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禇芷聆是從一陣刺痛中醒過來的,睜開眼卻什麽都看不見,眼前灰蒙蒙一片,似乎是被什麽蒙住了,稍微一動身子,就好像被無數的大石塊碾過一般疼的冷汗直下,更令她慌亂的是,她的下半身,好像被什麽壓制住,幾乎沒法動彈。

禇芷聆伸手想要去抓,耳畔傳來一個極溫和的聲音,“不要動,動了,你這條命可就白救了。”沒等她開口,那道聲音又溫和的提醒她,“也不要說話,你從山崖上摔下來,險些粉身碎骨,連着聲帶受損,現下不宜開口。”

禇芷聆安靜了下來,此刻的她這樣似乎別無選擇,不知道在哪裏,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不知道自己怎麽樣了,她只記得在途徑山路中途休息的時候她掙脫跳了崖。

不過有一點她能确定,自己并沒有被抓回去,那些沿途押送她們的官兵,不會這麽溫柔的對待她。

禇芷聆看不見,只能感受身邊似乎不止一個人在走動,檢查她的身體,替她翻身,上藥,那些藥偶爾是清涼,偶爾确實火辣辣的燒在皮膚之上,她想喊,只是這聲音,嘶啞的她都不想聽見第二次。

她分不清楚黑夜和白天,只知道屋子裏再沒有動靜超過很久,那應該也夜晚來臨了,這些都不重要,記不得過去多久,應該有半個多月這麽久,她的下半身能動了。

醒來一個月後,她已經看不見,從脖子到頭上都纏繞了紗布,但有人扶着她下床走動,禇芷聆能夠感受到攙扶自己的手有多小心,明知道對方是男子,可她避不開這顧忌,只能靠在他身上才能移動,耳畔還是他甚是溫柔的聲音,向左,向右,往前。

“以後每天你都可以在外面曬半個時辰的太陽。”禇芷聆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不似屋子裏的藥味,而是山間林裏那自然的青草香氣。

深吸了一口氣,用還有些低啞的嗓音問他,“這到底是哪裏。”

“神醫谷。”男子淡淡的回答她。

禇芷聆第一次聽說這地方,“為什麽救我。”

“受人之托。”說着她被扶着坐下了,還想問受誰之托,禇芷聆發現旁邊沒了動靜,他已經走開了。

腦海中塞滿了疑惑,又是空白一片,直到懿旨下到禇家,爹被帶走,她都沒有反應過來這通敵叛國和爹有什麽關系,可沒人告訴她事情的原委,抄家,抓人,娘上吊自殺,弟弟和她被分隔開來,爹爹問斬,一切的一切禇芷聆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越想頭越疼,胸口一陣壓抑的難過,這一口氣猛的堵在了那兒。

季清。

昏迷過去之前,這是腦海中閃過的最後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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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醒過來,又回到了那張床上,臉還是蒙着的,不過這一回出去的時候都有人陪着了,禇芷聆很想知道受人所托救她的到底是誰,可每每問及,總是沒有回應。

禇芷聆開始問一些別的,現在是幾月了,皇上遇刺如今可康複,她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裏。

好似又過去了一個月,禇芷聆覺得有點冷,但又不似恒安十二月的冷,他告訴她,再有半個月左右,臉上的紗布可以拆了。

之前她曾想自己拆這紗布,解到脖子上面些,摸到那刮傷的痕跡,她就沒有再繼續往下。

不論變成什麽樣子,跳崖的事她都做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半個多月過去,按着時間,好似快過年了,他來替她拆紗布,禇芷聆被扶到了鏡子前,坐下之後,那手開始從後頸的紗布開始解,一圈一圈,她眼前的視線逐漸清晰。

為了照顧她多日來不見光,屋子裏蒙了一層黑紗,她慢慢地适應着微弱的光,直到紗布全部拆下,他伸手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捂了一會兒松開,繼而又捂上,他手裏有一股淡淡的藥香,這樣重複幾次後,她的視線清晰了不少。

