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從那日在客棧一別,已有近一月不見師父與陌兒。我随着平王妃住進了一處據說是平王別院的大宅,自然還有那位說話不饒人的小王爺。好在師父每日都有紙燕傳書,心裏便踏實許多。
進府的第二日,平王也來到別院,王妃便引我見過平王,認作義父。平王端坐堂上,不怒自威,望向平王妃時眼神卻會柔和的滴出水來,瞬間變臉的本事讓人咂舌。無怪外界盛傳平王寵愛王妃,并非空穴來風。只是這溫柔也只是王妃的專權。即使是作為獨子的沈泠,似乎也分享不到他母親所得到的一半溫柔。
我瞧着沈泠眉間隐隐的落寞,不由得也起了恻隐之心。平王與他,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像君臣。沈泠在王妃跟前才是孩童心性,在平王面前便是進退有度的王室風範了。生在王侯之家,言行間卻須謹守那些繁複的禮儀,不知沈泠與他的父親,是否曾有過我與師父那般的親昵無間呢?
我正想的出神,卻忽的聽得自己的名字,連忙起身回話。平王打量我的眼神與當日的沈泠一模一樣,高傲且冷漠,只有在聽說是王妃認下的義女時,神色才有所緩和,不知是否就是人說的愛屋及烏。
“你就是魚兒?韓煦的徒兒?”
我應聲向前。
他将我上下仔細看過一回,眼中閃過一抹悵然:“與玉兒倒是有幾分神似。我與你師父可算舊識,既如此,魚兒且安心留在府裏,陪伴你的母妃。”王妃急忙拉着我喜出望外的謝過,我也只好口稱“多謝父王”,悻悻的磕頭。
接着便是冗長無趣的府中生活。王妃待我極好,日日噓寒問暖,吃穿用度也照着沈泠的标準。只是我本以為可以出府游玩,不想王妃卻日日在府中讀書女紅,我只好整日陪在一邊。王妃自言産下玉兒後便體弱多病,玉兒去世後更是因打擊過大,每月必有幾日需卧床休養。
我聽得同情心大起。坊間傳言的瘋病,莫非也因此而起?于是安慰道:“母妃如此傷心,玉兒姐姐若有知,定然放心不下。好在母妃還有泠兒哥哥,代替玉兒姐姐承歡膝下。”王妃微笑着輕拍我的臉頰:“在我眼裏,魚兒與泠兒玉兒一般都是我的好孩子。”
我握着她柔弱無骨的手,不由得有些感動。母親的感覺就是如此麽?一瞬間,我幾乎想要多留些日子,陪伴這位思女成狂的不幸母親。
“母妃!”正說着,沈泠進屋。見王妃半倚在榻上同我說笑,便笑問:“母妃今日身子可好?”
“有泠兒來探視,又有魚兒做伴,為娘身體好多了。”王妃笑着招他到跟前:“今日怎得空過來?不是随父王檢視出巡的陣仗麽?”
“今日又是月圓之日,兒臣擔心母妃的身體,故來探望。”頓了頓,他看我一眼,又道:“來時在妙檀寺,可巧遇見韓大人,我便請他來此為母妃再行診治。”
師父?
我驚喜地看着沈泠,幾乎立刻就要上前問個究竟。
“魚兒已坐不住了。”王妃微笑着将我拉到身邊:“為娘只念着要魚兒陪伴,倒忘記魚兒的心裏,韓大人才是緊要之人。”
“韓大人的醫術高明,母妃的病症緩和許多了。假以時日,必能康複。”沈泠好笑的睨過一眼,我立刻白眼奉還。
正納悶原來師父還會行醫救人,外面已經通傳說韓大人在外等候。侍女們備茶看座,沈泠向王妃告辭,順便在王妃欣慰的眼神中牽着我的手出了屋門。
一出屋門,便望見師父攜着陌兒從外院行來。明明只有月餘,我卻覺得如同數年不見。
“師父!陌兒!”我歡喜的正欲沖上前,卻覺得手腕一緊,低頭看時,卻是沈泠依然将我的手扯得緊緊的。
“放手!”我幾乎咆哮。
他一扯,我便踉跄着跌到他身上。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眼戲谑的瞟我一眼:“韓大人是替母妃看診的,不是來同郡主敘舊的,何況府內女眷不宜見外人,郡主還是回避的好。”
我跺腳:“那是我師父和師兄!怎是外人!”
