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節是語文課

大力地拍了拍我肩。

“我們儲悅多懂事啊,她肯定是不想麻煩人家,張夢潔你就別搞事了。”

“是不是啊?”

我微笑表示贊同。

“這裏陽光這麽大,你看你臉都被曬紅了。”張夢潔指指窗外。我認識她這些日子,也沒見過她對我這麽噓寒問暖過。

“沒事,我正好缺鈣,多曬太陽補鈣。”我硬着頭皮,見招拆招。

“曬太陽補鈣?儲悅你缺鈣嗎?看不出來啊,這……。”張放放拉着還喋喋不休張夢潔往回走:“走走走!快要上課了,你管她是缺鈣還是缺心眼啊!”

放放轉身使勁沖我使了個眼神。

我紅着臉,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的避開了她灼熱的目光。

江炎再回來的時侯,用灰頭土臉來形容也不過分。

所以中午吃飯,是我請得他。

狹小的馄饨店裏,周圍擠滿了中午來吃飯的。看穿着相貌,應該都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我和江炎兩個的出現,非常格格不入。

“真有你說的這麽好吃?”江炎認真地盯着牆上的菜單,疑惑又些許期待地看看我,又看看他點的那碗馄饨。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歡。

至于嗎,不就是一碗馄饨。又不是自己老婆。

“應該還不錯。”我怎麽知道好不好吃,我又沒吃過。我千辛萬苦的把你騙這麽遠的地方來,還不是怕會遇上認識的人。到那時候,我跳黃河都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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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了兩張紙巾,心虛地低頭一直抹桌上的一個黑色的小點。

“都讓我請你吃飯了,你哪兒那麽多廢話,就算是豬食也給我咽下去。”

“……天地良心,我明明就只說了一句。”

江炎委屈巴巴地看着我,小着聲,幽怨地開口。

“男人果然不能吃女人的軟飯。”

“那你還吃?”

“你沒聽過一個詞嗎?軟飯硬吃。好在我牙口好。”他嘿嘿笑了幾聲,高興地露出自己一排大白牙。

像陽光明媚。

讓我有點晃眼。

恰好他的馄饨端上來。我不着痕跡地別開眼。

江炎吃東西的時侯很專注,幾乎不說話。只在第一口的時誇贊了一句。

“美味!”

很像日本動畫裏演技浮誇的小孩子。

一點也不讨人厭。

很可愛。

我點的是雪菜肉絲面,味道其實很普通,但不知道是因為餓,還是對面的人下飯的原因,不知不覺,我也快吃完。

馄饨店從我們進來開始就很吵,這會兒走了一半的人,倒是漸漸安靜了下來。

牆角挂的黑色電視機在播一檔音樂節目,恰好播到一首周華健的歌。我不知道歌名。

再沒有新來的客人。

挂着灰色圍裙的老板從後廚出來,黝黑的皮膚透紅,像是一口燒燙的鐵鍋,額頭上還挂滿了汗。

他從牆角的冰箱裏拿了瓶冰汽水,找了個對着電視的位置坐下。

開始享受屬于他的,片刻的安逸。

坐我對面地男生忽地擡起頭。

一雙些許狹長的眼裏瞪圓了,盛着幾分淡淡的驚喜。

“你知道這首歌?”我看得懂他眼裏驚喜的意思。

江炎點點頭,幾口咽下嘴裏的面:“我很喜歡這首歌。”

認真的光暈,散落在他神情中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上。

輕輕的哼歌聲。一開始還有幾分腼腆和拘謹。

“唱得還不賴。”其實很好聽,真的很好聽。

——什麽也難免要告別

——什麽都會有一點倦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唱歌。

也是有男生第一次唱歌給我聽。

我低下頭。

這一刻。

市井的生活氣中,有少年在溫柔的唱少年。

低下頭,是因為想要哭。

當他唱到“告別”。

我仿佛在他的歌聲中已經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心靈的抽搐總是先不明不白的不請自到。

