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滿渚,酒盈瓯
第四章 花滿渚,酒盈瓯
這個雨夜,讓花滿渚想起了三年前。那時他跟着小師哥走下霁山,江湖浩漫,他們一心想要報仇,卻毫無頭緒。後來,任平生打聽到雲水樓,聽說那是個能解開天下所有謎團的地方,只是,代價往往高昂得讓人付不起。
兩個少年星夜兼程趕往雲水樓,路上也曾像今夜一樣,在一個破廟裏躲雨。那一夜,任平生拉着花滿渚的手,跪在落滿塵埃的菩薩面前發誓,不管付出什麽代價,誓要查出真相,為霁山全門報仇。
花滿渚還記得他們終于得入雲水樓門的那一天。那個似乎掌握天下風雲動向的樓主杜宇,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們兩個。
杜宇要他們付出的代價,是歸入雲水樓下。殺手、密探、甚至盜賊,不管雲水樓要做什麽,都必須服從。
任平生毫不猶豫的同意了。花滿渚緊緊抓着任平生的手,素來什麽事都仰仗小師哥出主意的少年,這一次,也依然跟着他一起。
但杜宇沒有立即給他們答案。雲水樓的規矩,做滿了任務,才能換取信息。
“雲散皓月當空,水枯明珠出現”,雲水樓大門上的那副對聯,從此成為任平生和花滿渚心中最大的希望。
睡着前,花滿渚輕輕握住了任平生的手。他的小師哥也輕輕回握着他的。這個世界上,他們倆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這次的任務比較輕松,不過是去杭州取一條命。三年過去,任平生早已不是那個雖然武功高強卻從未劍尖染血的飛揚少年了。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究竟要到何時杜宇才會給他們消息,但除此之外,他無路可走。只有花滿渚,在任平生的堅持之下,他從未染過一條人命。
只是,連任平生自己心裏都清楚,不管他再怎麽保護,花滿渚也再也不可能是霁山上那個傻呵呵的小師弟了。
長大了,聰明了。除了任平生之外,花滿渚再不會對別人毫不設防;心思如何良善,腦子也時常生出九曲十八彎的算計。他們為了報仇聽命于雲水樓,那麽除了仇恨和雲水樓的命令,世間善惡是非,似乎都與兩人無關了。
回到雲水樓的時候已是初冬時節,天氣越發寒涼。花滿渚半夜踢被子着了涼,一路都在打噴嚏。任平生一邊又罵他是豬,一邊拿披風把他裹了裹。
剛踏進院門,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就從屋裏蹦出來,伴随着一陣極其歡快的喊聲:“小渚!小渚!”
任平生的臉一下子黑了。
花滿渚十分無奈,正想勸慰一下任平生,就又打了一個噴嚏。
這麽會兒功夫,歐盈已經蹿到了花滿渚身前,看見他裹得跟粽子一樣的造型一愣。
“小渚你生病啦?”
花滿渚忙着擦鼻涕還沒回話,任平生已經不客氣地将歐盈一把撥到一邊,“別擋路!你怎麽又來了!”
“我是來看小渚的呀,聽說你們這兩天回來,我都等了好久了!”歐盈絲毫沒受影響,依然笑嘻嘻地跟在後面。
“看他做什麽!”任平生簡直煩透了這個丫頭,“你是整天沒事幹嗎!”
歐盈歡快地點了點頭。
“……”任平生無言以對,“我一會兒就去找杜宇,他手上肯定缺人用。”
歐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逍遙地晃着雙腳:“找他也沒用,他不會給我活兒幹的,我還是陪小渚玩兒吧,是吧小渚?”
“他不用你陪!”任平生怒目而視。
花滿渚一句話都沒說,歐盈跟任平生已經快要打起來了。又一個噴嚏過後,花滿渚終于小聲地說:“盈盈你先回去吧,別從我這兒染了風寒。”
任平生的臉色更黑,歐盈卻神采奕奕地撲上前去:“不怕不怕,你這麽擔心我,我當然也要照顧你!”她歪頭一想,總算是轉身要走,“小渚你等等啊,我去找老頭子給你要治風寒的藥來!”
“我師哥有……”花滿渚話還沒說完,歐盈的身影就已經不見了。
不過,這尊大佛總算是走了。花滿渚戰戰兢兢地看任平生,果然,一臉風雨欲來。
任平生眉頭一挑:“舍不得啊?”
花滿渚趕緊搖頭。
“怕她染了風寒?”任平生皮笑肉不笑地走過來,一把捏住花滿渚的鼻子,“小爺天天跟你在一起怎麽沒見你擔心啊?”
花滿渚一句“師哥身體很棒”不敢回答出口,只能任他捏着鼻子罵了一通。等任平生發完脾氣,他的鼻尖都紅得跟辣椒似的。任平生冷哼一聲,甩手就回屋了。
花滿渚實在冤枉,師哥跟歐盈不對盤,每回見到歐盈就生氣,偏偏歐盈老愛來找他,闖完了禍就跑,留下花滿渚獨自承受任平生的怒氣。
想了想,花滿渚去廚房弄了點兒吃的,才進屋給任平生賠罪,雖然自己也不知道這罪跟他有什麽鬼關系。
任平生還是老樣子,枕着雙手躺在睡榻上閉目無語。花滿渚本想悄悄拿着吃的靠近他,結果一個噴嚏沒忍住,全噴在盤子上了。
看着任平生嫌棄的眼神,花滿渚只好把那一盤點心扔到一邊,蹲在榻前給任平生捶腿。
“師哥別生氣,我晚上再給你弄好吃的。”
“不吃。”
“……我做紅燒肉好不好?”
