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節是語文課

到張路的出現。

她沒什麽朋友,沒有人知道她去哪兒了。

補習班的老師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她也并不太在乎班上缺了一個學生這種事情。

我依舊坐在教室的末尾,但這一次,并不是因為我的遲到,而是我自己的選擇。

并且這一次,我的同桌也不再是上課愛偷閑的江炎。

從A班掉到B這件事,我盡力想要表現的無所謂一些。

只有張夢潔跑來努力安慰了我一句。

“沒事的,只是失誤而已。”我明白她的好意,但卻沒有辦法感激她。

張放放什麽都沒有說,仿佛就沒有這件事。

還有另外一個人,他也什麽反應都沒有。

英語課下課是午餐時間。

李心蕊過來邀請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飯。我知道她九年級的男朋友在校外等她,笑着婉拒。

我擔心張夢潔和放放會來B班找我,趁人多的時侯,我去了樓下的廁所。無所事事的耗費了幾分鐘,确定人都走完後,我才又折回原來的班級。剛才下來的時侯,走的是南面的樓梯,再回去的時侯我卻鬼使神差從北面走。

北面更遠,但是會經過我原來的A班。

快要走到的時侯,我卻突然很想要掉頭跑掉。為什麽要這樣做,有意義嗎,儲悅。不覺得可笑嗎。擔心會遇到以前一個班的同學,即使很有可能我們誰也不認識誰。但一張面熟的臉,也會勾起我心裏無盡的自卑和不甘。

低着頭,快步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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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桌子,空無一人,只留陽光停在桌上,拉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斜影。

我挪開自己的視線。

因為被桌上那擺的整整齊齊的粉色筆袋刺了眼。試卷迎着清風卷起了一角,我的心裏這一刻,漫天漫地的酸,卑微到不可思議。

一種可笑的,毫不講道理的,怒氣和不甘,灼痛了我。

我加快了行進的步子。

但是沒想到。

她的平息,也來得意外的迅速。

我走回原來的班級。

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屬于我的位置上,此刻正坐着一個別人。

他低着頭,凝神看我攤在桌上的試卷。

我是愣了兩秒在反應過來,幾步跑着沖到他面前。

“你在幹什麽。”我狼狽地把搶過來的試卷藏在身後。

在這白色試卷的反面一整面,有我寫了一節課的A和B。有屬于我內心的真正糾結。

還是很在意啊。

不論再想裝的怎麽無所謂。

“你回來了。”江炎沒什麽驚訝地表情,是出乎我意料地淡定。

“你來找我的?”

“有事?”

“對啊,我不是還欠你一頓飯嗎。”他笑着站起來。視線一下就高過了我。

我才想起來。

上次說好的請客,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沒有兌現。

“我今天沒什麽胃口。”

“改天吧。”這句話并不假,我真的沒有心情要吃東西。

“儲悅。”

“嗯?”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補課班很無聊?”

“什麽?”

“下午陽光這麽好。”

他繼續提議,眼睛裏閃着躍躍欲試的光:“不如——。”

“我們逃課吧!”

十分莫名其妙的建議。

但從他臉上的深思熟慮來看,我知道這不是他的一時興起。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看穿我的難過。

又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來同情我。

“江炎。”我的聲音被空曠劫持,拉成了長長又突兀的一段。

“你不用這樣子的。”

“你不欠我什麽。”

“是我自己這次考試沒考好。”

“你能不能,不要——。”可憐我。

我下次一定會考好。一定會再回去的。可是到時候,我還能回去原來的位置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儲悅。”江炎急起來,不知所措。

“我想說的是,我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周末補課的形式,費時費力又沒什麽效果。但是。”

“但是。”他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下去:“你坐我旁邊的時侯,我莫名覺得這個補課還挺有意思的。”

“你總是特別有意思。”

“謝謝你的誇獎。”現在的我不想有什麽非分之想。畢竟他的同桌現在已經是王小柔。

“但其實,王小柔也是個很有意思的女生。”

儲悅。

給我閉嘴。

好酸。

好沒有意思。

江炎啞住了。

他無聲地動了動嘴,眼睛跟着微微瞪大。我直白地望着他瞳孔裏的自己。很冷靜,沒有異樣。

“那個,儲悅。”

