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節是數學課,宋老師披着一層涼涼的濕地意踏進教室

真看了再三,是一種如釋重負。眼睛,鼻子,還有眉毛什麽的,所有剛剛緊湊在一起的,瞬間都分散開來。

像是一場盡興而歸。

他只是說“不錯”,也沒有像我激動到紅了眼。但僅僅是這樣兩個字,卻足以帶給我一種人生圓滿的感覺。

從小到大,這樣獨一份的誇贊,我終于等到了。

所以努力是不會被辜負的對不對。

刷物理題到深夜,鼻血狂流不止的那一天,猛然就成了我此刻記憶裏最甜蜜的一個片段。

過去得到了當下的回報。

我認為怎樣的人生是沒有白費的。

就是時時可以相串聯起來的人生。過去和當下,既是有跡可循,便不算白費。

一切的甜蜜還沒有到此為止。

我辛苦地把眼淚忍回去。

而儲标,爸爸的忽然手伸過來。毫無預兆地,落在我的腦袋上。溫溫柔柔地拍了拍。情緒來到最高點。

我說過,爸爸并不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甚至算得上矮小。

快十六歲的我,幾乎已經可以平視他了。

所以這種感覺很奇怪。

甚至有點像是時空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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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我在另一場生活中,看到了相同的場景。但是只有我不是我,我要比現在我小,小很多。可能八歲?九歲?或者,我不确定。

但可能我還是我。

一部分殘餘在長大後的我的意識裏的小儲悅,應該,有被治愈了。

記憶中從沒有在爸爸身上的到過的贊美和溫柔。

在我人生迄今為止最美好的一天裏。

同時降臨。

人活着。

努力地活着。

就會有好事發生。

學校發了通知單,新生軍訓定在月頭。

今年的暑假特別酷熱,全市每天幾乎都是高溫警報。考上市重點帶給我的幸福沒幾天就蒸發殆盡。

去學校報道那一天,陳蘭和儲标恰好都沒空。他們托了儲林送我去高中。因為是第一次離家住宿,要帶的東西很多。儲林開着他的建設牌摩托車,拖着我一路浩浩蕩蕩的到地鐵站,再換乘地鐵去學校。

我跟叔叔的關系當然沒有儲盛跟他的親,但是相近血緣的關系,總是會帶給我們一些不需要費心苦找,也能自然挑起話題的能力。

比如我很早就發現,我叔叔也是個說話沒正形的人。

冷氣開足的地鐵讓人群的擁擠變得沒有像公交車那麽讨人厭。地鐵到站,有一部分人下去了,儲林護着他身前的一個空位大聲招呼我過去。

這個時侯其實就會覺得奇怪。

一種陌生卻暖人的奇怪。

是親人之間的愛。

過去這些年,陳蘭在我爸爸這面上的事情雖然最終選擇了表面上偃旗息鼓。但是每當有機會,她還是會向我們抱怨,甚至也算得上是一種灌輸。

我們一家人的人生,因為儲林而犧牲巨大。

儲标當然也知道陳蘭的抱怨。但是他幾乎很少正面反駁,都是事後靜靜跟我們分析。

我明白這是一場拉鋸戰。我并不想要去諒解任何一方,因為覺得疲憊,也深深覺得這是我能力以外的事情。

被迫站隊,進退兩難的時侯,當然也很多。

我顯然沒有儲盛聰明。也沒有他見風使陀的本領。

他三兩句表忠心的話,就能将陳蘭幾乎哄得氣順一半。

但是我不行。我很固執。我的固執也傷到了我媽媽的心。

我也因此苦惱過。卻始終找不出太好的解決方法。

我明白從容一直是一種太美好的東西。

她是一種明白了所有一切,卻依然對所有懷抱期待的氣質。

就像我明白了自己不是被偏愛的那一個,但依然還是有熱愛和擁抱的信念。因為本身選擇去愛,就是一種幸福。

我考上了全市前三的市重點。

這便是我嘗試努力愛自己的證明。

學校寝室是六人間,只住了三個人。

儲林将我送到寝室。一路上對我們學校贊不絕口。崇南是前年新遷的校區,我從校門一路進來粗略地逛了一圈。的确,從室內體育館到湖邊藝術大樓,甚至還有室外網球場,這硬件設施幾乎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校門進來右手邊是三排整齊劃一的教學樓,磚粉色漆過的簇新的牆面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線。教學樓後面就是行政樓。

