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節是語文課
哇哇亂叫。
收工在一小時以後。
一場大豐收。兩輛自行車後座上都堆了快有小半米高的戰利品。
時間也正好到中午。
“現在怎麽樣?”
“直接去張路家?”
“幹嘛這麽着急,我又餓又渴的,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粟遠的提議正好說到了大家的心坎裏。
“好啊,那走吧。”江炎頗有領袖風範的一揮手。
“走?你認識路嗎?”胥樂遠嘲諷他。
“我們就照着來的路回去吧,剛才來的時侯,我注意到有吃飯的地方。”張放放笑容甜美地看着粟遠。
咦。
怎麽感覺有些不對勁?
“你怎麽回事?見異思遷了?”車都由男生推着,我拉着張放放落在他們後面。
“你好俗氣啊,才不是呢。”她認真否認。
“我這叫做見一個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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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0 章
我們最後選了家面館進去,因為看着最便宜。
這裏地處偏僻,加上還沒到飯點,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我們五個人浩浩蕩蕩地掀了簾子進門,瞬間塞滿了原本就逼仄的店鋪。
趴在收銀臺前認真看電視的應該就是老板娘。屏幕上苦情戲的女主,眼睛紅得像兔子,眼淚跟壞了的水龍頭似的嘩啦啦地往下掉。
一桌只能坐四個人。
我和張放放先落座。胥樂遠眼疾手快地拖着粟遠現在我們面前落座。只剩下還仰着腦袋看電視的江炎,後知後覺。
“哎呦,少爺,這裏可沒座了啊。”
胥樂遠怪腔怪調的調戲江炎。
我瞥見他這幅小人得志的模樣,覺得很好笑。
沒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江炎轉頭,瞪着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睛看我。
“關你什麽事,我又沒笑你。”
“怎麽沒有笑我?你分明就是在笑我!”
他莫名無理取鬧起來。
我心一橫,幹脆承認:“拜托,我明明是在笑胥樂遠。”
“笑我?”對面男生驚訝地手指着自己,一張俊臉滿是疑惑。
“你笑他什麽?”江炎跟着追問。
“看他長得帥,高興到想笑不行啊!”
……
“儲悅。”坐我身邊的張放放腦袋湊過來,用全部人都聽的到的聲音疑惑。
“你是終于暴露了?”
“還只是見異思遷?”
“哪個都不是。”我惡狠狠地擰她大腿。
江炎轉身從隔壁桌順了個椅子,坐在我們旁邊,他看了看胥樂遠,又看了看我。幽怨的小眼神,有點煩人,也有點造作。
胥樂遠估計是上瘾了,他伸手從牆邊的筷子桶裏抽了雙筷子殷勤地遞給我。
我受寵若驚,剛伸手要接。
“等等。”胥樂遠手卻又伸回去,在我納悶的目光中,他抽了兩張紙巾仔仔細細地把兩根筷子給 擦了一邊。
……
“這下幹淨了。”
“幹淨個屁。”
我正對着手裏剛接過的筷子陶醉,耳邊就是江炎炸人的聲音。
江炎一手點桌,認真嚴肅:“有沒有點文化常識?知不知道這種三無餐巾紙都是怎麽生産的?越抹越髒。”
“謝謝你啊。”我根本沒搭理氣急敗壞地某人,直接抿了個笑,對着胥樂遠。
張放放伸腳在桌底下踢了我一下。
我不動聲色地回敬了她一腿。
“謝什麽,應該的。”胥樂遠假笑的時侯,特別有風度。
旁邊被當成空氣忽略的某人顯然十分不爽。
“粟遠!”他故意高聲喊:“快,幫我也抽雙筷子。”
“你自己沒手啊?”可惜粟遠不買他的賬。
“你——。”江炎氣到失語,幹脆閉麥。
老板娘過來點單。
店裏看起來沒有其他的幫工。收銀臺後的簾子裏探出一個男人的腦袋,歲數看着還年輕。
“面要軟還是要硬別忘了問。”他對着老板娘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幹你的活,煩不煩。”
年輕的男人沒所謂地聳了聳肩,轉過身,人就隐在了簾子後面。片刻後,隐約有起鍋燒水的聲音,漸漸熱鬧起來。
看來今天我們算是他們的開張生意。
等到我們一圈都點完。江炎還是手撐着下巴,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牆上貼的菜單。
“你們都吃面?”
