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節是數學課,宋老師披着一層涼涼的濕地意踏進教室
筷子恨恨地指着儲标。
這幅模樣。我心裏忽然就很寬慰,甚至莫名有點眼酸。
只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喋喋不休的人生,也該是多少人的夢想啊。
我見陳蘭這幅急着找幫手的樣子,當然要挺身而出。
放下筷子,看着我這個日漸圓潤的爹:“爸,你是要少吃一點了,我看着你的肚子好像比以前又大了點兒。”
“大了嗎?”儲标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在我和他的肚子之間來回地游移,漸漸沒了底氣:“我感覺沒有啊?”
“我的話你不愛聽,儲悅說的總歸不假了,你給我克制點!”
陳蘭乘勝追擊,我自然連忙在一旁低頭附和:“真的,大家都是關心你的身體,爸爸你自己也稍微克制一點。”
儲标這才不情不願地應了幾句:“知道了知道了,少吃點少吃點,天天就只知道跟我唠叨這幾句。”
陳蘭先吃完,用筷子将桌上吃剩下的魚收拾到碗裏。又從桌角的白色陶瓷牙簽罐裏撥了根牙簽,悠閑地剔上了牙。
“你現在也就只聽聽你女兒的話了!”
她不輕不重地總結。
“沒事,我聽你的話。”我咽下最後一口飯,沖着陳蘭笑了笑,把這個圈又圓了回來。
對。
一家人就像是個圓圈。無論走了多遠,兜兜轉轉,最後總還是能湊到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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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完躺在沙發上,電視機裏放着不怎麽吸引人的婆媳大戰劇,手機刷新着人人好友的動态。
陳蘭和儲标在廚房裏收拾,一些鄰裏親戚的瑣事從他們的嘴裏時不時地蹦出。
這就是中年,普通父母的人到中年。
在漸漸喪失了對于工作上的進取心,以及儲盛上了不錯的大學交了不錯的女友,這所有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撫平了父母的焦躁。他們的生活開始慢下來。像是一汪固住的水。
而我,逐漸成為了這種生活的中心。
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就讀于市重點高中的,是眼下他們生活中最大的不确定性。
“考試成績什麽時候出來啊?”
儲标拿過茶幾上遙控器,切換到中央一臺,熟悉的晚間新聞的旋律慷慨又激昂。
“一個禮拜吧。”
我挪了挪身子,換個躺姿。
“感覺怎麽樣?”
“不知道,還行。”我有點心不在焉。語數英其實都還行,就是物理化學有點沒底。
“高中苦一苦,考上大學就輕松了,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拍拍他圓不隆冬的肚子,表達自己的不耐煩。
但是中年男人也真的是廢話多。
“你看你叔叔,就是吃了沒讀書的苦,不然現在怎麽會搞成這樣?”
儲标一提學習問題,就免不了要把我叔叔的例子拿出來。可惜這麽多年聽下來,我和儲盛也早就麻木了。
凡人的故事,終究不是歷史。
“什麽這樣那樣的,我看叔叔過的不也挺好的嗎?”我終于受不了的從沙發上坐起,想想還是回自己的房間清淨。
沒辦法,我就是個逆子。
“好好,不說你了,你自己明白就好。”
儲标喝了一口茶,算是終于放棄了”家庭教育”時間,專心致志地盯着屏幕裏的各位大佬。
我這時心血來潮地湊到電視機前,手胡亂點了一個人樣:“他是誰?”
儲标自信地輕笑了一下,幾乎想都沒想,報了一個人名。
“你爸別的本事沒有,坐在裏面開會的幾個,就沒有他不認識的。”陳蘭擦了擦手,摘下身前的圍兜,也坐過來。
雖然明明是諷刺,不過儲标面上的得意一分不損。
“我這個叫關注國家大事,關住社會進步,你這種人是不懂的。”
“是是,我不懂,你認識他們有啥用?他們認識你啊?改天你要不搬個椅子去他們開會的門口坐着!”
……
“爸。”
“你說我以後考去北京怎麽樣?”
