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妃的病情來勢洶洶,我與沈泠趕到時,她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如紙。沈泠撲到她跟前,強忍着淚水,一遍遍的輕喚:“母妃?母妃?”立在一邊的師父上前欲将他扶起,他猛地揪住師父的衣襟大吼:“不是說母妃的病情已無大礙?為何如此反複?”又對侍女們吼着:“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去傳太醫?還有父王,快請他回府!”
沈泠咆哮,小小的身子劇烈的顫抖着。許是見慣沈泠或冷漠或戲谑的模樣,如此狂暴的态勢令周圍的侍女都瑟縮起來。
師父扯開沈泠的手,面色陰沉:“娘娘早已落下病根,又因郡主之死落下心魔,今日恰逢十五,只怕夜深時心疾還會發作。”
“為何當日你卻說母妃已然轉好?”沈泠雙眼血紅,陰森森的看着師父。
師父只是陰沉着臉,沉默不語。
“騙子!父王母妃贊你是再世華佗,你卻讓母妃成了這副模樣!”沈泠惡狠狠的瞪着師父,一旁的陌看不下去,出聲道:“娘娘今日病發突然,虧得師父才救治過來。小王爺且稍安勿躁,莫要錯怪我師父。”
沈泠還想再說些什麽,外面卻來人回報說平王已經返京接應前來的天子禦駕,需得幾日才可返回。沈泠一腳将回報的侍從踹倒在地,憤憤地轉身奔出。
他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薄暮中。我有些于心不忍的向外張望着,天色似乎暗了下來,不知道沈泠跑去了哪裏。正焦急中,有人來報說,青連山的七行道長前來府上。管家忙命請入,口稱“有請仙師。”
當道長出現時,我驚得回不過神來。這位仙師,不正是那日遇險時在酒樓外遇見的道人麽?他身邊那小小的朱紅身影,不正是讓我瞧直了眼的俊秀女童麽?
道長朝師父施了一禮,亦不多言,徑自朝榻上的王妃走去。端詳了一陣,同樣神色憂郁的搖頭。複又問管家道:“泠兒何在?”管家慌忙道:“小王爺約一刻前出府去了,老奴已命人跟着小王爺。”道長沉吟片刻,對身後的女童道:“懷袖,去尋你師兄回來。”女童應聲而去。道長徑自來到師父面前,二人小聲交談着。
我暗忖,原來沈泠的師父,居然是這個奇怪的老道長,這神仙似的女童原來就是他口中的師妹。邊想着,邊行至王妃榻邊,伸手去握王妃的手。她的手冰涼出奇,臉色已泛着青紫,若非師父診脈,我幾乎以為眼前的已是沒有生命的身體。
我憂心忡忡的握着她的手,試着讓她能暖和一些,卻忽地聽師父喚道:“魚兒過來。”我擡眼應聲,卻并不起身。師父見我不時搓手欲暖和王妃,便皺眉将我拉開。
“師父!”我不情願的掙開,“王妃雖非魚兒生母,待魚兒卻也如親女一般。沈泠不知去向,魚兒正應留下才是啊!”
師父不發一言,将我拉起,塞進身後的陌手裏。陌頗無奈的看着懷裏拼命掙紮的我,将我帶到屋外,安撫着:“魚兒莫惱,師父自有道理。”
“師父總是自有道理,卻都瞞着你我。”我心中郁悶,甩開陌的手徑自往外走去。
“魚兒!”陌緊走幾步,拉住我,“你去哪裏?”
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解手。”他讪讪的放手。
天色不知何時變得越發陰沉。頭頂一輪圓月,卻并無平日皎潔如玉的光彩,反透着些許暗紅。我四下看了幾眼,方才诓陌兒說要解手,一溜小跑的出了平王府,随意走着,現下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處高大的建築前。我擡頭努力辨認着巨大匾額上的字跡,隐約可見“妙檀寺”三個大字。
妙檀寺?怎麽走到此處了?我已經走了那麽久了麽?
我疑惑的推門進入。寺院裏靜悄悄的,只有不遠處的大殿中傳來微弱的燭火。我四下張望,不見一個僧人,不由有些害怕起來。
“可有人在?”我大聲喊。四周靜靜的,連秋蟲也停止了鳴叫。我退到門邊,卻見那兩扇巨大的院門不知何時已然合上,居然連一絲聲響都不曾發出。心裏直打鼓,只好硬着頭皮往殿中走去,至少那裏還有一些光亮。
搖曳的燭光将大殿映得忽明忽暗,廟堂上的幾尊神像,看來張牙舞爪頗為猙獰。我跨進廟堂,卻一眼看見其中一個蒲團上跪着的小小身影。
沈泠?