就像歌詞裏唱的那句。

歲月總是比靈魂先行。

店裏很熱又關着門不通氣,我覺得有些悶。江炎的額頭上已經是浮了一層薄薄的汗,臉色微紅。我随手抽了一張手邊的抽紙,不知名的牌子,攥在手裏都是股硬硬的手感。

本來是想要遞給他擦汗的。

他從碗裏擡起頭,漆黑的眼珠裏盛着疑惑還有驚訝。

我的手還抵在他的腦門上,隔着一層紙巾。紙巾不吸水,擦起來不太方便。我原來也只是受本能驅動,被他這樣一看,手胡亂在他腦門上抹了幾下,才若無其事地收回來。

“這個紙巾不好用。”

用過的紙巾團成一團就丢在手邊。我拿筷子無意識地戳了戳碗裏剩下的面。心裏在瘋狂得怒罵自己。

儲悅。

你到底在幹嘛?

“你怎麽吃這麽慢?”

“能不能快點啊!”

我兇巴巴地催他,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

江炎慢慢放下手裏的勺子。

“謝謝你請我吃飯。”

“下次換我。”

“你想吃什麽?”

他的語氣和神情都很真誠,仿佛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也真的想了想。然後開口。

“你的馄饨看起來挺好吃的。”

“下次我想嘗嘗。”

他跟着抿了個笑,笑得就像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

“算你有品位。”

馄饨店旁邊就是一家小賣部。有幾個跟我們一樣剛才吃完飯的工人在站在小賣部前買煙,工地的黃色頭盔提在手上,身上的工作服松松垮垮又髒又舊。

整個人看着都很沒精神。

聽他們說話的口音,好像是北方那邊的。

南方,北方。這兩個詞一直在我心裏打轉。

馄饨店的門又推開了,這次出來的是剛在急着找廁所上的江炎。他眼神四下晃了一圈,像是沒有找到我。

“江炎。”

我揮手叫他。

看着他甩着手朝着我跑過來的樣子。心裏猛地一個恍神,明年的現在,他就不在這裏了。

有些人,跑着跑着。他就會不見。

如果硬要把人生說成是一場跑步。我會相信自己的人生是在橡膠跑道上一圈又一圈的繞路,直到疲憊不堪,直到無以為繼。

那麽江炎。

他的人生,應該是就是一場馬拉松。無盡的風景在一望無際的旅程中,始終陪伴着他。

而這裏,這個小鎮,這所學校,還有這裏的我,只是這場馬拉松的某一站而已。

經過了。

就不會再回來。

我的确從來沒有自信。

但是好在,我有自知之明。

“問你個問題。”馄饨店離黨校有一刻鐘的步行路程。這會兒走回去,等到了,下午的課也差不多該開始了。

“你知道松下和索尼,他們兩誰厲害嗎?”

我還正處在悲風傷秋中,被他這個問題搞得有些沒頭沒腦的。

“……我怎麽知道。”

他一臉: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當然是索尼。”江炎自信滿滿地笑起來。

“為什麽?”我雖然還是無精打采,但好奇心被挑了起來。

“你想啊。”江炎偏頭看着我,循循善誘:“松下的英文怎麽讀來着,panasonic對吧。”

我點頭,沒有錯。

“那這翻譯成中文不就是。”

“怕你索尼哥。”

“所以就是索尼哥厲害啦!”

我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他人已經笑得快失控了。

……

怕你索尼哥。

這個讀法我後來一直記了十幾年。甚至我都産生過這樣的想法,就算我終究是忘了江炎,但我估計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句話。

放放說,這樣就足夠了,不是嗎。

是的吧。

☆、第 38 章

下午的數學課結束後,張放放在教室門口堵住了我。

她拉着我下樓,流動的人群中,我看着江炎和一幫男生順着另一邊的樓梯離開。

“說說,剛才中午吃飯跑得跟個兔子一樣的,是去哪裏了?”

“嗯。”我略微拘謹地左右張望了一圈:“張夢潔人呢?怎麽不見了?”

“她媽媽來接她去學鋼琴,先走了。”

言下之意,現在就我一個,快給我老實交代。

我趴在兩樓的陽臺上,脖子伸長着向下看。樓上是桌椅挪動的吵鬧,樓下是人聲鼎沸的喧鬧。而我,像是處在一個真空的地帶。無論怎麽樣都事不關己。

“放放,如果有一天胥樂遠不見了,你會難過嗎?”此刻下午三點的陽光,溫暖,卻也刺人。

“胥樂遠不見了?”張放放皺着眉真的在思考:“會的吧 。”她覺得自己應該會難過。

“那今天胥樂遠身邊全程都坐了個女生,你看着不難過?”

