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節完整的課,也是我所經過的最難熬的一課
米遠的地方猛跑過來,手下重重地一掄,他手裏提着的書包便狠狠地慣向趙強,劈頭蓋臉地砸在了他臉上。趙強被砸到在地,雙手捂着臉,痛苦地躺在地上直抽搐。像極了熱鍋裏掙紮的蝦子。
同儲盛的這一壯舉相比,我剛才的那一巴掌,實在就是有些微不足道。最多只能算是個開胃前菜了。
“你這個小癟三什麽玩意兒,找死啊!”儲盛在完成這樣一個舉世的壯舉之後,卻似乎還覺得不過瘾。他走近趙強,用腳踢了踢他。
“以後你再敢這麽吊,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五年的小學生,是小學部的老大。試問誰敢造次。趙強躺了地上半天,沒敢動。我第一次見他這副弱雞的模樣,心裏只有暢快。
“走了!”儲盛手一拽我的書包帶。
轉身之前,我又看了一眼陳染之方才站着的方向。但是已經沒有人了。
儲盛他們前腳剛走。陳染之便從小賣部的裏鑽了出來,手裏還拿着一根珍寶珠。他走到趙強面前,蹲下:“同學。”他扯了個笑。笑意涼涼。
趙強這才慢慢拿下捂在臉上的手。眼前的人有點熟悉,卻又很陌生。
“你沒事吧,這個給你。”陳染之将手裏的棒棒糖遞給他,又伸手将他從地上扶起,貌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幾班的?”
“趙強。一一班的。”儲盛剛才那一下,實在是狠,趙強現在額角還是泛着痛意。他本來不想搭理陳染之,但一見他是三年級的,還給他買了糖。他的敵意也就全沒了。
“噢。”陳染之點了點頭,收了笑。
“陳染之!你怎麽在這兒!趙老師正找你呢!”從校門口竄過來個女生,一看校牌也是三年級的。
“我知道了。”陳染之站起,拍了拍自己的手,仿佛有什麽髒東西似的。
趙強還正猶豫着要不要同面前的學長道聲謝,轉身他人就不見了。
“陳染之,你剛老半天到底幹嘛去了?一二年級還沒放學,你就往校門口沖!”一旁的顧思佳叽叽喳喳個沒停,一心想從陳染之口裏套出點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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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染之頓足,目視前方:“去見一個人。”
顧思佳:“……你,你在學校還有別的認識的人嘛,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好了,趙老師找我什麽事?”陳染之又提起腳,獨自走在前頭。
“還有什麽事啊,當然是管你要上周的行為規範評分彙總啊。陳—部—長!”
最後三個字,顧思佳是掐着嗓子,拖長了音說的。聲音嗲嗲,十分嬌媚。陳染之卻皺了眉,他向來對這樣的聲音有很大的抵觸。
“我知道了。還有個地方需要改動一下,我改完就給陳老師送過去。”
“還要改?”顧思佳瞪大了眼。陳染之對這類事一向不怎麽關心,只是等到執勤的班級把表交上來,他最後做個彙總就算了事。
“嗯。”
只是一個字的回答,陳染之便獨自逆着人流,朝教學樓走去。
儲悅。他的腦海裏忽然又冒出了這兩個字。她似乎過得并不快樂。以前她每次打架輸了,落荒而逃,總是眼眶紅紅地來敲他家的門。
明明已經一敗塗地,臉上挂着的卻還是全然的不服氣。
對失敗,對困難,對痛苦,從來不會真正舉手投降的儲悅。這樣的儲悅,才是他最喜歡,最欣賞的樣子。
但是這樣的儲悅卻再也不會來敲響他家的門了。
“你怎麽來我學校了?”我吸了吸鼻子,看走在馬路另一邊的儲盛。
“爸媽今天晚上不回家,我順便來接你。”
“噢。”
“儲悅。”儲盛一臉諷意地看我:“你平時同我不是挺能來事的嗎,怎麽對着那個矮冬瓜倒是安靜如雞的樣子?”
“他……他力氣可大了。”
“得了!你就會窩裏橫!我還不知道你?”
