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節是數學課,宋老師披着一層涼涼的濕地意踏進教室
變了嗎,儲悅。
我打起精神來:“哇,好可惜,我還想看看人長什麽樣呢。”
“一點不可惜。”他繼續不停地給我澆冷水。這方面倒是一點都沒變。
……
“話說。”為了我們的話題能繼續進行下去,我只能開始扯別的:“後來初三的時候我找你,你都不怎麽理我,也太過分了啊,還是不是朋友了。”
江炎忽然站住。我走了兩步才疑惑地跟着轉過身看他:“怎麽了?”
“初三的時候。”他話說到一半,面色有點不太好看:“初三的時候,我手機丢了,因為當時忙着中考。也沒再買。”
“我不知道你找我。”他的語氣很平和,可是眼裏已經寫滿了抱歉。
啊。
是這樣子嗎。
我有點驚訝。不是因為他手機丢了,而是他的解釋。他在撒謊。我打過那個號碼,雖然只有一次。能接通,但就是無人接聽罷了。
但是還重要嗎。
不重要了。
我們一路走到超市。超市門口燈光明亮。他想買點東西。我原本是想直接離開的。因為時間不早了。
但是明亮燈光下。
我看清了他的臉。看清了,任何想要離開的話都無法再開口。我回憶起那個男生跟我描述過的場景。玻璃瓶磕在腦袋上,從額頭到太陽穴整整一條血痕。我一直覺得他是騙我,或者是誇大其詞了。誰叫他是似笑非笑地同我講這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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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直到此刻。隐在男生半長不短的劉海下的那道長而蜿蜒的疤痕,真正将我拖入了當日故事的氛圍中。
江炎感覺到我的熱切注視,有些不自然地想偏過頭去。可惜他的動作沒有我快。
我伸手撥開擋住的劉海,才得以窺見整道疤痕的走向。
“你差點就瞎了。”我很深很深地嘆了口氣,在心底。
“沒事。不就是道疤嗎,楊過斷了條手臂也沒影響他成為武林高手啊。” 他的笑容裏都是寬慰。就如同以往的好多次。
我卻一點都不喜歡,甚至有點讨厭。
他以為他是誰?什麽絕世大英雄嗎?還是做好事不留姓名的活雷鋒。這麽大的事,一個字都沒有跟我透露過。
我應該非常生氣。但是我卻沒有。
“為什麽沒有跟我說過?”我的聲線有點低,更多的像是一種質疑。
江炎的笑容淡下來,他不知道我知道了。
“沒有必要啊。”
“而且跟你也沒有關系。”他帶着吊兒郎當的輕松惬意。
“沒有關系嗎?不是因為我的那輛自行車嗎?”
“但你的自行車不就是因為我丢的嗎?那說到底,所有的事都是因為而起,跟你沒有關系。”他有點強硬的語氣和強詞奪理的邏輯讓我跟他無話可說。
“這根本就是兩碼事。”
“你當時要是瞎了,那後果要怎麽承擔呢?”
事情的發展莫名失控。本來好好一出舊友重逢劇情,結果冷淡分開收尾。
晚上十點熄燈。
晚上十一點,我收到了江炎的短信。
“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沒回。
他又發了條過來。
“明天一起吃早飯,給推薦推薦你們學校的好吃的呗。”
*
第二天我特意早起。陳欣梳着頭走進衛生間,十分訝異地看我:“儲悅,今天你怎麽這麽早啊?”
