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節是數學課,宋老師披着一層涼涼的濕地意踏進教室

“什麽事?”

眼下操場空蕩蕩,正是說話的好地方。

“你跟蘇恒說了什麽?”

沒錯,我大費周折,就是為了要當面問他這一句。

“說了江炎的事,對不對?”他沒有避閃的目光,特別坦然的等待着我的怒氣。但是我為什麽要生氣,我的生氣根本不會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但我也知道怎麽讓他跳腳。

“我只是說了事實。”

“昨天你沒來,江炎很失望。”他開始認真的時候,會生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也是優越感。從小就是衆星捧月般的男孩子。

說到底,怎麽可能真的只是一顆平常心呢。

“胥樂遠。”我笑着叫他名字。

“你知道喬樂為什麽不要你了嗎?”我的聲音是一種想象不到的冷酷。是三月向陽的另一面。

你看。天下無敵,應有盡有的胥樂遠,只有兩個字就可以把他打扒在地上,撕掉他完美的僞裝。他抿着嘴,一言不發。

“你很優秀,凡事也總是能處理得很好。”我并不是奉承他,我說的是事實,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事實。

“所以你把所有你以為的好,不管不顧的去塞給你認為值得的人。”

“通常他們都很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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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呢,唯獨喬樂,事與願違,對不對?”

“你真的有一次,有一次真正明白過喬樂的想法嗎?”明白女孩子那漫無止境,長到絕望的暗戀嗎。

我忽然想到一個很有趣的點。

“你記得嗎,有次當着她的面,你漫不經心地随口誇了一句侯主播很漂亮。那時候,我就明白,你從來不懂她。”

你不明白她對蔡依林突然的狂熱是從何而來。

你就更不會懂你的名字是她用泡沫反複寫在黑色瓷磚上的三個字。滴水石穿,如果記憶夠深刻,那一面牆上早就有了只屬于你的溝壑。

浴室溫熱的水一次次帶走她失望的眼淚,抹掉那一個歪歪扭扭的名字。

但惟獨,殺不掉她對你無邊的依戀和愛戀。

“她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親人,不是任何一個需要你用模式化的方式對她好的人。”

“她是喬樂。”

所以聰明有什麽好,天才又怎麽樣。

還不是又蠢又傻又可惡。

怼完胥樂遠。

說真的,爽到天靈蓋要飛天。過去無數次,明明都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每次還是被我的“寬容大度”給趕了回去。

作為一個外圈的旁觀者,其實我看到的只是少之又少。但令我真正難過的是,只是從這麽少的認知裏,我都能明白那個女孩子無比複雜和糾結的心思。

為什麽胥樂遠不懂呢?

一切都是他活該。

我心裏忽然特別暢快。

回到自己學校,正好趕上政治課上課。政治老師是個個子小小的中年女人,上起課來中規中矩。高二要分文理科,我心裏已經暗暗有了決定。我會選政治。

不是因為熱愛。

選文科對我這樣凡事求穩的人來說是百利無一害的。文科本來就是我的強項,等到高二各門功課會考結束,我到時候就能有更多精力投入在文科學習上面。像英語,這種最容易提升的學科,只要願意花工夫,提升十到十五分是完全沒問題的。而且文科數學的難度比理科也要低。

我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偶爾會規劃未來。但是目前來說,也只是到這一步。心目中理想的大學,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定論。高中其實是一段很迷茫的階段,什麽都懂了點,但又什麽都摸不透。但無論如何,還是充滿了希望。

所以才會很珍惜,很快樂吧。

江炎的信息是在快下課的時候發過來的。

他一句都沒提昨天的事,只是叫我中午一起吃飯。

我想了想,回了個“好。”然後繼續切到網頁,刷貼吧裏的帖子。

中午吃飯,我當然要帶上張放放一起。

她很不屑。

“你這是拉着我擋槍呢?”