來面館不吃面還還能幹什麽?
“老板娘,能不能問問你兒子,你們家賣不賣馄饨?”
我們都覺得他這個要求實在是自讨沒趣。
不過我們也沒料到,老板娘的反應會這麽大。
她“啪”地一下合上點菜本。
冷靜插腰:“裏面那個。”她指指廚房的方向:“那是我老公。”
……
不不不,這反應一點都不算大。
是生氣啊。換誰都得生氣啊。
這不,氣得老板娘的方言都飙出來了。
我們幾個面面相觑,誰也沒接話。只是已經在心裏默默把江炎這個長舌婦給千刀萬剮了。
“幹嘛都這樣看我,我又不知道啊。”
等老板娘拎着剛點的單一離開,江炎又開始聒噪。
張放放倒是頗有興趣地頻頻轉身看廚房。
“看什麽啊?”我拉她。
“第一次見女大男這麽多的夫妻,好奇啊。”
“別好奇了,你不怕被人看見了給你面條裏加點敵敵畏啊。”
“你這話說得有道理。”放放真撐着下巴,憂思起來:“不如這樣,過會兒面上來的時侯,我跟你的換一碗?”
……
“你還是去死吧。”
老板在廚房下面。
老板娘倚在門框,在等面的間隙,還是舍不得她的電視劇。
其實我也好奇。不過我向來都是偷偷藏在心裏裏,也不是顯得我有多高尚。就是簡單的比較慫罷了。
面上的很快。
“你們都是學生吧?”
“小學還是初中的?”老板娘把面放在江炎面前,這句話是對着他問的。我覺得她是故意的。
哈哈。
“阿姨,你見過長得我這麽着急的小學生嗎?”
江炎自嘲着,拿起筷子吃面。
面才剛到嘴裏。
他就十分誇張地叫喚起來:“嗯!好吃!一級棒!這個面!”
這狗腿子。
老板娘忙活完,手在身前的圍兜上擦了兩下,折回身時,嘴角目光可見地使勁往上一揚:“這面雖然是我老公做的,可這配方是我自己研制的。”
“不過。”老板娘嘆了口氣,話鋒一轉。
“好吃有什麽用。”
“客人也不多,來來往往就那麽幾個回頭客。”
“這生意也不知道能做多久。”
我們都只是一群半大的孩子,生活的艱辛,還未向我們展露其中的一角。
她這樣嘆起氣來,我們也只是跟着沉默。
“哈哈。”也許是見氣氛有點尴尬,她朗聲笑了兩下緩解:“跟你們說這個幹嘛,都是一群小孩子,覺得好吃就都吃光啊!”她還特別拍了拍江炎的腦袋:“這可是我“兒子”辛苦做的。”
江炎兩眼一瞪,無辜可憐:“阿姨,您就放過我吧。”
“要不,我留這個帥哥下來給你洗碗!”他手裏筷子點着正埋頭吃面的胥樂遠。
“帥哥?”老板娘笑眯眯地上下看了胥某人幾眼:“帥哥就不用了,我已經有一個了。”她目光平移了半圈,挪到了——
“這個小姑娘倒還不錯——。”
她手分明是點着我的,張放放倒是激動地從我身後探出腦袋來。
“阿姨,你怎麽沒看上我?”
“我不也挺好的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就突然還挺有種其樂融融的溫馨。
阿姨跟着搖了搖頭。
“不好。”
“為什麽呀?”張放放臉頰一鼓,裝可憐似的追問。
我腦袋羞澀埋下一點。還能為什麽,還不是我青春美麗又可愛。
“因為。”
“你看着沒她下飯,影響生意。”
!!!!
*
也許為了要證明我配得上“下飯”這兩個字,這四個人都把碗裏的面給吃了個底朝天,更過分的是,江炎把湯都喝完了。
放放揉着自己鼓起的肚皮腦袋枕在我肩上,不住地長籲短嘆:“感覺要炸了,從來沒有一頓吃過那麽多。”
“活該!”
“誰叫你吃這麽多!”