我掬了一捧清水洗掉臉上的洗面奶,含糊着開口:“有個以前的初中同學真正好是這次交流團裏的,他找我一起吃飯。”
“是男生?”我不知道為什麽陳欣能從我這句沒什麽指向性的話裏敏銳地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我反正也沒打算過要隐瞞。
“對的。”
“是個男生,叫江炎。”甚至連名字也說了。
江炎真的一如既往的不靠譜。
他約了我早上六點半在B食堂見。我準時到了,結果他給我發短信說自己睡過頭。我才不要等他,先吃了再說。
我以前趕時間,早飯一般都是打包帶走,但是因為今天時間還早,我決定坐下來慢慢吃。打飯的窗口基幾乎沒有排隊的人。我難得豪氣地買了一碗豆漿,一碗粥,還有一碗小馄饨。
因為這些都是不能打包的。我平時沒機會試,今天必須都嘗個遍。
端着餐盤随便找了一個角落靠窗的位置。
我盯着這三大碗東西,卻默默犯了難。我早上胃口不小,不過這些還真的是有點多,關鍵都是水,多撐阿。我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心裏很快做了決定。每個都先嘗一嘗,把剩下不喜歡的留給江炎那個遲到鬼。
江炎來的比我預想的要快。五分鐘不到,他頂着着一頭半濕的頭發出現。
我特別佩服地看他。
“你還洗了個頭?”
說着,默不作聲地把我吃了兩個的馄饨推到他面前:“這個我們學校特色,你嘗嘗。”
江炎提起手邊的勺子在清湯寡水裏攪了一圈,而後擡眼看我,眼神特別促狹:“儲悅,這是你吃剩下不要的吧?”
“別瞎說。”我冷靜地否認。
“趕緊吃,時間不多了。”
他意外聽話,低頭囫囵往嘴裏塞了兩個,好奇:“還不錯啊,你幹嘛不喜歡吃?”
好煩啊他。
我不理他。
“你們交流是過來幹什麽的?”我連忙切了個別的話題。
“交流幹什麽嗎?”他低下頭,像是認真思考。
“來見你的啊。”
……他似真非假的笑,搞得我一時也不好發作。幹脆就不理他。
“好啦,說真的。”他正經下來。
“就是上課,參加些活動,感受感受你們學校的土豪。”
“我在十四班。聽說你們學校的重點班嗎?”
“對啊。感覺怎麽樣?”這個我倒是真的有點好奇。
“第一天還沒太大的感覺。不過看着都蠻強的。”
“當然強啊。”雖然好像跟我沒關系,但是我莫名順嘴誇了一句。
“胥樂遠就在我們隔壁,你知道嗎?”
“知道。”說到這個他眼睛一亮:“我們今天約了晚上去唱歌,你也一起來啊。”
“我?”我略有些震驚地指指自己:“大哥你來交流第二天就想着要□□出去玩了啊?”未免也太放浪形骸了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得意地摸了摸鼻子:“我們是可以出門的,只要事先請好假,然後找一名本校學生或老師陪同就可以了。”
“有這個規定?”我極度懷疑是他自己編的。
“晚飯我們就在校外吃。”
“記得要來。”
他擅自做好了一切的決定,我就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
今天早操補周一因故延遲的升旗儀式。
主持人我有點熟,是蘇恒。
昨天晚上的那一面,好像是幻影,在我的記憶裏卻始終無法飄散。他發表的主題講話是“少年強,中國強。”
還沒正式開始,底下莫名已經是一片掌聲了。不過他依舊是無動于衷的樣子,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自己手上的稿子。
他的聲音有點沉,跟他身上常常散發出來的氣質很像。有時候你會覺得他就像是身邊任何一個普通的男生那樣好相處,但是他偶爾的一個眼神或一陣沉默,就會讓你覺得不安,甚至是慌張。
他有在努力。努力跟別人都一樣,至少是看上去。但是會不會很辛苦呢。要逼迫做這樣的自己。
排在我前面的張放放回頭瞄了我一眼。
“幹什麽?沒見過美女?”湯潔人站在排頭,我肆無忌憚的開口問她。
“這人是不是跟你挺熟的?”
“還行啊。”我裝着沉着淡定的樣子。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傳言都出來了。”
“啊?什麽傳言?”
“物競少年鐘情一班某平平無奇的女子。”張放放說得頭頭是道,我差點都信了。
“你看我是長着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嗎?”
“不是啊。就上學期期末閱覽室的時候傳出來的。”張放放繼續說:“他們班同學說的,眼睜睜看着蘇恒抛棄自己,跑去跟一女生坐一起了。老實說,是不是你?”