行政樓是整個校區唯一一棟以暗色調,灰色作為主調的大樓。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與衆不同。

從行政樓往北,有一條順着東西方向橫卧的人工河。

河面看着兩三米寬。

河上跨着兩座石灰白的雕花石橋。路過的時侯,我粗粗研究過橋身上的花紋。太抽象,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橋上下來,沿着校園大道,再一路向北走,就是學校的生活區。除了基本的寝室樓和食堂外,還有籃球場,足球場,甚至還有網球場。

這對于我這麽一個幾年都沒踏進過市區一次的土包子來說,實在是太幸福了。

就是不讀書,在這裏鬼混三年好像也很不錯。

室友都還是第一次見,大家都比較拘謹。除了其中一個在我叔叔離開後,過來問了我一句。

“你爸爸還挺年輕的。”

我微笑否認。

“他是我叔叔。”

分班在第一次報道的時侯就已經完成。高一新生一共十六個班級,其中四個重點班。分班考試是七月下旬的事了,我因為入學考試成績不錯,也收到了邀請去參加。不過當時沒心都已經野了一半,沒太把這件事放心上,随便蒙了一圈。

我被分在高一一班。

下發的通知上寫了今天下午一點在各自的班級集合,班主任召開一個簡短的班會。

崇南的教學樓是按年級劃分。每個年級一棟樓。高一在第一棟樓。每層樓有五個教室。但只安排了四個班級。

應該是為了保障全部四個重點班能聚在同一層。

高一一班在一樓的最西邊。

再往前走就是兩個教師辦公室和一間敞着門的大教室。

我從後門進的班級。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穿着形形色色各式夏裝的男生女生,源源不斷地從門外湧進來。一步踏進,就是三年的開始。很難說,命運和自己之間,究竟是誰選擇誰。但是故事都已經準備好,你只需成為故事。

敞開的門外是八月炎炎的夏日,我盯着前面一個個陌生而又年輕的後腦勺。年輕的女班主任在臺上講話。我現在心裏的不真切感,忽然比查分的那一刻,還要更強烈。

就這樣開始了嗎。是真的。不是做夢。

班主任姓湯,單名一個潔。第一面感覺她人很溫和,甚至可以說有點可愛,穿了一條泡泡袖的藏青色連衣裙。說了幾句,說到自己覺得好笑的地方,忽然會皺着鼻子笑起來。

讓我想起馬芳平。

到了初三後半段,除了吃飯說話的時侯,我幾乎沒有看到她的嘴角動過。

儲盛跟我說過。高中,尤其是特別好的高中的老師,跟初中的老師會特別不一樣。他們很少會追着你去要怎麽怎麽學習,更不再熱衷于歇斯底裏的耳提面命。

老師不會再逼迫你的事情。

但你的同學們會。

你所身處的環境更會。

也許這就是更好的意義。

湯潔開始宣讀班級的班委名單。

“這是學校根據入學考試拟定的,所以只能算是一份初步的名單。等這學期期中考試結束後,我們進行一次班委選舉。”

伴着一個個名字,是一張張與之相對的陌生面龐。

同樣的場景一直在人生中重複。

但每一次,卻都覺得新鮮。

“儲悅。”

我的名字被叫到時,我一定是很懵的。湯潔探着腦袋往下找人。我略有些慌張地站起身。因為我在最後一排,所以那種全班的目光,齊刷刷地一下向我投來的那種感覺,真是既讓人覺得有點害羞,卻又分明——

有點暗爽。

“儲悅。”

“你擔任本班的物理課代表一職。”湯潔沖我微微笑了一下:“請坐。”

我暈乎乎又有點高興地坐了下去。就也沒太在意物理課代表什麽的,到底是吃菜的還是開葷的。只是想到我中考物理滿分,心裏還是挺有幾分底氣的。

總之,不管後來的我這個物理課代表混得有多悲慘,至少現在的我還是很洋洋得意的。

開完會又是回寝室繼續收拾。

軍訓是在明天。

“儲悅!”