“不然我退出?成全你和他?”校園大道兩邊的花雜七雜八的開一片,紅紅綠綠的,像是潑墨的畫。湖裏的大大小小金魚都探着腦袋,浮在水上聚會。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麽。

張放放手挂在我的臂彎裏:“昨天你幹嘛去了?聽說晚自習也沒去?你既沒去唱歌又沒去上晚自習,莫非你跟你的——。”她尾音婉轉地收起,像是一只生生被掐住了脖子的黃鹂。

我被她掐住的聲音吸引着擡頭。

就一點也沒錯過。

同迎面走過來的男生完美打了個照面後,再完美路過。

敞着領子,頭發也是濕的。上的應該是體育課。

我落落大方地回身望了一眼他跟同學一起離開的背影。

心裏腹诽,他怎麽從來沒有這麽客客氣氣的跟我說過話?

“你們掰啦?”

“你以為是掰玉米棒啊?”我皺了皺眉,納悶自己為什麽會提到這個。

“那我們說說江炎小朋友?”她猥瑣的笑容又湊過來。我心裏算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江炎還有幾天走呢?去掉周末不算的話,五天,還是六天?

“上午我把胥樂遠臭罵了一頓,就上午體育課的事,我去他們學校找他的。”這麽愉快的事情,我當然要廣而告之。

張放放的表情就像是一個減肥期的素食主義不小心誤吞了蒼蠅一樣又糾結卻又為了這一點點的肉味感到欲罷不能。

“哦,我知道了。”她腦子轉了半圈,激動地得出答案:“是不是你表白被拒,然後惱羞成怒!”

“表白被拒?”我真是服了他:“你怎麽不直接說完霸王硬上弓失敗?”

“真的嗎?下次又這樣的機會叫上姐妹我一起哦。一個人吃獨食也太過分了。”

張放放說完,肯定沒想到這機會來得竟然這麽快。

上午還被我怼到牙口無言的男生,這會已經特暢快的坐在崇南的食堂裏,跟他的小江炎眉來眼去。

我站在門口,伸手從後面推了一把張放放。

“去呀。就現在。”

她拉着我不肯動:“這種好事,當然是姐妹一起上啊。”

大可不必。

江炎以已經幫我們把飯打好。張放放面上演着嬌羞,到了臨門一腳,她搶着先在胥樂遠面前坐下。江炎把筷子遞給我們。我低頭看了看今天的雪菜肉絲面,怎麽肉條要比我以往買的任何一次多。

他們三個吃的都是飯。只有我是面。我把面上的肉條撥到一邊,這個動作,正好被江炎看見。

“不吃嗎?好浪費,給我吧。”他說着把餐盤往我這推了一下。我跟藏寶貝似的把所有肉都翻到面下面。

“誰說不吃,我只是留着到最後吃。”

我們四個都是從初中時代上來的,最大的話題也就是中學時的那些事。誰和誰鬧了緋聞,誰又在哪個學校廢掉了,誰誰又脫胎換骨了。江炎只讀了一年,但很奇怪,很多事,在他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他也都知道。

說着說着,就聊到了加一和大學。

胥樂遠這會又披上了他謙虛謹慎的外衣:“大學,還不知道。”此刻我聽他說這句話,心裏真的是特不屑的。低調啥,清北的門都向你敞開了。趕緊去祖國首都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吧。

但是。

後來發生的那件事讓我震驚不已,三觀盡碎。聰明的孩子有時真的又蠢又傻又可惡,可是一旦放肆瘋狂起來,卻又無比的恣意潇灑。

我跟着随口說了一句打算選政治的事。放放的精神思想一向同我高度統一,她當場立馬拍板,也要選政治。

菜市場買蔥的阿姨可能都沒有比她跟潇灑。

我随口問了一句:“我加物理,你跟不跟?”

“跟什麽?跟你陽臺相見?”

“妹妹我還有無數家産要繼承呢。”

“打擾了。”我伸筷子,順便夾走了她盤子裏的最後一塊咖喱雞。

“江炎,那你呢?”張放放終于開始露了本性。

“你想考哪所大學啊?”

“我?”他飯早就吃完,這會兒跟變着戲法似的彎身從座椅底下撈起四瓶飲料遞過來。

“我打算考複旦。”

一個不算意外的答案。

“厲害,厲害,果然我們江炎不管到了哪裏都是能發光發熱的。”張放放手肘戳戳我:“你看看我們這一桌,這位清北,這位複旦。我,富婆。你?是啥?”