原來那次是這樣。難怪我當時還疑惑他怎麽沒有帶筆。
這樣一切似乎都說的通了。
臺上蘇恒的發言已經結束,臺下一陣熱烈掌聲。
“不過,他為什麽會看上你?你們以前認識嗎?”我的沉默并沒有能打消張放放的八卦熱情。算了。我湊近她一步。
小聲開口。
“放放。”
“江炎來我們學校了。”
“哦。”張女士淡定地應了一聲。
“等等。”
“what????他怎麽會來我們學校的?來追你的?不會吧,我靠!”
“不是的。”我開始後悔現在跟她說這件事,她的嗓門一個頂一群,旁邊人都跟着看過來。我連忙捂住她嘴。
“不是!他是來我們學校交流的!”
“沒別的事情!”
張放放拉下我的手,一臉特諷刺的表情笑我。
“儲悅,你擱這兒糊弄誰呢?”
其實我原來沒打算要跟放放說這件事的。十天很快就過去,不出意外,放放也根本不會遇上他。但是想到今晚的事。我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去。
思來想去,我只能拉上張放放。
*
出操回來,離上課還有十分鐘的時間。
我拉放放去水房灌了個水回來,發現班級門口站了個眼熟的身影。他是來找人的,不是我。宋顯從教室裏出來,蘇恒把手裏的紙遞給他。
他們在前門說話,背對着我們這個方向。我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我回頭把水杯塞到放放手裏:“你幫我拿回教室,我想起來找八班的文藝委員有點事。”
“你怎麽這麽慫?”她怒其不争地瞪我。我揮開她試圖拽我的手,轉身順着最近的樓梯沖上樓。沒事的,我背靠在兩樓的水房牆上微微喘氣。
既然他可以無視我。那我也可以躲他。一樣公平。
我知道他一般會從西邊樓梯上樓,所以選擇順着另一邊的樓梯下去。匆匆略過八到五班,沒想到真遇到了一個認識的人,順帶打了個招呼,我就趕緊下樓。
臺階過了三級。我伸下去的腳,不由自主地後撤了一步。
蘇恒就站在轉角處。并且不是恰好遇見。
而是他就在那裏,等着抓我。
此刻恰巧鬧起的預備鈴,完美救場。
“上課了。”
“趕緊走了。”
我自言自語,坦然自若地路過他。
他也對我視而不見。
*
晚自習六點開始。我提前跟老師請好了假。為了趕着把作業做完,我都沒有去食堂吃飯。下了晚課就待在教室趕着把作業寫完。
教室裏只有我一個。
一直寫到五點半。天将将有了黑意。宋顯是第一個來教室的。他一直都會提早來上晚自習。他見到我在教室裏,特別驚訝。
“我晚上有點事。先把作業寫完。”趕在他問之前,我先把話說完。
他“哦哦”了兩聲在我們前面坐下。沒到一分鐘,他像是坐不住的又轉過來,抿了抿嘴,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
“儲悅。”
“我拜托你個事行嗎?”
*
實驗樓晚上是不開燈的。但是還好現在是傍晚,樓裏依稀還還能看清。就是,空蕩蕩的有點瘆人。
我拽着手裏的鑰匙,要去三樓的物理實驗室。宋顯說他忘記自己有沒有鎖門,讓我幫忙去看看。因為他自己要檢查晚自習。
我就一口答應下來,甚至沒有提任何條件。
物理教室在三樓的盡頭。傍晚天光暗的很快,我原來還是小步快走,這會兒就改成了小跑。物理教室也是前後兩個門,我先檢查了後門,推了推,沒動,鎖了。
接着到前門。還是用手試了一下。
沒成想,竟然動了。
這宋顯竟然真的沒鎖門啊?我拿出鑰匙,試了下鑰匙孔,沒對準,手上一滑,掉到了地上。
我蹲下要撿。
這才注意到我斜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人。
一下就給我吓懵了。
他還沖着我走過來。我撿了鑰匙也不管鎖門的事了,轉身就跑。當然沒跑掉。蘇恒逮住我,拉着我往物理教室裏走。我掙紮啊。劇烈掙紮。但就是沒發聲。
我倆誰都沒發聲。
他把我拉到教室裏,輕而易舉的。順手又關了門。我還是掙紮。等我聽到咔噠一聲,像是鎖門的聲音。但是他依舊抓着我手,緊緊的。
我在黑暗裏劇烈地喘氣,平複那股瞬間湧上來的巨大恐懼。
特別奇怪。
為什麽會這樣。
“你幹什麽?”
