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節
下了課後直接去食堂。
我們這節課剛跑完八百米,我累得沒有胃口。張放放替我打了兩個素菜。自己兩葷兩素,一點沒缺。
“幹嘛這樣看我?”
“你不是說你沒胃口嗎?”
沒錯,我剛剛是這樣說的。
但看見張放放的奧爾良雞腿後,我的胃改變了注意。
“我現在想吃肉。”
“下輩子吧。”她伸手護住自己的餐盤,遞了我一個滾的眼神。
簡直無情。
我們這桌又來了一群女生。
看校牌,是剛剛跟我們一起上體育課的。
十六班的女生。
“哎,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但我很想知道。
她們一坐下就開始低聲聊八卦。我暫且抛下對肉的執念。精神上加入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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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琰是不是喜歡蘇恒阿。”
“八成是喽,我聽她朋友說她打算要加物理。”
“拜托,有沒有搞錯,明明化學才是她的強項!”
“所以阿。”紮馬尾辮的女生低聲嘆氣:“這不是因為蘇恒還能因為什麽?”
“學霸之間的愛情,真令人動容。”
“但是我聽說蘇恒有喜歡的人阿,不是兩班還是一班的嗎?”
“省省吧,學霸的愛情最講究勢均力敵了,我要是蘇恒我肯定選齊琰,長的不錯又聰明,将來在一起才有聊天的話題嗎。偶像劇裏學霸陪學渣的故事都是騙騙學渣的。”
……
我思來想去,又翻來覆去。
終于确定。
她們這幫人嘴裏的“學渣”莫非就是我?
張放放撐着下巴在對面笑着看我,她大發慈悲地把咬了一口的雞腿塞我盤子裏。
“沒事的,要學會堅強,多吃點。”
我笑不出來。
甚至該死的。
我覺得她們說得還有幾分道理。
尤其是此時此刻。
蘇恒,也就是陳染之。他正端着盤子在離我們這桌不到兩米遠的過道裏找位置坐。
我左手邊還有一個空位。
但是一個不夠。
他們是兩個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男女同學竟然公開同桌一起吃飯。
“噓噓。”
“別說了別說了。”
“蘇恒和齊琰就坐我們隔壁桌。”
幾個女生互相使了個“你看吧,我沒說錯”的眼神,得意洋洋。
我徹底沒胃口。
無聊的撥弄了幾下盤子裏的芹菜炒幹絲,扔了筷子低頭發呆。
收了盤子出來,正好撞上正等在門口的陳染之。
“儲——。”
我一片頭,看到後面走出來的是女生。頭也沒回地拉着身旁的張放放走了。
第二天。
十六班班長有暗戀的女生這件事準确地通過宋顯傳到了我這裏。
我連忙發了一串問號給他。
“為你守身如玉。”
……
是我大意了。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正經人。
☆、第 84 章
“你長大後想成為什麽?”
這是我們每個人成長過程中都避無可避的一個問題。
我依舊沒有答案。
一個作者說過類似于這樣的話:求仁得仁,每個人都會得到自己想要得到,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你是什麽,你就會成為什麽樣的自己。
沒有必要着急,也不需要着急。
反正人生就是一個“求仁得仁”的過程。
*
高二下,儲标為了讓我能安心備考,在學校附近給我租了個小房子。
陳欣走了,現在連我也要離開。
原來熱鬧的寝室,只剩下沈雪嬌。
但她應該很快就會被并到其他的寝室一起住。知道要離開的那幾天,高一剛入學時候的很多場景一直跟幻燈片似的在我眼前飄過。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很漂亮。”