“那誰叫你下飯呢?”她臉龐熱得緋紅,眼睛裏鼓着一片濕漉漉的亮閃。放放不是那種常見的漂亮女孩子,小臉小鼻子,眼睛也不大,而且是單眼皮,但是一笑起來,就跟道月牙似的,有一種親切的感覺,跟她平時面無表情時侯的那種酷酷勁,完全判若兩人。
吃多了的下場很快就顯現出來。
我一個人等在門外無聊打量周圍略有些荒涼的街景。
破敗的招牌,陳舊的裝飾。也許是因為這邊離海近的緣故,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種被海風侵蝕過後褪色黯淡,像一張印糊了的老照片。
初冬的寒風拂過來,我正熱乎乎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甚至還有點舒服。
一幫人都争着去上廁所了,我等了一會兒,只有胥樂遠先回來。
“就你一個?”
我看看他身後沒有跟人。
“嗯。”他邊甩甩手上的水邊走近我,我閉了下眼睛,有一滴恰好濺在我眼皮上。
胥樂遠發現了。
“抱歉。”他輕聲說了一句。雖然沒有太大的歉意,但至少禮數是很周全的。
突然因為這種周全,我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
對。
他有距離感。我擦掉眼皮上的那滴水,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話說回來,你怎麽會答應他一起來的?”幹等着不說話也尴尬,我只能随便找點話題聊聊。
“我是不是不識相地做了一回電燈泡?”他一挑眉。沒有輕佻,都是打趣。
“沒有沒有。”他說話總是這麽直接,我臉一熱:“多虧你們來了。”否則就我和江炎兩個的話,剛才迷路就該吵起來,然後很有可能不歡而散,一事無成。
人多稀釋了很多。
同時也,放大了很多。
“也不是特意來的,本來今天約好了打球,球沒打成,但也算是運動上了。”
“勞動最光榮啊。”胥樂遠吸了吸鼻子,我才後知後覺聽出來他的聲音裏帶了點鼻音。
“謝謝你,還有你們。”我是真的感謝他們的。
“怎麽不謝謝你自己?”小京巴叼着塊肉骨頭從店門裏記擠出來,胥樂遠彎身抱起它,揉了揉。
“樂樂,樂樂。”
“還是你這個樂樂好玩懂事。”
小京巴忙着咬嘴裏的肉骨頭,顧不上回應胥樂遠的表揚。
“還有別的樂樂嗎?”我在一邊忍不住疑惑。
“齊樂啊。”
我很确定,這一句是他脫口而出的。因為我注意到他說完後,眼中閃過的明顯一晃神的情緒。
“就是你那青梅竹馬?”
“青馬竹馬?”
“江炎可跟你掰扯了不少啊。”胥樂遠冷笑兩下。
“我……自己瞎猜的。”
“那還真挺瞎的。”
他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不是,就是覺得她名字裏有個樂,你名字也是,而且就住上下樓,這不是青梅竹馬是什麽?”
“也有可能有血海深仇啊。”他這句顯然是帶着開玩笑的意味說出來的。
但偏偏,我好像又隐約聽出了幾分真情實感。
怎麽會,一定是我想太多。
“啊?”我只能裝傻。
“沒事,随便說說。”胥樂遠逛到那輛女士自行車旁,把手裏的狗提進車前的籃子裏:“麻煩你過會兒載它一程。”
小狗汪汪叫了兩聲。像是聽懂了有些不滿意。手腳扒拉着鐵籃子,掙紮地想要爬出來。
“怎麽?非要江炎載你?那你跟它走吧,回頭被他用用來炖了狗肉湯,你就知道他的無恥了。”
被胥樂遠一通惡聲惡氣地恐吓,樂樂小狗悻悻然地垂下了腦袋。
“為什麽這狗這麽喜歡江炎?”我趁胥樂遠訓它的時侯,伸手偷摸了一把它毛茸茸的狗腦袋。它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被我輕薄了,剛皺着鼻子要沖我耍恨,被胥某人一個眼神給吓回去了。也是個小慫貨。我喜歡。
“瞎了狗眼呗。”
嗯。有道理。
“對了,江炎明年就要走了,回老家,你知道吧。”他忽然提起這一茬。
當然知道。
“關我什麽事啊。”
“不過,他會考回來的。”
“考回來?什麽意思。”
“就是大學。”
我聽到江炎那幫人說話的聲音,胥樂遠順着聲音偏了下腦袋。
“他挺厲害的。”
“不過從外地考回上海,也很不容易,但我相信他可以。”
“你這麽誇他,他知道嗎?你知道他背地裏你怎麽說你的嗎?他可是說你絕情啊。”
“嗯。”
“也沒說錯啊。”
“靓仔一般不就是風流和絕情裏二選一嗎。”
……
“我問江炎他問什麽要幫你,數學補習,還有包括今天的事。他是比我要熱心一點,不過也沒到古道熱腸的地步。”
“他跟我說‘儲悅是個挺有意思的女生’。”
“無限的像男生,又無限的像女生。”
“這是說我不男不女的意思嗎?”