我撇了撇嘴,沒應他。
“爸爸媽媽為什麽不回家?”我巧妙地換了一個話題。
“奶奶進醫院了。”
“噢。”
金雲仙身體一向孱弱,上醫院基本已經是件家常便飯的事。我心下也并未在意。
晚上臨睡前,我蓋好被子,閉上眼,腦海中掠過的全是今天發生的一幕幕。我伸手在這無數的場景中獨獨打撈出兩個片段。
陳染之。
儲盛。
我掀開被子,翻下床。拖鞋來不及穿,便赤着腳一路跑到了儲盛的房門口。
輕輕敲了敲。沒人應。
儲盛一向睡的很早。房間裏黑黑的一片,窗簾緊閉,什麽也瞧不見。
樂事燒烤味的薯片味道淡淡萦繞在我的鼻尖,耳邊,還有的是儲盛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而我背後傳來的是客廳裏分針的滴答聲。
面對着黑暗,我不自覺地勾了個笑。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所謂手足,是父母所給予你的長達一生的饋贈。他予你艱辛,也帶給你快樂,但從來不會讓你孤獨一人。無論分散或相聚,無論争吵或和睦,人生在世,你永遠不用獨自一人面對所有。
當時的我只知道。
啊,這小王八蛋又吃了我的薯片。
但是,我卻不生氣。心裏飄飄然,說不上是為了什麽。只覺得,這就是哥哥啊。
☆、第 14 章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
儲标和陳蘭一夜未歸,而我懷着一顆跳着七上八下的心去上學。
踏進教室的時候,早自習還未開始,蘇老師卻已經在站定在講臺前,炯炯得雙目如同探照燈一般打量着底下坐着的每一個學生,不放過任何一個走神開小差的人。
“報告。”我站在門口,輕聲地喊,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掃向我的座位。以及我位置旁邊的趙強,他正埋着頭同其他同學一樣苦讀拼音。
“儲悅,你今天來晚了啊。快進來吧。”蘇老師擺了擺手,便開恩沒再多為難我。
我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背包裏的鉛筆盒叮鈴哐當的一陣響。在一圈稚嫩的讀書聲中顯得突兀。等我走到位置旁,正要放下自己的書包,一低頭才察覺椅底上的異樣。淡黃色的木板上讓人用黑色的水彩筆畫了圖,畫得還是一頭豬。其實只有潦草幾筆,畫法又拙劣又幼稚。我之所以能一眼認出,完全是因為那不規則的橢圓形腦袋上,碩大卻又長短不一的兩個耳朵。
這是趙強對我的報複。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辦,臉上卻漸漸燒了起來,是因為氣憤更是因為難堪。
“儲悅,快坐下!磨蹭什麽呢?”蘇老師察覺了我的遲疑,不悅地催促我。
我将手包上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鬧出了點不小的動靜。趙強這才像發現了我似的,他又短又寬的臉上,嵌着的兩只綠豆般的小眼睛正放着冷光,他厚的像是香腸的兩瓣嘴對着我無聲的動了動。
豬頭。
那就魚死網破吧,我想。
“老師……。”
“老師……。”
我霍然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這熟悉的聲音。
陳染之站在門口,對着蘇老師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
“哎,是三年級的陳染之啊,有什麽事?”
陳染之走進來,手上拿着一本白皮的本子,他将杯子翻開遞到蘇老師面前。一本正經的模樣,竟然有幾分威嚴。底下的讀書聲也漸漸沉寂了下去,都探頭探腦的張望着講臺前這個不速之客。
而我,忘了開口,也忘了要坐下。
“這次一一班行為規範總分全校墊底,趙老師讓我來跟您說一聲,有幾個需要改進的地方。”
“墊底?”
伴随着挑高的尾音,是蘇老師頓時拉下的臉,語氣冷如寒霜。
但陳染之仿若未察,依舊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主要是學生的領巾佩戴上扣分很多,特別是。”陳染之一頓:“你們班有個叫趙強的學生,檢查人員發現他一周三次沒有按規定佩戴領巾,多次課間休息室不按規定獨自跑去教學樓後的小花園,并且有随意破壞花草樹木的現象。”
“趙老師說,希望蘇老師能對這個同學加強管理。”
“學校是我們共同的家園,不能因為個別同學的不珍惜而被毀壞。”
陳染之每說一句,蘇老師的臉色就沉一分。
“你回去跟趙老師說這個情況我了解了。”
“好的,再見蘇老師。”陳染之說完,又是禮貌地對着她颔首。拿着他手上的本子一步一步走出教室,我還在看他。
他似乎對我的目光有所感應,微不可察地朝着我這個方向側過頭。
我的幻覺裏,他好像對我笑了笑。好像也沒有。
“趙強!”
