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節是語文課

像月亮向星星許願。

這句話之後,我心裏某個陳舊的開關被無心摁下。

而被長年關起來的故事,傾瀉而出。

六歲的時候,陳蘭給了我一顆進口蛇果。

光滑的表皮泛着誘人的光,很大,大到我只必須用雙手捧着。

飯店裏的小熊阿姨跑過來跟我說。

月亮上的仙女就喜歡吃這種蘋果。

你把它送給月亮仙女,它就能實現你一個願望。

真的嗎?

我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

小熊阿姨認真地摸摸我的腦袋。

我興沖沖地抱着這顆漂亮的蘋果,跑出飯店。

那夜的月亮很美。月色像水亮的銀線,溫柔地自無邊的黑中落下。

也許前一刻,我還懷抱着些許的猶疑。但在仰頭沐浴在這夜晚中的那一瞬,我就忽然堅信不疑。

美,就是最強大的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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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姐姐。

我想……願望沒有說出口,嘴巴卻突然不知所措地緊緊閉住。

仙女姐姐,你先等我兩分鐘好不好!

我着急地背過身去。

無數個“想要”在我的心頭飛速掠過。

想要幼兒園的老師不再兇我,想要哥哥明天放學路上摔一跤,因為他今天又跟我搶雞腿吃了,也想陳染之成為鋼琴大師,那他就可以不用再天天彈琴,可以陪我玩了。

每一個願望都是如此的急迫。

但每一個卻又都能如此輕易的被舍棄。

我懷揣着這顆蘋果,似乎第一次心生茫然。

最終。

蘋果留在在花壇的石沿上。我轉身離開的時侯,又看了它一眼。

那一眼裏,我有一種物歸原主的歡喜感。好像,它本來就該屬于哪裏。它從很遠的國家漂洋過海而來,然後來到我的手裏。

最後,留在了這裏。

所有的歸宿都是冥冥中的注定。願望就像這個蘋果。被摘下的那一刻,從來沒有想過,它會來到這裏。

是什麽帶它來的。

是神明的旨意。

許下的願望會走向哪裏,也從來沒有人能猜到。

那天的我并沒有許下任何願望。

“得到神明的詛咒,是不是也是一種榮幸?”我蹲下身,将手裏的枝桠一寸寸埋進樹旁邊的泥土裏。

“它注定要枯萎,但這樣是不是還能有一種落葉歸根的幸福?”

仁慈的無用功。

是眼淚的催化劑。

也是劊子手的保護色。

“替我謝謝胥樂遠。”我終于知道自己從剛才到現在的悲傷是因為什麽。

是因為陳星的最後一個眼神。

這次就不跟你一般見識。

就是這個意思。

我不會會錯意的。

他始終沒有認識到自己對我的傷害。

從頭到尾,都沒有。

胥樂遠,就是那一刻,仁慈的無用功。

江炎眼中此刻閃爍的無措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一直努力表現出快樂大度,不僅是要為了假裝自己很好。也希望我身邊的人,因為我而高興。

我希望取悅別人。這并不卑微,這是世間最最宏大的主題,絕對不輸于普羅米修斯。

如果你問世人。

快樂和光明,哪個更重?

當然是快樂。

我們太早擁有火種,所以從來無從知曉,永夜中的快樂,是如何一份快樂。

但你不能否認他的存在。

永恒的未知,本來皆已成為真理。

“但是儲悅。” 江炎跟着也蹲在我的身邊。

某個瞬間。在我的影像記憶中,在這一幕裏,我似乎看到了兩只相依為命的小動物。

正瑟瑟發抖在某個靜谧的秋夜。

“你要明白。”

“神明并沒有詛咒你。”

“是這個世界,是他們沒有善待你,他們才是受到詛咒的人。”

我們都是上帝的綿羊。

因為可愛,因為脆弱。

不是因為上帝老人家喜歡吃涮羊肉。

我一直都相信像江炎這樣的男生跟班上的那幫人一定是有與衆不同的地方。

“上帝會賜人幸福快樂,也會贈人痛苦煩惱。”

“但恩惠不是最終的答案,這只是所有一切的開始。”