過了一會兒屋子裏點了微弱的燭火,禇芷聆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卻久久沒有反映過來。

這是誰。

禇芷聆伸手想要去摸摸臉頰,他提醒道,“尚未消腫,還要些時日,且等等。”

第一眼看不清楚,第二眼第三眼禇芷聆看清楚了,這不是她,這明明是另外一個人,還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禇芷聆轉頭看他,這張吐露溫柔聲詞的臉竟是冷漠的很,她下意識的抓緊了他的衣服,“為什麽把我變成這樣。”

“受人之托。”他還是這四個字。

“受誰之托,你究竟是誰。”禇芷聆發現自己的聲音也變了,這太奇怪了,再看銅鏡中的自己,就好像是占着別人的身體塞着她禇芷聆的靈魂一樣。

屋子裏安靜了一會兒。

“你不說,我也不會讓你如願。”禇芷聆見他冷漠着神情一個字都不肯說,拿起一旁剛剛剪紗布的剪刀往胸口上近了幾分。

“姐姐,好不容易救活了,怎麽這麽輕易想死。”聲音的來源在她一直以來躺着的床那邊,轉頭看過去,禇芷聆這才發現還有人坐在那兒,只是人隐在黑暗中沒能注意到。

這聲音很熟悉,和這張臉一樣熟悉,直到那臉出現在光亮中,禇芷聆張了張嘴,對準胸口的剪刀都松了。

“姐姐,你看,我們是不是很像。”纖柔的手輕輕的拿開她手中的剪刀,放到桌子上,她搭住了她的肩膀,伏地身子将頭靠在她的頭邊,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銅鏡中,一張蒼白惶恐,一張微笑柔美。

微涼的觸感從臉頰邊劃過,“做的不錯,消腫了就是同一個人了,姐姐與我情同姐妹,我們之間的種種,姐姐應該很熟悉才是。”

“沫楹。”禇芷聆鎮定着語氣,抓住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顫,“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施沫楹站了起來,語氣裏幾分漫不經心,“禇家被抄,禇伯伯被斬首示衆,芷聆姐,禇家沒了,你跳崖自殺,我讓人把你救回來,不過你現在不是禇芷聆,你是右丞相家的嫡長女,施沫楹,即将嫁給皇上未來的皇後娘娘。”

施沫楹輕描淡寫說着,禇芷聆聽的心中越發冰冷,什麽右丞相家的嫡長女,皇後娘娘?

“說的再明白一些,禇家沒了之後,就是我嫁給皇上為後,太後娘娘的懿旨已經下了,姐姐和皇上是情投意合,彼此之間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妹妹我怎麽能奪你所愛,姐姐這輩子的心願就是做他的妻子,我不想嫁給皇上,讓姐姐如願嫁給他,不好嗎。”施沫楹回頭在她身後看着她,銅鏡中的施沫楹笑着,可這笑容的神情在微弱的燭光之下顯得格外的鬼魅。

褚芷聆強壓住心中那不斷翻滾而上的怪異,輕輕推開了施沫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語調平和了很多,“把我的臉換回來。”

“換不回來了。”施沫楹折回到床邊坐下,後背透着陰暗,“姐姐摔下山崖傷的很重,原來的容貌不複,換不回來了。”

褚芷聆安靜的看着銅鏡中這張和施沫楹一模一樣的臉,仿佛是在想什麽,一瞬間經歷這麽多,神情平靜的不可思議。

良久,了解褚芷聆什麽脾氣的施沫楹率先開了口,“姐姐,你不想知道褚伯伯為什麽會賣國通敵麽。”

褚芷聆眉宇微動了下,不語。

這邊施沫楹繼而道,“為什麽褚伯伯會放外奴進來刺殺皇上,褚伯伯可是忠君的很。”