“也不是。”
“就是。”胥樂遠轉過頭來看我。眼裏的笑容很有幾分深意。
“大家都是朋友吧。”
☆、第 51 章
好心辦壞事是一個很蛋疼的結局。
因此所有人關于怎麽把我們這份“好心”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張路家裏,展開了将近半小時地激烈地讨論。
“要不這樣,儲悅,你不是跟她關系最好嗎?你先去她家,跟她随便扯幾句拖住她和她奶奶,然後我們再趁機把東西放門外閃人。”
如果不是因為我跟這個叫“粟遠”的男生着實不太熟悉,否則我一串白眼應該已經忍不住要送給他了。
“那不用等我走遠,她們就能發現門外的東西,然後再把我叫住,好好感謝我一番?”
“那不也挺好的?”
“反正我們也不是在做壞事。”
“為什麽一定要偷偷的呢?”粟遠從一開始就不明白也不太接受我關于此次活動定下的根本方針。
就是一定不能讓張路知道。
“照我說。”胥樂遠的聲音插/進來:“我們先去碰碰運氣,在這裏商量半天也沒什麽意義。”
“對啊。”
“到時候見機行事不就好了嗎?”
江炎拍拍粟遠的肩。
我看了看張放放,她攤手,表示也沒什麽好的建議。也對,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我一直都不算會記路的那種,算半個路盲。張路家雖然我只去了一次,但那條路卻一直清晰地鋪陳在我的心裏。
騎車過去一刻鐘左右。
到了上次我下車的路口,我讓大家都停下。
“那個。”我指指粟遠:“你先去打探打探,這兒的人,除了你,張路應該都認識。”
“嗯?”
“為什麽他不行?”他手直直地指着胥某人:“他也不跟她一個班啊?”
“你說為什麽?”胥某人飛了個“明知故問”的眼神給他。
“因為你騷。”旁邊的江炎看不下去,及時插刀。
“說得好像你不騷?你冰清玉潔?”
“夠了!有完沒完!”
“現在是吵架的時侯?”張放放受不了地大聲吼住他們。
“現在我們有正事要做!”
經這麽一吼,本來還鬧得有點難舍難分的三個男生立馬閉嘴。
我以前還總是有點擔心放放,擔心她一不小心在她男神面前暴露本性。現在看來我終于不用再瞎操心了。
江炎先反應過來,看旁邊的人。
“聽見沒有?說你呢。”
胥樂遠哼了一聲,也杠上了:“說你還差不多。”
好了。
徹底沒轍。幼稚的真是無藥可救。
*
粟遠跟着我的指示,迅速跑去前線打探,我們四雙眼睛,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轉彎口。襯着面前恰如其分的晚霞,氛圍陡然生了幾分凄涼。
像是目送一位飛身奔赴前線炸碉堡的戰友。
“也不知道怎麽樣。”
“他怎麽還沒出來?”
“看人在不在家,不是要只要看一眼就夠了?”