“北京?”儲标重複了一遍我的話。
“好好的你去北京幹什麽?上海這麽多學校,還住不下你啊。”
“不是。”
我幹脆一屁股在電視機旁邊坐下:“北京多好啊,遍地都是大佬,你看你看。”我激動地戳着屏幕正中央那個最大的大佬。
儲标顯然不為所動:“你一個女孩子幹嘛跑這麽遠?也不是上清華北大的料,就踏踏實實地考個這裏的大學。你走這麽遠,我和你媽天天都得擔心你。”
“擔心什麽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真不行啊,儲悅。”陳蘭叫我名字,聽出來是較真了。
“明白了,我就……随便說說。”我立馬偃旗息鼓下來。
其實我心裏也的确沒底,從小到大我都不是個極度依賴家庭的人,但是基本上我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要離開這個城市,離開自己的父母。
而且我才高一,為什麽就突然生了要考去北京的想法?
我肯定是魚骨頭卡住腦細胞了。
*
寒假基本上是在家混過去的。抱着手機天天小說看得昏天黑地,通常一睜開眼迎接我的就是正午的陽光。
儲盛比我還厲害,他起床,正好趕上我們一家吃晚飯。
寒假作業也是在最後幾天草草補完的,也是在群裏邊求爺爺告奶奶找來的答案,不管對不對,寫上去就行了。
我兩月中旬開學。陳蘭打發了天天在家無所事事的儲盛送我去學校。
儲盛倒是意外地還挺配合。一大早就起來收拾這收拾那的,還一路催着我出門。
我輕蔑地掃了他一眼:“讓你這個土包子也瞻仰瞻仰名校的風采。”
儲盛掐着我的脖子就是一頓摁,他現在比我高多了,拎我就跟拎顆菜似的。地鐵站裏都是人,他都一點都不顧及。
“你他媽賤人,松手。”
“你是男的嗎!”怒罵沒有效果,只能反着來激怒他。
“不,我不是男的。”他竟然,非常愉快地答上了。果然是絕世臭不要臉儲盛。
“所以,我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收拾你了嗎?”
……
儲盛把我送到校門口就想溜。我死皮白賴地硬是把他一路騙到女寝室。這麽大包小包的,我才不要一個人扛進去。
況且,心裏面說句不要臉的。
本來他就長得不錯,現在上了大學,比以前會收拾,就更加養眼了。
總之,有個長得還不錯的哥哥,也是件值得小小炫耀的事吧。當然前提是他不要開口說話。遛着他校園裏轉一圈,也能給我長長臉。
我記得張放放曾經也做過儲盛一段時間的顏粉。
她主動跟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差點沒跟她絕交。
從寝室放完東西出來,儲盛嚷嚷着餓了,要吃東西。現在正好是中午,食堂開着。我不情不願地領他去。鄉巴佬沒見過市區學校的食堂,瞎點了一通。最後輪到我,飯卡裏只剩下五毛。
我只好告訴自己,我一點都不餓。我堅強。
因為明天才是正式開學。學校和食堂裏的人都不多,我見儲盛埋頭一陣吃。腦海裏忽然浮出偶然間聽到的陳蘭和儲标的對話。
“以後儲盛幹什麽?”