半響,褚芷聆動了動嘴,語氣裏微澀,“我爹他,不會這麽做。”所有的事情對她而言,如今就是一團漿糊,哪裏都不清楚,哪裏都不明白,但她相信她尊敬的父親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也相信褚伯伯不會這麽做,姐姐不想查清楚麽。”施沫楹看着她,神情裏些許的閃爍。

褚芷聆擡頭看着她的眼睛,眉頭緊鎖,施沫楹的口氣顯得太奇怪,就是因為聽不出哪裏不對勁她才覺得奇怪,這根本不像她。

“姐姐忘記思遠了麽,難道姐姐不想把思遠救回來,要讓他留在遼北那樣的地方,受盡苦難,要知道在那個地方,即便是受欺淩而死,也不會有人替一個罪臣之子主持公道的,姐姐,那可是你唯一的弟弟,你真的舍得?”施沫楹的聲音悠悠然傳到她的耳邊,像是提醒,卻又像是威脅...

☆、002.她還是嫁給他(修)

祈元十年四月,皇上大婚。

施家嫡長女施沫楹嫁給皇上為後,新婚之夜,鳳陽宮內華燈上,紅燭躍,紅綢羅帳挂滿了屋子。

屋子裏進進出出身着喜慶宮服的宮女,直到人都退散去,只留有兩個嬷嬷和兩個宮女候着,屏風後床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

好聽的女悅聲傳來,“扶本宮去鏡子前。”

一旁的宮女猶豫了一下,擡頭看對面的宮嬷嬷,只見宮嬷嬷搖了搖頭,對紅帕之下的人說道,“娘娘,皇上還沒有來,您還不能過去。”

這勸阻的話剛說完,紅帕即刻被拉扯了下來,褚芷聆擡頭看了兩側的宮女嬷嬷一眼,神色沉凝,提裙站了起來,走向側邊的梳妝臺。

“娘娘,您不可以。”兩個宮女快步跟上來,可又不敢拉她,褚芷聆回頭看着她們四個神情緊張的模樣,嫣然失笑,“怕什麽,不是還沒來麽。”

眸子裏微閃着光,從兩個宮嬷嬷臉上掃過,褚芷聆優雅坐下,視線落到了鏡子上,誰也沒有發現她伸手觸摸臉頰的手正發顫。

一模一樣,真的是一模一樣。

半年前褚家遭貶,爹被殺,娘上吊自盡,弟弟充軍帶去遼北下落不明,四個月前她在神醫谷醒來,換了一張臉。

三個月前她被帶回恒安城施家,成為了施家大小姐,如今,她受施沫楹‘恩賜’代替她嫁入宮中成為皇後。

褚芷聆伸手慢慢的上眉宇,停在了眸邊,視線緊盯着銅鏡中熟悉又陌生的臉,指尖又克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快速抽手放到懷裏,掩蓋之下的雙手拳頭緊握。

若是走的近了,細看還能發現她沒辦法克制住微顫的嘴唇,牙關緊咬,一松口就怕會停不住抖動。

一會兒,銅鏡中的眸子由悲轉韌,褚芷聆的神情漸漸有了變化,她要找到弟弟...

褚芷聆坐在梳妝臺邊上很久,身後的宮嬷嬷和宮女站在那,看了沙漏算着時辰,其中一個宮嬷嬷眉頭一皺,低聲吩咐宮女出去。

已經很晚了,皇上還沒有過來,前面的喜宴應該是要結束了才對。

另外一個宮嬷嬷則看着褚芷聆失神的樣子,以為她是心念着皇上怎麽還沒來,低聲勸道,“娘娘,皇上就快過來了,您還是先回坐。”按說宮規,皇上未到皇後自己掀開紅帕是有失禮數,不合規矩,可皇後非要如此,哪個宮嬷嬷會傻到堅持宮規得罪皇後,也就是低語勸着,褚芷聆不語,這宮嬷嬷便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以便到時候能随機應變。