“你說喬樂?”張放放一點也不意外:“聽說她是胥樂遠的妹妹。”

“妹妹。異父異母的那種親妹妹嗎?”

趕在張放放上手掐我之前,我連忙向着旁邊躲了一步。

“她喜歡他。”我想張放放這麽聰明,怎麽會看不出來。

“大不了我就換個人喜歡。”果然見色眼開的人是沒有什麽真心的。

“幹什麽?別用那種貞潔烈女的眼神看我。”

“你剛剛是跟江炎出去鬼混了吧!”

“我記得您老人家語文不是挺好的嗎,能不能用點好聽的詞。”

“我們只是正常的同學關系而已。”

“知道知道,純潔得不能再純潔的同學關系。”張放放走過來和我一起趴在圍欄上向下望去。

我被光照得有點睜不開眼。

放放看見了什麽,手激動地推了下我。

“李心蕊。”

“那個是她男朋友。”

“嗯。”我悶了一聲。“男朋友”三個字像是一團滾燙的火在我的心上翻過。

“你在看什麽?”張放放對我的不為所動有些好奇。

“沒什麽。”我偏頭收回自己的視線,但還是晚了。

“張路?”

垂頭走路的女生,肩上背着黑色地雙肩包,落在人群的最後面。

她顯眼,不是因為別的,

也許是因為她身上的校服。

周六補課,難得可以不用傳校服的時侯,女孩子怎麽還會甘心被禁锢在那種又肥又醜的校服裏。有的甚至連背的包都換成了跟平日不同的休閑包,上頭印着可愛的卡通人物。

樓下水泥路的外側有一個花壇,一株青綠的松樹立在一團雜草中,因為沒有人打理,枝葉錯節,紛亂地像一個不修邊幅的老人。

她蹲在旁邊,在摘一朵黃花。動作極快,沒有什麽詩情畫意的境界,更像是個小偷。

大部分的學生都離開了。

整棟樓在夕陽的斜晖裏漸漸漫上一層凄涼的氣色。

放放拉拉我的袖子。

“走了,儲悅。”

“快關門了。”

我卻還稍顯留戀。張放放納悶地看我。

“你這個同桌有這麽好看嗎?”

“放放你知道嗎。”

在這一刻,我忍不住反過來抓上她的袖子:“其實她一點都不臭。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坐在她左右前後的人。”

“她真的一點都不臭。”

很幹淨,沒有什麽怪味道。

普通的就像每一個我們而已。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張放放不明白我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其實大家都知道她不臭。”

“那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

“就有一次吧。好像是小學四五年級的時侯,她來上學,身上一股臭味,被老師趕回家去了。”

“然後從那次開始,很多人就喜歡那這件事說她。”

“那次是因為什麽?”

“不知道,她從來沒說過,也沒人去問。”

“其實她再小一點的時侯好像不是這樣悶的。”

那一定是發生了些什麽。

一定是。

“儲悅,你為什麽這麽關心她?”

我完全沒有意識自己的行為的越界,直到她這樣問我。為什麽。我的心劇烈地一顫。像是一只誤入歧途的羔羊,點點迷茫還有深不可見的恐懼,飄蕩在我的內心。

還能為什麽。

關愛同學,人人有責啊。這些俏皮的話,第一時間生成在我的本能裏。

但我不想說。

是傷害凝成了我這層自我保護的盔甲,把真心蒙蔽,就不會再受傷。

可是偶爾某個時侯,我也真的想要放縱她看看這個世界。

“因為。”

“可能因為我有點像她吧。”

張放放的眼神逐漸從疑惑轉為更深層的疑惑,甚至是幾分隐隐的擔憂。

“儲悅你以前……。”

到底要不要說呢。

到底要不要。

風裏飄來桂花的清香。桂花,是秋天的真身。我貪婪地依戀着風中的味道。血氣從心口湧上來。沖動只需要一瞬間。

我一把撩起散在耳邊的頭發,誇張地笑看她:“你看,我的耳朵。”