陳染之才沒走遠幾步,蘇老師勉力維持的平靜終于分崩離析。
“你給我站起來!”
我明顯瞧見趙強的身體猛烈地抖了抖,才像是慢動作回放似的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
“是不是你!啊!害得我們班倒數第一!”
“老師……我。”
“閉嘴,收拾好你的東西,給我滾到垃圾桶旁邊去!什麽時候我們班名次上來了,你再給我回來!”蘇老師單手叉腰,一手狠狠地點着垃圾桶旁。怒目圓睜,眉毛擰成一個倒八字形,實在可怕。
我以一種不太引人注目的速度緩緩坐下,屁股底下墊着的是趙強送我的豬頭。我從書包裏拿出語文書,翻開,跟着同學們一起朗讀,視線的餘光卻總也忍不住要去關注我身側正收拾東西的趙強。
我面上是強裝的鎮定,其實心中喜悅的潮水早就是已經一浪高過一浪了。
我終于可以擺脫這個小渣渣了!趙強收拾完細軟滾蛋後,我直覺得周遭的空氣都清新了不少。便情不自禁猛吸了一大口。
“咳咳。”結果嗆了一嘴的粉筆灰。此刻正是下課。
“張淼淼!”我不滿地大聲嘟囔了一句:“你怎麽擦黑板的!都是灰!”
張淼淼看都沒看我一眼,繼續搬着只椅子,踩在上面擦他的黑板,腳尖跟着他向上夠的動作一點一點的。
“你以前怎麽不說?今天事這麽多?”
是啊,趙強一走,我就像是撕了封印的孫悟空,一下将壓在身上的五指山炸了個四分五裂。我又是我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陳染之。
我不知道這一切只是偶然,還是他的刻意為之。我不能去問他,我只敢自己猜。猜着猜着,越猜越迷糊,猜着猜着,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其實,在時間從我指間溜走的那一個片刻,我也不是沒有挽留過。我找過陳染之,但是,我還是沒能握住這指尖的沙。
******
跌跌撞撞之間,小學就已經讀到了第三個年頭。而陳染之已經五年級,馬上就要升初中,離開這個學校了。
偶爾想起來,還是不無遺憾的。
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學校并不大,但是除卻周一的升旗儀式上能瞥見他的身影以外,似乎學校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找尋到他的蹤跡。
但是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都有關于他的傳言。
“哎,那個五年級的陳染之……。”
“怎麽了?”
“你不覺得很厲害嗎!”
“好啦好啦,別說了!”
“裝什麽,我看見你在語文書最後一頁寫他的名字了!”
“你瞎說什麽!”
“啊呀,臉紅了?”
“滾滾滾!”
外邊嘻嘻鬧鬧的一陣,我憋着一口氣蹲在廁所裏好久終于等到一片安靜。推開們,摔出來的時候還是冷不丁地吸了一大口臭氣。又是想吐,又是胸悶氣短的。
我也是佩服她們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還能抱着一顆思春的少女心。但是我又是什麽情況?我靠在廁所的外牆上,大口地呼吸着此刻呼呼地北風送來的新鮮空氣。我為什麽要躲在裏面不敢出來?她們說的內容,跟我有什麽關系嗎?
她們說的是陳染之。是全年級第一陳染之。是老師的寵兒,是所有學生不可企及的高度。在我無意間聽到的所有關于陳染之的流言之間,有愛慕的,有贊譽的,有驚嘆的,但是卻很少有嫉妒的。
嫉妒這種綿延不絕的情感,也是建立在一個可觸及的範圍內。沒有攀比就沒有嫉妒,沒有人夠格同陳染之攀比。
就如Bacon說的:只有國王才嫉妒國王。
無論幾年級,陳染之的成績單永遠是年級第一。
相比陳染之的名聲鵲起,聲名遠播,我自然是要遜色不少。我只是籍籍無名之輩。一路混到三年級,成績中上,被蘇老師偶爾開恩封了個小隊長的閑職。基本老師眼裏不會有我,也不會容不下我。
我就是所有那些可有可無中的一個。連偶爾一次被老師抽起來回答問題,名字還會被念錯。
諸悅?