不一會兒,外頭有了動靜,宮女匆匆入內,和守在門口的宮嬷嬷低語了幾句,宮嬷嬷臉上一喜,快步過來對褚芷聆說道,“娘娘,皇上來了。”

懷裏的手一揪,褚芷聆下意識的朝着門口望去,一抹身影出現在了那兒,身子遮住了門口處的光,全襯在了他的身上,褚芷聆仰頭看那一張臉,一瞬間,淚水濕了眼眶。

她只真的克制不住,她甚至快要克制不住張口喊他的名字,可硬生生的憋在了喉中,褚芷聆快速的低下頭去掩飾,淚水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舒季清伸手,屋子裏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褚芷聆不敢擡頭,怕洩露出一點半點的情緒,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之後沒了聲音,褚芷聆只看到他紅色的喜袍,亮的刺痛了眼。

“沫楹,你在哭什麽。”舒季清略微清冷的聲音傳來,這喜袍從她的眼前消失,踱步到了窗戶邊,褚芷聆這才擡頭,他背對着自己,望着窗外,語調呢喃,“你是不是在想,今天和朕成親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褚芷聆只看得到他的側臉,眉如墨畫,微微皺着,深邃眼眸中透出的悲傷神情她從未見過,他仿佛是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低喃重複了剛才說的那句話,身後的她淚流滿面。

“等朕醒過來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她跳崖的消息,沐楹,到死朕都不能為她尋回屍骨,要讓她做孤魂野鬼。”

褚芷聆心中一陣急切,脫口而出,“她沒有死。”

舒季清轉身看着她哭成這樣,也不覺得奇怪,眼底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沒錯,她在朕心裏活着。”

褚芷聆的眼淚掉的更洶湧,她緊咬着嘴唇說不出口,回憶裏耳畔是施丞相說過的告誡話。

在舒季清看來,她這是在與他一起悲傷。

把她從梳妝臺上扶起來,褚芷聆的手還在顫抖,舒季清把她扶到了床邊坐下,瞥了一眼放在盤子裏的酒盞,拿起來倒了兩杯,一杯地給她,卻沒有交杯,只是一口飲下,把杯子放到了盤子裏,看着端着酒杯神情有些愣住的褚芷聆,舒季清笑了笑,“你放心,朕不會碰你,你是她最要好的姐妹,朕也不會虧待你。”

手中的杯子微斜了一下,酒杯中的酒随之晃蕩,褚芷聆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聽到這樣的話應該高興,卻酸楚的很,應該難過,卻泛着些欣然。

“那皇上您去哪裏。”褚芷聆以為他要走,舒季清開始脫身上的外套,也不喊人進來伺候,挂在了架子上,回頭看她眼睛桃紅,又有些疑惑的樣子,“朕哪兒也不去,新婚之夜,應該留在這裏。”

說着他不知從哪裏找到了刺針,把放在床上的白綢拿過來,什麽都沒說直接在手指間滑了一下,腥紅的血冒出來低落在了白綢上,褚芷聆神色微微變,忙起來拉着他到了桌子旁邊,用手按住他的傷口,按了好一會兒,這才端了水過來小心的擦傷口周圍的血跡,繼而找出放在櫃子裏的傷藥給他塗上,滲透一會兒才拿紗布包裹起來。

舒季清低頭看着她專注的模樣,嘴角微揚回憶道,“她也會這麽做,曾經刺傷了手,她說,要按住傷口先止血才行,是像這樣包紮,她還喜歡紮出花來。”

低着頭的褚芷聆手一抖,繞着紗布的雙指在那兒頓了頓,沒有再習慣性的回繞,而是綁了一下就松開了手,把瓶子放回去自然着神情,“褚姐姐确實說起過,臣妾就學過來了。”

“她就是那樣,覺得好的會忙着分享給身邊的人。”舒季清毫無保留的在褚芷聆面前懷念,她們是好姐妹,她們知道她們之間相互喜歡的人,她們之間沒有秘密...