我正擦着櫃子上的灰,門口探進來一個女孩子的腦袋。

是張放放。

我丢了手上的抹布,興奮地沖過去。

我們做到了。

這個不斷告白的時代。

我們依然在一起。

☆、第 56 章

重新開啓的生活裏,有好有壞,但是與過去剝離,自然成長,沒有辜負任何人的期望,已經是太大太大的幸福了。

江炎離開後的最初一年,我們偶爾還會聯系,就像從前一樣聊天。直到初三之後,也許是繁重的學業,或者是距離,時間。所有一切可能的庸俗的原因将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我們之間溝通的機會和次數,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斷了。

連他考上哪所高中的事,也是我回學校拿通知單偶遇胥樂遠後,才得知的。

他感到驚訝。

“江炎沒告訴你嗎?”我只是笑笑,佯裝了幾分失落:“對啊,都好久沒聯系了。”

我知道胥樂遠最近并不好過。他的事我隐隐約約也聽說了幾段。究竟是真是假,我沒有提起的必要,更沒有這個立場。

他手裏捏着的是理工附中的通知書。樸素的牛皮紙色的信封,對着我人的這一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他的名字。

一切都是平平無奇地樣子。

只是不知道要過久。

即使再久,他也依然會是這所平平無奇的學校裏的一個傳奇。畢竟,他以一己之力讓這所毫無存在感的學校第一次聲名遠播。

沒錯。他是今年中考的區狀元。全市第三。

算上他個人的競賽加分,他的中考成績最後超過滿分五分。

本該是夢寐以求的成功,但在眼前人有些灰敗的臉上,我卻很難找出一絲一毫的喜悅。

胥樂遠沒再和我多寒暄,禮貌告別後,人徑直向着校門口的方向離開。

我看着他離開的樣子。

回憶起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模樣。

稚氣,得意,或者還有幾分驕傲。

此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終于我們都不再是初見的樣子了。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并沒有太多的難過和失去的感覺。

江炎說的一點也沒錯。

成長就是保持善變。

我變了,可能他也是。那些曾經石沉大海的信息和逐漸冷卻的記憶的灰燼,就是最好的證據。我們的生活中都有了新的重心。

我不遺憾。

張放放是來寝室找我一起去食堂吃飯的。

初三這一年,我和她都學得很努力。我考上了上南,她也正好踩在擇校的分數線上。

所以我終于還是抓住了一些東西。比如友誼。

飯卡是學校剛發的,裏面沒錢。充卡的窗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周圍一圈沒有能遮擋的地方,正午的陽光又格外猛烈。

幸好充卡的窗口旁邊就是校園超市。我和張放放對視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排隊的意向,直接踏入了冷氣十足的超市。

擺着泡面的貨架欄幾乎被掃空。

“沒有老壇酸菜,連紅燒牛肉都沒了……。”張放放不甘心地叨叨。

我無所謂,就随便拿了一盒開杯樂。咖喱牛肉味,從沒有試過的一個味道。結賬也在排長隊。我們跟在隊伍後面緩慢挪動,手也跟着沒停下購物的沖動。

張放放拿了一瓶乳酸菌,我也跟着提了一瓶。

付錢的時侯,我又莫名順了一條健達缤紛樂。

“怎麽突然想吃巧克力?”

張放放和我在一起久,知道我不太喜歡吃甜。但陳蘭跟我說過,我小時候很喜歡吃甜食,天天上樓上蹭吃蹭喝去。後來就變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變的。

“閑得無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也許是看到排在我前面的一個男生拿了,所以我出于一種盲從的心理,一時沒忍住。

超市供應開水。

落地窗前方擺了一張長桌,上面已經堆滿了吃完或者是等着被吃的泡面盒。

“這兒沒位置了。”

“去食堂吧。”站在我們旁邊的一個男生跟他同伴提議。

兩個人端着手裏的泡面并肩踏出了門口。我也剛要開口。有手機鬧鈴的聲音,是張放放的。她把手裏的泡面盒放下,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支全黑的滑蓋手機,是諾基亞的最新款。