“不是那樣的……我們是。”

哪樣都沒有關系。

你又不是我的誰。你也不欠我任何東西。

他是被我的無理取鬧給逼急,臉都紅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更加好看。有一種遲鈍的真誠感。

他和胥樂遠不同。前者可以說一種精致的英俊,完美的體現。但是他不同,他有煙火氣。

可以平凡得想每一個我們一樣。

會因為心愛的球隊輸了比賽悶悶不樂一個下午,也會在中午吃飯的時侯沖在最前面。

很多過往的片段,我只需掀動眼睫,他們便如輕盈的羽毛一般紛飛在眼前。

但是他不只有平凡的樣子。

數學課上鴉雀無聲的時侯,只有他的聲音能穩穩接住老師抛出來的難題。

課間也許別人都在瘋玩瘋鬧的時侯,也只有他埋頭一絲不茍做着老師布置的作業。解不出的數學題,會一直困惑他。

就像他說得那樣,他很清醒的知道,什麽是好的。

即使,他現在對未來還沒有太清楚的頭緒。

但是他的努力,一絲一毫都不會白費。

讓人羨慕和高看一眼的,并不是他的努力,而是他對這種努力狀态的投入和喜歡。你只要靠近他的人生,就找不到一絲的逼迫和無奈。

他是真的熱愛和沉浸在将自己變好的每一天中。

“逃課不好。”這樣的尴尬更不好。

“真的。”我卷起桌上的試卷,戳了下他肩,語重心長地教導他。

“王小柔,是因為英語課上要做pair work,那個英語老師見我沒有同桌,硬塞給我的。”

“真的。”

“你要不相信,你可以去随便找個人問問。”

“等下午數學課,她就會坐回自己位置了。”

“哦。”

我只是淡定地點點頭。卻什麽都沒有說。

矯情,難過,不甘,一切的情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祖國大地,富饒又美麗,繁榮昌盛,趕英超美,指日可待。

全世界只剩下,他說的“硬塞”這兩個字。

對不起,班長大人。

原諒我這一刻內心止不住的歡欣鼓舞。

☆、第 44 章

學校秋游應該是我們人生中鮮有的不以目的地為重的出游。

最重要是的事永遠發生在過程中。

車上前後排的位置。

他和她,忽然的默契,莫名的同步,只留下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從她手上搶過來的糖,好像永遠最甜蜜。

而他低蹙着眉,跟人算二十四點輸了不服氣的樣子,也都是那麽好看。

逃脫了學校的束縛。

連青澀的情緒也在這一瞬間,成為了一種直來直去的存在。

所有人之中,她的眼中只有他。

世界在她的眼中,全部不過都只是無關緊要的路人而已。

早上集合時間還沒到,學校操場上陸續占滿了各班的隊伍。早秋清晨微渺的寒意蒸發在這種巨大的熱鬧之中。

穿着紅色背心的導游手裏舉着印着數字的旗幟,站在校門口等着認領我們。

七二班是五號車。

我們向撲向自己的親媽一般,投進了導游的懷抱。

帶我們的導游是個矮個子的小姐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笑起來的時侯左邊有個淺淺的梨渦。妝化得有點濃。女生都盯着她嘴上豔紅的唇膏竊竊私語。有點害羞,也有向往。

導游笑得很甜,等一開口才發現人根本不是她長得那回事。她很生猛。班級隊伍列成兩行等在車門邊,女生先排隊上車。導游姐姐劈手逮住了個企圖要越過女生上車的徐小偉。

反正他是沒皮沒臉慣的。

而且這會兒馬芳萍正好不在。

“嘿,這位帥哥,女士優先,不用這麽急吧。”

換作平時的徐小偉估計早就吹胡子瞪眼,各種找不痛快了。

但是今天像是中了邪。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肢體極為不協調的扭捏了幾下後擠出了一個稍許腼腆的笑。