“但是我不喜歡你。”
熄燈後。
是只剩下兩個人的寝室夜聊。
沈雪嬌笑着在另一頭開口:“為什麽?是嫉妒我長得美嗎?哈,不是這個意思,我就開個玩笑。”
“我當時是覺得你很自戀,也有點吵。”
“不過現在想想,我是嫉妒你的。”
“其實我也不喜歡我自己。”沈雪嬌從床上坐起:“尤其是那時候的自己。”
“我總是需要通過別人的愛來證明自己。”
“我不會愛自己。”
“儲悅,我說出來,你也許會覺得可笑。”
“我很自卑。一直以來都很自卑。因為我沒有爸爸,也沒有人愛我。”
自卑的人,常常也自戀。
這是他們活下去的手段。
但能夠試着說出這樣的自己的人,應該要有比原來會好一點。
“你高三會搬出去嗎?”我擔心她一個人會孤獨。
“我出去住也是一個人,在這裏,也是一個人。”
“就不大動幹戈了。”她很坦然,坦然不是因為随和,而是認命。
“還有件事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說。”
“我也只想跟你說。”她強調。
寝室很黑,只能看到她一個坐着的剪影。我想象着她偶爾認真起來的樣子,很漂亮。微卷的栗色長發垂在腰際,刷着睫毛膏的眼睛撲扇撲扇地很明亮。
是斑斓的蝴蝶在春光明媚地花園中嬉戲游走的那種漂亮。
“陳欣走讀,是因為我。”
她理所當然地說出理由。
“因為我親了她。”
我。
夜色緩和了我長時間沉默所帶來的尴尬。
事實上,我對這個結果意外,卻也并不太意外。
“她很溫柔,對我也很好。”沈雪嬌開啓了碎碎念的模式。她早就做好了準備,準備了要告訴我,就絕不後退。
“我不知道這算是什麽感情。”
“我見不到她的時候,很想她。”
“她會關心我,關心我有沒有吃飯,關心我生病會不會按時吃藥。”
“我知道她也會這麽關心你,你一定也只是把這種關心當作是朋友之間的一種友善。”
“但我不是。”沈雪嬌從自己的床上爬過來。
“我對她的感情,不是這樣的。”
“但我很混亂,我也不确定。”
“所以她搬走,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很想她,我需要她。”
她來到我的床頭,呼吸輕輕的,又微微有點紊亂。她沉默着,俯身給了我一個擁抱,滑滑的頭發垂下來,落在我的脖子裏。我僵着不動,手足無措。
“但是我不會打擾她。”她頭埋在我脖子裏,說話的氣息暖暖地。
女孩子的身上很香很軟,抱起來感覺跟男生截然不同。
我手剛繞到她身後,想要回抱她。
沈雪嬌已經撒手,起身。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惡心?”她仰起頭,說話的時候,目光落在我床後的窗簾上。我想她真正想問的,并不是這一句。
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陳欣的答案。
所以她害怕了,她懷疑自己。
“你剛才很緊張,是因為我說的話嗎?”她有點調皮地問。
沈雪嬌誤會了。
誤會了我的緊張。
“一點也不。”我連忙坐起身否定:“但是對不起,我不是陳欣,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也許你該親自問問她。”
沈雪嬌笑了笑,語氣裏透着一層淡淡的堅定:“我會問她的。”
“不過不是現在。”
*
高三的學習節奏陡然繁忙了起來。
宋顯跟不要命似的,雀巢咖啡一瓶接一瓶的灌。他最近午飯也不去吃,常常一個人悶在教室裏做題。
開始的時候班上男生還會拿他開涮。
這麽拼命讀書,是要考清華北大阿!
考了清華北大,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阿!