“不好。”
“師哥,你別生氣了……”
任平生幹脆不理他了。花滿渚低下頭,輕聲抱怨起來:“又不是我叫她來找我的……”
話音未落,任平生腿一伸躲開他的手,幹脆翻了個身面朝窗外。
花滿渚愣了愣,只好爬上睡榻半跪着,死皮賴臉地要給任平生捏肩膀和脖子。
捏了沒兩下,任平生就翻過身子,皺眉盯着他:“你手怎麽那麽涼?”
“呃……”花滿渚把手貼在臉上,好像是有點兒涼,“那我捂一會兒再給你按摩。”
“捂個屁。”任平生一使勁兒,花滿渚整個人跌進他懷裏,任平生拽過一張毯子蓋在他身上,又掖了掖,問道,“藥吃了麽?”
“吃了。”花滿渚笑起來。
“笑什麽笑,吃了就睡一會兒,真是只豬。”
“好。”花滿渚轉身對着任平生的胸膛,覺得這初冬的被窩真是暖和到了心坎兒裏。
花滿渚睡着之後,歐盈抱着一堆藥材又來了一次,話還沒說兩句就被任平生趕了出去,走的時候氣得龇牙咧嘴的。
第二天,任平生獨自去見杜宇。那個神神秘秘的樓主正在屋裏悠閑自在地喝茶。
“喂,”任平生不客氣地端過一杯茶,“你能不能管管你那個寶貝侄女,整天在我眼前晃跟蒼蠅似的。”
杜宇老神在在:“自作多情,盈盈是去見小渚的,與你何幹?”
“誰說花滿豬就願意見她了?”
杜宇啧了一聲,放下茶杯:“你管得可真是比我還多,雲水樓上下誰不知道,盈盈早就放話說要嫁給小渚的。”
任平生也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我是他師哥,兄長如父,他要成親得聽我的,歐盈沒戲!”
杜宇嫌棄地看着他:“人家兩個孩子郎情妾意,你這惡人在這裏橫加阻攔算怎麽回事?”
“嘿嘿嘿,”任平生不耐煩地敲着桌子,“亂點什麽鴛鴦譜,我師弟對你們家的野丫頭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不等杜宇反駁,任平生又繼續說,“你說你,怎麽當人家舅舅的,女孩子家家一點都不知道矜持,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杜宇哼了一聲:“我可管不了她,你想霸占着你的小師弟,就自己想辦法去。”
任平生一愣,總覺得杜宇好像話裏有話,那副似笑非笑的嘴臉特別可惡。
“小爺不跟你廢話,下一個任務。”
“下一個啊,”杜宇重新倒了一杯茶,“暫時沒有,歇着吧。”
任平生斜睨了他一眼。
“盈盈說了,你幹活兒沒關系,可你老要帶着花滿渚,她怕她的心上人累着,非逼我給你倆放個假。”
任平生起身就走。
“你還懂不懂禮貌了?安都不請一個?”杜宇吹胡子瞪眼的。
“邊兒去。”任平生懶得理他。這個杜宇三十多歲的年紀,掌管着整個雲水樓,看似高深莫測,實則十分沒個正經。不過,他倒是跟任平生有個共同點,特別怕歐盈。哎不對,任平生不是怕她,是煩她。
聽說歐盈是他姐姐的孩子,不過他姐姐從沒出現過,誰也不知道她到底何方神聖。三年前歐盈第一次見到花滿渚,就跟山賊見了寶似的挪不開眼,從此下定決心要嫁給他。花滿渚躲不開她就算了,還因為她備受任平生的冷眼,實在是苦不堪言。
所以,當任平生回到院子裏發現歐盈正纏着花滿渚陪她練輕功的時候,那渾身的寒氣簡直把花滿渚凍得直哆嗦,趕緊以風寒未愈需要休息為理由讓歐盈回去。
可歐盈哪是那麽好打發的:“沒關系,你休息我就去給你煎藥,你醒了我就給你解悶,咱們都好久沒見了,今天我就在這兒陪着你!”
任平生冷哼一聲,哐地關上房門。
“盈盈,”花滿渚愁眉苦臉的,“你別鬧啦,我師哥要生氣的。”
歐盈柳眉一豎:“他有什麽好氣的!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我就喜歡跟你在一起,關他什麽事?”
花滿渚又點兒臉紅,不過歐盈說話向來毫無顧忌,他也聽慣了,當下只好回道:“別胡說啦,你雖然年紀小,但也是個女孩子,不能老這樣。”
歐盈滿眼放光:“不小啦,你要是同意,咱們今年就可以拜堂成親!”
饒是花滿渚已經習慣了歐盈的潑辣大膽,此刻臉皮也快被燙熟了,只能慌亂地不停擺手,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麽好。
歐盈一看花滿渚想要拒絕的樣子,嘴巴飛快地一扁,眼看就要哭出來。
花滿渚十分無奈:“盈盈啊,你別跟我鬧着玩兒了……”
“誰跟你鬧着玩兒了!”歐盈帶着哭腔大聲說,“我知道,你那個師哥不同意嘛!他這是棒打鴛鴦,壞人!”
花滿渚面色也沉了下來,正色道:“我師哥不是壞人,不許這麽說他!”
歐盈縮了縮脖子,小姑娘委屈勁兒一上來,眼淚就止不住,一跺腳就哭着跑出去了。
花滿渚嘆了口氣,這時候也不敢去點任平生的火藥桶,只能孤零零地回自己屋,昨日被窩的溫暖遙不可及,頓覺無限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