不會吧。

我沒看錯吧。

這還是發誓三年混成古惑仔的徐小偉嗎。

“滾滾,笑什麽笑,想死是不是?”他擡手趕跑了了幾個跟着起哄的男生,紅着一張黑臉轉頭大大咧咧地吊到了隊伍的末尾。

只是他的眼神卻還若有似無地在女導游的身上飄忽不定。

我隐約知道。

漂亮的成熟女性,只是一個明媚動人的笑容,對青春期的少年來說,有着不可言說的的吸引力。

是吸引力,也是一種權利。

是一種可以支配涉世未深的少年的心的權利。

比如年輕風趣的男老師總是在學生中特別受歡迎。這從來都是一個道理。

張夢潔和張放放坐在我前排。李心蕊今天請假沒來,我主動成了我們三者之間落單的那一個。我不想讓她們為難,并且我對這方面向來都不是很在意。

就好像很多女生樂此不疲的結伴上廁所這件事。

但對我來說,其實一個人也會更自由吧。

畢竟我從小學開始就每天自己走路去學校。沒理由那幾十分鐘的路我都可以一個人走下來,教室去廁所這麽一段距離,我自己一個人走就能走崩潰了。

可是,我這樣是不是不正常的?

為什麽我沒有需求?

就像張夢潔。

她最害怕落單,無論是倒水,上廁所,還是去辦公室交作業,她都喜歡有人陪着她一起。

為什麽我不是。

為什麽我沒有這樣的需求。

我後面一排是幾個躲着馬芳平打游戲的男生。陌生的字眼一個一個蹦跳着跑進我腦袋裏,我不知道他們在激動些什麽,我只覺得他們很吵。

車子駛上高速。窗外的景色開始陌生。

而我還在思考那個問題。

我真的不需要別人的陪伴嗎?

為什麽。

清晨的陽光撥開厚厚的雲層,直射入車內。我偏頭躲開那一束正好落在我眼上的陽光。

答案在這一刻,閃現。

因為我懂事。

儲标和陳蘭自我懂事的時候就一直很忙。

他們能給我的陪伴很有限。

并且,他們不明白,儲盛從來都無法替代他們的位置。

哥哥就只是哥哥。

他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也不應該填補陳蘭和儲标在我童年至今的成長時期中大幅度的缺席。

但還好,我懂事。

為了能和周遭的一切和平共處,我變得不那麽再愛向外索取。

本來渴望的一切,漸漸成為了在我心中可有可無的需要。

人好像就是這樣變得冷酷的。

可成為這樣的一個人其實也不完全是一件壞事。我不喜歡以前那個永遠哭着喊着伸手問他們要愛,要關懷的自己。那很難看,也很卑微。

我可以慢慢的長大,一步一步的成為自己的保護色。

這當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意味着我要比同齡人成長得更多,多得多。

所有扛得住還是扛不住的事,都讓我自己來扛。傾訴對我來說逐漸成為了一件很危險的事。她會成為我被誤解的第一步。

這也許就是大人眼中“懂事”的孩子。

是他們引以為傲,值得向別人炫耀的資本。

所以還是有好處的,對嗎?

打游戲的男生終于引起了導游的注意。

“各位同學。”擴音喇叭提在面前,聲音依舊還是含笑溫柔:“汽車正在行進中,請坐在自己位置上,以免發生意外哦。”

她說完轉身去跟正在駕駛的司機交流了幾句,好像是在聊時間的問題。一同跟車的馬芳平這時扶着椅背站起來,車開過一段颠簸的路段,她人顯得有些搖晃。

“行了,都給我安靜下來。”

“別逼我收拾你們。”她聲音不高,但嚴肅,有着一種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顯然沒有任何人有這個膽量逼迫她。

導游提醒過,還依舊吵鬧着的車廂,在馬芳平的嚴厲眼神掃過後,終于完全地平息了下來。開車的司機是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搖頭笑笑:“還是老師的話管用。”