頓時,哄堂大笑。
我低下頭,臉慢慢燒起來,也跟着笑,其實一點都好笑。
但如果不笑,會變得更加可笑。
我的同桌,張淼淼。這時候會舉起他的手,站起身,義正嚴辭地同老師糾正:“老師,我的同桌叫儲悅。儲藏的儲,悅耳的悅。”
笑聲漸漸平息,所有的人都被他這股突然起來的認真勁給唬住了。包括我也是。
是的,張淼淼又成為了我的同桌。他漸漸開朗起來,他會耐心的教我寫數學作業,也會給我偷偷帶大白兔奶糖。但是他再也沒有在我面前提到過他的媽媽,也放棄了在姓名欄處劃曲線的固執做法。
其實,所有的學生,包括老師都已經習慣并且默許了他這種特立獨行的做法。只是猛然間,在小學二年級開學的第一天,他突兀地在新發下的書本上工工整整的寫下“張淼淼”三個字。
我想,也許,他終于還是明白了什麽是“死”的含義。
而我的前同桌,趙強,小學二年級的時候轉走了。那時候我已沒有那麽恨他,也許好了傷疤忘了疼是所有人人性中或多或少的一部分。
似乎所有的事情在慢慢轉好,但其實,只有我知道,什麽都不好,一切都不好。
從我心底破土而出的藤蔓,正瘋狂地蔓延滋長,狠狠地扼住了我的喉嚨。
到了小學三年級,我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就是坐在我前排的梁藝琳。
她有仙女一般的成績,有仙女一般的外貌,有仙女一般的性格。總之她本人就是仙女的化身,卻唯獨給我這個泥地裏打滾的土鼈成了好朋友。
我喜歡她,真心的。誰不喜歡仙女?還是心地善良的仙女,沒有黑魔法,只有澄澈雪白的世界。但是。就是因為但是。
她就像是一面無暇的照妖鏡,照出了我所有的不堪。
而我又無法摔碎這面鏡子,因為我是真的喜歡她。喜歡她精致繁複的花紋,也喜歡她小巧玲珑的模樣。
別人家的孩子,并不是世上最可怕磨人的物種。最可怕無奈的的是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她還你的好朋友,她關心你,愛護你。她讓你無法抗拒。
梁藝琳,是我一生,作為一個女性,所有自卑的開始。
我看《魔法少女櫻》,木之本櫻和大道寺知世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小櫻雖然家境普通,但是她是被命運選中的女孩,而知世雖然只是一個普通女孩,但是她是富家女。
其實友情除去趣味相投外,更需要的是旗鼓相當。否則怎麽看,都不過像是一種施舍罷了。
☆、第 15 章
我與梁藝琳這段孽緣的開始,還是拜儲盛所賜。
梁藝琳是小學二年級第二學期的時候調到我前面一排的,當時的我和她同在第四排,不同組。我依舊記得那天,那是冬日裏的一個黃昏,倒數第二節語文課下了課。橘色的暖陽侯在鐵質的教室門邊,我摘下露指的手套,搓了搓發冰的雙手,卻遲遲沒有等待蘇老師批準下課的指令。
梁藝琳就是在這個片段中進入了我的人生。
當時的她,已經是蘇老師心尖尖上的人了。正如我所說的,她長得漂亮。其實對于小孩子而言,漂亮就是意味着一雙大大烏黑的眼睛和發際上別着的那只七彩靈動的蝴蝶發夾。當然,她也不止漂亮。她乖巧懂事,樂于助人。只要是課本上贊揚的那些優點,她都有。每次蘇老師上課拿人舉例子,她都是那個正的不能正的例子。
最後,能博得老師歡心的最關鍵的一點,自然是成績。她成績很好,永遠第一。所以她取代了原來的舊班長,自然是水到渠成,令人心服口服的一件事。
我眼見着她提着自己的白雪公主的書包,從從容容地走到我面前,靜靜等待着楊爍收拾東西走人。我看得出來楊爍的不甘心,他會被換走,主要是因為上學期的期末考試退步明顯。估計蘇老師覺得他不配再坐在這個“黃金寶座”上。但是,對着眼前的梁藝琳,他忽然臉一紅,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動作:“我馬上就好。”我聽見他扭捏地說道。
“沒事。”
梁藝琳側身讓開一點,落落大方地說道。
