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紅曲糟糠不下堂
禮尚往來,擇日不如撞日,周馥虞前一天晚上在許家留宿,今兒幹脆開口回邀。
周宅的藏室有兩間,一間是收藏些古玩字畫的,另一間則是放置了軍械槍刀。他是鮮少請人來私宅的,但要表現誠意結交,也要體現風範與本事,就接了許衛平同許寧來喝茶參觀。
先是在地下室兜了一圈。周馥虞嗜槍,擺在正中的一把是重狙巴雷特M82A1,另一把則是俄羅斯産的AK12,都經由他自個手改裝過,稱心如意。巴雷特是成年時候周老爺送的生日禮物,而AK12步槍則是跟着周馥虞在金三角和中東吃了幾年沙子拌血的藏品。
只是太平盛世,這些玩意除了定期保養,還有遛出來和傅十醒去靶場活動活動筋骨,也只能挂在牆上供做一個話題的引子。
他随口談些雇傭兵時期的事,将許寧的眼睛裏點燃了崇拜與憧憬,挨着周馥虞讓他多講些,看着挂在牆上的軍械眼睛都挪不開。許衛平只覺孫子頑皮,但男孩性子天生就是向往這樣力量延伸玩意的,加上賞識周馥虞,樂得見孫子同他多來往。
不過周馥虞要真正結交的人又不是許寧,不過是來者不拒罷了,自然不會在槍械室久留。再說,刀的真意在藏不在殺,這東西不便多顯擺,給許衛平多少有個底就差不多了。真正投其所好,不還得去書畫室裏頭看嗅墨香。
中華講究中庸之美,因而書法也講究藏鋒,趙佶就是天皇老子也沒入選成四大書法家,除開這喪國恥辱,那瘦金體确實也是一點不藏鋒的。不過現在是新時代,文藝講究一個百花齊放百家争鳴。周馥虞的書法寫得很好,便走的也是這種淩厲張狂的路子,撇似匕,捺如切,瘦是只剩了骨銳利得刺人,金是錯金中青銅透絲的華麗銳氣。
道是武官,不過周廳長在文藝界的逸事話資一向不少,且不提媒體界有個步雙雙,身側還長常年養了只戲歌媲莺的小玩意,單他自個的瘦金字便有一段不知真假的趣談。
說的是本地的書畫協賣弄架子,請了周馥虞的字,卻是一通好批評。迂腐的老頭子與趨炎的新秀人都端着子虛烏有的文人架子,吃不着錢權的葡萄便在別處酸回來——行武粗人,銅臭殺氣,烏紗帽之人果真是只懂得附庸風雅。
周馥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哪能不知道這文藝界鬧得沸揚的事情。于是客客氣氣地開了一場宴會,彬彬有禮送了請帖叫這些個大家名士一同來交流書畫。據說那請帖裏還附帶了一份不成敬意的伴手禮,是國畫用的刮刀,上好的銳利鋼片,叫人不敢不去赴這鴻門宴。
主人家沒急着露面,甚至自己的字畫也不多露面,只在角落的地方懸了這麽一兩副。不過請了周老爺子的一副——老爺子确是得罪不上的人,也多少有些真墨水,至少做個鎮場子的作用是綽綽有餘。這堆家夥是愛聽吹捧又不敢邀功,但見着這宴會中懸了不少自己的字畫,不免心花怒放,伸手不打送錢主,臉上霁色大開,也不提這周馥虞的書法水平,紛紛開始互戴高帽起來。
雖說如此,但這麽一點風骨還是要有,遇上真正出挑的,自然也是心悅誠服的。場中便有一幅《秾芳詩》得了青眼,不知是哪一位大家的作品。只是想及周馥虞這樣花錢不眨眼的,甚至有人将是否為周家獨藏的真跡這樣的盛贊都說了出來*。
這宴會除了書畫家,來得也還有些權貴,便是來買畫買字的。如此一鬧,競争拍賣的心理便被抓住了,紛紛争搶着出手,鬧得聲勢浩大,圍在這《秾芳詩》議論紛紛。
周馥虞總算姍姍來遲,穿過人群,信手就将這幅字揭下來,一翻露出背面的一枚工筆猞猁小章,附上着“寅蛟”二字落款。
他差人拿出一只青紅紋的火盆子,随手就将那紙張丢進去:“贗品爾爾,贻笑大方了。”
這樣的奇聞異事口耳相傳,文化人又是最愛添油加醋的家夥,最後傳得玄乎其乎,總之結果就一個:匡州書畫界鬧了個大紅臉,想蹬鼻子上臉,結果反倒被收拾了個服服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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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陳列室中除了別人送的,好玩收的,自然也少不了自己寫的,按年份擺出來了。周馥虞的字分成兩類,一類是直接題名的,多是摹貼名家的,也深明大義些,另一類則是蓋的紅印,基本上是些玩味志趣的詩詞,或者贈友來往的墨寶。
許寧留意到,這後一類的落款格外有意思,就是那只猞猁小像,尖耳眯眼,下頭注着周馥虞的表字。
許寧指着那枚小印,開口:“馥虞,這是你的私印嗎?是哪家設計的?”
許衛平扭頭瞪了孫子一眼:“許寧,叫人怎麽這麽不講禮貌!再說,以前喊你學書法,學一天換一個老師,最後還不是黃了。現在你要個章子來有什麽用處?”
許寧撇了撇嘴嘴:“周大哥都沒說什麽呢……那不是那些老師寫得不好,而且又兇又無趣!不如讓馥虞來教我,那我肯定學得好!是吧?”他邊說邊眉飛色舞地轉頭,沖周馥虞眨眼,古靈精怪地很。
周馥虞似笑非笑,指腹隔着玻璃貼上那只得意的猞猁,答道:“這枚章子是內人親手設計镌刻的。寧寧想要個類似的,怕是不方便了。不過也是小東西,就是太久不用,不知道哪去了。改日叫張媽翻一翻,萬一找着了,我送去府上就是。”
許寧有些失落地噢一聲,又補上一句抱歉。他想這是指着蘇麗珍呢,畢竟人都去了,那的确是完完全全不方便。而且近幾年,周馥虞也沒再有蓋私印的字作,許是不想觸景生情,又是沒人值得吧。
不過許衛平看着對那個讓周馥虞教他寫字的提議倒是頗為滿意,刻意在書畫室裏停留了好一陣,還旁敲側擊地暗示了好幾回,這才從內室裏退出來,到廳堂外頭去喝茶。
結果剛出門就看見傅十醒站在外頭,顯然是聽了一會兒談話的模樣。他瞪許寧,結果反倒把那男孩逼得往周馥虞身邊靠。許寧本來是想要開口和傅十醒打招呼的,結果被這麽子一兇,突然就啞了聲。
周馥虞皺眉,但也不理會他,伸手拍了拍許寧的背,往前走去追上許衛平的腳步。
三人在客廳裏喝茶,許寧是小輩,又有意賣弄,主動出來弄藝沏茶,叫張媽怪不好意思的。周馥虞倒是自在,正好差兩位老傭出門去帶一份陶陶居的冰鎮咕唠肉回來,還問客人有沒有些別的要吃。他是把張媽梁叔當親人看,無所謂談事的時候他們在場,但許衛平性格謹慎多疑,還是支開了好。
傅十醒站在二樓,手搭在酸枝木欄杆上,盯着一樓客廳沉默不語。周馥虞是茶堿敏感的體質,容易失眠,品茗這種事一般是禮至即可,今天倒是捏了好幾回鎏金變色紋的茶杯。沒想到回到家看見這樣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此處瞎編 真跡在臺北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