安靜在車廂裏晃蕩,睡意漸漸萌芽。

在我斜對面坐着的是王小柔和李清清。李清清耳朵上挂着兩條長長的黑色耳機線,是索尼的walkman,她剛來學校的時侯我就注意到。

在電子設備貧乏的年代,這樣一個随聲聽就足已令很多人望成莫及。

我聽到她們在聊周傑倫的專輯。

我沒有周傑倫的專輯,我只在聽動感101的時候會有幸聽到幾次他的歌。在我的記憶中,人生中聽到的最好聽的歌都是在夜晚的電臺中。

後來再也沒有發生因為電臺播放一首林俊傑的《江南》而導致我激動地扔了筆沖去儲盛房間找他的故事。

歌詞根本不知道。

兩個人圍着收音機,一起哼着跑偏的調,互相嫌棄,卻誰也不肯先住嘴。好像自己就是亂世巨星,愛意和崇拜都近在咫尺之間。

後來再回想,那時候我們的快樂就像是深夜電臺的歌。

一旦錯過了,就很難再遇上重放。

車停在一個紅燈前,我偏頭看了一眼車前的電子顯示器。時間距離從學校開出來才過了半個小時。

我今天一直都有點心不在焉。

可能是因為早上不期而至的例假,也可能是因為——

江炎。

臨出發前,五班的班主任笑着過來把他拉上了四號車。

“馬老師,我們班胥樂遠找他有點事。”

“我借你們江炎一用阿。”

馬芳平當然點頭說好。

江炎像個小媳婦似乖巧地站在人老實旁邊,一臉的歡喜呼之欲出。

所以,他就是胥樂遠的童養媳吧。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我們班是整個年級最早出發的。但因為連着遇上好幾個紅燈,後出發的其他幾個班漸漸地跟了上來。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有意,一左一右兩邊都有,正好把我們班的車跟夾心三明治似的夾在中間。

其中一輛的車上有人推開了車窗。

嘻嘻哈哈地在沖着我們這邊叫嚣。

“出發的早有什麽用!”

“怎麽樣?還是被我們追上了吧!”

好像是在說類似這樣的話。

“滾!”坐在窗邊的學習委員先站起來反擊。其他靠窗坐的人,尤其是男生,也紛紛跟着回擊。

“是四班的車!”

有人認出來了。

“許志豪這個傻叉!”

“給老子爬——。”

“馬上就超過你們!”

女生則大多躲在玻璃後面竊竊私語地偷笑。

這突如其來的好勝心跟班級榮譽感。

雖然看着有點傻,但就還,就還挺有趣的。

不過我指的不完全是他們。

而是——

“儲悅,你看你看!”前排張放放的腦袋抵在玻璃和車椅之間,面目扭曲成有些猙獰的模樣,就這樣也抵消不了她滿臉的興高采烈。

我順着她手指着的方向往右邊的窗外看去。

一眼就看見了車上某人搖着手載歌載舞的歡欣蠢樣。

江炎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我。

他正興奮地強迫胥樂遠一起對着我們這輛車搔首弄姿。

是胥樂遠先發現我的。

一切戛然而止。

我有點遺憾,本來還想多欣賞一會他的表演。

在他的視線挪過來之前,我已經舉起手,準備好了一個打招呼的姿勢。

左右輕輕晃動,且面帶微笑。

表示:我全都看到了,你的醜态。

他的表情,從疑惑,再到漸漸驚訝。或許還夾雜有些許的不好意思。

也許,這是唯一一刻,是我希望紅燈永遠不要跳綠的瞬間。

但并沒有成真。

也永遠不會成真。

大巴發動,我們的司機師傅也有一顆好勝心。像是憋了一口氣,車子紅燈跳綠的瞬間率先沖出去,直接把江炎他們甩在了身後。

一閃而過間。

男孩子微笑的面容被拉扯成模糊的線條。

揮揮手,是你好,也是再見。

原諒我又掃興了。

導游把我們散放到公園,簡單的交代了集合的時間和地點,人就不見了。

不是吧,現在做導游錢這麽好賺的嗎。

我心生嫉妒。

我,放放還有張夢潔三個自動結成了一個活動小組。

張夢潔提議想要去喂鴿子。她生怕我們不同意,嘴裏一直誇着鴿子多可愛,眼裏都是躍躍欲試。

“而且鴿子肉特別鮮。”

“營養價值也很高。”

……

一片肥沃的草地上撲騰着成群白花花的大肥鴿子。

我盯着她們圓鼓鼓的小肚皮。

腦海裏不停地回旋着“鴿子肉特別鮮美,營養價值高”這句話。

到底怎麽個鮮美法?我還真的沒試過。如果抓一只炖湯的話——張放放和張夢潔捧着剛買的鴿食跑回來,及時結束了我這個危險的想法。

“儲悅,你要一起嗎?”