說話的人也許沒有惡意,但是聽的人卻總會不舒服。宋顯沒跟他們計較,他以前被調侃了嘴上還會還幾句,現在要麽悶頭不說話,最多就是笑笑,然後繼續拿出模拟題模拟人生。
我理解他的。
高二期末考試,宋顯考得并不好。尤其是物理加一。
雖然他的物理一直都還不錯,但是拎到高手如雲的物理班,就泯然于衆人了。
宋顯很喜歡歷史,歷史也是他幾門功課裏學得最好的。當初他選擇加物理,教我們歷史的老頭知道了還惋惜難過了很久。
“但是沒有辦法。”
“我父母想要我做醫生。”
“可是加文科也能做醫生阿。”我提醒他。
“我想做外科醫生。”
“也不完全是我父母強迫我的,這是我自己的意向。”
當你的愛好有朝一日成為了你實現夢想的道路上的絆腳石時,你會作何感想。
我的位置依舊是在他後面。
在他的被試卷習題塞得滿滿當當的桌肚裏,我偶爾也會發現一本封面平整如新的《萬歷十五年》。
物理班一共263個學生。
宋顯物理單科成績排162。
第一名是陳染之,分數149。
我的同桌為了追自己喜歡的男生加一也選了物理,高二期末考試考了45。甚至不到年級第一的一個零頭。
殘酷的人生,在開始一點點攤開給我們看。
我的同桌高三開始的時候轉去了歷史班。
她跟我說,她以為自己會痛苦。
但是沒有。
她只覺得解脫。
“我真的搞不懂電磁學。”
“也學不會各種粒子。”
“我只想死。”
人人都有夢想。
但能夠被實現的夢想是絕對的奢侈品,可遇而不可求。
明白自己是個最最最普通的人,大力不會出奇跡,愛并不能發電。就算不吃不睡,連做一百套題,也無法幫助你在考試的時候比別人多拿十分。
這才是高三要告訴我們的人生。
聰明的人永遠不做“看起來聰明的事”。
但還好高三,不僅僅只有物理。
但堅持的人也一定會迎來屬于自己的美好。
我想宋顯會成功的。
至少他不會辜負自己。
*
我去了政治班。張放放也是。
高三開學,張放放剪了一頭短發來報道。鼻梁上架着一副金邊的眼鏡。她近視了。高一入學好一直到處炫耀自己5.0視力的人,在高三的開始,卻突然戴起了近視眼鏡。
我跟她依舊是形影不離的朋友。
張放放的外婆和爺爺在去年相繼離世。外婆是生病,胰腺癌,發現後沒撐多久就走了。
很痛苦。
放放只用了三個字跟我描述。
可能是指她外婆,也可能是說她自己。
葬禮的時候我們家也去了。
張放放眼眶通紅,面色慘白,臉上沒有眼淚。
爺爺是因為腦溢血。
早上出門買菜,起得早,沒吃飯,騎着自行車出去的,一去就沒再回來。
張放放父母本來要離婚的事,也因為兩個老人的離世而被耽擱。
理由說得很動聽。
家裏都出這麽兩件大事,你們再離婚,想要小的怎麽辦?
況且現在馬上就要上高三,正是關鍵的時候,就算忍也得為孩子忍過去。
放放很少跟我說家裏的事。
她只說她很堅強,很勇敢,她可以挺過去的。
“為了我,都是為了我,都是因為我!!!”
直到高二暑假某一天的半夜。
我收到張放放這條深夜前來的短信。沉默的,短短的一句話,我能聽見,撲面而來的,全是尖叫的嘶吼聲。
我經歷過儲标和陳蘭吵架的樣子。
我知道那是一種怎麽樣可怕可怖的經歷。
“不要去在意他們。”
“愛自己吧。”
“放放。”
“你還有我們。”
“你還有未來。你要加油,要走下去。”
她笑着滿口答應下來,用一種毫不在乎的語氣。
我想象得出張放放父母在家裏吵架時候的樣子,甚至能精确到他們說的每一句臺詞。
“我們為什麽不離婚?”
“還不都是為了你?”
“哪裏不愛你?不關心?”
“給你的生活費不比別人多得多?”
“我們也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權利!”
“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白眼狼!”
去死吧。
都去死吧。
這樣的人生。
這樣的愛和關心,全部去死吧。
面容蒼白,站在角落裏不言不語的張放放。
這樣的她,我也都能一并準确的幻想出來。
她還是她。
靈魂空了。
成為了一個無欲無求的人。
無欲無求的人。
你卻永遠不知道她下秒會掀起怎麽樣的驚濤駭浪。
*
高三第一次模考結束沒多久。
陳染之班上的一個女生辦了休學。
這個女生是住宿生。
高一高二的時候都還算是個陽光開朗的女孩子。
不正常,是從高三開始的。
每天天不亮,有時候甚至是半夜,她就會背上書包,穿戴整齊,什麽也不做,就坐在寝室的書桌前一個人自言自語。
室友半夜被吵醒,吓得半死。
跟她說話,她也不會搭理。嘴裏不停地嘟囔一些外人根本聽不懂的東西。
室友跟學校反應了這個情況。沒多久,那個女孩子就辦了休學,被領回了家。
崇南每年都有學生學瘋掉,或者是自殺的新聞。
但是學校對這方面的消息向來都封鎖得很嚴,教育局也從來不允許此類事件在社會上傳播。
不傳播,卻永遠都在發生。
*
“有人要跳樓了!在行政樓!”