有些女孩,真的生來完美。她們不需要經歷一番跌跌撞撞苦痛的成長經歷,便已能長成世人所驚嘆的模樣。
但是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跌跌撞撞的成長并非不好。雖說我也說不清她到底好在哪裏,可是如果連自己都不能被說服,又怎麽能悶着頭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我目送着楊爍走人,而梁藝琳則緩緩在我的視線裏落座。随着她的動作,我的鼻尖處飄來一股淡淡衣物芳香劑的味道。我盯着她簇新的校服外套裏面潔白似雪的襯衫領口,看了一會兒後默默地別開了眼。我心裏淺淺醞釀着的那股情緒,如果有氣味,一定是酸澀的。
“好香啊。”語氣平平,品不出是贊美還是一種可有可無的評價。而我的聲音,卻自覺得壓到低到只有我有張淼淼才聽得見的程度。
好香啊。三個字,像是一種試探。可笑卻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地一種嘗試。我想要知道張淼淼對梁藝琳的看法,又竭力維持住自己一副無動于衷,寬容大度的模樣。
我實在問不出:張淼淼,你覺得我和梁藝琳誰更好?
就像我問不出:爸爸媽媽,我和儲盛你兩個,你們更喜歡誰?
因為我是太清楚這其中的差距了,也太了解自己得到的答案會是什麽。張淼淼的坦率,陳蘭儲标的欲言又止。與其真的讓這些成為現實,倒不如就讓這些問題安然地躺在我的心底,直到腐爛。腐爛之前,我依然可以自欺欺人地守着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張淼淼正在專心收拾他鉛筆盒裏筆。我見他仔細地将每一支筆擺正,最後在餘下的一個角落中放上那塊雪白的的橡皮。
“我也很香啊。”
快接話啊。在我焦急地期盼中,我聽見他輕輕地說。
頓時,我心中的一點愁緒化為烏有。因為他這個有些可笑的回答。他在意的只是香不香,而我在意的是梁藝琳香不香。
梁藝琳來後,我對她的态度總是不冷不淡的。我同其他人一樣,對她抱有好奇心。這種好奇心中所包含的絕對不僅僅是她的粉色鉛筆盒是在哪一家百貨商廈買的。這種好奇心,無形中也充斥着我內心最陰暗最見不得人的一面。
真的有那麽優秀嗎?不見得吧,總歸是有缺點的。
你看,孫洋同她講話的時候,她都沒有對他笑。她也沒表面看上去那麽熱情啊!
數學試卷第八題這麽簡單她也錯了!她也沒那麽厲害啊!
随着梁藝琳的到來,我突然之間又生出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專門用來緊盯她周身的一切蛛絲馬跡,将捕捉到的所有的一切都用來說服自己:你看,她也就那樣。
所以,你也不比她差多少!
對我來說,當時世界上最難的一道數學題不存在書本試卷中,而是切切實實地存在于我的心中。她到底比我好多少,我到底又比她差多少。這是一道我無論算都算不好的題目。
有時上課,我都會盯着她的後腦勺發呆。她幾乎每天都會換一種辮子的紮發,馬尾的,雙股辮,麻花辮諸如此類還有許多我見所未見的樣式。她的頭花也總是跟着她的發型,每天都換着新的來。
而我,我只有一頭齊耳的短發。我也不是沒有要求過留長發的。
第一次,陳蘭摸摸我的頭同我打着商量:媽媽工作忙,沒空給你紮辮子。
第二次,陳蘭直接跟我說:儲悅,你留長發不好看。
不好看。
她難道不是從小姑娘成長過來的嗎?她究竟知不知道這三個字對一個脆弱無助的小女孩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嗎?
陳蘭勝利了。我再也沒跟她說過留長發的這個想法。
我想,梁藝琳一定有一個十分心靈手巧的媽媽。
不。我想到了我的同桌張淼淼。說不定她也沒有媽媽呢說不定她的媽媽也死了呢?
那時的我,并不是抱着一種陰暗惡毒的想法去揣測這一切。我心中的小人甚至都已經淚流滿臉了。
拜托了,求求你一定要有一個地方比我差!