我捂着肚子,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擺擺手。

她們了然地點點頭,轉身就高高興心地抛棄了我。

望着眼前這種“你喂我吃”,“你不吃我塞”的安寧的美好氛圍,我的生理不适在短時間內也得到了緩解。

旁邊竄過來一群沒頭沒腦的男孩子,誇張地沖着點頭吃食的鴿子大喊大叫,受了驚吓的小禽獸紛紛急忙展開羽翅逃向天空。

當然也有個別例外。

比如說你。白毛灰尾巴的那只,我注意你很久了。

假意扇了幾下翅膀後,引起一陣騷動後,自己又漫不經心走回張夢潔前要食物吃。

調皮的男生被賣鴿食的大爺幾下給轟走了。

張放放指着遠處的清晰的摩天輪。

“我們去坐那個吧!”

“摩天輪?”

張夢潔看了看後莫名有些羞澀:“那個,那個不适跟自己喜歡的人坐的嗎?”

“我看書上說,如果和自己喜歡的人坐在摩天輪裏,并在最高點的時侯接吻,就能一輩子不分開了!”

“好浪漫!”

“浪漫?”

“親一下就要一輩子都在一起了?”

“這不是神經病吧!”

“張放放!”女孩子咬牙切齒地低喊。

“而且,張夢潔你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啊?還接吻?”

“是不是背着我們在看什麽不健康的書籍了?”

“也是,改天也借我和放放看看啊。”我摟住張夢潔的脖子。

“你們兩個!”張夢潔一跺腳:“狼狽為奸!太讨人厭了!”

坐摩天輪的地方已經排起了長隊,看校服都是我們學校的。

我不打算坐。靠在花欄旁邊的木凳上,看着在售票亭前排隊購票的一幫人。

我說我恐高。這是一個絕妙的理由。

其實呢。

是因為門票。

二十元的門票錢,我的确是能承擔。畢竟今天出門的時侯,儲标塞了我一張五十元的票子。但是,其實沒有必要的吧。

張夢潔的爸爸媽媽都是老師,收入應該比普通人要好一點。

放放的爸爸媽媽雖然工作普通。但他們只有放放一個女兒,肩上的單子應該要比陳蘭和儲标輕不少。

高處的風景也許很美麗。

但也不值此時我口袋裏的二十元。

而我人生的頂點,我仰着頭,緩緩轉動的摩天輪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美麗,生動,又怪異。

我一直覺得摩天輪,它是不屬于我們所存在的這個世界的。

比起這個世界。

我們的內心,更适合存放一座摩天輪。

現在的我在哪裏呢?

人生的最低點?還是,已經緩緩在向上攀升了?

改變這種事,其實我是感覺的到的。

江炎說,我被困住了。

是的,我被困住了。被外界的聲音,被內心的糾結,被眼前蒙蔽的現實,我像只咬着尾巴的狗一直在原地打轉,一直在橫沖直撞。

我忘了向前看。

我更忘了向內看。

張放放和張夢潔已經坐上了摩天輪,臨關門之前,她們沖我的方向高興地揮了揮手。

不遑多讓,我也回報以十二萬分的熱情。

我旁邊的椅子坐下一個男生。

“你為什麽不坐?”

“別跟我說是恐高?”

“那你呢,你為什麽不坐?”

胥樂遠笑了一下:“因為恐高。”

“我是因為窮。”

我覺得他有被我的直白給驚到。

“這樣子嗎……。”他輕聲感嘆了一句,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哎。”

“江炎呢?你看見他了嗎?”

“……我怎麽知道他去哪裏了。”

“我以為他來找你了。”

同樣的,我也被他的直白給吓到。

“找……找我幹什麽,我又不是他母親……。”

“其實我想說,那個——。”胥樂遠話說到一半,詭異地停住。

他的表情很直白地在跟我說,他有難言之隐。

難道是借錢?