“我是你祖宗十八代。”裝了半天淡定大氣,我真的是忍不了了。

江炎噗嗤一聲,笑得腦袋已經下到桌下。一旁的胥樂遠則向我投來了敬畏的目光。

是你們逼我的。

☆、第 75 章

三月天開始回暖。時髦的人兒已經開始吃冷飲。

學校以校園超市前的路為界限,零食不能帶出這個地帶。其他的糖啊飲料什麽的,還能藏在身上蒙混過關,但是冷飲實在難度太高。

于是大家都只能買了當場就吃完。有些男生比較會來事的,就特意買了冷飲站人糾察員面前啃。邊吃還邊勾引人家。

“要不要來一口?”

“不試試看?”

“來嗎,來嗎。”

……

雖然這兩人看着就是認識的,但這麽賤兮兮的撩撥,讓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他是怎麽忍住不打他的?”

胥樂遠:“是責任。”

張放放“是愛。”

江炎:“是中學生守則。”

囫囵吞下一支可愛多後,我跟張放放心滿意足的回教室去了。校門外忽然停了很多旅游大巴,我好奇:“今天有什麽活動嗎?”

“不清楚?難道是高三的要體檢?”

“這麽早?不會吧。”

“我也不清楚。不過說到體檢這件事,我在貼吧裏看到挺多蠻吓人的消息的。”

“什麽?”

我也想被吓吓。

“就是——。”她避開一個迎面過來,低着頭背單詞的男生:“聽說上屆高三有個女生體檢的時候,查出懷孕了,她自己當時都不知道。”

“後來回家打胎休息了一個月。”

“???。”

“這麽誇張的?不會是假的吧。”

“我也不知道。”張放放攤手:“不過這種事明明就是兩個人做的,但是出來承擔後果的卻永遠只有女生一個。”

“做女孩子真難。”

是阿,做女孩子真難。

其實我對江炎的心思特別簡單。我只希望他能高高興興的過完這十天。然後我又繼續回歸到一年下來都不會聊上幾句的狀态。

到最後,五年,或者是十年,在陌生的同學聚會上,彼此客套的問候一句,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江炎的前女友。對,他的确有交過一個女友,是在初三的時候。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在這麽敏感的時期做這件事。前女友叫劉茗。是她先在人人網上加了我好友。我從來不加不認識的人,忽略之後,她沒過幾天又給我發來了請求。

這次還加了備注。

“江炎女友。”

我當時還覺得,挺有趣的。摁下同意之後,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會是一個不長不短的故事。

她是個很雷厲風行的女生,上來就直接問我,你喜歡江炎嗎。那種氣場,好像就是正宮來抓小三。

我也蠻來事的。

敲了個微笑的表情回過去。

“我沒有必要跟你彙報。”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我們分手了,但是我還很喜歡他。”

“我不會放棄的。”

到這兒,我就沒有繼續再回。

說一句真心話。真心話常常因為夠無恥而有非比尋常的魅力。這個女孩子的出現,令我覺得自己對江炎的一切心态都是可以接受的,都是合理的。

在時常找不到他人,收不到信息的那段時間,我內心泛起的波瀾一度令我有些惶恐。時過境遷,我突然扯不清這其中真正的情感。但是這個女孩子的出現,讓一切都塵埃落定。我有時想念他,更多的只是懷念過去,無關當下,更無關未來。

欠了江炎的一場ktv,終究還是要還回去。

就像那句沒有好好說出口的再見。

星期天特意提早從家裏出發,但公交地鐵上依舊是漫天漫地的人。約的地方在人民廣場附近。

我對上海市區并不熟悉,唯一有感情的地方除了人廣就是上海南站。人廣是因為以前儲标難得有幾次帶我們來上海,每次來的都是這邊。記憶已經很模糊,只記得商業街,外灘,再加一個上海書城。