“有話好好說。”
他就在面前,但不出聲。
“我告訴你,你這是校園暴力。”
“我就去教務處告你。”
“好啊。”
“你去吧。”這種突如其來,不管不顧的執拗,讓我驚訝,又沒轍。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物理教室拉着窗簾,暗得不見一絲天光。就連他在我面前,這麽近的距離,我也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只有氣息。
和急促的呼吸。
時間或者是空間被一寸寸的折疊起來,翻出了內裏最初的一面。
我漸漸低垂的腦袋,分毫不差,磕在男生瘦長的肩膀上。很熟悉,很陌生。
“陳染之。”
“要幹什麽呢?”
如魔咒解除。
所有的一切瞬間飄散。無論是手上重的力道,還是那額際微涼的觸感。甚至是氣息,激烈湧動的氣息。
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面前的男生退開一步,或者是兩步。
“你終于肯記起來了。”
他的語氣依舊咄咄逼人,但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劍拔弩張,咬牙切齒。恍然間,我聽出了幾分荒涼的味道。
是荒涼,卻也很荒唐。
☆、第 73 章
究竟是從哪一刻,我認出了他,這個我童年時代的小小少年呢。
是在超市排隊結賬,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條健達缤紛樂的那一刻。
*
我一直不喜歡久別重逢,有時候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
就像陳染之。
時間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她美好,但也更惡毒。過去經歷中一些明明早該随着歲月埋葬的東西,卻随着我意識的豐滿而愈發的在我的腦海裏清晰起來。
比如我對陳染之曾經犯下的錯誤。過去那個小小的他似乎輕易的原諒了同樣也小小的我。當時因為無知,我自己告訴自己,你看我都已經被原諒了,他也好像從來沒有生過我的氣。一切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
但是長大後,我才真正的知道自己對他的人生究竟做了什麽。或許這一切一定都會發生,不管有沒有當時那個愚蠢的我。當時,你又怎麽能斷定一定呢。
安然無恙的可能原來一直都存在,是我扼殺了她。
小時候,老師說犯了錯,一定要說跟對方對不起。
所以我特別喜歡跟人說“對不起”。仿佛她有一種魔法,只要我說了這三個字,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
直到後來道明寺少爺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眼前的男生跟過去我記憶裏的那個已經變了很多。從頭到尾,甚至連名字都已經不一樣。
我對他有很多很多的疑惑。可是很多事情是沒法随随便便輕松開口的,尤其是對着這樣一個陳染之。不用問,我也知道他肯定經歷了很多。
你為什會在高一。
又為什麽,你要叫蘇恒。
*
我很累。
背抵着牆壁慢慢滑下。直到坐在地上。他過來伸手想要把我拉起來。可能因為剛剛那三個字,我們之間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胧的撕扯。
“我不想起來。”這次我沒有反抗,只是嘴裏小聲的說。他也沒逼我。收回手,又回到剛才的安全距離。
“你曾經說過一句,說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我開始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緒。
“但是你,不也一樣嗎?”
