的人那麽多,何況他見過的屍體大概比說過話的活人還多。但是五彩的毒品丸長得很眼熟……在他分裂又聚攏的破腦子裏還是有那麽一些毒廠的記憶,其中就包含了這樣彈跳的小玩意。
小傅以為是糖丸,伸手要去抓來吃,結果被母親嚴厲地掌嘴,大聲地說這是要搵錢的,你個衰仔膽大。在毒廠裏他吃得很糟糕,沒有零食飲料,就連肉都很少見,母親只會給他喂糠飯一樣的東西。
等他漸漸懂事一點以後,他才知道那種嚴厲和苦僧夥食都是保護。母親是卧底緝毒警,而小傅是個意外,但無論如何任務還是得繼續進行。為人母的高度緊張精神害怕孩子會年幼染毒,飯菜都是托付附近的老婆婆做好了送來。這一帶本身就人跡罕至,又窮苦伶仃,自然只有粗茶淡飯,但好歹都是安全的。
追溯小傅的記憶會讓他頭痛欲裂,并且産生自殘的沖動,因此傅十醒并不會多去回想這段記憶。只是發生過的事情抹不掉,關于母親的一切東西他都記得很清楚:她是個英勇正義的警察卧底,也是個堅韌偉大的母親。
毒廠爆炸案最終也沒能抓到真正的幕後巨頭,但一拳狠狠打擊的确讓匡州的毒販子不敢多造次,後來蘇周和交以後大宗毒線更是消失得一幹二淨。
傅十醒其人精神分裂心胸狹窄,無仁無義無大腦,只不過是看見了這袋子毒品,想到可能牽扯到十幾年前的一樁沉案,才願意加入到查案之中來。不過這事他不必要跟謝無相說就是了,說了也沒意思,一把工具有了想法,那就可能是兇器了。
早上才讨好完周馥虞,這下又有一件事要請示,傅十醒的雙手抱在胸前,頭疼地嘆了口氣。先不管着這事情,回家補個覺再說,反正廳長也得晚上下班後才能見着,不急這一會兒。
這一堆雞零狗碎的,總算能放松會,連飯也懶得吃,一挨床就睡得昏天黑地。眼睛一睜一閉就下午了,明明 沒人叫他,結果還能跟空氣賴床,把被子卷成一團糟糊,耍着耍着臉頰突然被一個硬角戳上,一摸發現是上回被周馥虞藏起來的內衣雜志。
喔——
一雙圓眼仁骨碌骨碌一轉,突然就有了主意,從床上跳起來,颠兒颠兒地跑到車庫去取了車往電視臺開去了。
他要去找一個序號是四的人。這是個非常聰明美麗的女人,傅十醒第一回 見就覺得她很特別。首先,她罕有地對周馥虞一點興趣都沒有,其次,她差點把傅十醒睡了,或者說,她确實有這個意向。
但傅十醒那次甚至記不得她的名字,分別的時候傻愣愣地問,姐姐,四這個數字不太吉利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姓氏後頭天天跟個死字的諧音呢。
她狡黠地笑,說,小十,我姓步,名字叫雙雙,雙雙加起來就是四,跟步字連起來,你說說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