你看。
真的在發生。
“是誰阿?”
“高三的一女的。聽說,好像——好像叫——張什麽——張放放——。”
死亡從來都是一場盛宴。
死亡是自己的。
盛宴屬于別人。
貪食腐肉的禿鹫,化成人類的形狀,密密麻麻的人間集會,歌詠着贊美的詩句,高貴華麗,蠱惑人心。
成功之後,再一哄而上,無情掠奪,瘋狂搶食。
就像此時此刻,在行政樓底下伸出的那一雙雙手中,到底有幾只是想真心拉她一把的。
又有多少是渴望推她下樓。
用他人的血祭奠一場屬于自己的血腥狂歡。
但我不相信,一定不相信,不會是她,絕對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寫完了~~~
☆、第 85 章
今天下午最後兩節課是學校一年一度的愛心慈善義賣。往年高三并不參加,今年校長法外開恩,給了我們一節課的時間。地點在學校操場,每個班一個攤位。
我們班的義賣活動是袁潔柔負責的。
從宣傳海報到攤位布置都是她一手包辦,還有其餘幾個女生或多說少也出了份力。第三節下課鈴剛打過,高三教學樓就熱鬧起來了。
男生都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外沖,一秒都不想浪費,其他女生跟在後面跑。
剩下的沒有安排的任務的,也不能在教室裏待着。我們校長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他既然同意了高三參加義賣活動,那務必就要把這個活動辦到盡興,辦到最好,絕對不允許任何不尴不尬的情況出現。
防止出現部分學生留在教室裏學習不願意去操場參加活動的現象,他早就下了通知。活動當天會安排行政領導巡查,凡是抓到留在教室裏的學生,一律都要處分。
不過我想真心愛學習的同學怎麽會因為這區區一點小困難就放棄了自己對學習的真心追求呢。
當我看着宋顯把從《燦爛在六月》上撕下的一張高考真題試卷認真地折成豆腐塊後,鬼鬼祟祟地塞進校服口袋裏。
借着尿急的借口甩開所有人,直沖廁所的方向。
如果是別人我可能還會稍微懷疑一下那張試卷真正的用途。
不過是宋顯,就無需擔心。
我的同桌一下課就拉着我往外走。她是化學生,個子瘦瘦小小一個,頭發烏溜溜的。瞪着一雙大眼睛看人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像一條趾高氣揚的貴賓犬。
我們開玩笑叫她“貴賓”,她心情好的時候,還會“汪汪”兩聲回應。心情不好,就直接撲過來上口開咬。
她的化學在我們班數一數二,數學也是。我在數學随堂測驗上得的高分,一半都要感恩她的付出。
貴賓一直是個無欲無求的女孩子。我跟她是從高二下才開始成為同桌,之前我們雖然在一個班,但幾乎沒有交流。
她成績不錯。班級裏一直在中上。不過從來沒有進一步沖一沖的想法。每天早上咬着牛奶來學校,中午午休別人做題她是真的午休。晚上十點前一定會睡覺,因為擔心睡眠不足不長個。酷愛動漫,喜歡一切萌萌的小可愛。
喜歡給人畫卡通人物形象。
給我畫的是一只頭戴發箍的小獅子,她自己的則是一只頂着骨頭的白色貴賓犬。
貴賓一直都很快樂。
一副從來沒吃過生活的苦的樣子。
我唯一一次見她紅眼睛,是在校門口的車站。
她跟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在說話,我正好背着書包經過。她一轉頭,看見我。我就再也沒有忘記過她含着淚水,雙目通紅的樣子。
楚楚可憐到不行。
男生是她從初中一塊上來的同學,也是她的男朋友。
兩人在一起三四年,高三開學沒多久,就分手了。
我以為是為了學習,或者是家長阻撓,這些外界原因。貴賓自己也以為是這樣原因。只是不到一周,我們就在食堂看見她男朋友揉着另一個女孩子的腦袋大大方方,臭不要臉地經過我們。
原來,是移情別戀。
戀的,還是高一新進來的學妹。
學妹很普通,完全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孩子。只是學妹碰巧在籃球場看到學長打籃球的潇灑身影,深深迷戀,轉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學長追到了手。
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方法。
貴賓消沉了沒多久,就又是一副無憂無慮的快樂樣子。
我有時候看着她這麽高興的樣子,真的是懷疑她是沒有心的。
沒有心多好。
沒心機,更沒煩惱。
有時候稀裏糊塗,說不定就撞了大運。
*
貴賓拉我去操場。
她早上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皮夾向我展示了她今天雄厚的財力。
“我要大買特買!”