在上海書城買的那本一課一練,現在還保持着全新的狀态躺在我的書櫃裏,等着他的下一個有緣人。

我記憶中最清晰的一次,是儲盛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

儲标帶我和他去人廣這邊給他買行李箱。

夏天很熱。

即使是七點的早晨。

我們爺三個,因為迷路,一遍又一遍的路過和平飯店。古樸又神秘的大門前,立着身穿制服的門童。隔着一層雕花的玻璃,我小心翼翼向內偷着打探的眼神被他當場抓住。

慌慌張張的扭過頭。

快走一步,緊跟在死活不承認找不到路,還在罵罵咧咧的儲标身後。聽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說起關于這個飯店的故事。故事斷斷續續,說着如何傳奇和繁華,但我的想象力卻在剛才那一眼的冷漠之中,死掉了。

我們走在街上,沒有導航,儲标按着他作為一個出租車司機的記憶,倔強地帶着我和儲盛在八月,七點半的上海,茫然的尋找和打探。

我停在一個紅綠燈口,清晰地感受到背後的汗在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我的胸膛裏有股熱在翻滾燃燒着。周圍陌生的地方在我眼中勾勒上一層不真實的眩暈感。

曾經的我有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呢。

像是跟兒時的一個夥伴,久別重逢。當我還是原來的那個我,而她已經回家繼承王位,率領七大國。我看到她頂着寶石王冠,坐在高頭駿馬上,左右各一排侍衛,親切的微微颔首,對我說了一句。

歡迎回來。

土鼈。

那一瞬間,我在大世界,在長風公園,在錦江樂園,在所有這些地方,我曾經高興大笑的臉龐,徹底化成了一團飄渺的輕煙。

時代抛下了我。

但我依然還要自行前進。

以一頓儲标最愛的小紹興結束一天的行程是一種儀式感。

我立在門口。擡頭仰望着飯店古樸的招牌。一邊儲标黑黑的臉上已經淌了一層汗,我的臉不用看,也一定曬得通紅。

他把手上的參考消息卷成一團,夾在腋下。這是他剛路過報攤時随手買的。也是他今天買的唯一一樣東西。

我和儲盛跟在後面儲标身後,風風火火的推了門進去。上海阿姨叔叔的洋泾浜熟悉又陌生。在空調涼風的店裏,吃一頓爸爸心馳神往已久的白斬雞。

然後聽他一頓各式各樣的抱怨。

“不行,這個雞跟以前差遠了。”

“以前這個肉還要更緊,更嫩的。”

“現在?現在不行?”

……

我擡頭謹慎的看了一眼從高談闊論的儲标身邊經過的服務員阿姨。她只是動作麻利的沖到我們隔壁一桌,客人剛走,她幾下就收了碗筷,把臺面收拾幹淨。

沒有事情幹的服務員,都聚在收銀臺的地方。聊天,時不時的看幾眼埋頭奮進的食客。像飼養員一樣漫不經心的冷酷。老字號的店,打的都是招牌,早就沒了要向前沖的野心。我環顧一周,客人也大多是中老年為主。

儲标先收了筷子。拿起手邊的參考消息默默看起來,我吃的也差不多。只有儲盛胃口最好。我們就各自幹自己的事,默不作聲。儲标盯着報紙,嘴裏偶爾會情不自禁的嘟囔幾句。他看完整整一版,才想到要看看對面坐着的我和儲盛。

“吃完了?”他拿起筷子,夾走盤子裏的最後一塊雞肉。都是骨頭連着皮,所以沒人吃。他在嘴裏過了一圈,估計也沒嘗出啥來,跟着就低頭吐在桌上。

“走了。”他站起身。從桌上的塑料紙巾盒抽了四五張餐巾紙。問我們要不要。我們都搖頭。他擦嘴用了一張,剩下的都認真對折了塞在褲子口袋裏。

還有那份五毛錢的參考消息。

上海南站。

我沒有去過上海南站。

儲标跟我說,我們以前的飯店和住的小區,拆了,後來在上面建了上海南站。

他第一次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很興奮。

我明白,那是對日新月異的變化的由衷的贊嘆。國家發達了,上海騰飛了。

但是我們,錯過了。

後來,他就沒再主動提起。即使說了,語氣裏也都布滿了淡淡的惆悵。惆悵到,陳蘭再拿過去的事數落他。他也只是悶頭不響的在一旁吃菜吃飯。

後來我長大了,我終于有資格,也有勇氣同他提起這件事。

“儲悅。”

“如果爸爸沒了,媽媽生病,你弟弟在鄉下家裏學壞需要用錢,飯店經營出了問題也要用錢。你說你會怎麽辦?”