“眼看着明年就要畢業了。”
父母對孩子的擔心總是像俄羅斯套娃,一環扣一環。忙完學業,擔心工作,然後是成家,育兒,最後一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哥。”
“你畢業了要做什麽工作?”我有點好奇地問他。儲盛大學是外地一所還不錯的985,但是當時志願沒選好,讀了生命科學,反正不是他喜歡的專業。
這幾年儲盛雖然看着跟以前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一樣的插科打诨,不知所謂。但是我能感覺的到的,他身上的那種銳氣,好像少了很多。
從孩提時代一路走過來。他的反叛,高傲,和不甘,其實每一次我都看在眼裏。所以我仰望他,所以我羨慕他。所以,我更嫉妒他。
他比我有勇氣,有目标,有資本。
但是唯獨,好像欠缺了一點運氣。
中考失利,在高中辛苦了三年,最後卻還是念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如果是我,一定早就躲在角落裏怨天尤人的自怨自艾了。
我以為儲盛,我以為哥哥,這一次也一定會安然無恙地度過這一切。在我眼裏,他不會輸。所以當曾經某一天,我心血來潮下樓收拾被各種廣告單塞滿的信箱時,從來沒有想到過,會發現儲盛大學裏寄的成績單。
當時他人已經動身回學校。我拆開來看,一連串的挂科,我當時就想到一個詞,觸目驚心。我沒有告訴爸爸媽媽,就算再沒有見識,我也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當天網上想了很久,我才跟儲盛說了這件事。我特別強調了自己沒有跟任何其他人提到過這件事。
他開始什麽都沒有說。
只發了兩個字。
“謝謝。”
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這兩個字。以前都是謝謝我全家。
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樣,但是我這樣的,就特別害怕別人的真誠。一旦對我真誠起來,我會忍不住要把自己都給全部都交代了,更何況他還是我哥,是我親哥。
我哈哈笑着給打圓場。
“我知道,大學挂科正常的,不然大學生涯都不完滿了。”
儲盛停了很久都沒有回我。按以往的例子,不是嫌棄我煩了跑了,就是他已經睡了。
不過這次都不是。
他說。
“再挂下去,都快要給退學了。”
我這下真的再也笑不出了。大家都長大了,不是所有的事再有父母給我們在前面扛着了。
“爸媽知道了會打死你的。”
“這樣我會成為孤兒的。”
……
“你要加油啊。”
“你可是萬人迷儲盛哎!”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讓我嫉妒,讓我追趕的啊,所以你怎麽可以倒下呢,你不可以放棄的。
後來他也的确沒有倒下。我不知懂他的心理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相隔千裏,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挺過來的。甚至有點可惜,為什麽我們不是雙胞胎。雙胞胎不是都講心有靈犀的嗎,說不定我還能接受到他的訊號。
這件事,陳蘭和儲标從頭到尾都不知道。
儲盛最後雖然逃脫了被退學的困境,但是我知道,他學的也并沒有多優秀,關于這點,我的爸爸媽媽都知道。
所以他們開始早早操心,自已的兒子,以後要找一個什麽樣的工作。
但我更好奇的是。
儲盛是怎麽想的。這一次,他會做如何反應。
*
“工作嗎?”他手上的筷子不停,也不怎麽意外我會問到這個問題。
“爸媽說了讓我考公務員,打算買點書先看起來。”
“公務員嗎?哇,那挺難考的哎,你早做準備,我聽說要背一大堆東西,你行不行的啊。”
我依舊漫不經心地吐槽他。心裏的那艘小船,卻已經在緩緩沉沒,一直,一直,向着無邊無際的深海下行。
公務員是個好工作,我知道。
我也很高興,如果他以後真能考上公務員的話。
向生活妥協,從來不是一件丢臉的事。但是我說過,儲盛,他常常像是我的一面鏡子。
這一刻,從他這裏,我遇見了自己的以後。
☆、第 71 章
三月草長莺飛。
生活一地雞毛。
我們之間共度的第一個春天也開始了。
我喜歡春天。
初中的時候剛學朱自清的那篇《春》時,只知道腹诽感嘆,這個作家戲也太多了吧,就一個春天真有這麽多可寫的嗎?搞得我們又要分析寫作順序,還有找各種修辭手法。但後來也是托學了這篇課文的福,自己慢慢地開始地會在春天尋找。
并且慢慢意識到,這好像是我整個初中生涯裏遇見的最明媚的一篇課文。不知道別人是否有這樣的感覺,其他通常不是家國大義,就是人生哲理。當然這些都是很好的,是有教育意義的。
但是明媚,猶如春光,好像太惬意,太輕佻,所以有些無關痛癢。常常被我們忽略,在自己的生活裏的匆匆略過。
辛棄疾說,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這好像就是後來的我。和一場春天,所有的故事。
我認為成長就是一個容器,把這個容器慢慢填滿的一天,就是我們真正了解自己的那一刻。而填滿這個容器的,常常是我們人生路上遇到的挫折,失意或不甘。
畢竟不美好的事總是有當頭一棒的效果。
但是我們是不是應該跳出來看一看,其實這個盛着所有不美好的容器,正是我們擁有的最美好的東西。
它就是我們。
三月陽光燦爛。
我愛人間,愛這萬丈光芒的人間。
*
當然,三月也是犯春困的好季節。
數學課下課鈴聲剛響,教室裏剛還勉強昂着的腦袋瞬間倒了好幾個。可憐我們數學老師陳華還比着雙手興奮地在黑板前大喊。
“看清楚,快點看,我要變了!”