你也什麽都沒有告訴我。還樂此不疲的陪我玩着失憶的游戲,只是玩着玩着發現游戲的初衷不小心背離了開始的目的。
蘇恒就立在我的正前方。黑暗襯得他的身影像是一座隐匿在光影中的雕像。我對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他是跟我差不多高的。他偶爾惹我不高興了,我也能輕松把他制服。後來他慢慢長高,臉上的稚嫩一寸寸褪下。
我記不住他那時候的樣子了,我只記得他很不一樣。跟他同班的男生們在路上一起走,他總是看起來最成熟的那一個。他要比儲盛小,可是兩個人看起來更像同齡人。
現在卻又不一樣。
高中裏半大的男孩子,很多少年早熟的,有些老成的甚至像是個中年人。但是他,蘇恒,卻仿佛停在了那個稚嫩的少年時代。
他不說話的時候,臉很安靜。生氣的時候,會很冷漠。等到他高興了,他就會喜歡損你。
等他願意哄你了。
他就無可奈何。
但這一切都該是屬于陳染之的脾性。不該是蘇恒。蘇恒代替了他,所有的一切,美好或不美好,都隔上了一層薄薄的磨砂玻璃。朦胧,不真實,和距離感。
把一切都攤開了講,會害怕,會擔心。但也會有隐隐的痛快。
事已至此,逃避已經沒用了。
他先伸手推了我一把,摔下去後,發現好像也不錯。
“從你在電話裏問我叫什麽名字的時候,我就明白你什麽都不想知道。”他的聲音也已經冷靜下來。
“知道什麽?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試着把一切都拉回原來的位置。
“對,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一直放不下這些事情的那個人,始終是你。”蘇恒還是這樣,想要拆穿什麽的時候,從來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那時候你說,你從來沒有恨過我,我知道那時候的你真心的。現在我想問問你,你後悔嗎?”
我就是這樣的人,一邊在心裏無比自責的默默忏悔。到了另一頭,就會抛出這樣無恥的問題。
你會後悔嗎?如果你後悔了,如果你恨我了。那我就再跟你道歉,然後跑得遠遠的。遠到這一輩子,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遇見我。
我從來沒有試圖要緊緊抓住過任何一樣的東西,即使是我這心喜歡的。因為我從來也沒有抓住過。我始終在失去,失去之後告慰自己,沒有關系,會遇到更好的。
一輩子不長。渾渾噩噩也能過去。
只要你告訴自己不配。你就會好受很多。
“我五年級的時候,你不告而別。”
“我很生氣。”
“我當時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很生氣,當時生氣到不想去學校,待在家裏飯也不願意吃。做了很多很幼稚的傻事。周圍很多人都勸我,關心我。我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愛,但是很奇怪,我一點都不需要。”
“你知道我家的情況。”蘇恒坦然地回憶:“我的鋼琴老師是個很好的人,她曾經很擔心我。她鼓勵我要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不要沉溺在陰郁的現實中。”
“我不知道什麽是美好的一面。我當時知道自己的生活很糟糕,但也還習慣。要被逼着學一大堆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還要忍受父母破敗的婚姻關系。以及你。”
“你也是我需要忍耐的一個部分。”
“你總是特別能攪亂我的計劃。有時候興頭上來了,就會沖到我家來不管不顧的找我亂玩一通,我常常有事要做,你就胡攪蠻纏。”
“然後我就跟你争鋒相對。你說不過我,就一氣之下跑了,卻找別的人玩了。”
“那時候我就讨厭你。”
“但是你下次總還會來敲我家的門,我也總忍不住要給你開門。”
“你從小就很鬼,帶了一粒糖來上門,一定要騙走整塊蛋糕才甘心。”
“但是我覺得沒什麽,反正我也不喜歡吃甜食,不喜歡蛋糕,一粒糖的甜度對我才是剛剛好。”
“等到後來他們拿了整塊,整只的蛋糕來找我,只找我換一粒糖。”
“我卻只覺得很惡心。”
“後來。”蘇恒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後來,發生了一點事。我在家休學了一年。因為我本來就比別人早讀一年,這也不會對我有太大的影響。但是最終我堅持休學了兩年。好像那時候,我就生過一種不切實際又可笑的幻想。”
“近七年後我們還能再見面。”
“這突然讓我很害怕。”