我跟她截然相反,沒有什麽花錢的欲望。我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單純的不喜歡。
不過這種日子,出去逛一圈圖個熱鬧也是好的。
我本來是想要等張放放回來後一起去的。她第三節課的時候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一直都沒回來,我拖着貴賓一直從下課等到上課她都沒回來。
“那我們先去吧。”
“我跟她發條信息。”
我看貴賓等的有點急,就低頭拿手機給張放放發了條短信。
班級教室都空了。
高三整幢樓都很安靜,靜悄悄的,像是一種觸手便可破的幻影。
“我覺得它好脆弱。”
“現在這個樣子。”我們踏出教學樓,我回身指着斜陽裏的磚色大樓。
就像我們的人生,我們的夢想。
貴賓捏着我的臉,感嘆:“我們班的大文豪又上線了阿?”
有來不往非禮也。
我立刻扯住她的馬尾辮。
小操場就在教學樓旁邊。我們這會兒過去,那裏已經是人頭攢動的熱鬧樣子。高一的攤子占了快一半的地方。高三的最簡陋,地段也是最差。在操場南邊的角落裏。
我們遠遠一眼就望見了自己班級的攤位。
我和貴賓都極有默契的轉身裝沒看見,迅速向着高二的攤位行進。
我們都清楚。要是被自己班上的同學抓住了,免不了是一頓強買強賣。而且我們班上捐的東西都特無聊,除了一些小娃娃,剩下的都是些書。比如《哈佛校訓三百條》,《如何養育天才孩子》等等。還有一本更誇張的,是《寶寶一歲到三歲的輔食大全》。
這還真是把家裏壓箱底的玩意都給掏出來了。
高二賣的東西就還比較正常。
我跟着貴賓看了幾眼,很多東西,尤其是文具一類的都是新的。
正好碰見一個高三女生的在跟他們砍價。
“學姐,這是我早上剛在校門口花了五元買的三菱。”
“你開價兩塊五,這,不合适吧?”
“我這都還沒有算你跑腿費呢。”
“那——。”學姐皺着眉頭,稍稍猶豫了一下;“加跑腿費,兩塊六?”
……
我看那高二學弟頓時面露菜色。估計是氣綠了。
我原來以為貴賓會大買特買的,但是逛了小半天,她還是兩手空空,我倒是占了便宜買了一只四元的三菱筆。
“你想買什麽?”
我見她的眼神像是搜索如意郎君的樣子在各個攤位裏不停地流連忘返,好奇:“你到底在找什麽?”