關店,賣房子。

還能怎麽辦呢。

我還是沒去過上海南站。

她重疊了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存在。我只要想着她,就覺得我對她是有感情的。她的影子下面折疊了我們一家人曾經的命運。

我比約定的時間來早了一個小時,所以轉頭就去了上海書城。

我并不記得清楚的路線。但沒關系,反正我有時間。今天我沒穿校服,裏面一件春裝長袖,外面再是一件加絨衛衣外套。我把拉鏈拉上。徹底的把自己隐藏起來的感覺,是我很喜歡的狀态。

上海書城周圍一條馬路上,都是圍繞着她而生的輻射産業鏈。文具店,文化主題咖啡館,還有幾家小門小戶的批發店。書城裏人不多,一樓是主要都是賣學習産品和文具。我直接上了二樓,又一頭撞上英語培訓機構的推銷員。

低頭,擺手,做慌張的樣子,匆忙路過。

我最喜歡的當然是小說區。中學的時候在久久和貝塔斯曼上買了一大堆快銷小說,那時候就是省吃儉用也要買。偏偏那個時候流行長篇連載,一套書動不動就七八本,有時候多起來,十幾本都有。

我們只能跟其他幾個人約定好,每個人分別買哪幾冊,然後再換着看。這樣也很高興。

我特別印象深刻的是,我們班上有個女孩子是哈利波特的狂熱粉絲。她家境很普通,哈利波特的書算起來是當時比較貴的。

她還是咬着牙買了好幾本。

後來她發現我們圖學校那個破破小小的圖書館竟然也有哈利波特。她非常高興的去把剩下沒買的借來看了。

可惜人的欲望是會膨脹的。光看一看,已經不能滿足她作為一個狂熱粉絲心理了。

她選擇了拿。

帶着借書證,趁着午休時間,若無其事的去圖書館轉了一圈,然後兩手空空的出來。

我就跟在她身後。

聽她跟門口協助登記的學生随口抱怨了一句。

“怎麽都沒有什麽好看的書呢。”

因為那本好看的書,已經夾在她的褲腰上,藏在了她的厚外套下。被她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出了圖書館。

這個女孩子本來是我們班上的才女。我因為語文不錯,所以我和她都是語文老師比較看重的學生。我嘴上從來不說,但其實一直都挺欣賞和佩服她的,私底下也會跟着暗暗較勁。

她這篇文章思路這麽新穎,我怎麽沒有想到?

她竟然讀過《呼嘯山莊》還有《簡愛》?

她的閱讀理解是滿分?她肯定在做大家都沒有的練習。

無數個課間,我不會不經意地路過她的位置。會想要打探,她在看什麽書?在做什麽練習?我們理所當然的沒有成為什麽好朋友,在競争關系的基礎上保持着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感,已經實屬不易。

我欣賞她。

但是自從我在圖書館的一個角落裏,親眼目睹她是如何怎麽匆忙地把那本封皮折角的哈利波特藏在身上後,我覺得她偷走了所有。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但這也并不代表她後來就一帆風順。我說過,欲望會膨脹,一次的得手,會引來後面無數的跟進。

一個普通的午間休息。體育委員從門外跑回來,同将要出門的我打了個照面。他懷裏抱着的,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掉在地上。我彎腰替他撿起來,聽到他跟周圍的人低聲的幸災樂禍。

“高書雅在圖書館偷書被抓了個正着!”

啊。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在剛開始的時候,我不應該只是忙着不屑,我應該可以幫助到她的。

但是沒有辦法。事已至此。我們終究要為自己的所做作為付出代價。

☆、第 76 章

我兩手空空的從書城裏出來。

張放放從附近趕過來,她說自己沒吃中飯,想吃麥當勞。是我有求于她,只能耐着性子折回步行街去給她買。

麥當勞開在地下,我尋着樓梯往下走。周末的緣故,店裏擠滿了人。我站在排隊的隊伍中,無聊看了一眼周圍。多的是穿着校服的學生,看樣子,有朋友,也有情侶。

這會兒胸前标着經理牌子的中年女人終于從後廚出現,我們等的這個櫃臺,收銀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看得出來是新來的,給一位顧客點單試了三次都沒有成功。