“是不是像一對豬耳朵。”

苦澀的滋味心裏默默倒流,每一個字,每一句,即使是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來,還是會像有一把尖刀在自己的心頭一寸一寸的鑽。

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對不對。

我明白。

但是,正是因為不能對這些所謂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笑而之,才成為了我最大的痛苦,是不是。

後來的無處次,我都感嘆過。

少年人太脆弱,太不堪一擊了。

但是,卻也更頑強。

頑強地這樣一段歲月中堅持的走了下來。

也頑強到在這些曾經歲月中受過的傷,終其這一生,似乎都固執地不肯再痊愈。

周六是儲标出車的日子。

我回家的時侯正好遇上扛着鋤頭,罵罵咧咧打算下田的陳蘭。

“回來了?”她停下步子,極快地交代我。

“飯做好了在桌上,你吃完了趕緊做作業,我去田裏除除草。不用等我吃飯。”

“我哥呢?”我連忙叫住她。

說到這個,好像正是她氣結的原因:“看電視呢,在樓上躺了一天!讓他燒個飯也不肯,真是昏了他的頭。”

“晚上不睡,白天不醒!一天天不知道在幹什麽!”

我安慰她。

“那不挺好的。晚上電費比白天便宜啊。”

這句話像是說到了她心坎裏。

雖然還是瞪了我一眼。

“一個個都像你爸!什麽德性!”

我權當這句話是誇贊我了。

樓下廚房後面就是我家的扁豆地。

我放了書包,先去洗手。從窗戶裏,遠遠就能看見她的身影。我關了水龍頭。

人倚在黑色料理臺前,眼睛像是釘在了陳蘭身上。

她邁着平緩的步伐,向着鄉間的小路上一步步走去。雲在她的前方壓得有點低,天氣預報并沒有說下雨。

但我卻有點擔心。

此時此刻。我想起無數次,她同儲标吵架時,總愛翻起的那些舊賬。

“我嫁到你們家,享過一天的福嗎?”

“你看看村裏跟我同歲數的,哪個比我還作孽?”

“先後料理了你爸媽的後事,轉頭又替你弟弟結婚收拾爛攤子,什麽時侯有過個消停?我看是要等我死了才消停!”

“還有自己這兩個小的,你從小關心過嗎!”

其實我一點都不懂她。

我的媽媽。

所以我無法對她的遭遇感同深受。

老師在學校裏教育我們小朋友要學會分享。

但是媽媽告訴我。

買了好吃的,一定要藏到樓上房間裏,不然讓來串門的小孩子看見了,你就必須得分給他們吃。

分給他們了,你就沒得吃了。

但是,她也告訴我。

不要随便拿別人給的東西。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惠,人家給了你的,你就必須找機會還回去。

可是,儲悅。

我們家現在沒這個條件。

你明白嗎。

我是過了很多年後才明白。

當時這樣的一種精明的,俗氣的利益算計,卻至少教會了我,在當年那些不寬裕的歲月裏,抓住了自己,至少抓住了自己作為一個人的骨氣。

沒有的東西,就當我不需要。

我在腦海裏默默回想着陳蘭的模樣。

褪色的舊褲上結着一塊塊的土色的泥巴,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掩在草帽下。

那張臉,被斑點和皺紋侵襲着的臉。

她臉上的疲倦,拿走了她原本屬于她的眉眼中的光亮。

終日同金錢之間的斤斤計較,成就了她一身的市井俗氣。

我想起江炎說的那句,女的是不是都很在意自己會老。

我的媽媽。以前那個皮膚白皙,眼睛又大又亮,為人處事風風火火的都市女老板,成了現在的一種境地。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陳蘭,是不在意的。她極為妥帖地躺進了命運為她刻畫的漂泊中,沒有任何反抗。