“我嗎?”她說話也不舍得擡頭看我。
“我在找一個賣車模的。”
“我聽說高二這次義賣會有人賣法拉利的車模。”
“車模?你買這個幹什麽?”我認識她這麽久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她有這個愛好。
貴賓支吾了兩聲,拉着我一起走:“沒,沒什麽,就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喜歡賽車,我想幫他看看。”
“哎哎哎,找到了,找到了!”她激動地拍了兩下我的手,而後甩下我,自己先跑了過去。我跟在後面也追了過去。
“這個多少錢?我想買。”貴賓指着車模,眼裏閃爍着興奮。
抱着車模的男孩子,擡起頭看她。有些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阿學姐,這個已經賣掉了。她付了錢,東西現在只是寄存在我們這兒。”
“賣掉了?賣給誰?”貴賓臉上的高興一下垮塌,她卻又不甘心地拽着那男生繼續追問。
“她出了多少錢?我可以加錢。”
“真的。”
“人家都賣掉了。”
“要不我們去店裏買吧。”我拉拉她的手。想要勸勸她。
貴賓着急地直甩手:“這個車模絕版了,店裏買不到de 。”
我看着男孩子手裏抱着的大紅色車模,顏色靓麗,陽光下閃着不同尋常的光輝。
“那個——。”男生剛還左右為難的臉一下亮起來,指着我們身後:“剛買這個車模的人來了,你要不跟她商量商量,我看你好像挺想要這個車模的。”
貴賓扭過頭。
我也跟着一起。
也算是知道了什麽叫做冤家路窄。
買這東西的女生,不是別人,正是貴賓前男友的現女友。大家不熟,但是都認識。
我以為貴賓會雙手叉腰,仰天大罵三聲晦氣,扭頭就走。畢竟就算是我一個旁人,我都嫌礙眼。
只是我眼睜睜地看着貴賓主動走上去跟那女生搭話。
“你好。”她還禮貌地打了招呼。
“那個車模能讓給我嗎?”
“我很需要。”
女孩子冷笑了兩聲。
“你還真是什麽東西都要跟我搶一樣的。”
“不過。”她啧啧了兩聲。
“你做什麽都總是要輸給我。”
“這個模型車,輸給我。”
“何子駿,也輸給我。”
“李若然。”她直接叫貴賓的大名:“今天我們既然遇上了,那我就友情提醒你一句。”
“離何子駿遠點。”
“你是不要臉。”
“他只是放不下以前的情分。”
“懂嗎?”
什麽意思,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一下給整懵了。
“貴賓?”
女孩子說完徑直走到那男孩面前,一把拿過他手裏的車模,又按着原路折回到李若然面前。
“車,是的我。”
“人,也是我的。”
她話說完的下一秒。
懷裏抱着的車已經被狠狠扔到地上。
貴賓不解氣,還跟着踩了幾腳。
我原來還擔心對面那女孩會撲上來跟貴賓幹起來,讓我沒想到的是,她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站着。什麽都沒說,就只是開始掉眼淚。
我還納悶她是不是腦子進水。
轉眼,貴賓就不動了,臉刷地僵住。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不遠處小跑着過來的男生,是何子駿。
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沖到貴賓面前。
“你幹什麽阿?你別欺人太甚,這是在學校裏!”
“何子駿。”
貴賓擡頭看他,特冷靜地開口:“你說你還想跟我做朋友。”
“這句話是你說的吧?”貴賓指着地上的賽車模型:“你喜歡賽車,所以我打算買這個做生日禮物送給你。”
“不過現在你也不需要了吧。”
李若然從見到何子駿來開始,全程都特平和。她說完扭頭就走,我也想着跟着一起過去。半路卻被人拖住。
“讓她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也許現在她并不想要看到任何人。”陳染之懷裏抱着一堆彩紙,拽着我手的動作看起來很別扭。
“陳起。”他叫住路過的一個男生:“這些東西拿到攤位那邊。”
陳起是十六班的體育委員。
他認識我。
向着我微笑點點頭:“最近夥食有點好阿?”
我不多廢話,飛起就是一腳。
陳染之沖他一揮手:“快滾。”
貴賓人向着教學樓的方向已經跑到沒影。
我看看陳染之:“我覺得——。”
“快來人阿!藝術樓有人要跳樓了!”
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撕破了此刻的和諧。
人群漸漸反應過來,一個兩個,從疑惑,到驚訝,最後是隐隐的驚恐。
誰要跳樓。
為什麽要跳樓。
又有一個男生從行政樓的方向跑過來,向着他認識的人。
“是個女生!”
“我認得她!”
“叫張放放!”