我瞥到了來電顯示上的名字。默默轉過自己的目光。

張放放對着電話那頭的人随意應付了幾句。口氣說不上差,但也絕對不算好。普普通通。

“我媽電話。”

“問我今天怎麽不在家,神經質地問我上哪去了。”

“有病。”

她無所謂地笑了兩聲。搖搖頭:“我真是服了。”

“你爸呢?”我沒忍住順口問了一句。

“不知道。”張放放擰開飲料瓶,咕咚咕咚地兩口灌下:“兩天沒回家了。”

她說兩天,那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止兩天。

如果說少年人的巨變是成長中無法避免的代價。那成年人的突變,則是所有作惡的開始。

初三的時侯我們村遇上拆遷。一大批人走上了拆以致富的道路。尤其是張放放家。她的奶奶和外婆家在同一年裏,不同地方都喜迎了社會主義的鐵錘。

舊時的房屋化成了一堆廢墟,換來了前所未有的財富。

張放放的爸媽都是獨生子女,而張放放又是老張家的獨苗苗,真可謂“獨中獨”。因此這所有的財富……後面就不用想了,我直接牢牢地抱住了這女人的大腿。

有錢快樂嗎。

當然快樂。

比如陳蘭陰沉了這麽年的臉上,終于春回大地換上了無比明媚的笑容。其樂融融也取代了無休止的争吵。我在內心默默長籲了一口氣。

很奇怪。

明明吵架的是他們。

但現實是我卻是那個感覺到最累的人。

過往許多突如其來,毫不壓抑,釋放本能的尖叫甚至是嘶吼,可以暫時都長眠在我的回憶裏了嗎?

拆遷快樂。他們快樂了,我就也快樂了。

所有人都快樂。

但是張放放臉上的笑卻看起來沒有以前開朗了。

她很誠實,也十分精準地找到了所有問題的所在。

“錢太多了,被錢沖昏了頭腦。”

張放放媽媽迷上了打麻将。她爸爸更是一直住在外面,鮮少回家。

“沒事。”

“我都習慣了。”她捏捏我的臉。

習慣嗎?這種事,怎麽可能。

我們只是學會了妥協而已。

我對于軍訓的印象還停在初中。地點是在當地一處專門用來軍訓的基地。當時全班人從旅游大巴上下來,秋風蕭瑟中,一眼就看完了全部的構造。也看透了自己未來三天的命運。

入眼就是一棟三層高的寬樓房,很像之前在電視裏看到的老樓房的樣子,破破舊舊,每層樓十幾個房間,擠得有些壓抑。寬樓房的左右各邊是兩處矮平房。穿着綠色軍裝的教官引着我們到空曠的場地上整隊,順便簡單介紹了這三處地方。左邊是食堂,右邊是教官宿舍。中間是學生宿舍。

很簡潔。

很明了。

也很無情。

我當時不太明白軍訓的意義,當然就算到現在也沒整明白。

也許是為了讓我們體驗集體生活,以後能夠更好的融入社會,與人合作。

無論遇上再糟心的事情,都能忍耐。

嗯,一定是這樣的。

所以環境一定要越惡劣越好。

集體生活,其實可以簡單粗暴地跟“公共”兩個字劃上等號。

十二人間的宿舍。

每四個這樣的宿舍公用一個衛生間。

直到現在想起那個衛生間,我還會有種上輩子做得噩夢沒忘幹淨的感覺。

我第一次見到擰開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是棕黃色的,混着成堆的鐵鏽。也不知道究竟多久沒人用了,還是這也算是一個特色。

當然這還不是最絕的。

水池後面就是廁所。

我記得一共五個坑位。沒有一間是正常的。不是漏水,沒水,有的幹脆沒門。就大剌剌地正對着洗漱臺的鏡子。

我和張放放互相約定。

軍訓三天。

誰能在這上大號誰就回去做大哥的女人,八月穿貂的那種。

結果我倆都忍了三天。準确地說是絕大數的人都忍住了。

至于發黃的棉被,漏風的窗戶,還有“鬼敲牆”的隔音,我們到最後都已經麻木。

熬過三天。

活着回去。

就是勝利。

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當然令所有人都怨聲載道。

但女孩子真的是一個神奇生物。

她們不僅神奇。

還是天底下最美好的。

第二天起床洗漱。即使心裏一萬個不情願,我還是只能拎着從一樓小賣部買來的救命1.5升農夫山泉磨磨蹭蹭地去洗手間洗漱。早起的心情本來就很差,又一想到那地方的鬼德行,我就更加郁郁寡歡。