就像願望。

當初的我沒有許願,是因為太年幼,想要太多。

而現在的我,已經明白願望只是一個結果。無論實現與否,我們都逃不開這通向結果的道路上會遇到的荊棘坎坷。

一切都毫無意義。

無論如何,在這樣的一個傍晚,忽然探讨起人生和上帝這樣的龐大的話題實在有點不太适合。

我明白江炎話中的意思。

他在站在了我這一邊,堅決地。

如果說少年人的喜歡實在太膚淺,那麽,我選擇感激他,無比的感激他。

可是,你真的明白嗎。

“我很辛苦。”

“真的很辛苦。”

“你知道的,我有一個哥哥。”

疲倦蓋在我的心上。第一次,我決定對一個人說說自己的故事,決定把傷口攤開。

“我喜歡他。”

“但是又不那麽喜歡他。”

“從小他總是要跟我搶,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他一直都沒讓過我。”我輕笑了一聲,輕易就陷在了往事裏:“雖然被揍得很慘,但我也沒怎麽輸過。”

“是不是很厲害?”

江炎只是輕嗯了一聲。

汽車刺目的遠光燈迎面而來,又呼嘯着遠去。

天色是從哪一步開始這樣濃郁的。

我陷入在自己的傾訴中,沒有焦點,沒有目的。就算他現在起身離開,也許我都不會停下。

這一刻,我像陳蘭。

無比的像。

我們在人世間。

都被上了發條。

“可是。”

“我最不甘心的,是那些他從未同我争搶過,便擁有的東西。”

那些東西從來看不見,也摸不着。

但他就是真實的存在。

“爸爸媽媽一直都更傾向他多一點。不是那種電視劇裏演得很凄慘的重男輕女的情節,他們的偏心是不着痕跡,卻又處處存在的。你知道嗎,我哥哥長得很帥,腦子聰明,讀書也很好。比我要好很多很多。他們對我哥哥有着很高的期望,但是對我從來不說什麽。仿佛我怎麽樣都沒有關系,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如果你認識我哥哥,你一定也會覺得他更好。”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爬山,山頂是我哥哥,獎品是并列第一。”

“他們也愛我,但是你要知道,知道愛并不能讓人有恃無恐,只有偏愛才可以。”

“當然如果我是那麽愛想入非非的話,我就不會這麽難過。”

“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一切都又是我的錯。

每次當他們問起來。

爸爸媽媽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

我說不出一個具體的數值。因為愛這件事是無法衡量的,只有人心才能承載。

“我不會覺得他更好。”

江炎的聲音在夜晚喧嚣的風中有種平靜人心的氣質。

“你就已經足夠好了。”

“但是,儲悅。”

順着他的聲音,我擡頭看向他。

他的眼神裏有憐憫。憐憫,是一種可以以身涉險的同情。

“現在的你,被困住了。”

毫無預兆。

我的眼淚就這樣留下來。

說出來了,終于有一個人,把我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這樣的我。

我永遠都會記得。

在人生暗無天光的房間裏,首先替我打開了那一扇窗的。

不是無處不在的神明。

是你。

江炎。

很久了。

“真的,這一切真的已經很久了。”

☆、第 42 章

有時候會好奇。

後來的我,會怎麽樣看待曾經困在這段自卑歲月裏的自己。

也許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甚至是直到死掉的那一刻,我應該都不會後悔曾經歲月裏的點滴。

不是感謝任何人。

而是,是經歷就是值得。

時間造就了一個更好的我,其中正真的意義并不是單純得我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樣貌打扮較之以往出色了許多,亦或是人際交往上更加得心應手。

真正的意義,應該是在于我終于漸漸認識了自己,歲月剝絲抽繭,而我在努力向內生長。認識了自己的不足,優點,以及許多關于未來的可能。

在認識自己的基礎上,同時我更接納了自己。

不會再因為外界的一點風吹草動,而惴惴不安。

我有了自己不會動搖的堅持。

我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有着怎樣絕對的信念。

所有這些才是真正構成我存在這個于這個世界的符號,是将我與他人區分,不會走着走着,就在人群中消失的手段。

我很喜歡一個詞,追本溯源。

從開始的方向,找到我這一生真正的歸宿。

這是我的苦難。

卻也是我,不二的歡愉。

期中考試結束在在十一月的第一個周五。

一場秋雨過後,濕潤的空氣裏重新浮上熟悉的寒意。

久別重逢裏是一份拘謹的生冷。

我抱肩靠在水房的牆上。身上詭異的溫度,伴着後腦針刺似的綿密的痛,令我神志不清。

張夢潔匆匆擰上水杯的蓋子,把有些燙手的杯子塞我手裏。

“儲悅你這樣能自己回家嗎?”她擔心地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去跟班主任說,讓你家裏人來接你?”