我強撐着一口氣的表面之下,是我隕落在深海中的自尊心。沒有人看見,也不會有人發現,她在孤寂漆黑的海底,究竟穿越了多少晦澀難言的歲月時光。
我與她關系的突變。就是因為儲盛的一塊蛋糕,一塊變質的蛋糕。
從下午開始,我就隐隐感到腹部一陣陣的不舒服。還是梁藝琳先發現了我的異樣。
“儲悅,你怎麽了?臉這麽白?”她瞪大着水靈靈的眼睛,眼神中的關心不是僞裝的。
我的木頭人同桌,張淼淼這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側身看我:“儲悅,你不舒服啊?”
我想:你個白癡,難道沒看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我連我最愛的鹵蛋都沒有吃嗎。
我一手捂在肚子上,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啊,儲悅,你哪裏不舒服?”我後排的林元聞言,一下從座椅上彈起,走到我身側。
不多時,儲悅生病不舒服的這個新聞,一下就成為了一一班的新聞。忽然之間,我第一體會到這樣一種受人矚目,為人所關心的感覺。
原來,這樣的感覺這麽好。生病已不僅僅是生病,它被賦予了更多其他的意義。
“儲悅,你還好嗎?”
“儲悅,你哪裏不舒服呀?”
…………
我擡起頭,虛弱地對着趕來關心我的同學扯了個笑:“我沒事。”一個‘事’字還沒說完,我的眉頭又輕輕皺起,好似被痛苦打敗了一般。
其實我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痛苦。我只是突然過度地沉入到這場名為‘生病’的戲劇之中去了。如果我現在回看自己當時的樣子,一定會被自己拙劣的演技逗笑。
一舉一動模仿的都是腦海中氣若游絲的大俠在臨終前交代武林秘籍藏匿點的樣子。
但是,當時的我是那麽地投入。而我的觀衆們,也一同跟我沉浸在這出戲裏。不過顯然,她們的主題跟我并不一樣。
“我病了,大家都關心我。”
“儲悅好可憐,病了還要來上學。”
“儲悅,你怎麽了?”蘇老師的聲音,響起在人群的外側。
“讓讓,蘇老師來了。”
“快讓讓。”
電視劇演到這裏,稱霸武林的一代枭雄終于在臨終前見了他心愛的女人最後一面。
而現實,我終于等來了蘇老師。她溫柔的手輕輕撫在我的額際,我像是只溫順的貓咪閉上眼靜靜享受了一會兒此刻這份只屬于我的寵愛。
生病真好。
你看,我就是這麽傻。
“儲悅,你撐得住嗎?要我打電話給你媽媽來接你走嗎?”
“不……用,我……行的。”
“那你晚上放學誰來接你?”
“我……自己回家,可以的。”
“老師!我跟儲悅住一個小區!我晚上可以送她回家!”梁藝琳小小又幹脆的嗓音,驚得我差點從椅子上坐直。
她跟我住同一個小區?她也是荷花小區的?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我将頭悄悄地從桌上探起一點,裝作不經意地掃過她的臉:“不……不用麻煩了。”
“沒關系,我也是順路。”
“哇哦,班長人好好啊。”
“班長好熱心。”
…………
班級中的話鋒一轉,頓時原本照耀在我頭頂的那束強光刷地一下熄滅。都不用過午夜十二點,我的魔法就失了效。舞臺從來就沒有我的位置,我不過就是一個跑龍套的,只是為了主角的出現抛磚引玉。
所以,我就是一塊磚而已。
猛然間,我腹部的疼痛如猛獸般将我撕裂。我難捱地長吟了一聲,頭深深的埋在曲起的雙臂之間。我想要藏起我的虛弱,我的不堪,更想與此刻的外界相隔開來。
我的身體很不舒服,我并不想要知道梁藝琳有多好,這樣會讓我的心也不舒服。
“儲悅,你還好嗎?”