“說不定他敲門了,被人請進家,正喝茶呢。”
大家都等的有點心焦。明明一開始好像也沒有誰把這當成是一件如何重要的大事。
“哎,粟遠回來了。”張放放先發現狀況,激動起來。
“怎麽樣?怎麽樣?”胥樂遠迎上去問。我難得見他一副這麽主動的樣子。
“門牌225對吧。”他微喘着氣,再次向我确認。
“嗯。”我點頭:“張路家是旁邊那間磚瓦的老房子,225是她叔叔家。”
“那就沒錯了。”男生揚了一個自信的笑:“我在前面晃了一圈,張路和她叔叔家都沒人在。”
“真的?”張放放聽了高興起來。
“真的。”他再三肯定地眼神裏寫着一份鄭重,仿佛在跟我們确認火箭發射成功了。
大家都很高興。
沒人在家,這讓事情就簡單了很多。
“那說好了啊,待會兒放下東西就跑。”江炎拍拍自行車後座上那堆東西。這個時侯我才發現,他的左手手指破了一個口子。
中指的內側,露了個約有兩厘米的口子,血當然是不流了,但隐隐還能看見翻在外面的皮肉。
大家興致高昂的向張路家的方向前進。目的已經模糊成了一種虛無的存在,此時此刻,我們腳下踩踏着的這片土地,這條馬路,才是真實的,熱切的,帶給我們勇往直前的的所在。
好像是第一次,有這樣一個機會去明白,有些事,過程的意義可能真的大于結果。
即使已經确認了張路家沒有人,但是我們一群人走到她門前的小路時。
到底還是不可避免地遲疑了。
依舊跟我上次來的時侯一樣。
沒有圍牆的攔着的房子像直接迎面正對着我們,只隔着一條幾米長泥濘小路的距離。完全不設防的地帶,反而令人不安。
“不走嗎?”
大家忽然都停下了,張放放忍不住小聲問。
“你說,張路會不會就在窗口看着我們啊。”我盯着那間老屋子僅有的一扇老式鐵框窗。青藍的老花布蒙在玻璃後面,沒遮嚴實,左下方漏了一個小小的角。
我像是中了邪,對着那個黑洞洞角,産生了巨大的興趣和一絲飄渺的猶豫。
江炎傾身人挂在自行車的把手上:“我跟胥樂遠進去把東西放了,你們在這裏等着。”
他胸腔抵在車把手上,壓出來的聲音悶悶的。
大家都不說話,表示很同意。
整個過程都很順利,他們手腳很利落。幾乎是把東西扔在窗下就推着自行車往回跑。
但不是意外的意外,也在此刻發生。
從大路上忽然拐進來一輛摩托車,打探的目光攜着轟隆轟隆地聲響一道撲面而來,震地我頭皮發麻。
我們三個都極其有默契的扭過腦袋擡頭看天上路過的飛機。
視而不見。
幸好開摩托車的男人只是路過,他在我們身後一閃而過後,逐漸走遠。
直到聲音完全淡盡,再也看不見車的影子。我才有膽量側目向他剛剛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時候心虛,原來也是一件這麽可愛的事嗎。
我對上張放放看過來的目光,相視一笑。
“怎麽感覺是做賊!”
粟遠聳聳肩,笑容無奈。
張放放習慣性地拍了拍自己胸口,自我安慰:“還好還好,我剛看你一臉像是吃了蒼蠅的表情,還以為這人你認識。”
“不認識。”
“我也慌啊。”
那邊胥樂遠和江炎也已經推着自行車奔回來:“靠!剛剛是什麽情況?”
“沒有問題,就一個路人。”粟遠摟上江炎的肩:“這一天可真夠累的啊。”
“老子真是上了你的當。”
“不過。”
“感覺好像挺高興的。”
“算你還有一點思想覺悟!”江炎拍掉他的手。沖着此刻的夕陽,長長得伸了個懶腰。
大家很快樂。
我的心裏,也很快樂。
*
避免節外生枝,我們迅速離開了“作案現場”。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堆在地上的那兩捆柴。
普普通通,或許無用,卻也無價。
“你說張路會知道嗎?”
江炎側頭看我:“你是單指這件事,還是別的什麽?”