“沒事。”

喉嚨疼得不行,我只能勉強開口。

“……我爸媽今天都不在家。”

“我真的沒事。”我低下聲,又确定了一遍。

家裏真的沒人。

儲标出車。

陳蘭陪我外公去醫院配藥了。

我并沒有任性或者是脆弱到這樣的地步,只是發燒而已,又不是什麽性命攸關的病。早上出門的時侯其實沒這麽嚴重,真正糟糕的事,是我把陳蘭叮囑過藥吃的要忘在了房間裏。

這直接影響了我下午的數學考試。

偏偏是考試的時候。

又一次想到那張數學試卷。

我忍不住,有點難過。

出考場的時侯我渾渾噩噩,沒什麽太大的感覺。

但當我回到教室,見到包括江炎在內的很多人都在抱怨試卷的難。

我的心才後知後覺地涼了一大截。

江炎的座位上圍滿了人,激烈地讨論着試卷上的答案。他和王小柔争執最後一大題到底有幾個答案。兩人劍拔弩張,看架勢不亞于争論在外出軌的丈夫到底有幾個私生子。

讨論的聲音近在耳邊。答案一個一個飛出來。

我想無視都很難。

那種感覺很直白。

就兩個字。

完了。

江炎放學前過來問我數學考的怎麽樣。我看出來,他這次應該也沒考好。不過我也明白,他的“不好”跟我的并不一樣。

“很差。”我撐着昏昏的思緒,搖頭。

江炎是知道我為人的人。我在他面前從來不演什麽假謙虛,真學霸的劇情。

他也不像其他人會對我說無用的安慰。

只是他有如便秘一般的表情,已經是最好的回應。

回到家躺床上,我又開始忍不住想考試的事。

馬芳平的臉在我的面前驟現。

想到她在考前的班會課上發表得那一通冗長的言論。

記住了什麽,因為頭痛欲裂,什麽都沒有記住。

只有一句,陰魂不散地徘徊在我的心頭。

期中考試過後。

學校周六的補課班将會根據期中成績,重新排AB班。

我拉起身上的被子,蒙住腦袋,企圖隔開整個糟糕的世界。

床尾“啪嗒”一樣輕物落地的聲音,如棒槌般重擊在我身上。

那是我早上沒帶走的藥。

始終找不出一個答案,究竟是發燒影響了我的考試,還是,我本來就實力不濟。

要感謝病痛,讓我暫時可以不用思考這些問題。

儲盛回來的時侯,我因為吃藥,發了一身的汗。裹在被子裏,睡的無聲無息,像是只冬眠的小動物。

他知道我發燒。

回來放了書包就直接來了我房間。鬧醒了淺眠的我。

我是背着身睡的,根本懶得轉過來看他。

“……有什麽事?”聲音還是啞,但已沒剛回來的時侯那麽痛了。

“老媽打我手機讓我看看你怎麽樣了。”他俯下身,隔着被子拍了我兩下。

“你還行不行?不行我打電話讓媽回來帶你去看病。”

“我沒事。現在就想睡覺,你快出去吧,讓我再睡一會就好。”我有些不耐煩地轟他。

“那我出去了,你有事叫我。”儲盛轉頭一想似乎又覺得不對:“你現在一副公鴨嗓估計真有事喊都喊不出來。”

“這樣吧。”他走去我書桌旁,拿了我桌上的水杯過來。

“你聽過摔杯為號嗎?”

……

“你不用費力叫我,直接把杯子一摔我就上來了,怎麽樣,這個想法不錯吧?”

他說得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讓我很想跳起來抽他一頓。

但現在我沒有力氣,更沒有興趣。

“……我摔你媽,杯子放下,快給我滾!”