在一片嘈雜的鬧騰中,我聽見張淼淼湊到我耳邊說話的聲音。他是好香啊。明明他都沒有了媽媽,為什麽還會帶着‘媽媽’的味道。我深吸了一口氣,一只手伸到桌下朝着他擺了擺。
我沒事。
我心裏很欣慰不知怎麽的,張淼淼的出現其實或多或少的彌補了我與陳染之斷交的遺憾。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每個人的出現都是獨一無二的。他不能替代誰,自然也不能被誰替代。
但是,此刻我還是想到了陳染之,想到了小學一年級末尾上的那件事。
我鼻頭酸楚,這份酸楚之中又包含着千萬難以名狀的情緒。
傍晚放學,梁藝琳果然要送我回家。其實我多麽希望她只是說說的而已。畢竟觀衆已經散場了,戲也該散了。
我坐在一旁的位置上,沒什麽表情的看她井然有序地幫我記作業,收拾書包。
“儲悅!走吧!”她将我的書包背在身後,将自己的挂在身前。她這副模樣瞧上去有些搞笑,像是渾身背滿了□□包的戰士。但是,我自然沒有笑。
小學生的書包是什麽德行,基本是半幅身家全都在裏面了。只是背一個就十分吃力了,梁藝琳還前後背了兩個。
她果然是無所不能的神女。我向她露了個笑,舔了舔我幹燥起皮的嘴唇,違心地開口:“謝謝你。”
我跟在她身後,緩步走在教室外長廊上。我一直低着頭,擺出一副明顯不想攀談的樣子。梁藝琳除了會頻頻回頭,關注我幾眼,倒也沒有硬要同我聊天的樣子。
“陳染之!”
走在我前頭的梁藝琳忽而腳步一頓,清脆發甜的聲音,像是夏天剛上市的西瓜,只聞一口,便已甜到了心坎上。
我也腳步一滞。我依舊低着頭,腳尖微微蹭着地面,卻固執地不肯擡起。是陳染之啊,快點擡起頭!不,是陳染之!我不能看他!
“噢,梁藝琳。”
我聽見陳染之慢吞吞的聲音,像是一杯吹溫的白開水。不燙,卻暖人。但已經不是我的那一杯。
“儲悅病了!我送她回家!”
太陽西沉,周圍環境的溫度正以人體可感知的速度一步步下降。我想快點回家,想立刻逃離此情此景之中。
“儲悅。”
有人叫我。
我訝異回頭,正看見張淼淼從教室門口跑出朝着我奔來。他右手拽着的是一根粉白色的圍巾,一跳一跳的,像是只逃跑的白兔子。
“儲悅,你圍巾忘拿了!”張淼淼一口氣還沒喘順,就将手裏的圍巾往我脖頸裏松松一套。還給我有模有樣地紮了個蝴蝶結。
“謝謝。”我擡手摸了摸脖子裏的圍巾。
“快點好起來啊,儲悅,再見。”他揮了揮手,同我道別。
“再見。”我有些依依不舍。
“那我們走了,再見陳染之。”梁藝琳終于想到同陳染之道別。我仍然扭着頭,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儲悅,你怎麽這麽嬌貴?書包都背不動?”
陳染之漫不經心的的語調卻将我和梁藝琳都定在了原地。梁藝琳看我,我看陳染之,陳染之看空氣。
“不是的,是儲悅……。”梁藝琳估計還沉浸在我這樣的渣渣怎麽會同陳染之認識的震驚中,連開口想給我辯解幾句都話都說不利索。
“我怎麽樣,要你管!”
一見陳染之,我的情緒就脫了管教。更何況他又數落我。但是,他跟我不一樣,他的淡定與日劇增。同時,他的刻薄也是。
我是害了他媽媽。但我不是故意的。
他為什麽要在我終于鼓起勇氣向他道謝為我擺平趙強時,用那樣一種冷的眼神看着我說:儲悅,我只是公事公辦。你想的太多了!
又為什麽要在小學一年級第二學期的時候死活在校門口不放我回去那乘法口訣卡片,害我被宋老師在走廊外罰站了一節課。那時候,我流的眼淚一大半都是因為陳染之。
此刻,他又在這裏,狠狠地剮了我一刀。
我沒再理他。輕輕扯了扯梁藝琳的袖子:“我們走吧。”
也許,陳染之終于看清了我糟糕的本質,才會這樣對我百般嘲弄。
算了。
我尚且年幼的心中,竟莫名生了這樣一種蒼老的謂嘆。
陳染之目送着儲悅漸漸走遠的背影。斜陽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長,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她的身後。他盯着那道長長的影子,恍然間想到了儲悅長大以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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