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事短如春夢

等回過神來,任平生已經拉着花滿渚走在回客棧的路上。

花滿渚暈暈乎乎的,腳步踉跄幾次差點摔倒,嘴裏委屈地叫着:“師哥,你走得好快啊……”

任平生一肚子無名火,哪裏管他那麽多,腳下更是生了風一般,把氣喘籲籲的李忘貧遠遠甩在後面。

花滿渚已經完全糊塗了,被扔進房裏的時候沒站穩,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到桌子上,卻腰上一緊,被拉進了他師哥的懷裏。

任平生一腳踹上門,氣還沒喘勻呢,懷裏的豬竟然好不識相地要掙開他的手:“師哥你身上好臭,好臭……”

“嘿!”任平生都快被氣樂了,幹脆一把将他腦袋往胸膛上摁,“臭死你這只豬!還敢嫌棄我!”

花滿渚好不容易掙紮着擡起頭,臉都憋紅了,耍賴一樣地一口咬在花滿渚肩上:“不好聞……她們的香味真讨厭……”說着說着,竟然伸手想把任平生身上那些沾染了脂粉香氣的衣裳剝掉。

任平生還沒從花滿渚咬他的那一口裏回過神來。花滿渚喝了酒,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咬得并不疼,但那兩片滾燙的嘴唇輕輕擦過脖子上□□的皮膚時,竟然像火種一樣,讓任平生的心都跟着發燙。

任平生拉住花滿渚正在扯他衣服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花滿渚酒色朦胧的雙眼,以及……那張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什麽的潋滟雙唇。

任平生好像回到了之前的夢裏,他低頭吻了下去。

四片嘴唇緊緊貼在一起,花滿渚的廢話聲戛然而止。任平生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凍住了,只有與花滿渚緊密相貼的那一小片地方,越來越熱,簡直燙得像要融化了一般。

花滿渚不明所以,突然被堵住了嘴,他大睜着眼睛看着任平生貼在眼前的臉,奇怪又不滿,張口就往任平生嘴上咬去。

口腔裏淡淡酒香裹着溫暖的氣息襲來,任平生下唇一痛,剛才仿佛凝固的血液轟然解凍,從嘴唇開始一路瘋狂地燃燒到全身各處去。

他如饑似渴地舔吻花滿渚的唇,不受控制地去挑逗花滿渚的舌頭。初嘗滋味的少年吻得毫無章法,只是完全地跟從了本能,幾乎要将懷裏的人吞下肚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花滿渚被堵得實在喘不過氣來,終于使勁兒推開了任平生的頭。任平生鐵一般環在他腰間的雙臂尚未松動,他順勢趴在任平生的肩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難得的空氣。

任平生僵硬地站在原地,除了山崩地裂般的心跳,手指頭都不敢動一下。

半晌,他終于偏了偏頭,還不知道如何跟花滿渚解釋的滿腔心思,在看到已經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的花滿渚時,雪融一般化作一聲糾結的嘆息。

他将花滿渚抱到床上躺好,自己卻枕着雙臂躺在睡榻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花滿渚頭疼欲裂地醒來,就見到任平生和李忘貧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正在百無聊賴地等着他睡醒。

花滿渚簡直受寵若驚,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任平生竟然沒有捏着鼻子叫醒他,而且還坐在一邊等他?

震驚之餘,花滿渚也沒發現任平生那十分不自然的臉色,忍着頭疼手腳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好了。

一大早李忘貧就被任平生拎起來,突然說要啓程回霁山,一頭霧水也不敢異議,只能在駕着馬車駛出揚州城的時候懷着對春風楊柳岸的無限不舍,憂傷地嘆息一聲。

任平生一上車就躺在車廂裏閉目養神,花滿渚實在頭疼,也沒心思去問他師哥為什麽突然要回家。馬車狹小,長手長腳的任平生一躺,花滿渚就不能舒展開來睡覺了,只好靠着車廂壁緩解頭痛和困意。

但欲求不滿十分憂傷的李忘貧駕起車來有些心不在焉,馬車颠簸得很厲害。剛剛要睡着的花滿渚跟着馬車一颠,腦袋哐當就撞上了車廂,一下子痛醒了。任平生也差點兒從座位上被颠下去,他翻身而起,随手拿起一個杯子就往車外砸去:“李忘貧你皮癢啊!連車都不會趕!”