“馬上就變了!”
回應他的也只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未睡醒的孤魂野鬼。下午第一節課,根本就不是人上的課好嗎。
陳化動了動嘴,變身動作卡在一半,最後還是恨鐵不成鋼地把手裏的粉筆一丢。揚長而去。
這是高一。
後來到了高三,他就一個個跑到你跟前把你給吓醒。不過高三大家也沒有那麽嗜睡。全靠各種咖啡,還有白蘭氏雞精吊着。
扯遠了。
我今天倒不是很困。拿了水杯打算去水房灌水。
門外陽光亮得晃眼,我一出教室沒當心被照得眼前冒黑。我從後門出來的,隔壁兩班還沒下課,好像是語文老師在給默寫。靠門這個同學,手裏筆還在動,但是看他的白眼,人已經困得要翻過去了。寫的東西,也不是漢字,基本上就是在徒手畫心電圖。
還是四班最熱鬧。幾個男生站在前面花園裏,出口成章的在跟樓上的某個班級叫嚣。走廊裏站着幾個加油助威的群衆。不過三句沒過,上頭下來好大一陣瓢潑大水。底下幾個,就捂着頭罵罵咧咧地四處逃散。
我可能是剛剛被陽光刺得眼花。
這幅畫面在我的心裏熨成了柔軟的弧度。
我笑笑,心情忽然很好,接着慢一拍地想到自己的水還沒有打。
後面走上來兩個女生,我往旁邊讓了一步。目送着她們轉彎上樓的身影。
她們剛在聊什麽?這麽興高采烈地。
好像是今天我們學校要接待一個外地學校的交流團。
沒有聽說過。
我從水房回來,預備鈴已經打過。這節是音樂課,音樂教室在藝術大廳。團委一頭亂發,扯着嗓子在教室裏吼,幾個還趴着不肯動的人才不情不願地起身到後面櫃子裏翻音樂書。
我站在門口等着張放放過來。
指着她手裏的地理圖冊認真不解:“你拿本地理圖冊幹什麽?書呢?”
“哦哦。”她睡得惺忪的眼微微一亮,轉身又跑回自己的櫃子前一頓好找。
她把地理圖冊放回去了。
轉而,拿了一本地理書。
我對張放放無懈可擊的邏輯能力感到佩服。
音樂教室在藝術大樓三樓。
我們音樂老師是個極具個性的傲嬌男中年。我看得出來,讓他纡尊降貴的來指導我們這群連五線譜正反都搞不懂的破學生,極大的摧殘了他的藝術積極性。
今天因為我們團委自己課間也睡過頭了,整隊又慢,一個班的人晃晃蕩蕩地到達藝術樓。上課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
我們剛準備上樓。
上面就飙下來好大一陣咆哮。
“給我站住!”這麽中氣十足地一聲喊,大家都瞬間被吓得停住不敢動。張放放回頭瞅了我一眼,兩人憑空交換了一下想法。
聽這聲音,今天這心情好像格外暴躁啊。
不過大家都比較淡定。
要死一起死嗎。
對不。
“都幾點了!”
“你們這幫死小孩還知道要上課嗎!”
“氣死我了!”