“你确定?我媽就是你媽哎。”

我哭了。為什麽在我病重之中還要讓我受這樣的罪。老天爺你開開眼好嗎。我無聲地又往被子裏埋了埋,誓死不要再搭理他。

……

門終于又重新關上,安靜重新被困在這窗簾緊閉的房間裏。模糊了時間的流失。啊,這下我終于可以睜開眼,仰頭盯着天花板上的燈。

安祥地——

靠。我的眼睛!

我扭過頭,掙紮着捂住眼睛。

頂燈忽然打開,刺到了毫無防備的我。

而儲盛這個賤人跟着門開合的聲音又出現在我的房間。

“對了,還有一件事。”他熟絡地一屁股在我床尾坐下,一臉沒事人的樣子。

媽的!!!所以滾這個字我到底要說多少遍啊!!!

“還有什麽屁事?!”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哎呦,儲悅你怎麽回事,更年期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

“您請說。”

嗯,他滿意地點頭。

“就是媽剛打電話過來還問你有沒有吃飯?”

“讓我給你開個水果罐頭。”

“喜多多,吃嗎?”

他舉了舉自己手裏紅色的鐵罐子。是酒水席上常吃的一道小點心。我沒記錯,這是儲盛本人的最愛。

“不吃——。”我真的累了。

“你先放這裏,等晚上媽媽回來,我再吃。”

“媽說了,外公狀況有點不好,今天她可能就趕不回來。讓我好好照顧你來着。”

“不回來了?”讓儲盛照顧她病重的小女兒?我媽是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了嗎?

“為什麽啊?”我掙紮着從被子裏探出半個腦袋。外公和外婆是跟舅舅一起住的,照理來說有人照料。

“張偉哥哥老婆不是剛生了孩子嗎,舅舅舅媽都在醫院裏陪着呢。”

“姨媽要在家帶孩子。都沒空照顧老人,就只有媽去照顧。”

我摸張紙巾,把快流出來的鼻涕給擦了,嗡聲道:“生小孩需要陪,難道外公生病就不用陪了?”

“平時外公外婆給舅舅舅媽也沒少幹活。”

七十多歲的老人的,鋤地燒飯看家,一樣都沒落下。

現在生病要人照顧,卻找不着人了。

“儲悅,這是大人的事。”儲盛手裏的罐頭抛到半空,沒接住。砸了他一個龇牙咧嘴。

不過我現在沒心情高興。

每次說到這樣的話題,儲盛就習慣那這句來搪塞我。

這是大人的事。

但是,我現在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媽媽的事,不就是我們的事嗎?”

“你不覺得媽媽委屈嗎?”

“明明嫁得最遠,但是那邊一有什麽事,總歸是先找她。”

我外公外婆統共有四個孩子,三女一男。舅舅是最小的,也是最得寵的。陳蘭姐妹裏最小的一個,但是因為她結婚晚,所以其他兩個姨媽和舅舅都有第三代了,我和儲盛還都正在讀書。

莫名其妙,這樣的陳蘭,就被默認成了所以兄妹中最空閑的一個。

大姨媽家裏要收稻了,會叫陳蘭去幫忙。

舅舅家的西瓜熟了,也會叫她去。

關于當初她為什麽大齡未婚,最後會嫁這麽遠,到我爸家裏來。

陳蘭只是語焉不詳地提過幾句。

自己家裏困難,缺糧食,缺勞動力,底下的弟弟還要結婚,所以她就被耽擱了。

快到三十的年齡,在她那個年代幾乎是不敢想象的大齡,基本可以收拾收拾,做好孤獨終生的準備了。

然後我爸就出現了。

他比我媽小兩歲,長得小小黑黑,家裏更是一窮二白,身後還拖着一大家人口。

我外公外婆愣是眼睛一閉,把我媽,陳蘭,給嫁了過來。

大人的事 ,我的确不懂。

但我要是陳蘭,我會委屈的吧,會怨恨的吧。

給舅舅體面地辦完酒席,剩下的錢不多,我媽結婚也只能草草地走個過場。

我沒有問過她到底甘不甘心。

因為她也只會一笑而過,笑裏是苦,是釋然,還是其他別的,我當然無法猜透。

也許因為我是她的女兒,或者,僅僅因為,我是個女兒。我比儲盛要更能夠從陳蘭這一部分的人生裏,感受的多的多。

個人巨大和慘烈的犧牲,在如此一個喧嚣的時代中,被無情地調成了“靜音”模式。

我們看的見她們的吶喊,卻聽不到她們的訴求。

“那時候都是這樣的。”