只是沒想到一進門就撞上了滿室的熱鬧。

空曠的洗手間已經被人擠滿。

站在門口,一眼望過去。

和我同齡的女孩子們都低着頭認真刷牙或者是洗臉上粉。拎着熱水瓶來洗頭的女孩子,長長的黑發垂在水裏,和露出的白皙脖頸照成了鮮明的對比。有的細巧的耳廓裏還挂着未洗淨的白色泡沫。

說說笑笑,混着洗發露的氣味香香熱熱地跑了一天一地。

我盯着濺着鐵鏽的鏡子上氤氲着一層淡淡的水霧走神。原本泛着鐵鏽陰冷氣息的地方,此刻全部都被女孩子的香氣和溫柔填滿。

不知道為什麽。

就像是換了一個地方。一切好像都不難熬了。

十一月的秋風砸在窗戶玻璃上,但好像誰都沒有聽見。或者是不在意。

這三天,後來多少難熬糟心的事都有過。但留在我記憶裏最深的,就只有這個片段。

軍訓一周。地點是本校操場。

我來之前,我爸專門關注過天氣預報。未來一周晴空萬裏,天天都是烈日暴曬。不知道是那個老賊掐着手指算得黃道吉日。

軍訓服是前一天晚上發的,一貫的綠色迷彩。在寝室裏試穿了一下,沒有想象中的醜陋。帶我們班的教官看着很年輕,準确的說應該是稚氣未脫。一張又黑又方的硬漢臉上,偏偏長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那眼神很清澈。

軍訓的套路來去都是那些。但每次都有不同的感覺。

我這次的感覺就只有一個字,熱。

早上八點已經列好四隊站在太陽下開練。我本來就是個很怕熱的人,沒過半個小時,出寝室前匆忙抹的防曬霜順着汗水跟泥灰水一樣的淌下來。

正步,踢腿,齊步走,原地踏步……練完一輪,教官領我們去操場對面的樹蔭下休息。比起其他班,我們已經算是幸運的。

比如說眼前這個。

随着我們班帶頭開始休息,操場上其他的班級也陸陸續續地找地方歇涼。

只有眼前這個班,還頂着烈日繼續罰站。

我瞧了一眼他們的教官。歲數明顯要比我們的這個大了不少。說白了,就是男孩和到男人之間的差距。不開口光是站着就是一副威風淩淩的模樣。

我閑得無事聽了一會兒周圍人的讨論。

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這班裏有人不服從管教,剛頂了教官幾句,所以才有了這麽一出。畢竟是重點班,出幾個稀奇古怪,或者是藝高人膽大的倒也不太奇怪。

我們班在一旁個個都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只有排在我後面的張放放默默吐槽了一句。

“活該。”

我一聽,事情不對,立馬轉過頭去問。

“你說哪個?”

“有你認識的?”

放放一直低着頭,就跟沒聽到我說話似的:“不認識,一個不認識。”

我不信。

“說來聽聽啊。”繼續纏着她想要八卦。

“儲悅。”張放放這才擡頭,表情有點嚴肅,也有點糾結。

“……你說,你說我長頭發的樣子是不是挺醜的?”

我被問得一愣。

放放是從初二的時侯開始留長頭發的。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當時還笑她留個頭發要什麽決心。

後來才知道。

原來是因為她是自然卷。

她頭發長到過頸一點,發尾就開始無規則地四處亂翹,顯得很淩亂。她開始還挺不在意的,至少面上表現出來是這樣的。

“這叫個性,你懂個屁。”