“儲悅——。”
我揮開陳染之半當中伸過來的手,拔腿就沖着藝術樓的方向飛奔而去。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能跑的那麽快。
這樣長的一段距離,漫長卻又短暫。
是她嗎。
怎麽會是她。
不可能是她。
我一直跑,一直跑,當跑到藝術樓近在眼前,恐懼在後知後覺的從我的心底探起頭來。不是那種慢慢生長的彌漫感,而是已經長成的巨大一團,不停地在我的心口來會擦過。像是磨刀石上閃着冷光的刀,來來回回,反複不停地肢解着我不斷重新建立起起來的信念。
我雙腿發軟,使不上力來。
不斷的有人從我身後超過我,他們向着那人群的方向奔去。
卻只有我,只有我像是一個迷路的人。
無措,無力感,将我層層包裹,讓我窒息。
陽光依舊明媚,十月的風,是桂花味。
沒有風雲巨變,更沒有天地變色。
一切都很普通。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這種感覺很微妙,是完全超乎你自我控制的一種身體本能。我知道我需要跑起來。我告訴自己,提起腿,提起腿,跑起來。
女生站在五樓的窗臺上。
樓下已經站滿了學生和老師。
學生竊竊私語,而老師都在振臂疾呼。
“不要沖動!”
“不要沖動!”
“怎麽還不上樓?”
“門被鎖死了呀。進不去。”
“報警了嗎?”
“小高剛打過電話了。在來的路上。”
我見年級組長皺着眉語速飛快地同她身旁的一個年輕女老師交流。
“趕緊把這些學生趕回去。”
“趕回去!”她又重複了一句,狠狠加重了語氣。
我站在人群的外圍。
仰着頭,努力看清站在窗臺望着遠方走神的女孩子。
努力——
“不是。”
“她不是張放放。”一個略微不穩的聲線從我身後追過來。
我一個扭身,都不需要看清說話人的臉。
直接,張着嘴。
無聲地撲近了對方的懷裏。
不是,不是她。
我看見了。
她不是張放放。
“我吓死了,吓死了,我真的以為是她!我吓死了!”知道不是她,我卻反而更加是急得上串下跳。
我知道一個詞。
這叫後怕。
眼淚就像是一場突入起來暴風雨。
陳染之手摁在我的頭腦上一直輕輕地拍。
“不是她。”
“儲悅,不是她。”
“我剛剛看到張放放從教學樓過來。”
“不要害怕。”
他不斷地同我确認,向我解釋。
*
要跳樓的女孩子叫張芳芳。
是十班的。
跳樓的原因很簡單。
父母總是因為她的成績吵架。
她覺得人生無望。
想要一了百了。
閱覽室後的小花園裏。
我坐在磚砌的花壇邊上,擡頭望着樹葉結成的天空。驚恐過後的大腦,一片空白,很像是雨過天晴後的天空。
一無所有。
卻澄澈。
“知道她不是張放放。”
“我一下覺得好幸福。”
“我根本不想要管別人的死活。”
“很多人也許都會覺得輕易要放棄生命的人都很脆弱,很沒用。”
“我覺得他們說的挺對的。”
“即使我曾經也是這樣一個沒用的的人。”
是的,我是。
“我以前。” 我慢慢地回憶着當時的那個自己。
“初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也特別想死。”
“那些問題,現在看起來都覺得幼稚。但是,當時,當時真的能夠壓垮我。我真的克服不了。”
“陳染之。”
“你早就知道,我只是個紙老虎,我很沒用的。我只會哭。只會責怪所有的一切。我覺的自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地方。”
“世界很好,但是我不好。”這是我的執念。
你知道想死的感覺是怎麽産生的?
對我來說只是一瞬間。
或者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陽光明媚的下午,洗完衣服,發現甩幹機是壞的。
或者是。
走在路上,落日時分,偶爾遇見的,那正沉在夜色中,掙紮着的,最後一抹亮色的霞光。
這個時候,身體裏死去很久的那一部分,會突然又短暫的活過來。
然後。
溫柔,又絕望地望着你。
你看,一切都不會好。
這一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一起去死。
我努力讓自己好起來了。
因為不服輸,因為想要活下去看看。
也因為很多人,因為張放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