後面的怨聲已經漫上來,她本來就急,這下更手足無措。頭頂射燈的光垂下來,印出她長長睫毛的陰影,來回輕顫,像是一篇長長又無聲的詩歌。

經理過來,将她往旁邊一擠。面帶微笑的替面前這位久等的顧客點了單。一回頭,便換了幅樣子看那年輕姑娘。笑還是笑着的,只是笑多了諷意。

下面幾個還是換了女孩來開單,經理站在一邊,抱着肩指導她。也像是在監視她。

前幾個還是有點磕磕碰碰,等到了我這裏,好像終于蛻變完成。

她沖我揚了一個自信的笑容,努力的。

“請問要點什麽?”邊說邊熟絡地同我介紹最新的套餐和優惠。

如果我是剛剛走近這家店,我一定以為,她一直都是這樣自信能幹,而不是幾分鐘前眼神慌張,無望求助的樣子。

點完單。我對着她,微笑着說了一句謝謝。

普通人的善意微不足道,普通人的善意也感天動地。

等我再從地下探上來,外頭已經變了天。

一整條步行街上都是攢動的人群,街燈流傳在他們之間,閃爍出一種獨屬于傍晚時刻的篤定。

在黃昏日落之時,心中依舊篤定的人一定是幸福的。

她有家回,有人等。

她的心是滿的。

我天生五音不全,卻并不排斥唱歌。究其原因,應該是初中的時候,儲盛的某個女性朋友随口誇了我一句,說我聲音很好聽。

我和張放放在樓下會面,胥樂遠他們已經先進去,房間號碼是432。她接過我手上的東西:“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

“什麽意思?”其實我也搞不懂我自己。

“你明明不喜歡他。”

“為什麽不幹脆一點。”

“幹什麽?我這個樣子難道像是個渣女?”我笑起來:“就,一定要有那種感情嗎?不可以是純粹的友情?”

“不可以。”張放放咬了一口漢堡:“這是不可能的。”

“其實我很感激他。”

我和江炎之間的很多事,我都沒有對別人講過,包括是對張放放。

不止是喜歡阿。

喜歡會變味,會消失,但是江炎永遠在我這裏有一席之地。

包房裏。

胥樂遠抱着本菜單在研究,江炎正蹲在點歌機前認真的找歌。我和張放放一進門,迎接我們的就是一句“包廂內嚴禁吸毒販毒。”他們兩個都特坦然的做着自己的事,誰也沒有想到要找首歌放放。

江炎和胥樂遠都沒有穿校服。

江炎是一件淺灰色套頭衛衣加黑色運動長褲。胥樂遠更簡單,一身全是黑的。我把書包放下,湊到胥樂遠旁想看看他點了點什麽吃的。

江炎在旁邊喊:“別光顧着吃,快來點歌啊!”

張放放一聽也不客氣,沖過去,就把江炎給擠跑了,完全忘記自己剛塞了一個巨無霸進嘴裏。

她興沖沖的點了一排的歌。我們三個坐在沙發上被迫聽她開了一個小型的蔡依林演唱會。不過張放放唱歌是真的挺好聽的。

胥樂遠喜歡周傑倫。他點了首《晴天》。江炎拿了話筒跟着一起唱。

好了,我知道了,他們三個就是為了聯合羞辱我的。

“你怎麽不點歌?”江炎拉我到點歌臺前點歌。我沉思了一下,點了《香水有毒》和《愛情買賣》。

前奏一響起。

各位都用“你有毒”的表情盯着我。兩首勁歌連唱玩,我累得倒沙發上沒動彈。胥樂遠忽然提議要喝冰可樂。

“我去買。”他從書包裏摸出錢包起身,順帶指着張放放問:“你要跟我一起來嗎?”