男生戲稱她發型“雷鬼”,被她中氣十足地一句話給頂了回去。

那後來為什麽還是不聲不響地去理發店做了離子燙呢。她沒跟我說過,我也自然不會多問。

燙過的效果很好,頭發根根筆直地挂在她腦袋上,像是一根根倒挂的尖針,紮向每一個多嘴又長舌的人。

所以也沒有人再說過閑話。

但甜蜜的感覺只是一個過程,而且還意外的短暫。

張放放的頭發原來只是發尾翹,但是估計因為燙發的藥水太糟糕導致毛囊受傷嚴重,後面長出來的頭發,從頭頂就是卷的,更糟糕的是發質嚴重受損。

活脫脫就像一團枯草蓋在腦袋上。即使把頭發都紮起來,但是還是抵不住細碎的小頭發炸了滿頭。

那時候網絡又不發達,大家都沒什麽沒法修複發質的技巧可言。到了美發店,染着五色頭發的托尼也只是語重心長地勸你再做一次離子燙。

順便辦個會員卡充點錢什麽的就最好了。

張放放當然心動。我死活才把她勸出來。

各種聽來的旁門左道的小技巧都試過。護發素什麽的就別說了。但都是超市開架的潘婷,飄柔,用了過後除了有個香氣證明你用過了,別的屁用沒半點。

後來還有蛋清。萬能的蛋清。又能敷臉,又能保養頭皮的蛋清。

夏天塗完用毛巾捂上後去太陽底下逛一圈回來,那場面簡直難以形容。

總之一個長長的暑假裏,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試過了。

效果,基本沒有。

等到了初三學業繁忙,張放放天天都把頭發綁着上學。我看她好像也沒以前那麽在意的樣子,也就漸漸忘了這件事。

要說發現其中的端倪。

還是張夢潔。

她随口跟我提了一句。

“你知道張放放最近在操心點什麽事啊?頭發掉的這麽厲害。”

掉發?

我疑惑地看她 。

“你沒發現嗎?她的辮子比原來整整要細了有快一半。”

我他媽還真沒發現。

張放放對着我難得扭扭捏捏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問了半天,才知道這傻子幹了什麽。

她把護發素直接抹在頭皮上了。

以為這樣更加能幫助頭發吸收營養。

我說不出什麽話。甚至哭笑不得。

“所以,我們上輩子一定是對苦命鴛鴦吧。”

☆、第 57 章

“有人說。”她低頭,微微嘆了口氣:“說我的頭發是鋼絲球,整個腦袋就像是金毛獅王。”

“其實我也想過要再做離子燙,但我擔心我的頭發都這樣了,以後會越來越糟。”

“我就想忍着,忍着等養好了再說。”

“可是。”

她自嘲地笑笑。

“這麽聽人一說,好像還挺形象的。”

張放放變了。

我能感受的到。以前那個風風火火,快樂無比的女孩子。

突然,沉悶了。

不自信了。

好像還挺形象的。

因為經歷過。所以我知道這句話是多麽的恐怖。在對他人口不擇言的上海,打心底裏贊成的那一刻,你就很難再翻身。

過去因為時常過分關注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我一直以為這樣的受害者,無辜的受害者只有我一個。但是不是的。

女生也好,男生也罷,許多的他們也許沒有活在身體的霸淩下。

但有時候言語的霸淩常常更惡毒。皮肉的傷痛,好了,會結痂。你可以努力告訴自己一切都好了。

但是心靈上的傷口呢,你甚至都無法看到她結痂的那一天。你永遠不知道,她還好不好。

“誰說的?”我追問。

我以為初中時侯的男生質量參差不齊又年紀小,做人做事不帶腦子我還能勉強理解,但是在崇南也能這麽輕易遇上垃圾嗎。

“我也不認識。就一個陌生人。”

“昨天晚上開完班會,在教學樓樓下,經過我時突然來了那麽一句。”張放放笑笑。不是很在意,卻也沒有釋懷。

“不說這個了。”

“可能就是一神經病吧。”

張放放摸着自己腦袋上的頭發,自言自語:“要不幹脆我幹脆就去剃個光頭算了,一了百了。”

“幹嘛呀,你要做尼姑啊。”我連忙阻止她:“有病啊,你現在發質比初三明顯好了,再養養,再養養就回來了!”

“做尼姑也不錯啊。”

“指不定哪天就做了方丈夫人,每天收收香火錢。”

“少來!”