李忘貧穩穩接住茶杯,識相地不敢回話,終于将揚州的莺莺燕燕們趕出腦海,專心趕起車來。

教訓完李忘貧,任平生又看向花滿渚,這麽一撞,花滿渚的頭更是疼得要命,眼圈都泛紅了,臉色白得吓人。

任平生趕緊把人拉過來一摸,後腦勺起了一個大包,正想開口再罵李忘貧,花滿渚卻皺着眉頭說:“師哥我頭好疼。”

身體不舒服,又在他唯命是從的小師哥面前,花滿渚都沒發覺自己的語氣竟然帶着些撒嬌的意味。

任平生幹咳兩聲,還是不忍心,讓花滿渚躺了下來,又怕馬車晃蕩把他颠着了,一咬牙,半抱着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還吩咐李忘貧走慢一點。

花滿渚滿足地咧嘴一笑:“謝謝師哥。”小時候只有發燒了任平生才會難得這麽照顧他的,花滿渚心裏十分感動,挪挪腦袋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安穩地睡了過去。

看着花滿渚一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樣子,任平生松了口氣,又有些隐隐的不爽。這只沒心沒肺的豬,浪費他昨晚百結的愁腸了。不過,忘了也好,任平生實在不知道要是花滿渚追究起來,自己要如何解釋給他聽。

手臂的力道恰到好處,将花滿渚穩穩護在膝上,任平生的心緒也漸漸平息下來。本來打算回去找個借口讓師娘給花滿渚換個房間住的,此刻看着花滿渚的睡顏,這個念頭也煙消雲散。

“就這樣吧,”任平生自言自語的聲音幾不可聞,“總會想明白的。”

李忘貧謹遵任平生的吩咐,一路緩行,力求平穩,回去的路程花了比來時多一倍的時間。而且讓花滿渚十分摸不着頭腦的是,他好像覺得小師哥突然變得很奇怪。雖然他看起來還跟以前一樣,喜歡逗着李忘貧玩兒,無聊了就構思一堆惡作劇,但花滿渚總覺得,師哥好像變……溫柔了。

是的,溫柔。

這幾天花滿渚都是要麽躺在任平生腿上,要麽靠在任平生肩上睡的。一開始是因為小師哥照顧自己頭疼也沒什麽,可後來他都好了,小師哥依然讓他那樣睡。花滿渚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任平生眼睛一瞪,他只好乖乖聽話。而且,靠着任平生可比靠着硬邦邦的馬車車廂舒服多了,他也就開開心心地聽從小師哥的吩咐,心滿意足。

他哪裏知道,任平生比他更心滿意足。

三人在霁州城外分了手,各回各家。離開半月有餘,任平生和花滿渚都有點兒歸心似箭,賽着跑似的往霁山上沖。

可行到山腳下,兩人都頓住了。

什麽東西燒焦的氣息濃烈地撲面而來,甚至還裹挾着一絲血腥氣。

任平生皺皺眉,看了花滿渚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一路沒有遇到一個人,只有那股不祥的焦味越來越濃。任平生的心砰砰直跳,強烈的不安讓他整個人都繃緊了。

轉過山巒,霁山腰上的房舍終于露出面目來。

那些任平生和花滿渚進進出出無數遍的房舍,全部化為了焦黑色的斷壁殘垣。

任平生睜大了眼睛,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去,大聲呼喊着師兄師姐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

直到花滿渚在殘垣裏發現第一具燒毀了的屍體。

那人已經面目模糊,不知道是誰,手裏還緊緊握着霁山弟子專用的劍。

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更多的,連屍體都找不完整。很明顯,有人襲擊了霁山。

找到的屍體或殘骸越來越多,任平生和花滿渚的心卻越來越涼。

沒有人活着。

霁山全門上下36人,沒有人回答他們撕心裂肺的喊聲。

能認得出來的屍體沒有幾具,他們甚至連師父和師娘的屍身都無法辨認。

任平生跪在36具屍體面前,他不像早已泣不成聲的花滿渚,他好像哭不出來。他慢慢地站起來,抽出自己的劍,開始為霁山全門掘墓。他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想要找人問清楚,問是誰要殺他們,問為什麽要殺他們。他還想起臨行前花滿渚一直在說師娘的舉動很奇怪,自己卻沒有在意。

是啊,花滿渚明明對那個詩會沒什麽興趣,師娘卻堅持要讓他們去看看。

師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麽?你是不是算準了我的性子,知道我一定會在揚州的花花世界裏流連忘返,故意要我帶着師弟離去?師娘,你為什麽偏偏要支開我們?為什麽一夜之間,霁山全門都沒了性命?

可師娘也不會母老虎一般跳起來罵他了。

直到花滿渚強行拉住任平生,哭着給他包紮已經血流不止的雙手,任平生才發現自己的眼淚一直在流,似乎要一鼓作氣地将身體裏的水分都流個幹淨。

聞訊而來的李忘貧趕到的時候,任平生和花滿渚已經将同門安葬好。他們倆用自己的劍,在一塊大石碑上一筆一劃地刻下了師父、師娘、各位師兄師姐的姓名。

李忘貧也恭恭敬敬地在墓前磕了頭。這幾年,他有事沒事就往霁山跑,跟他們中的不少人都熟了,他甚至還喂王大叔的狗吃過兩個肉包子。

他們不知道這場屠戮出于誰手、因何而起,他們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向誰去讨個公道。

任平生和花滿渚在霁山上為同門守了七天靈,李忘貧上山接他們去镖局落腳的時候,卻已經找不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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