“其實我是想要讓她知道,是有人真心關心她,想要幫助她的。”
“即使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杯水車薪。”
“幹嘛這麽貶低自己的勞動?說不定是拯救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呢?”他擠擠眉笑。
對。
我贊成他的想法。
那天的晚霞很普通。
夕陽匆匆沉下,天空暈染成暗金色。跟以往的每一天都大同小異,卻只有那一天的特別值得珍藏,特別在記憶中,揮之不去。
*
我們在早上碰面的車站告別。
男生騎自行車先走,我陪放放在車站等車。我們兩個都累壞了。她腦袋枕在我的肩膀上昏昏欲睡。我也困,但是沒有睡意。
“放放。”我輕聲叫她。
她沒反應。
“張放放。”我抖了抖肩。
“幹什麽呀,別動,車來之前讓我再躺會兒。”她不耐煩又疲倦地小聲哼哼。
車站正對着的是一家理發店。
準确地說,過去是一家理發店。玻璃的門面上“美發屋”三個大字,已經完全褪成白色。不過我知道它們原來的顏色,是紅色。
我當時從市區回鄉下,第一次剪頭發就是在這家店裏。
小學三年級的班主任,委婉地向儲标表達了我這個從市區回來的女學生,別的都挺好的,就是頭發不太好。
她給了我爸兩條建議。要麽紮頭發,要麽剪了,剪到齊耳。
第一條,如果換做兩年前的我,我一定會選。那時候的我簡直做夢都想紮辮子,每天都巴不得把自己的腦袋收拾成五花大綁的樣子。
但是現在不會了。
我不想把頭發紮起來,那樣會徹底暴露我的耳朵。
陳蘭和儲标顯然也無比傾向第二條,因為他們根本沒空也沒意願要給我弄什麽造型。
他們選第二條。
但是我只想選第三條。
第三條,不剪。
他們問為什麽。我沉默不說話。還能有什麽原因。不過是那個說不出的原因。
他們知道我向來不吃硬,所以決定對我來軟的。
哄騙了半天,說只是去“修一修”,不剪短。天真地我就相信了。
結果,等人被往理發店的椅子上一按,是死是活就根本由不得我來決定了。
儲标沖着理發師比了個眼神。
兩人無聲地交流了一頓。
等我感覺的不對味。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個蘋果頭。本來垂肩的半長發,結果就只剩到齊脖。
我瘋了。
這不是我預想中的結果。
儲标沒有預想到我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我賴在店裏哇哇大哭,指着滿地剛被剪下的頭發,強硬地要求理發師給我都接回去。
“頭發,我的頭發啊!”我嚎地六親不認。
過去才短短幾年,但是現在的我再回想起當時的畫面,心裏卻已經有了想要微笑的沖動。
真的很傻。
扒拉着一地的碎發哭個不停地小孩子,執拗地,無理地,甚至應該也是煩人地。
儲标自知理虧。一開始還是使勁安慰,賠不是。但畢竟大人的耐心對小孩子來說有時侯并不一定是樣好東西,他越低聲下氣,我就更加無法無天。
當然,他就沒耐心了。
“你要哭,那就一個人留在這裏哭,我先回去了。”
“這麽大孩子了,一點都不懂事!”
他板起臉,因為臉黑,所以兇人的樣子其實挺可怕的。
但我傷心的死去活來。我都死去活來了,還怕他兇我嗎?
當然不。
而且我還越挫越勇。
他作勢擡腿要走。
就是大人的慣用伎倆,我從小到大已經看過太多次。
但是我的手段,他們估計前所未聞。
我沖身上前,一把拿起桌上剪頭發的剪刀。理發師大叫了一聲。
儲标回身看過來。
我很确定,他當時臉都抽了一下。
“儲悅,你幹什麽!放下!”
我就想,好啊,不就是個頭發嗎,你們就随随便便給我剪了,那我也不要這頭發了。
有時候脾氣沖上來,真的會做出一些難以挽回的事情。
我拿起剪刀,又揪起自己的頭發,咔擦咔擦就是一頓狂減。還好我到底是膽子小,頭發根根在我眼前飄落,沒幾下我就收了手。
一陣淺薄的痛快,随這發一起飄落。
我恍過神。
我這是在幹什麽?
別說我,旁邊圍觀的人也都呆了。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儲标的自行車後座上,一言不發。是哭累了,也是因為我最後的倔強。
這發型是我自己整的,我就自己受着。
儲标也不說話,但是光看他的背影,我就知道他在前面笑。
怎麽會生了一個這麽有趣的寶貝女兒。
他估計一定是在慶幸。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他就是在嘲笑我,笑我傻,沒腦子。
我是想要報複他們的。我這樣做。
但是小孩子太無能,每次都只是拿自己做籌碼。吵架了就鬧不吃飯,結果每次都是自己餓的兩眼昏花。晚上趁黑摸下樓胡亂塞幾口剩飯剩菜,一邊還要提心吊膽不被發現。
我把頭發剪成狗啃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你們要明白,明白報複,并不是報複的目的。所有以自己為資本的可憐的小小報複,或許都是為了愛。
希望你心疼,希望你後悔。希望你,多愛我一點。
也希望你,能夠理解我。
*
突然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中。
張放放見我長久地不說話,按耐不住地直起身子看我:“想什麽呢?”