軍訓第一天平淡收尾。

大家匆忙吃完飯都趕着回寝室洗澡。我和張放放在這方面都算是比較懶惰或者是佛性的一挂。

有什麽好急的。

浴室也不會長腿自己跑了。

食堂空了一半。頭上的挂式電視機正在重播籃球比賽。

一群男生早就吃完飯,還戀戀不舍地圍在那裏。

是火箭隊的比賽,有姚明。

我吃飽閑着無聊,也跟着擡頭看了幾眼。

張放放把手機遞過來。上面是張夢潔新更新的空間相冊。我接過來認真看了幾遍。

“剪了個BOBO頭,還挺适合她的。”我簡單點評完,又把手機還回去。

“暑假裏一直在說找個時間聚聚,到最後都沒聚成。”放放略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你知道嗎?李心蕊沒考上高中,不過她上了私立高中。”

“嗯。”雖然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也不驚訝,這還蠻符合她的人設和身份:“小言女主的标配。”

“那我是什麽?”對面女人沖我遞了一個危險的眼神。

“你當然是億萬富婆。”我認真奉承她。

死女人滿意地勾勾嘴角。

“話說回來,你原來那同桌混得怎麽樣了?現在還有沒有聯系啊?”

我反應了兩秒。

“你說張路?”

“他哥哥跟人合夥開了一家小修理店,她在店裏幫忙,不上學了。”

這是張路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提起的。

她說她知道初一我們做得那件事。心裏很感激。經她這麽一說,我倒覺得不好意思。畢竟當時也沒有太多救世主的喜悅感,只是一時興起。現在看來,一切也已經久違到蒼白。

初三整整一年,學校本着照顧優生的原則,把張路這樣考高中無望的學生,悄無聲息同時也順理成章地塞到了班級的角落位置。

我換了新的同桌。從那開始,我們幾乎就沒怎麽講過話。

我一直都明白,我們從來都不是朋友的關系。

電話裏的她格外地很健談,仿佛是換了一個人,拘謹的角色倒是落到了我頭上。

我知道,這通電話是一場最後的告別。以後我們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交集。

張放放點點頭。

“這樣啊,其實也挺不錯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

我嗤笑她:“突然講什麽老氣橫秋的話。”

但我知道,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們終究是要分別的。

“還有件事。”張放放白了我一眼,擰開可樂蓋子。

“我們隔壁那學校就是理工附中。”

“就是旁邊那個看起來小小又破破的學校?”

“對。”

“我在他們學校的貼吧上逛了一圈,全是吐槽自己學校的。最絕的是什麽你知道嗎?聽他們說我們現在的這個校區本來是要劃給他們的學校的,後來好像什麽原因沒談妥,直接崇南就搬進來了。”

“也太慘了吧。”我是笑着說這話的。

“對啊,尤其是想想我前男神也在那個學校。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張放放虛情假意地抹了抹臉上莫須有的眼淚。

“不過說真的。”有個點我還是很好奇的:“你怎麽就不喜歡胥樂遠了?對于你這種只是貪戀人家美貌的人,我不明白有什麽好放棄的。”

張放放冷冷翻了個白眼。

“因為他渣。”

“說得也是。”我贊同的點點頭:“不過你敢當面說他渣嗎?”

“那不行。”她瞬間認慫。

“對着那張臉,我實在不忍心開口。就像你能對着少女峰大罵你不過就是個小土堆嗎?”

“能沖着尼亞加拉瀑布高喊你只是個臭水溝嗎?”

“不行的,對不對?”

……

“你知道的,他太好看了,我說不出口阿。”

我住的寝室是五樓的最西面一間。我的兩個室友,一個是身材嬌小但很漂亮的女孩,叫沈雪嬌,人如其名,長得白白嫩嫩,眼睛也又大又黑。她現在是我們班的班花最有力地競争者之一,是我的頭號勁敵。

剩下另一個就是普通女孩子,叫陳欣。說話輕聲輕氣,友善,但也不逾矩。

似乎漂亮的女孩子總是會比人家更忙碌一點。

才軍訓第一天,沈雪嬌已經收到了不少愛慕者的留言。

當然她沒跟我們說。她在陽臺跟人講電話,聲音很清晰,我聽的一字不差。

“我們班美女

非獨生子女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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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節是數學課,宋老師披着一層涼涼的濕地意踏進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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