那道身影默默地跪在蒲團上,似乎虔誠的念着什麽。一定是因為擔心王妃的身體,沈泠才會來這裏祈求保佑的吧。
我心裏一暖,不由得快步朝他走了幾步,卻在瞥見牆上巨大的陰影時又開始倒退。
燭火輝映下的廟牆本是朦胧一片,然而沈泠身側的那面牆上卻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那是一抹纖細的黑影,長發披散下來,将肩臂全都蓋住,雙手伏地,前額扣着地面,仿佛在祈禱着什麽。
起初時細細的嗡嗡聲,接着聲音越來越大,并非沈泠,而是那尖細怪異的女聲,一遍遍的重複着:留下淨瑤珠,留下淨瑤珠…
我捂着嘴,盡量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蒲團上的沈泠劇烈的顫抖起來。接着,我眼中所見的,便是那男童的身影如同皮囊被掙破一般,無力的癱軟在地上,原處站着的,是一名長發飄散,臉色青白的女子。
“魚兒,怎不認得為娘了?”那女子朝我緩緩走近,毫無血色的唇角上挂着森森的笑意。那聲音含着沙啞的嘶嘶聲,我激靈靈的想到那只怪異的紙燕。
王妃?怎麽是她?她不是病入膏肓了嗎?怎會出現在此?
“魚兒,來,把淨瑤珠給為娘,為娘不會傷害你的。”
“你究竟是何人!沈泠又在何處?”我揪着衣襟,手心早已被冷汗濕透,卻強作鎮定地問。
不能死在這裏,師父說過,他一定會來救我的,我一定要撐下去。
女鬼愣了下,似乎未料到我竟然有膽反問,幽幽道:“魚兒不認得為娘?”接着刷的一下飄至我面前,一張白慘慘的臉孔湊近我,獰笑道:“魚兒怎的還憂心那沈泠?莫非,你二人這段孽緣還未了斷?”
我急忙退開兩步:“我只知王妃病重,此刻與家師在平王府上,怎會在此!”
女鬼那對白多于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退開一些,冷笑道:“我兒莫非以為,你那師父真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此時此刻,他與那老道想必還在為一個活死人焦頭爛額吧。”
活死人?我一驚,“你是說,王妃她已經…”我頓住,胸口一陣發緊。
“我兒如此聰慧,想必早已明白個中緣由了。”女鬼嘶嘶的吐着氣,“不錯,她的氣數早就斷了,是我就近以瑤珠之力護了她的肉體,留得她些許魂魄,讓她能在死前與沈泠與平王聚些時日。作為報酬,”
女鬼嘿嘿一笑,我立時汗毛豎起,“她答應替我找出另一粒淨瑤珠的下落。王妃可真是守信之人哪,很快就從韓煦那裏将你要來,将約定之物送于我眼前。”說着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朝我抓來。
我轉頭就跑,卻驚恐的發現大門早已不知去向。
“我兒為何如此心焦?”那不知從何處擠出的女聲在我身後不遠處嘲諷的笑着,“為娘還未說完呢!你将淨瑤珠藏在何處啊?”
一只寒氣逼人的白骨搭上我的肩,我尖叫着,拼命想将它甩下去。“走開!走開!”我大吼,“你這妖物,什麽淨瑤珠,我根本就不識得!”
女鬼笑得尖利,刺得我耳內嗡嗡作響:“魚兒啊魚兒,如今的你已是肉體凡胎,連自家的寶物都不識得。又能躲到幾時去?”說着,那道白影便飄至我眼前,一雙白骨爪對準我的面門抓了過來。
“母妃!你們怎會在此?”耳邊忽然響起沈泠的聲音。我睜眼,卻見沈泠怔怔的立在不遠處,狐疑的看着我二人。再看眼前,哪有什麽女鬼,依然是那溫婉如水的平王妃,那抓向我的白骨已化為一雙纖纖素手,柔柔的落到我的肩上。
“泠兒?”平王妃見狀,起身走向沈泠,“泠兒怎會在此?”
沈泠撫着額頭,一臉恍惚道:“适才出府,不知怎得就到了此處,泠兒憂心母妃,便至佛前祝禱,不知怎得就睡了過去。”複又歡喜道:“母妃與魚兒是來尋泠兒的麽?母妃看來已是大好了。”
卻聽得王妃嗔怪的笑着:“為娘适才只是心疾又犯,幸得韓大人妙手,又有我兒孝心一片,已無大礙。為娘憂心泠兒,便攜了魚兒與衆人出府來尋,不想在此處見到。”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其實是奇幻啊奇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