氣氛沉寂了一會兒,新婚之夜應當做什麽,而他們卻是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坐在不遠處的榻上聊天,後來舒季清直接是在卧榻上睡了,高大的人躺在那兒,還微蜷了身子,若不是此情此景,褚芷聆或許還會覺得有趣。

熄了燈,褚芷聆躺下,靜靜的看着床頂,腦海中一半清晰,一半混亂。

清晰的是她要演好施這個姓,當好她的皇後,和皇上鹣鲽情深;混亂的是,她要如何查明褚家的事,如何把弟弟找回來,她身邊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而她清楚一點,今天過後她的身邊會有很多監視她的人出現。

過去她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可若爹是受冤枉的,誰又這麽大的本事讓外奴進入到恒安城來刺殺皇上,還是重傷,真兇未擒,皇上的處境,不也很危險。

越往深處想,越是可怕,褚芷聆甚至不知道爹到底得罪過誰,和誰有過節,如今想起來,竟是半點頭緒都沒有。

忽然頭上一陣刺痛,痛到她只能眯眼停止思考,好半響這症狀才緩解,她在神醫谷醒過來就落下的病根,一想的多就會偏頭疼,吃了好幾個月的藥都沒能好。

許久過去,褚芷聆撐起身子看向卧榻那邊,皇上睡着了。

褚芷聆遠遠的望了他一會兒,他們曾經有過很多約定,也很坦白的互訴了鐘情,十四歲那年太後懿旨下,她成為皇後人選,而更早的時候,她五歲就進宮做了公主伴讀,和皇子公主們一起上課,當時還是太子的舒季清與他們一起上課了幾年,他們之間很早就熟悉了。

小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後來她才明白,成為公主伴讀的,将來的皇後就是在她們這群女孩子之中選。

十三歲那年先帝駕崩,太子少年登基,褚芷聆她們也離開皇宮回到家中,雖不再上課,太後娘娘還是會經常召見她們入宮去。

而她和施沫楹認識十幾年,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兩家人的關系也很不錯,她們會一起說心事,一起出游,一起談論将來,女兒家的悄悄話她們都會告訴對方,施沫楹還會幫着一起偷偷安排她和皇上私下見面,俨然成了小站崗,和恭婧王一起為他們把風。

她曾經憧憬的說過,褚姐姐嫁給皇上,她也要尋一個如意郎君,不如意的她死都不嫁。

當時她笑問,真的死都不嫁麽。

施沫楹告訴她,要真有那麽一天,她就找個人代她,反正她是不願意嫁,誰都逼迫不了她。

如今這句憧憬,生生的兌現在了眼前。

☆、003.皇上起了疑心(大修)

褚芷聆想到後來睡着了,她做了個夢,夢見她回到褚家被抄的那一天,毫無征兆的消息傳來,爹通敵賣國,即将問斬,明明前一天爹還是因為皇上被刺殺的事情入宮調查,一轉眼竟變成了爹的罪。

那是好幾道聖旨下到褚家來,褚家上下所有人被貶為賤民,褚家男子充軍,褚家女子充ji,褚丞相罪大惡極,即日問斬,褚夫人乃範氏之人,受範家蔭澤庇佑,雖嫁入褚家,任可逃一死,但還是要貶為賤民,褚丞相問斬之後,範家人可接回,但不得留在恒安城。

很快官兵到來,褚夫人範氏讓褚芷聆去找弟弟,她到了外院就撞上了前來的官兵,連找人求救的機會都沒有,褚芷聆被抓,等官兵到了主屋推開門,褚芷聆親眼看到娘上吊自殺的畫面。

前一刻還溫柔摸着自己頭,告訴自己不要怕的娘親,這一刻卻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毫無聲息的挂在白綢上,褚芷聆愣愣的看着,背後是弟弟褚思遠的大喊聲,她回頭,只見弟弟被一個官兵狠狠的錘了一下肚子,疼的彎腰跪在了地上。

“住手!你們幹什麽。”褚芷聆想要掙脫桎梏,兩個官兵緊緊的抓着她的手不讓她掙脫,褚芷聆怒瞪着這些人,“你等奉命前來抓人,怎麽可以動用私刑!”