大喊着氣死我了男人,一步一步優雅地從樓梯臺階上下來。我有時真的覺得他就是個擴音喇叭,音量高低,只要按按音量鍵就可以了。哪像普通人,必須要聲嘶力竭才吼得起來。
團委沖前面的宋顯使了個眼色。宋顯當然當作沒看見。她沒辦法,最後只能還是她自己跑出擋槍。
其實我們班長宋顯這個人吧,平時都是一副老實人的樣子。本本分分,偶爾犯犯賤,特別能融入人民群衆。基本常常都忘記他是我們班的一班之長。
團委就不一樣,凡事都沖在前頭,什麽活動都有她大張旗鼓的身影。不論是搞活動還是氛圍都是一流,唯一比宋顯遜色一點的,可能就是成績了。但也只是一點。
我記得班級換選班委的時候,她的得票很高差點就超了班長。
不過接下來的班會課上,湯潔第一次公開表揚了宋顯,并表示,他永遠都是一班的班長。我當時就想,這家夥莫非是什麽達官顯貴的親戚,要不就是給湯潔塞了不少禮吧。不然她怎麽會這樣公開保他。
後來我在辦公室門外不小心聽到了理由。
“ 一班,不能有一個凡事都大開大合的班長。”
當時,我好像就明白了。
宋顯的可貴之處。
大家都在欣賞音樂老師如何優雅地發飙。
而我卻在這個間隙裏走了神。
藝術樓一樓有三個美術教室,兩個圖書館和四個不同類型的閱覽室。
此時此刻,常年緊閉大門的社科閱覽室裏,突然湧出一群人。
看穿着打扮,以及是說話的聲調,都能确定,他們不是本校人,更不是本地人。
一個老師領在前面,後面跟着十來個學生模樣的人。
本來他們自己一幫人交流地挺好的。但是可能被我們音樂老師優雅的罵街給吸引到。一個兩個的小腦袋都紛紛沖着我們這邊張望過來。
隔着十來米的距離。
周圍的人也都在好奇。
“誰啊?這些?”各種此起彼伏的聲音。
我這才猛地想到剛那兩女生說的話。
外地學校交流團。
*
音樂課下來就是午飯時間。大家也都顧不上回教室放東西,直接拎着書就往食堂裏沖。
高三比高一高二提早五分鐘下課。我們進食堂,正好迎來第一波小高峰。不過這都算好的了。等高一高二的餓虎出山,才是大場面。
排在我前面幾個同班的女生在聊剛在藝術樓遇見的一群人。張放放也跟着參與其中。我聽了總結下來,好像這是崇南每年都有的一個項目,兄弟學校之間一個定時定點的交流互動。不過我們學校的兄弟有點多,一會兒泰國,一會兒丹麥,今年輪到了國內的。
我對這個東西沒有概念。
那要怎麽交流?就每天參觀參觀學校,然後吃好喝好?
打完飯找位置,我看到宋顯跟一個男生坐。他旁邊的位置正好空着,我也不管身後張放放的死活,直接端着飯盆跑到他那一桌。
“嘿嘿,班長。”我殷勤地沖他笑笑,手撓了撓他肩。
“這麽巧啊。”
宋顯默默地扶着自己的飯盆往旁邊挪了挪。躲開我的手。
“大庭廣衆的,注意點影響,讓人看見不好。”說完,他還特認真地跟對面的一男生強調:“我跟她真沒什麽。我是清白的。”
……
“說正經的。”我收了笑。
“我有個事要問你。”
“哦,說吧。”他臉上的表情就是巴不得我可以馬上說完就滾蛋,免得污染了他吃飯的空氣。
“那個。”我努力組織了自己的語言:“我們學校的那個交流學團是怎麽回事?”
宋顯低頭喝了口湯,伸手指指斜前方,隔着兩三桌距離遠的角落:“你說他們?”
“你怎麽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我靠。怎麽這麽近。剛才都沒發現。
“沒,沒事,我随便問問。”
“你好好吃。蝦殼補鈣的,多吃點,別浪費了。”我想現在再跑就太明顯,不如低頭裝死把飯先吃完再說。
但是到嘴裏的飯,都沒有什麽滋味了。
我很不自在。
都是因為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按道理來講,我應該熱情又冷靜地上前跟他打個招呼,然後祝他在這裏玩得開心。”
可是我不行。
我只想要躲。沒有其他的目的,單純地只是想要躲避。
我前面位置是空的,特別容易暴露。飯都扒拉了一半,我擡頭,對着我斜對面的陌生男生商量:“帥哥你能挪一挪,坐到我前面嗎?”
宋顯一手激動地指着我,滿嘴噴飯:“靠,儲悅,你終于暴露了!”
我看着他微微顫抖的嘴角,估摸着下一句他就該說。
“賤人,休想跟我搶男人!”