無恥。我在心裏默默鄙視他。

連自己的色相都不惜出賣嗎?是我看錯你了。

張放放笑的像只掉進米缸的老鼠,屁颠屁颠的跟了出去。

這下就只剩下我和他。剛好不容易炒熱的氛圍又一下涼了,涼得透透的。江炎這首《囚鳥》唱的有些不太走心,他自己也感覺到。還沒到副歌,他幹脆就切了。下一首是蔡依林的《布拉格廣場》。極具辨識度的前奏緩緩響起。

我知道。

這首歌是周傑倫給她寫的。

張放放點的歌,我們誰都沒有拿話筒跟唱。也沒切原聲,就盯着電視屏幕聽伴奏帶。

“儲悅。”

跟着一群鴿子飛起。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

“你知道嗎?”

我打斷他要說的話。

“劉茗在人人上找過我。”

江炎閉上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你說人就是保持善變的。”

“而我已經,變了。”

能說出來的話,其實并不殘忍。

那些無法言語的空白,才是真正的殘忍。

其實我不是不能接受你離開。

但,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徹底,徹底到悄無聲息。

我是個沒有方向感的人。

我很怕未知,也害怕向前奔跑。

我希望有人是向着我走過來,只為我走過來。

這種被需要,被偏愛的踏實感。

是我從來不說,卻也是我從來擺脫不了的迷戀。

隔了好像很久很久,其實也只不是剛剛走完了一首歌。

“我們還是朋友,對嗎?”這個他上次就問過我的問題,不過上次是短信。這次是當面。我們之間的時間好像凝固在了此刻。他停在點歌臺上的手,和靜止不動的側影。還好包廂昏暗的光,沒有讓我再看到更多。

但我能感受到。感受到那種努力。想趁生活不注意,默默把一切都拉回原來軌道的努力。但是我們和曾經,不是只隔着一個不明不白的劉茗,和三年的杳無音訊。

因為比起喜歡你,我更願意感激你。

這是我成長後,才明白的真相。

所以這次我終于可以認真又坦白的同他回答。

“是的。”

“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我把張放放丢下,一個人先離開。

走到門外,我開始打電話。等待電話接通的時間裏,我忍不住的緊張,清晰地感到手臂的肌肉一寸寸的繃緊。

我握着手機,人忍不住四處打轉。

飄忽不定的目光不經意間,同KTV門旁的那個人對上。

“你……在哪兒?”電話接通。

“在這裏。”

清晰到近在咫尺的聲音。

也真的是近在咫尺。

“你跟蹤我?”我皺着眉看他,心裏卻很篤定:“你怎麽這麽變态啊?”

“可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他特別坦然地看我。

我忍住不發作:“……你是特意等在這,找我茬的嗎?”

“不是。”

“等你一起去學校。”

“為什麽?”我又開始揣着明白裝糊塗。

“沒有為什麽。”他特別酷酷又拽拽。

我鄙視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為什麽要穿成個好好學生的樣子。”

“我本來就是個好好學生。”

“好好學生才不留級呢,你只是恰好有個還不錯的腦子而已。”

“只是還不錯?儲悅,有人誇過你的腦子還不錯嗎……恩,我的意思是,你非常聰明,聰明到令人贊嘆。”

在我咄咄逼人的注視下,蘇恒找回自己的求生欲。

地鐵站下面一層都是賣吃的。我被香氣勾着頻頻回頭,蘇恒突然手夠過來拉了我一下。我還沒明白什麽回事。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迎面追過來。

“圓圓,走路要看路呀!”

我才低頭,沖旁邊這個我剛差點撞上的小不點抱歉地笑笑。

蘇恒跟着也笑笑。

“悅悅,走路要看路呀。”目送着這對母女走遠,他跟着突然學起剛才那個媽媽抱怨自家小孩的音調。

我受不了的瞪他。這是什麽妖魔鬼怪。

“你夠了嗎?”

蘇恒遺憾地搖了搖頭。

“你跟小時候真的不一樣,我以前一叫你悅悅,你都跟看救命恩人的樣子感激我。”

“你做夢吧。少給自己加什麽童年濾鏡,你那時候在我眼裏不過是本公主的一個小士兵而已。而且說實話,明明那時候也是你更依賴我一點吧,我除了你可以是還有很多的小夥伴的,你想想那時候誰願意跟你一起玩啊。”

“哼!”

非獨生子女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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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節是數學課,宋老師披着一層涼涼的濕地意踏進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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