“你們都已經是階下囚了還這麽嚣張,不愧是丞相府的人。”那官兵甚至于擡手想要碰觸褚芷聆的臉,她狠狠的看着他,“就算是階下囚,也容不得你胡來,動用私刑者會判什麽罪你應該很清楚。”

就算是再重的罪,她現在還是懿旨在身的皇後人選,豈容這些人胡來,對她不敬,那就是對皇家的不敬了。

也是被她這氣勢震懾到了,那官兵只是緊緊抓着她,沒有再難為他們姐弟二人,只是褚家這姐弟倆看着被官兵解下來躺在地上的娘親,兩個人眼中皆是淚。

丈夫死了,兒女要被貶,為□□子為人母親的怎麽還能獨活,褚夫人範氏就是以這樣剛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被帶離開褚家後,褚芷聆和褚思遠就被分開關了起來。

此後三天,褚芷聆被單獨關在牢中,沒能見到弟弟,也見不到褚家的其他人,她只從牢房官兵的口中聽到了爹被問斬的消息。

褚芷聆知道那是在夢境中,可怎麽都醒不過來,她周而複始的做着這個夢,夢到娘上吊自盡,夢到爹被斬首示衆。

褚家沒了,所有褚家的人死的死,充軍的充軍,褚芷聆最後是從弟弟被人虐殺的場景中醒來,瞪大着眼睛看着床頂,呼吸粗喘。

出了一身的汗,褚芷聆卻渾身發冷,她怔怔的看着床頭那綴着的漂亮流蘇,臉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此時天還沒全亮。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的呼吸才漸漸平複下來,床邊的卧榻上有了動靜,皇上起來了,褚芷聆拉開遮擋的帷帳,舒季清背對着她正披着衣服。

褚芷聆披了一件衣服跟着下床,到架子邊上,把他伸手要拿的衣服取了下來,自然的披到他的身上,等着他轉身,替他把扣子扣上。

舒季清看着她一顆一顆把領口處的扣子扣好,又拿來了腰帶替他系上,語氣裏也不知是什麽意味,“還是你考慮的周全。”

舒季清從昨天到現在,心中還是隐隐透着些怪異,覺得眼前的人,并不像過去他熟知的施沫楹,舉手投足間,甚至還有着芷聆才有的模樣。

“這是臣妾應該做的。”褚芷聆沒有擡頭,伸手撫平他肩頭上的褶皺,開口讓門口候着的宮人進來,減少和他正面接觸的時間,來掩飾自己不能太久的支撐。

更衣梳妝,褚芷聆要花的時間比他多很多,舒季清走到了外殿,這邊屋子裏,褚芷聆坐在梳妝臺上,側目還能看到一個嬷嬷進來,手裏端着一個匣子,把床上沾了血的白綢放到匣子裏,對她鞠了鞠躬,随後出去了。

銅鏡中的人打扮的十分華麗,姣好的樣貌,精致的妝容,加上那微微揚起的眉宇,就是實打實的施家大小姐。

要學做施沫楹并不難,她說的沒有錯,她們姐妹十幾年,沒有人比她們更熟悉對方的一舉一動,這些對褚芷聆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的事情,但是最難的,是在和他面對的時候,她可以對別人做到,卻唯獨對他辦不到。