夏天的曝曬,冬天的凜冽。深夜的無助。還有不懂事的我們。

是這一切的元兇。

命運曾經告訴過我答案。

但都被我粗暴地推向了天平的另一頭。

我不聽。

是他們的錯。是他們自己活該。

我只是個受害者。

我記得五年級的某一個寒假,我和陳蘭去逛超市,在冰凍冷鮮櫃臺不巧遇見班上的一個男生。

當時他媽媽也在。

男生懷裏抱着兩盒好麗友,擡頭看陳蘭,用不小的聲音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哇,儲悅你奶奶看着可真年輕啊。”

幸好他媽媽也在。

不然我一定立馬把他的頭摁進那一堆冰凍帶魚裏,好好讓他清醒清醒,洗洗他的狗眼。

男生的媽媽聞言笑着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頭,面上浮起一陣尴尬之色,對着陳蘭。

“你是儲悅的媽媽吧?”

她話語中的那一絲的猶疑像是一根縫衣針,在我的心頭悄悄紮了一個無法愈合的小口。

陳蘭自嘲地笑笑。

“是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似是有些不自在:“我看着顯老。”

我一言不發地像是個木頭人似地杵在旁邊。

後來我讀到一句話。

女人的辛苦都是寫在臉上的。

我想到了陳蘭。

“哪有,哪有。”

女人胡亂又絲毫不走心地客套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你媽媽怎麽這麽老?”

那個男生臨走前路過我時,那種惡毒地嘲笑,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而我當時攥緊的拳頭,沒有揮向任何一個外人。

超市琳琅的護膚品貨架前。

我指着玉蘭油新出的一款抗皺保濕面霜:“媽媽,你買這個吧,我看過我同學的媽媽用,說特別好。”

陳蘭拿起50ml的瓶子看了一眼,便又絲毫不留戀地放下。

“瘋了啊你,要五十多呢。”

說完,她彎身拿起了貨架底層的美加淨。

我當時攥緊的拳頭,揮向了我的媽媽。

為什麽她不肯好好保養自己。

為什麽她要讓我在同學面前這樣丢臉。

為什麽我明明知道這樣的想法是錯的,但是我卻完全沒有辦法克制。

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後來的我知道,無論是五十塊的玉蘭油還是五千塊的海藍之謎,他們都無法消去皺紋,無法讓我的媽媽更年輕一點。

在明白這世間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無奈之後。

我總是躺在床上,在往事的回憶裏,讓眼淚一直一直地流。

悄無聲息,流入寂靜的夜色裏,流入我的疲憊心裏。

對不起,媽媽。

我咬着被子的一個小角,壓抑着聲輕輕說,說得小心翼翼。

誰都不會聽見。

但是時間,時間會知道我所有的局限、狹隘、可悲和自私。

現在的我還沒有辦法戰勝他們,但是總有一天。

對,總有一天。

請用的您的寬容饒恕我。

儲盛成了我偶爾承載心事的一方容器。

他搬了自己的被子躺在陳蘭他們的床上看電視。

是法證先鋒。

畫面看着有點眼熟,應該是重播。

“這集我看過。”我在床沿坐下。

“兇手就是這個穿白衣服的男的。”

“你他媽有病啊。”他惱怒地丢了個枕頭過來,一點準頭都沒有直接掉在地板上。

我知道儲盛最讨厭被劇透。

我得意洋洋地撿起地上的枕頭精準無誤地對着他的臉摔了上去。

儲盛掀了被子,作勢要跳起來揍我。

當然,我立馬尖叫地逃了出去。

逃到自己房門門口,我見他沒有真追過來的意思。

又小心翼翼地走回陳蘭房間,腦袋伸在門口看床上的人。

“嘿嘿。”我笑了笑。

“你說問你同學借的蔡依林的《城堡》拿來了嗎?”