“過去的事情本來就不重要,從陌生人開始認識,也許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我心裏還是有一個沒有辦法解釋的心結。”
“我想知道,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還只是跟我一樣。”
所以才有了眼下的這個狀況嗎。我在心裏接着他的話說。
我真的很驚訝,驚訝到話都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蘇恒為什麽能把過去的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記得那麽清楚,甚至存了很多我從來不知道的心思。當時的我,喜歡找他玩,因為他家很漂亮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有,還因為他特別能容忍我,我怎麽樣惹她生氣,事後他都能毫無保留的原諒我,接納我。
這對當時那個天天嚷嚷着要溫柔,要愛的儲悅來說,實在太重要,太稀缺了。
所以我很喜歡他。
江炎說成長就是保持善變,他做到了,我做到了,陳染之甚至已經變成了蘇恒。
大家都做到了。
所以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只是并不萬能。我和蘇恒之間的相處模式。如果說從剛開始我還猶疑,不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嗎。可是從最初的見面和認識走下來。
我就确定,他一定是陳染之。
什麽都變了。只有儲悅和陳染之的相處方式卻頑固地,執拗地,幸存了下來。
我才十幾歲,在我僅限的人生認知中,認為只有一個詞才能形容這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模式。
命運。
我不是不相信命運,我只是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成年人總是變着法子來告誡我們收起自己不合時宜的浪漫心,好奇心,做一個不會期待的人。
所以我只敢在心裏小小的期待。
況且,我說過自己很卑鄙。我是個外顯遠大于內在的人。也就是是,我可以表現得無憂無慮,歡快活潑。這似乎符合所有少女漫畫女主的形象。
但我深刻的知道,我做不了這樣的女主。我沒有工夫,更沒有能力去治愈或感化內心有創傷的帥學長,陪着他振作精神,然後一路沖向人生的高峰。我沒有臉皮,沒有勇氣,舉着情書,去跟那個只是眼緣還不錯的帥學長激情告白。
這些我都不會做。我是一個追求普通的,平凡的,務實的drama queen.我的勇氣,我的內在動力,這麽多年,只有那麽一點點,只是剛好夠我認真生活。
努力克服了自己的自卑,接受了不完美的愛,認真學會感受別人的美好。到最後,明白看淡失落和失意。
這些就已經夠我喘不上氣了。
就像神話故事裏,大妖怪都是殺不掉的,神仙只能祭出自己幾十萬年的功力把妖怪們壓在某座風水不錯的神山下面。但如果某一天,他們突然身受重傷,靈力消失,大妖怪就會破山而出,重見天日。
重見天日之後第一件事,必然是找靈氣羸弱的神仙報仇。
所以知道神仙抓了大妖怪後為什麽要選擇閉關幾萬年了吧。
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同樣也是我的最大限度。
美好和笑容都是稍縱即逝。唯獨人的陰暗面永遠會陪着你。你要時時小心被反噬的那一天。
……在我沉默的間隙,我放在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震動。我不用看,也知道電話那頭是誰。卻遲沒有任何要接起的想法。
我努力站起身。手機也恰好在這一刻消停。我知道,他不會再打來。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們對小時候美好的留戀呢。”這應該是我能說出的最傷人的話了。心裏覺得好笑。從什麽時候開始,我也有了這樣的天賦。還是我的刀其實一直握在手裏,是他自己撞上來的。
“可是我蘇恒,我不是陳染之。”他走近我一步,而我的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這次他沒有阻攔我。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情緒開始參雜了不耐煩。這其中太多拉扯。我不想把自己陷入任何一個混亂和不安的境地。我只想平和的結束這三年的高中,考一個還不錯的大學,然後再認真決定自己的未來怎麽走,或許到最後也只是随波逐流。