看着銅鏡中那最後要戴上的金鳳冠飾,褚芷聆眉頭微皺了皺,身後的宮女手頓住不敢繼續,褚芷聆最終擡了擡手,這鳳冠才被安了上去,穿上最後的外套,系上腰帶,褚芷聆對鏡轉了一圈,整個人瞧上去盛氣淩人。

到了外殿,簡單的用過了早膳,舒季清帶着她去往太後娘娘的寝宮請安。

一路軟轎擡過去,兩個人并沒有多話,到了延壽宮之後,褚芷聆跟着他進去,太後娘娘等候他們多時,看到他們來了,笑的十分親切,“坐吧。”

行禮之後坐下,太後看着這夫妻二人,越看心中越滿意,她雖不是皇上生母,但也養了他十來年,如今的皇後是自己表弟的女兒,這就更親近了一些,當皇帝的怎麽能夠專情于一個女子的,褚家的那丫頭,當初若不是皇上鐵了心,她是如何都不會答應,如今這般才是好。

褚芷聆看太後滿含暖意看着她,好似并不知情。

“今年也不必選秀,入宮的人選早就定下,你們夫妻二人相處幾月,等沫楹把宮務熟悉起來了就讓她們進宮,也不能拖久了。”太後說的是別的妃嫔入宮之事,比褚芷聆晚幾個月,那是考慮到皇上皇後之間的感情培養,二來就是這子嗣的問題。

褚芷聆乖巧應下,離開了延壽宮就是去祖祠祭拜,已經有司官等候在那邊,等着祭拜過後把皇後的名字記入到皇家中去...

這一通忙完,回到鳳陽宮已經快中午,皇上沒有和她一同過來,臨時有事回了景殿宮。

回宮之後換了一身輕便宮裝,随後有宮女拎着午膳進來,褚芷聆走到外殿,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嬷嬷,“何嬷嬷,一炷香後,把鳳陽宮的宮人都召集起來。”施家到底給她陪嫁了些什麽人,她還沒認全呢。

吃過了午膳褚芷聆走到屋外,所有人都到齊了,四月的午後日頭也不小,褚芷聆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圈,施家沒有給她準備很多人,也是怕人多嘴雜容易說漏了,就連施沫楹的奶娘都沒有随嫁過來。

施家進宮的兩個嬷嬷四個宮女,鳳陽宮中兩個嬷嬷八個宮女,加上清掃打理的幾個,鳳陽宮裏有二十一個人。

這麽多人,除去那六個,褚芷聆還不知道其餘的人到底可不可信,裏面又有哪宮的人,于她而言,如今首要的,就是要留幾個可信的在身邊,起碼得只是她的人。

褚芷聆站在這裏晾了這些人一會兒才開口,語氣并不和緩,“宮中多規矩,鳳陽宮內規矩更多,你們入宮多時,什麽事該說,什麽事該做自己都該清楚,哪個宮的人做了沒規矩的事都有原諒的餘地,唯獨鳳陽宮裏不行。”

這些宮人下跪聽命,關于鳳陽宮的事情,褚芷聆交給了兩個嬷嬷一同打理,一個從施家随嫁而來的,一個是宮中分派的。

随後回了內殿,昨夜睡的晚,又噩夢一場,褚芷聆累了,躺下之後很快睡去,再度醒來,已經是傍晚...

快晚膳的時候皇上過來了,和她一起用膳,這幾日都是如此,之後兩個人在花園裏散步了半個時辰,舒季清和她靠的很近,而每近一步,其實禇芷聆身子便緊繃了幾分。

宮人們站的很遠,所以對于舒季清來說自在許多,此時是四月,花園裏的牡丹花開的正好,舒季清帶着她走進亭子,亭子四周都圍繞着盛開的牡丹。

他的語氣裏有一絲的懷念,“朕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時候她才六歲,就是在牡丹花叢中,她立于中間,可愛的勝過了這些花。”