儲盛不耐煩地了指了指門外:“在我書包裏。”

“拿了快滾。”

如果我說對儲盛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明明白白地,我總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喜歡這種感情,對于我和他這種打打殺殺兄妹情來說顯得過于粘膩和不合時宜。

所以,彼此厭棄,憎恨,也許才是我們最舒适的一種狀态。

但我不明白,這種舒适的狀态,後來為什麽會在儲盛坐上開往火車站的那輛車時,突然就崩壞了。

他離開,要去外地上大學。

我留下陳蘭一個人留在原地默默含淚,轉身匆匆跑回家,房門在我的身後被甩上,我躲在被窩裏哭得很傷心。

不明不白的傷心。

哥哥。

我在心裏默念。

你要一路平安啊。

從小到大,都盼着有一天他從我生命裏消失。

但沒想到,僅僅是一次遠離,就讓我潰不成軍。

愛是美好的。

而儲悅你是善良的。曾經誤入過那麽多的歧途,但是心中的那份良善,每一次都把你,把我從泥濘中拉了回來。

成長永遠是一段屬于後臺的故事,是存在于光照不到的地方。

太多的艱辛和不堪,埋葬在我的心裏。

最後才成為了我。

☆、第 39 章

過了很久,我依然記得《城堡》這張專輯上,穿一身粉色紗裙的蔡依林,表情妩媚又桀骜的注視着鏡頭的樣子。

這樣的她就是當時我們很多女孩子心裏公主的樣子。

電視臺裏的音樂節目每周放榜的時侯,總是會若有似無提起幾句她關于另一位華語小天王的緋聞故事。

故事的傳言已經流遍大街小巷,流進了每一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裏。

只有當事人每次活動接受采訪卻都是含笑模糊。

我想到後來有個女孩告訴我。

她堅信他們愛過。

那樣的眼神,她不會看錯。

他喜歡周傑倫。

所以,她就跑去喜歡蔡依林。

四舍五入,是不是,他們就彼此喜歡了。

她笑着說,這應該是她人生中做得最荒唐,但又最正确的一道數學題了。

但是那個男孩,她的男孩,卻從來都不懂。

“他不懂我。”

那天的娛樂頭條是王子帶着他的小公主同游日本的新聞。原來只是花花世界中一場的過場而已,對那個女孩,卻無疑是壓垮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信仰坍塌,卻無人知曉。

音樂界的天後天王。

都說是一對璧人。

本該是如何完美的一段佳話。最後卻以這樣的突兀結尾收場,根本沒給觀衆任何反應的餘地。

看白雪公主長大的女孩子,總認為公主就應該要跟王子在一起。簡單的天經地義。他們總能一見鐘情,讓我們錯誤地以為,愛情是一件簡單至極的事。

但現實轉頭送了我們一場長長的落寞。

世上沒有童話。

人生只剩下殘酷。

是這種四舍五入的喜歡。

第一次讓我真正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是可以這樣的卑微。

電視裏的殺人犯面目猙獰,被害人血流不止。

在這樣一種極不合時宜的狀況下。

我問儲盛。

“哥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他的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

“那你呢,你有喜歡的男生嗎?”他不答反問,看向我的目光裏,像是看破了一切。

我心慌了一下,義正嚴辭地看着他。

“是我先問你的。”

電視一集結束,正是廣告時間。儲盛百無聊賴地切着電視頻道。

“有啊。”他潦草地應付了我一句。

跟自己的哥哥讨論這種情感的問題好像并不算是一種上策,但是眼下我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你喜歡她什麽?”我試着問下去。

“這還用問?當然是漂亮啊。”他幾乎沒有考慮,幹脆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

果然我就不應該指望從他的嘴裏能獲取什麽真愛的故事。

“你呢,你喜歡人家什麽?”儲盛抓着機會反問過來問我。

儲盛是個聰明人。

他最會看穿我。

“我……。”

“我才沒有喜歡的人。”我硬着頭皮狡辯。

“哦……那那個叫江炎的算什麽?”他篤定的語氣讓我又震驚又不解。

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是張放放,然後再是儲盛。似乎我身邊與我親近的人都能看出來,甚至看得比本身還要更加多得多。

為什麽。

我很想問。

但是不能。因為問了,就等于承認。

“你……別瞎說。我跟他沒什麽關系!”到底還是面皮薄,我一邊臉紅一邊發紅。窘迫得随手抓起床頭櫃上的的抽紙沖他身上扔過去。

儲盛見狀動作敏捷地朝被窩裏一鑽,躲過我的攻擊。

“不然你好端端的幹嘛問我這個?”