罪過。罪過。
飯也沒嘗出個什麽滋味。我匆匆就給倒了回教室。
回去的路上,我甚至還試圖冷靜下來仔細思考。那個身影看着熟,難道就一定是他嗎?畢竟我們也都快三年沒見了。
三年沒見。是男是女都說不準了,我怎麽能借由一個身影就做出如此武斷的判斷呢。
而且,如果是他。
他應該會短信通知我的。
但是沒有。
我翻邊信息收件箱和各種聊天工具,都沒有來自他的消息。
不如這樣說,與其是我想要躲着他,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打算要來見我。
他知道我上了哪所高中的,我跟他說過的。或許他根本忘了,或許他根本沒有記住過。
我一整天的思緒都很亂,下午的課都不知道在幹什麽。
好不容易混到晚自習。我對着花花綠綠的各科作業,一蹶不振。也許是難得見我一副頹喪的樣子,坐我後面的沈雪嬌還特意問候了我一聲。
我當然笑笑裝作沒事。
她伸手遞了我一塊巧克力。我認出來,是晚自習剛開始時,一個高二的求愛者給送過來的。
巧克力牌子還不是市面上常見的德芙,費列羅。
“瑞士蓮,比德芙,費列羅都好吃。”沈雪嬌撥開咬了一顆,催促着我也快試試看。
我也不再客氣。
一嘗,果然不一般。
沈雪嬌沖着我會心一笑。笑容跟巧克力一樣甜。
呸。儲悅你還記得自己開學的時候是怎麽在背後腹诽人家的嗎?
當然記得。
但是我們老祖宗不是有句話話嗎,日久見人心。
沈雪嬌這個女生,你如果只跟她打幾個照面,是個女生都很難喜歡她。
長得漂亮,行事張揚,無知無畏,還有別人說的來者不拒等等,這其中任何一點都夠被議論讨厭好幾個回合了。
現在的沈雪嬌跟剛開學時候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她也知道很多人讨厭她。但是她更清楚,也有很多人喜歡她。無論喜歡的是她的什麽。
現在跟她關系處得最好的,至少從外面人來看,我是能排得上前三的。因為大家都是一個寝室的,即使是虛假的關系,也得好好維持吧。
跟她現在算得上形影不離的,是陳欣。我的另外一個室友。
我說過,她很普通,臉圓圓胖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一條線,一種很生動的樸實。大家都有好奇,背後更有猜測,這兩人怎麽就成好朋友了,肯定是有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企圖和原因。
我因為一直在旁邊看着的,所以我可能知道為什麽。
陳欣是個普通又不普通的女孩。她有着超越同齡人的淡定和沉着。甚至誇張一點說,我能從她的身上偶爾看到陳蘭的身影。
每天她都是第一個起床,輕手輕腳地收拾完,然後再喊我們起床。
有時候周末回學校,她會帶自己做的點心給我們吃。
有次我校服扣子掉了,我見她神色淡然的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針線包,開始給我縫扣子。
沈雪嬌沒有爸爸。
這是一次寝室夜談,她自己說的。她爸爸很早就離開了她和她媽媽。而她媽媽是個女強人。照顧她的時間很少。
這樣一想,似乎一切就都引刃而解。
我能理解沈雪嬌,不表明我贊同她,或者是欣賞她。
但如果她沒有禍害到你。
沒關系,請少一點惡意。
放心。
這樣的沈雪嬌,她等待的從來都是一個陳欣。
不是你。
*
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我想到前天文藝部開會的時候問十班的文藝委員借的筆還沒有還給她。拖到明天估計我又該忘了,還是今天就去還了。
我跟宋顯說了一聲,提早了一分鐘開溜。人剛到三樓,正好打鈴,不偏不倚。像是被解禁了的野獸,高一高二的教學樓都跟着沸騰起來。
只有高三還是一片死寂,他們要比我們晚半個小時下課。
我還完筆。
順着西面的樓梯下樓。每層四個教室,一般東西兩邊教室的學生,都會就近選擇離開的樓梯。我保證自己這樣只是本能,沒有動什麽其他的心思。
樓道裏的燈算不上黑,但也是一片昏黃。
一張張模糊的笑臉,像幻燈片般,擦着我肩,飛身而過。我扶着扶手,一步一頓的下樓。我有點近視,晚上的視物能力會差一點。尤其是走樓梯,因為曾經踩空一次。所以常常特別小心。