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但是你不是,不管是陳染之,還是蘇恒。你都比我更有資本。你從初中就開始參加競賽,獲獎無數,名校幾乎已經被你踩在腳下。你也許有這樣那樣的不愉快,但是你有一個家境優越的爸爸。這一切都能夠免去你在現實生活中的諸多煩惱。
而這些煩惱,正是大多數如我這樣的人必須要面對的。
這些所有世俗的,我無法啓齒的想法,才是我內心真正的聲音。所以你明白,不明白現在的儲悅了。
蘇恒沒有被我的态度影響。他依舊很平和地開口。
“我的确問過胥樂遠關于你初中的事。”
我不知道胥樂遠究竟跟他講了什麽。
“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一點無病呻吟,都過去了。”我只能用很官方的腔調敷衍他。
“現在你在這裏。”
“在我面前。”
他微微嘆息的語調中包裹着的那種模糊笑意像是泡在一團巨大無邊的黑暗中。稀釋,混合,再完全的将我包圍。我想要逃,卻動彈不得。
“跟以前一樣。”
“所有你的一切,都可以跟我說。”
“因為我會一直在這裏。”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因為不告而別的那個人從來都是我。
*
我一路摸索着從樓梯上下來,摔了一跤。膝蓋火辣辣的疼,手腕也敲在鐵欄杆上,痛得我倒吸氣。我從實驗樓跑出來,然後直接奔回了寝室。
我再三告誡自己,不要回頭。
寝室沒有人,我只脫了外套,燈也不開,就直接仰身躺在床上。
電話又來了,是胥樂遠的。我沉着地吸了口氣,接起。
最終我沒有留在實驗樓,我也沒有去唱歌。
完全黑暗的兩個多小時裏,我一直在反複的想一個問題。
我心裏的那個聲音,是真的嗎。
☆、第 74 章
第二天醒來後。我第一個要去找的人,是胥樂遠。
體育課上我請了假,一個人跑去操場。
理工附中的操場還沒有修好,只能一直借用我們的。我站在高處對着操場環顧了一圈,沒見着胥樂遠和他們班上的人。
可不能白白放過他。
我遲疑不過三秒。立馬厚着臉皮找了個正坐在草地上休息的同樣是理工附中的男生。男生長的圓圓的,鼻梁上夾着一副标準學霸的黑框眼鏡。人看着還挺親切。
“不好意思同學,請問一下你認識胥樂遠嗎?”陌生人面前一般我都能裝得挺自然大方的。
不過男生對我這點造作的矜持并沒有什麽感覺,只是他聽到”胥樂遠“三個字,眼睛都一下子2了。
這是迷弟啊。
“你說胥大神?”
沒錯,我今天要宰的就是他。
借着胥樂遠的男神光環,事情辦的很妥當。我跟這個男生借了校服,作為感謝我答應他一定把胥樂遠的物理筆記本借給他。
我雖然不是學霸,但我特別了解學霸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男孩子眨着星星眼,直說好。甚至熱情到要把裏面的T恤也脫下來給我。
真是,盛情難卻。
*
理工附中的校區跟崇南截然不同。前者古樸,後者現代。網上雖然吐槽理工附中的校區如何破舊,不過真置身于其中,其實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陳舊的教學樓外牆上長滿了爬山虎,正對校門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噴泉。以此為中心,周圍擺了一圈盛開着的花,五顏六色的。
高一的教學樓是最後一幢。同後面繁華的馬路只有一牆之隔。胥樂遠在十八班。五樓。理工學校小,但招的學生真的是一點都不少。我時間不多。必須要盡快。
距離下課還有五分鐘,我在一樓無所事事地參觀了一遍他們的洗手間。
十八班這節上的是歷史課。下課鈴聲打過。裏面老師拖了兩分鐘的課。我在一旁死角處,無聲又焦躁的倒數時間。
終于。
下課。
時間不給我矯情的機會。我跑到人教室門口,沖着第一排的男生就問:“你們班胥樂遠坐哪兒?”
他低着腦袋在做歷史作業。聞言,頭也不擡地對着斜後方指了指。
順便好心的提醒了我一句。
“人家有青梅竹馬的。”
“你死了這條心。”
……
胥樂遠見到我的表情,跟我當時看西游記裏美女變白骨時候的反應簡直如出一轍。他被班裏的起哄聲給趕出來。
“你是吃了我們學校哪個學生?”他點點我身上,白皙英俊的臉上還印着剛剛睡醒的痕跡。我才後知後覺,一把脫下身上的外套。越過他,望着他身後某個正吃瓜上頭的男生招手:“同學。”
“麻煩把這件校服和胥樂遠的物理筆記本一起打包拿給六班一個叫張哲學的人。”
我交代完,拉着還懵逼的胥樂遠直接就跑了。
“跟我去個地方。”
估計下節還有班要來上課,通往操場的鐵門還沒有關。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