我注意到他腳上的大勾勾鞋。

如果真的是關于錢的問題,應該是看我可憐,想給我捐款吧。

那敢情好。

來吧。

我受得住。

“就是如果你學習上有什麽不會的地方,你可以來問我。”

“我數學還挺好的。”

他真誠地沖着我笑了笑。

我的臉,哄地一下就燒得就跟個猴子屁股似的。

“你要教我念書?”

我忍不住向他再确定一遍。

胥樂遠是為難的。

我只見他,兩眼一閉,悲壯地點了點頭。

“你是欠了江炎很多錢嗎?還是放火燒了他家的祖宅?”到底是怎麽樣的滔天大罪,才能讓胥樂遠答應幹這件事。

“你猜到了?”

“不難猜啊。”我和眼前這位帥哥的唯一交集就是江炎。

“或者說,不是因為他,難道是張放放?”

胥樂遠是知道有張放放這一號人物的存在的。

他很謹慎地擺了擺手:“我還只是祖國的花骨朵,可千萬饒了我吧。”

看他這幅避之不及的态度,讓我先把對張放放的同情扔到了一邊。

我很好奇。

“喜歡你的人很多。”

“誰叫你這麽優秀,學習好,還多才多藝。”活該你被一堆人跟在後面追。

“我學習好,是因為我有很認真的在學習。”

“我的吉他是從小學三年級的時侯開始學的。”

“還有籃球,也是因為我真的喜歡。”

“總的來說,我只是一個有明确愛好,和不喜歡半途而廢的普通人而已。”

不喜歡半途而廢。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說出的這一句話,遠比我初次見他時,他那張帥臉帶給我更多的震撼。

“瞎說。”

“普通人可不長你這樣的臉。”

“謝謝誇獎。”他這次沒再謙虛,十分自然地接過我的奉承。

其實我想問他。

被人喜歡,被很多人喜歡的煩惱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煩惱呢,還是只是一種無病呻吟。

直到我收到人生中的第一份情書。

我才真正有點明白胥樂遠的感受。

你說甜蜜有嗎?

就算有,也只是一瞬,且裹着虛榮的外衣。

情書并不代表甜蜜。

尤其是,當你在收到她的那一剎那,腦海中甚至不能湧現出一張可能又期待的臉龐時。

她或許就是一種累贅。

“你為什麽會答應江炎?”

我仰頭盯着緩緩旋轉的摩天輪。耳邊男孩子的嗓音輕快又賤賤的。

“他求我的呗。”

☆、第 45 章

我很感謝胥樂遠的坦率。

“他求你你就答應了?”

“當然啊。”

“你這麽随便的?”雖然他看着的确是個挺随和的人。

“那個。”

“倒也不是。”

胥樂遠說着彎身系了個鞋帶。

“主要是他以前都沒求過我。”

“就感覺還挺爽的。”

“至于他為什麽要我幫你,而不是自己幫你。”

“我估計你應該知道點什麽吧。”

我避開他意有所指的目光。

心想,你要是再這麽逼我,就別怪我刨根問底你的風流韻事了啊。

摩天輪下來的出口處有人大聲叫他的名字。胥樂遠舉起手,揚了幾下回應。

他拎起放在另一側的背包,站起身:“我同學找我,那我先走了。”

“如果你有什麽問題要問的話,中午學校的閱覽室是開着的,我們可以在那裏講題。”

他覺得這一切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

“這合适嗎?”

我還是沒忍住問出來。

“什麽合适?”胥樂遠頓住,回身疑惑地挑了下眉。

“嗯——沒,沒什麽,只是怕影響你學習。”