一句話,打發了別人,也交代了自己。

儲盛反過來勸我:“那有什麽辦法,媽都沒說什麽,我們更不能說什麽了。”

“那她為什麽不說點什麽呢?”這才是我氣不過,為她打抱不平的地方。

“儲悅,那你想讓她說些什麽呢?”儲盛有些無奈,有些語重心長的的口氣,猛地一下像是點醒了我。

“那都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兄弟姐妹,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

“你要她怎麽樣?鬧翻,然後撕破臉皮,再也不來往。”

“不可能的。”

血濃于水。是恩賜,也是詛咒。

“就像媽每次因為叔叔的事跟爸吵架的時侯。”

“在家裏吵得再怎麽不可開交,但是媽有過一次當着叔叔的面吵這事嗎?我們家離叔叔家開了門也就幾十米的距離,走走就到了,媽有去過一次嗎?”

“沒有。”我忍不住替儲盛回答。

的确沒有。

一次都沒有。

“對啊,為什麽沒有。不就是想着還要把日子過下去,繼續生活。”

“但是你別妄想。”我伸出腿隔着被子惡狠狠踹了一腳儲盛的屁股:“我以後肯定是要上大學,賺大錢,做一個都市女麗人的,你要是沒錢娶老婆,休想我辍學打工養你。”

“你辍學打工養我?”他的語氣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就你這個大小姐的脾氣,還是好好在學校讀書,才能少危害社會一點。”

“幹嘛!”他的态度讓我很不滿意,我氣不過又給他來了一腳:“我可是很認真的,我跟你說。”

“放心,我也很認真的。”儲盛揉着屁股站起身:“我說你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這都什麽時代了,別說爸媽都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你放心,我以後要是沒錢娶老婆,我就入贅卻去人上門女婿。”

“你說得啊。”

“你自己記住了。”

儲盛點點頭:“我看你精神也不錯了,起來一起吃點吧。”他終歸還是沒有打算放過那個罐頭。

“我去樓下鎖門關燈,你怎麽樣?先這樣睡了?”儲盛抱着手裏的的碗筷同我交代,難得一副人性健全的模樣。

“剛睡太久,現在有點睡不着——。”

“還有,我想喝熱水——。”

“再給我拿個橘子,還有……。”

藥吃下去有了效果,我的狀态開始恢複。

所以仗着自己生病,也開始無休無止的提要求。

儲盛懶得聽我說完,轉身跑出了門。

我都沒來得及叫住他。

媽的。

就知道這賤人靠不住!

只是沒幾分鐘,他卻又折回來,手裏還拎着他的書包,輕輕松松地往我上床上一扔。

“免得你被你煩死,我就在你這寫作業。”

頂上的大燈關了。

只開了桌上的一盞臺燈。明亮的光圈劃了一個小小的世界,這個世界裏,有儲盛伏案作業的樣子。他做東西效率常常很高,因為專注。不像我,喜歡拖沓,一會兒吃吃東西,過一會兒又要看看書,玩玩手。

盯着他的背影。

想起以前我還上小學的時侯,陳蘭有時為了方便看着我們倆,常常把我和他拉在一塊寫作業。每次他都比我要先做完,開始還不甘心,後來就習慣了。

陳蘭也沒說什麽。

雖然我動作慢,但是作業都能完成而且質量也不差。

有點明白了為什麽。

我跟他,跟我的哥哥,本來就完全不相同。

我們一點都不一樣。

太多無謂的比較,成全了我眼前被蒙蔽的真相。

“儲盛。”我叫他。

“嗯?”

“我覺得你以後,會生個女兒哎。”

“……。”儲盛飛了我一個大白眼,拿過桌上的藥朝我丢來:“來,退燒藥再來兩片,腦子是不是燒壞了?”