“我以前。”我指着那家理發店:“在那兒拿剪刀自尋短見過。”
“哦。”
放放不甚在意的點頭:“難怪這家店現在倒閉了。”
“不是啊。”我輕描淡寫地否定。
“倒閉是因為老板老婆跟人出軌。”
“然後呢?”
“老板因為傷心過度所以不開店了?”我聽出來,她有些說笑的意思在裏面,我也跟着微微一笑。
“也不是。”
“那個老板把他老婆和老婆的情人都殺了。”
“他自己也被抓,就判了死刑。”
我始終覺得這個新聞太過不真實。每次說起,都像是在談論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比如火星宇宙啊,這種東西。
張放放被震住了,睡意都跑了一半:“真的假的?”
“嗯。兩年前的事了。”
“車來了。”我推推她,提醒。
張放放才有些蒙圈地站起身。
“那我……那我先走了。”
迎着強烈的遠光燈,我難耐地眯起眼睛,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在這一刻不合時宜地增生:“放放,我們以後考一個高中,好不好?”
是一時興起也好,瘋言瘋語也罷。
所有的東西都在離我而去。
但至少,能不能讓我抓住那麽一兩樣?
比如說,朋友。
放放愣了一下,手伸過來用力握了握我的。
沒有猶豫。
“好啊。”
“學校你定!”
☆、第 52 章
我聽過這樣一句話。
如果注定要分別,那就提前告別。
這對于喜歡不告而別的我來說,實在談不上是什麽金玉良言。
當然,有些事情總是會變。
比如說,以往我總是離開的那一個。
但有一天,我成為了剩下的那一個。
江炎是在六月離開的。
沒有什麽意外。他甚至都沒有來領最後的成績單。
空下來的的桌椅,轉眼就被後勤處的阿姨來收走。大家都沉默不說話。我坐在前面,目光平靜地盯着黑板上的字。
暑假作業,四個大字,赫然在上。
後面跟着的是密密的語數英作業。剛剛三個課代表還在為黑板上各自的“領地”吵得不可開交。
桌子搬走,生了一片空蕩蕩。
像是光滑皮肉上被硬生生剮去的一塊。
後面的學生依序往前推進一個位置。
離開的空虛存在,很快就被填滿。丢到了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我一直沒有轉過頭。人的慣性是一種淩駕于人本身的東西,像是身體裏生的良性腫瘤。或許可怕,但不必太擔心。
可是,也需要要小心。
我只是無法想要,如果一轉過去,看到的不是那張熟悉的臉,我的情緒和面部表情,會不會失去我的控制。
暑假兩個月相安無事。
除了學校布置的實踐任務,我大多數都宅在家裏。張夢潔被她媽押着報了鋼琴班和數學補習班。她每次打電話來,第一句就是:儲悅,我不想活了。你來取了我這條狗命吧 。
我哈哈笑着,糊弄過去。約着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卻總也沒有成行過。
張放放則比較偏向于我的養生療法,她爸媽都要上班沒功夫照顧她,将她打包送去了奶奶家。
鬥地主,釣龍蝦,采菱角……
所有屬于鄉下小孩的快樂,她一樣都沒拉下。
我跟她通電話,偶然會了解到班上其他人的近況。
末了。
放放在那頭猶疑的頓了一下:“儲悅,你還好吧?”
我是真的一頭霧水:“我?我怎麽了?我每天吃得下,睡的的着,不要太好,就是最近熱得腫了。”
“就是江炎。”
“他走的時侯,沒跟你說什麽嗎?”
“說什麽?”
“算了,你別太難過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那你說胥樂遠算不算那一棵草?反正你現在也不稀罕他了。”
“你喜歡他啊?”張放放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可怕:“那……那我幫你追他,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