從樓梯下來,走過一端不長不短的走廊後,拐出來就是學校最西邊的一條僻靜的小道。那裏白天會停幾輛老師的車,到了晚上,就是空無一片的荒涼。
我在那裏站着,看過月亮。
特別,心曠神怡。
踩下最後一級臺階,我順着走廊的盡頭離開。喧嚣在我的身後淡化。
我思考着,今天的月亮會是什麽模樣。
“儲悅。”
直到,有人叫我。少年的嗓音确定無比,又暗含驚喜。
我停住,緩緩轉過身。
心想,今天的月亮,原來她沒有挂在外面。
“不認識了?”男生邁着大步,一步一步向我而來。面容中,清爽又狡黠的笑容,在燈光下,光影中,不停轉換。
該要怎麽說。該要怎麽形容。我轉過身,就愣在原地。
一樣。
還是一樣的嬉皮笑臉,不知好歹。
一樣。
還是一樣的淺黃發色,瘦高身形。
一樣。
還是一樣的,那個,曾經的,江炎。
歲月的河逆流而上,記憶的碎片失而複得。
我曾經幻想過的你。
是只屬于冬和夏。幻想着你會出現在馬路的盡頭,學校的門口,網吧的樹下。
我去看過那棵樹,就是你跟他道過歉的那棵,它現在很好,但是斷枝的地方沒有再長出新枝。
我也去過那條我們曾今迷失的馬路。我去的時候,沒有下雨。
也作為回頭客,去了黨校附近的那家面館。
但是都沒有你。
你後來沒有再出現。
在我終于解脫了自己。那個同我說“你被困住了”的男孩卻不見了。
在那麽漫長的時間裏,在我全部的期待裏。
你卻都沒有回來過。一次都沒有。
所以江炎。
回答我。
三月才是你。
是嗎。
☆、第 72 章
沒有誰可以永遠是誰。
*
清清淺淺的腳步聲,由上至下。像是一部電影中的兩種時空,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仰頭望過去。
停住了,這個步子。
蘇恒站在臺階上,沖着我這個方向掃了一眼,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堅硬而生冷。
我還猶疑着是否要同他問好。
他人已經背身向着另外一個方向離開,毫不留戀。
總是這樣,漫無目的地傷人。
*
我從來沒有過久別重逢後的經歷。但是看電視上演的,應該先是震驚,然後眼眶含淚,最後是瘋狂地向對方飛撲而去。
我試着調動了一下自己的戲劇天分。
但是沒轍。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冷靜了。
“江炎。”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好像也比我想象的要更為輕松。
“好久不見啊。”
眼前的男生,跟記憶裏的并無太大差別。高了一點,瘦了一點。不止一點,他現在太瘦了,臉都有點凹了。聲音,也變得不一樣了。
當然最大的不同,是他的味道。
從前成噸洗衣粉的香味現在都已經淡到不可捉摸。我曾經為這個事還取笑過他很多次,但是眼下,我卻有點懷念。
“我在一班等你,你們班長說你去了十班。”他陌生聲調,讓我一晃神。
“你怎麽知道我在一班?”因為胥樂遠啊。問出問題的一瞬,我自己就先有了答案。
“胥樂遠跟我說的。”果然。
我們并排走在月色下。感覺有很多的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沒想到你們學校跟我們竟然是兄弟學校,好巧哦,你們這次來待幾天呢?”
“十天。”幾近三年不見,面前的男生穩重了很多。
“嗯。”我點點頭,黑夜裏,估計他也看不見:“挺好的。”
“那個,你跟你女朋友怎麽樣啊?有沒有照片讓我看看呗。”我笑着輕輕捶了下他。無論怎麽試圖跨越,這段橫亘了三年之久的缺席,還是令一切都很僵硬。
“沒有。”他淡淡否認。
“嗯?”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分手了。早就分了。”江炎的語氣聽着就感覺是很不想要提到這件事。我心裏微微一悶。以前他都是那個會因為女孩子的話題而臉紅和上蹿下跳的男孩子。
但是現在。
現在怎麽了,你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