生個女兒好好愛她。

不要讓她像她的姑姑一樣。

自信,勇敢,善良,用盡所有美好,再活一次。

☆、第 43 章

期中考試試卷是校內統批。地理課改了自習,李清清和王小柔被叫去辦公室登分數。

從小到大,學習很少帶給我意外之喜,我并不想提早知道自己的分數,災難注定要來,那還是來得晚一點比較好。

在縫隙裏,茍延殘喘,這是我比較擅長的。

張路今天從早上看起來就有點心神不寧的。總是看着教室門口的方向。

“怎麽了?”

在她又一次擡頭往外看的時侯,我終于沒忍住自己的疑惑。

“嗯?”她有些許驚訝我的問話:“沒什麽。”張路搖搖頭,一張樸素的臉上卻掩不住的蒙上了一層焦慮。

“嗯。”我看出來她并沒有要說的打算。

算了。

我這樣想。

“……其實。”她沉默了幾秒,在我拿起水杯正要起身的時侯,卻忽然開口。

“我今天出門着急,沒有帶午餐的飯盒。”

“我怕我奶奶看見了會着急給我送來。”

“你……不想她送來嗎?”我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但又有點不确定。

張路搖搖頭:“我奶奶歲數很大,身體不好。”

“她騎三輪車到這裏要一個小時。”

“那你中午就沒飯吃了。”

也許是我的話太過直白,她臉上随着呼吸輕微翕動地鼻翼停滞了一瞬。

“沒事的。”她頭低下去:“一頓不吃,不會怎麽樣的。”

“其實……。”如果真沒人給你送飯過來的話,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吃啊。

但是我們,又是誰。

并不确定的承諾,我從不敢輕易地說出來。

即使我的确是對她懷有一些類似同情的情緒,那其他人呢。我毫無頭緒。

會理解,還是覺得我只是在惺惺作态,标新立異?

然後順帶着,連我也一起讨厭?

“其實,其實你可以跟班主任說說這情況。”按照正常道理,一位老師是沒有理由會不幫助一個沒有帶中飯的學生的。

張路極快搖頭否定了我的這個并不怎麽樣的建議。

“我……不想麻煩別人。”

她漲紅着臉,頭埋的有點低。像是只受傷的動物,并不可愛,卻有一種引着人進一步查看的魔力。

我跟張路做同桌以來,雖然我一直跟她沒有說太多的話,有太深的交情。

但不可否認地,我始終都在默默踐行着自己不太光彩的目的——想要揪住她的怨恨。

總歸有的吧。

怎麽可能沒有呢。

她的仇恨,不甘,還有唾棄,統統都放在哪裏了呢,我想要看一看。

或者幹脆直接拿過來,跟我自己的比較一下。

也許能讓我得到,片刻的,又見不得人的心安理得。

我知道自己卑鄙。

我也無法解釋,為什麽人就是有這樣不那樣無法言語的的行徑。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踐踏或者居高臨下。

我只是,在尋找同類。

你看,我并不是這個世界上的異類。我流下的血的顏色,有人也有。

這比任何一切安慰或治療的話語都來的有用。

最後來送飯的不是張路的奶奶。

而是李清清嘴裏提到過的那個哥哥。下午第一節,歷史課上到一半。教室前門冒出個陌生的人影,我比張路先發現。當時她正低着頭,認真地抄着黑板上根本沒人記的筆記。

她在死工夫上總是很認真,毫無技巧可言。

歷史老師對這樣一份唯一的專注,也并沒有高看幾分,反而是無視。

“老師,門外有個人!”

誰叫了一聲,轉眼張路就已經從位置上站起來。

“老……老師,那是我哥哥……。”她有些緊張,平時說話雖然慢,但也沒現在磕磕絆絆的。

在全班同學好奇目光的注視下。

張路跑出教室,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人就又折了回來。手裏捧着個鋁制飯盒,有些故意地藏在懷裏,但是藏不住,全班都看見了。

我只聽到她說的一句話。

“哥哥,你怎麽來了?”