他将身體全部蓋住,只探出小半個腦袋。

像是只地鼠,不耐煩的大叫。

“就關心你一下不行啊!”我也用同樣的分貝回敬他,兩個人幼稚的仿佛從未長大。

“脾氣還這麽大!一定是跟人家表白被拒絕!”他已經認定了這個事實。

“才不是!才沒有被拒絕!”我生氣地反駁。

電視劇的片首曲恰好緩緩響起。

半晌,我稍稍平複了情緒,才又慢吞吞地忍不住開口:“你怎麽知道的……。”

儲盛嘲諷地笑了笑。

“因為你老是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他拿起遙控器調低電視的音量。說話的聲音立刻更加清晰。

老是提起他的名字?

我有嗎。

怎麽可能。我沒有。

“他是山東俄 。”

我平靜地敘述這個事實,這個糾結我很久的事實。

“山東?聽說山東出美女。”儲盛上下掃了我一眼:“就你這樣的?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換作平時他這麽損我,我早就已經跟他扭打在一起。

但現在。

我只是默默閉上了嘴,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他沒有明白我話裏的重點。

“真喜歡人家啊?”

“喜歡也沒有用。”

“人山東的,中考肯定要回老家。到時候天各一方,還喜歡什麽?”

儲盛很擅長澆我冷水,這一次也不意外。

他說的很對。我也都明白。

“我知道。”

“其實這些話其實也不應該由我來說。”

儲盛幹脆調了靜音,沉下語氣,一本正經地開口。

“儲悅。”

“考一個好的高中吧。”

“這比一切都值得。”

我聽出他話裏有話。

“到底多好才算好。”

“至少要比我好。”

“我腦子沒你好,你太難為我了。”

“原來你也知道啊?”

“所以你才更要考一個好學校。”儲盛揉了揉眼睛,語氣聽着有些不自然。

我還是不明白。

“我不明白。”

“高中跟初中,不一樣。”儲盛眼睛盯着電視機,卻又好像沒在看電視,而只是是透過這個電視機在看一些別的什麽。

“如果靠自己努力還能上一所好高中,那要想只靠努力上一所名牌大學,那就太難了。”

“如果能上一所市重點,一切又都會不一樣,你會認識更多優秀的人,包括你的老師。更寬闊的眼界,更有深度的人生。”

我後來再想起此刻儲盛的這番話,明白,這應該就是我對崇南向往的開始。

“那我去了要是跟不上怎麽辦?”隐隐約約也有聽過,上了市重點高中的學生,因為不堪學業壓力而退學回家的故事。

“這個好辦。”儲盛自信一笑:“你可以學文科。”

“那我文科也學不好呢?”倒也不是擡杠,而是真心實意的求教。

儲盛加深了剛剛的笑容:“沒關系,我這裏還有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什麽?”我跟着好奇。

“選個人傻但又讀書好的書呆子,套牢他,綁定他。以後你下半輩子應該就衣食無憂了。”

“放心,這種人應該還不少,你記住先下手為強。”

我臉一板。

“……你聽聽自己說的是人話嗎?”

“那麽,具體應該要怎麽操作?”

儲盛只是白了我一眼,沒有搭理我的插科打诨。

“其實儲悅你知道嗎,人對超越自己認知界限的東西都很感興趣。因為那是未知的,但同時也是危險的。”

“所以你是想問我,怎麽辦,是不是?”

我發現,認真下來的儲盛,常常讓我恍忽到覺得自己像是換了一個哥哥。我想不出來,究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的內在開始安靜沉澱,又是沉澱了多久,才有了此刻的平和,以及平和中那一縷恰到好處的促狹。

是中考公布成績後,他都沒有離開自己房間的那一個禮拜。

還是。

所有你沒有直視的命運,最後都會成為你的命運。

在他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句話之後。

雨過天晴後的天,卻已經不是原來的那片天。

人生瞬息,足以萬變。

“反正我就勸你一句,聽不聽随便你。”

“可以喜歡他。”

“但是要更愛自己。”

我覺得他跟我說了一句廢話。但是這句話廢話裏,卻又像是包含着所有的答案。

別說我對自己以後要從事什麽樣的工作毫無頭緒。

其實就連我中考要考哪所高中都還一無所知。

我現在的成績上一所區重點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只是然後呢,以後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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