他做出一個“懶得理你”的表情,直接拖着又喊又叫的我轉身便走。
我拼命掙紮,不想這小子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我掙脫不得,反被拖進隔壁的內院。
那頭陌兒滿眼冒火,正欲過來理論,師父一臉陰沉的攔住,不知同他說了些什麽,陌緊握的拳頭才放了下來,在院中立了一陣,方随師父進了王妃的房間。
我眼睜睜的看着二人身影消失,明明近在咫尺,卻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不由得咬牙切齒瞪向身邊那個欺人太甚的家夥。他卻怡然自得:“上回同你說過,此處是我的內院,何不常來走走?”
我去你的院子做甚?我白他一眼,“小王爺可以放手了麽?”
他一笑:“不是小王爺,是兄長!”,順勢将我拉至屋裏,合上門。
“做什麽?”我見後路都被堵死,幾欲跳腳。
他走進裏屋,片刻捧着一個盒子出來。
他将盒子打開,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麽?
只見盒子裏靜靜的躺着只紙燕。
這不是師父給我的紙燕麽?我伸手去拿。他動作更快,一下便将盒子蓋上,嬉笑道:“想要?”
“還給我!”我急急去搶。
他抱着盒子左躲右閃,一邊大笑:“那日我經過你房前,卻見夜色中有金色之物劃過,上前時已不見蹤影。我找了許久,才在窗前找到這個小東西。孰料它一到我手中,立刻開口說話。”
我頓住,接着繞到桌邊坐下。
他莫名的看我,一臉迷惑,“怎的又不想要了?”
我淡淡的瞟他一眼:“開口說話?”
這紙燕只有到我手中才會開口說話,想唬我,沒那麽容易。
這下輪到他傻眼,“沒錯,當日它确實開口說話了。”
“小王爺,你也是修道之人,豈不知飛燕傳書若非指定之人,是不會洩露半字的。”
他的臉漲得通紅,“我只是随師父修習武功,并未習的那些道家方術。”
“給我。”我伸手。“若真是師父的紙燕,它便只說與我聽。”紙燕傳書其實也只是師父讓我心安而已,至于沈泠說的開口說話,必是他胡編亂造。
他猶猶豫豫地将紙燕給我,接着一臉好奇的杵在一邊。
我盯着紙燕,覺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雖然極為相似,但這不是師父的紙燕。燕身上塗得不是金砂,而是血紅色的古怪标記。
我撫着它的翅膀,紙燕撲打着雙翼,逐漸飛離我的掌心。接着,燕身中傳出一個奇特的聲音:“淨瑤珠是我的了!”聲音尖細,辨不出男女,只是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一遍一遍的重複着那句話。片刻,紙燕搖晃着在空中盤繞幾圈,便燒毀在一陣尖笑聲中。
我與沈泠愣愣的看着那堆灰燼。一陣惡寒從我腳底升起。這不是師父的傳話,是誰?是誰總是這樣跟着我?眼前又閃過月前那可怖的幻境,難道又是那不知名的妖物?它心心念念的淨瑤珠與我又有何幹?
“這是何物?”沈泠愣愣的問。我轉向沈泠:“小王爺,你說它當日也曾與你說話,可是千真萬确?”
沈泠點頭:“與方才那句相同。只是我并不知它何意,又見它落在你處,猜想是你師父的物件,才想找你問個明白。”
沈泠迷惑的神情不像扯謊。陌兒曾經說過,紙燕只對指定之人開口,然而這奇怪的紙燕傳話的對象卻是我與沈泠,難道此人認得我二人?還有,這淨瑤珠,與我和沈泠又有何關系?
我起身推開門。師父就在隔壁,必須找他問個明白。
正欲出門,一名侍女慌慌張張的跑來,見到我立刻跪下,“請郡主與小王爺立刻去娘娘的屋裏,娘娘的病又犯了!”
沈泠臉色立刻刷白,飛也似的朝外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