責備,驚喜,心疼,還有,太多的兄妹之情。

穿着一身深灰色工作衣的男人,準确地說,應該是男生。衣服上布滿了一塊塊類似油漬的黑色污漬,就連手上五指也都了黑的。

但是臉上很幹淨。

是特意洗過臉再來的。這是生活的體面。

而剩下的那些,是生活的艱辛。

某個家長忽然找到學校來,總是能引起無聊學生的幾分蠢蠢欲動。

張路的哥哥也不意外。

但還好,歷史課下課就是體育課。

鈴聲打過,學生們都使勁往外沖,尤其是男生。擔心其他老師跑過來搶課,所以都想着要提前跑走。

我借故有點事要做,要晚一點去操場,沒跟張放放和張夢潔一起。

教室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我放下一直握在手裏的筆,才裝作漫不經心地提醒我的同桌:“你不吃幾口嗎?”畢竟她中午都沒有吃什麽東西。

張路聽了我的話,嘴角忽然抿起來。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的笑。

她伸手從桌肚裏抱出剛剛的那個飯盒,又翻了本草稿本出來,墊在下面。

鋁制的蓋子被小心翼翼地掀開。一股濃郁油炸的香味跟着飄出來。我被吸引着看過去,飯盒裏整整齊齊地碼着四根炸雞腿,看成色是剛炸不久,還熱乎着。

張路把突然飯盒推到我面前,有些羞澀且艱難地開口。

“儲悅,你要嘗嘗嗎?”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熱情。

我突然失語。

金黃的雞腿,芳香四溢。學校午餐很少會炸雞腿,難得有一兩次,都值得高興一整天。

但是眼下。

為什麽我突然會陷入一種尴尬的境地。

我告訴自己。

雞腿是香的,她人也不臭。

我卻毫無胃口,甚至,有點想要躲。

“不,不用,你吃吧,我中午吃很多,沒什麽胃口。”我虛笑着把飯盒又推還給她,心裏默默祈禱,她不要看出我的異樣。

但怎麽可能。

對面女生臉上閃過的那種類似受傷的表情,讓我心頭發悶。是我自讨苦吃,想着扮演救世主,想着要普渡衆生,但是連只雞腿都吃不下。

我覺得惡心,因為自己。

“這個雞腿。”

“是我哥哥的師母做的。”

不像解釋的解釋,卻最讓我無地自容。

我已經無計可施。無法挽回,也沒有辦法再前進一步。

這個時候,從教室的後門跑進來個男生。

“儲悅,你怎麽還在這兒……好啊,原來你們是趁人都不在在偷偷開小竈?”江炎聞着味道湊過來。

“你要吃嗎?”我擡手阻止張路要蓋上蓋子的動作,直接,并毫不見外地,伸手挑了個最大的雞腿遞給江炎。

同一時間。

又拿了只雞腿遞給自己。

“糟了。”

“打預備鈴了。”

我催促張路:“快吃!我們只剩下兩分鐘。”

“準确地來說是一分三十秒,因為還要算上沖下去排隊的時間。”江炎說完,一張嘴下去,半個雞腿就沒了。

“這麽趟!”

他捂着嘴原地蹦跳的傻樣實在有點可笑。

我肆無忌憚地大聲嘲笑他。

“你看看,他是不是特別蠢?”

青春裏,總是會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

但也不總是那麽沒有意義的。比如,至少這一刻,張路微微勾起的嘴角,應該是有真心的快樂在裏面。

就讓我做一個虛僞的善者吧。

我不害怕報應。

有些事,是值得後悔,但是卻又不需要後悔的。

比如,我因為數學不佳,沒有懸念地被調去了B班。

再比如,當時間進入十一月下旬。

我在某個困頓又寒冷的課間,在發現我的同桌頭發看起來似乎有些油膩之後,仿佛是出于一種善意的提醒,但也好像,是一種害怕。

“張路。”

“我覺得,你最好要洗個頭了。”

否則他們又會來找你的麻煩。

我從來不會對別人評頭論足,面對他人的窘境,我都要先斟酌一番,擔心是否會傷到對方的自尊心,再決定是否開口。

但是對張路,我沒有。

好像是天經地義,因為,我是在保護她。

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張路的反應很平常,一點點的驚訝,再加幾分羞澀,剩下就是點頭。

第二天再來上學,她果然洗頭了。

後面幾天如是這樣,她的頭發一直保持幹淨清爽。

我心裏竟然有點高興,像是完成了一件小小的,卻又了不起的作品。

直到。

周六的補習班,我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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