情人眼裏的對方總是最好的,在舒季清眼中,所有那些過去,都是他現今留下的回憶珍藏。

“皇上記得可久遠。”禇芷聆不去看他,而是看這些花兒,紅色,粉色,白色,她是很鐘愛這些花,丞相府中,爹爹曾經為她辟了一個園子用來種她喜歡的花種。

“朕怎麽會忘呢,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舒季清嘆了一聲。

這一聲嘆息入了她的心底,在她克制平靜的波瀾裏又落下一子,泛起了漣漪。

進宮的這些日子她常常在想,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她沒有可相信的人,現在沒有辦法去查,沒有辦法找到弟弟,可她還可以相信他。

但這樣的想法越強烈,随之而來的就是越加強烈的不安,是了,她知道他們相互鐘情,可她并不确定當她說了他會是什麽樣的反應,爹通敵叛國是證據确鑿,除了她,還有誰像她這樣堅信爹是冤枉的,而眼前的人,可是險些因此喪命的人。

舒季清見她不說話,轉過頭來看她,看她側臉的神情凝重,借故問了她,“你說,她會不會恨朕。”

禇芷聆一怔,“皇上何出此言。”

“朕受傷昏迷,沒能及時保住禇家,若是朕早一些醒過來,事情就不會如此,是朕的錯。”年少登基,大權分攬,如今的朝中這些大臣倚老賣老,不肯放權,于他而言,不是內憂外患是什麽。

禇芷聆沉默了,怨麽。

她怨過,在娘上吊自殺,爹被斬首的消息傳來,看着禇家這麽多人跟着處死,禇家被抄,她和弟弟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牢裏見不到面,到後來帶去充軍充ji,她怨恨過他為什麽不保下禇家。

她不堪今後受辱,跳崖自殺,在她最需要他的那些時候他都不在,她怨恨過他為什麽不來救他。

盡管知道他當時是昏迷不醒,險些喪命黃泉,可若是一點都不怨恨,那也是騙人。

良久,禇芷聆開口,“禇姐姐不會恨皇上的,她知道皇上并不想這件事發生。”

“可她會怨朕。”舒季清接上她的話,禇芷聆張了張口沒說話,舒季清看着她,仿佛是要透過她看到另外一個人似得,“她跳崖的時候一定怨恨朕,因為朕沒能出現救了她,救了禇家。”

他了解她,不會恨他,但是會怨他。

禇芷聆鼻頭一酸,當着他的面避過那視線,熱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的不肯掉落下來。

舒季清看着她,眼底一抹沉思...

☆、004.誰才是親女兒(修)

此後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舒季清都堅持過來陪她用膳,散步,留宿在鳳陽宮,禇芷聆怕自己聽的越多就越加不能控制,刻意避開了那些話題,實際上兩個人散步都沒什麽話,但在宮人眼中,皇上皇後的感情是相當不錯,不消多久,這帝皇帝後之間錦瑟和鳴的佳話就傳到了宮外,皇上賢能,皇後賢德,國之幸...

施家的人進宮看望皇後是在大婚兩個月之後,施夫人一人前來,沒有帶別人。

別的母女,女兒出嫁之後兩個月未見,就算是不激動的熱淚盈眶,神情裏也該是有所顯露,施夫人進來之後,她的神情是激動,但褚芷聆知道,她激動的并不是見到她高興,而是見到她不知道如何擺放情緒罷了。

揮手讓伺候的人出去,兩個人對看了一會兒,施夫人張了張嘴,“芷...皇後娘娘可好。”

“母親放心,女兒一切都好。”褚芷聆低頭看了一眼指間的戒指,再擡頭時已經是笑靥,這神情就是親如好母女。

施夫人一怔,這麽一瞧,竟連她都難分辨到底誰才是她的親生女兒。

“父親和哥哥嫂子可都安好。”褚芷聆繼而問道,施夫人眼底閃過一抹尴尬,點點頭,“家裏一切都好,娘娘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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