“這有什麽影響的。”他很自信,爽快地否決了我的疑問。

其實我不應該問他的,無論合不合适,反正我都不會去做。

但也許,我本着一種良善,或者也是八卦的心态,我想要提醒他一下。

你的身邊,有個女孩子,一直在看着你。就比如剛才你彎身系鞋帶的那十幾秒裏,你就已經錯過了一場暗戀。

但是我還是慫了。

我怕支離破碎的現實,即使是別人的,也能割出我的血來。

歸途是一車昏昏沉沉的睡眠。大家鬧了一天,終于消停。

我卻意外的清醒。

城市的繁華在身後漸漸解體。車輛飛快地駛過,餘光掃到一所學校的名字。

某某高級中學。

車停在路上等紅燈,而我在看他們上體育課。

像一個格格不入的觀衆。

高中,無論如何,好像是所有青春小說中,最美好的年代。

這個學校的名字我知道,是所很著名的市重點。儲盛壓在書包裏從來不看的中文自修上,時常有這個學校的學生發表的文章。

我很喜歡,這種仰望的感覺,雖然只是通過寥寥幾個印刷的鉛子傳達給我的。

但我看見他們的生活,或者是內心的姿态。年輕無需掩飾,裏面熊熊燃燒着一種希望的光亮,和對未來的野心。

我也是。

比如,終有一天,我會重新回到屬于自己的舞臺。

陳染之這會兒,估計應該正要準備中考了。

他會上什麽學校呢?他一直都這麽優秀,應該完全不用擔心。

但是他的媽媽,現在還好嗎?

還有張淼淼,梁藝琳,所有這些我小小人生中過客,你們此時此刻,正在幹什麽呢。

不停地懷念過去,也許是在束手無措的現實裏,最後的一種庇佑。

車停在學校正門口。

班長宣布直接原地解散。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馬芳平站在馬路邊上。

銳利的目光一直人群中搜索着什麽。

直到她看到我。

她伸手沖我招了招。

我跟身邊的放放和張夢潔匆匆告別,小跑着到她跟前。

心裏突然沒底。

我今天難道犯事了嗎?不可能,我一向很謹慎。

但除了那些謹慎無法影響的事情,比如這次的數學成績。

“儲悅。”印象裏這是她第一次單獨同我說話。

“我記得你家跟張路家是順路。”

“今天放學早,你回去的時侯,把這張通知帶給她,讓她簽好名給你帶過來。”

我接過馬老師遞過來的紙,是少兒醫療基金的繳費通知單。是周一發下來的,但是張路最近一直都沒來學校。

“不知道怎麽搞的。”

“家裏電話打過去也沒人接。”

“請假也是随随便便地說了一聲。當學校是什麽了,真是的。”馬芳平嫌棄又不耐煩地啧了兩聲。她本來面無表情的時侯就夠有威懾力了,現在則完全是一種冷酷。

“那張路為什麽請假?”我小着聲,鬥膽多問了一嘴。

馬芳平個子跟我差不多,她擡眼看了看我,可能是有點意外我為什麽問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感冒什麽的,我也不太清楚。”

她把寫了張路家家庭地址的紙條給我,只是催促道:“別耽誤了。”

只是感冒嗎?

我掐指算着張路請假的天數,算上今天,都快五天。什麽樣的感冒能讓她不聲不響地消失五天?她雖然成績不好,但是對待學習的态度并不随便。

我心裏的疑問和擔心,随着公交車不停歇地在一連串我陌生的道路上穿梭時,而逐漸加深。

她家根本不是馬芳平嘴裏說得那樣跟我家順路。

她家要比我家遠得多。一直往前,我知道那裏有片海。海水是灰色的。我認識的我們一個村的哥哥就是死在那片海裏。

售票員照着我紙上的地址打發我在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車站下了站。

幸虧現在還是白天,距離日落也還有一段時間。我頭腦發懵地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發了一會兒呆,才終于鼓足勇氣攔下一個騎着三輪車經過的中年女人。

我認認真真地照着紙上的字念了一遍,看她。

中年女人什麽也沒說,也只是面帶微笑地盯着我看。

我不明所以,又照着讀了一遍。

她就還是微笑。

這到底有啥好樂的呀。

她不說話,我拿她沒轍,哭喪着臉繼續問她:“請問阿姨,您知道我說的那地方怎麽走嗎?”

誰知她劈手奪過我手裏的地址,低頭粗粗看了一遍後,擡手對着我噼裏啪啦比劃了一串手勢。

原來,她不會說話。

她是個聾啞人。

我以前就疑惑過這一點。

關于殘疾人的認識,我都是從電視上學來的。生活中,尤其是在鄉下郊區的幾年裏,我基本上沒有見過身體有缺陷的殘障人士。

似乎人人都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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