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雪初霁風更急

歐盈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姑娘。論相貌,眉眼間與杜宇有些微相似,但顯然更勝一籌:俏生生二八年華,嬌軟軟袅娜身段,滴溜溜靈動雙眸,粉嫩嫩櫻桃素口;論地位,叱咤江湖的雲水樓主杜宇無妻無子,就這麽一個侄女跟在膝下長大,寶貝程度跟廟堂上的郡主千金比也不差;論性格,杜宇這麽個素愛由着性子來的人,免不了将歐盈寵出一些嬌縱脾氣,但也得益于此,盈盈小姐身在險惡江湖,倒生出一份不知人心的玲珑純真。因此,雲水樓上下對歐盈好,三分出于主仆關系,七分倒的确是因為小姑娘嬌俏可愛,惹人喜歡。

至于她跟花滿渚的事,也的确是人人皆知。雖然當是小孩子玩鬧,可時日一長,大家也都約定俗成地将他二人看作兩小無猜的一對,總覺得以後是一定會成親的。雲水樓的人素來狂放,不怎麽在意門當戶對這回事,只當花滿渚和歐盈兩人郎才女貌,樂見其成。

唯一對這事兒極其不高興的就只有花滿渚的師兄——任平生了。可任平生為何如此,卻誰也不知,只能怪他性情乖戾。歐盈也是個一根筋的,察覺到任平生不喜歡他,也不會刻意讨好,一心只撲到讓她一見傾心的花滿渚身上。女孩心思,總覺得這世上只有心上人才值得自己去追着捧着,而且自己心誠如此,只要相愛,就不用管什麽師哥師姐同意不同意。她倒是想得灑脫,可連帶她舅舅杜宇都要受任平生好些白眼。

今年的雪下得早,梅花才剛生出紅蕊一點,大雪就悄然而至。任平生早早醒來,推開門就見一片雪白。隔壁花滿渚的房門應聲而開,一見這景色,立刻眉開眼笑。花滿渚生于江南,長于霁山,江南鮮少有雪,霁山也很少下得這麽大。來雲水樓三年,最讓他開心的就是雪天。

任平生見他開心,心裏也跟着高興,兩人鬧鬧騰騰地撲進院子裏,打起雪仗來。這些年,任平生多了心事,曾經那些少年性子,也只有這種時候才能重新見到。

思及此處,花滿渚難免惆悵,卻在走神時被任平生一個大雪球兜頭砸來,頭上、臉上、身上頓時白花花一片。任平生在原地笑彎了腰,花滿渚把臉一抹,雪球也懶得團了,直接往前一撲,箍着任平生的脖子将人往雪地裏摁。任平生難得放肆玩笑,也就随他去,下盤功夫一點都沒使出來,兩個人立時便一同滾到雪地裏。

任平生本來就笑花滿渚笨拙,此刻花滿渚也存心想逗他高興,亂七八糟地抓着雪往他身上灑,自己狼狽不堪也不在意。鬧得高興了,甚至抓了一把雪往任平生脖子後面塞。冰涼雪意陡然襲來,任平生一個激靈,掙紮着要逃。花滿渚哪裏肯放人,玩了半天雪,手正涼着,剛好賴在師哥衣裳裏取暖,于是更加放肆,另一只手死死摟着任平生的脖子不松。任平生掙紮幾下,索性手下使力,抓住花滿渚摟他的手一個翻身,反倒将花滿渚壓在身下。

花滿渚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就見師哥驟然換了位置,一手拿着雪團正要砸下,吓得閉上了眼睛。

任平生卻遲遲沒下手。白雪地裏,開心打鬧得花滿渚臉上有些紅暈,發間和衣領上都沾着雪,在他的體溫之下倏然融化。看着他緊閉着雙眼害怕雪球砸下來的可憐模樣,任平生剛才被整的惱怒頃刻全無,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那雪一起,融化成了水。

任平生嘴角含笑,歡喜又無奈,只能在心裏嘆着氣。

花滿豬啊,你什麽時候能開竅呢?

不過,這樣也好。

戰戰兢兢等了半天,花滿渚卻沒等到預料中的懲罰,他睜開眼睛一看,任平生正帶着笑,目不轉睛看着自己。他松了一口氣,趕緊拍馬屁求饒:“就知道師哥最好了!”

任平生扔了掌中雪球,屈起冰涼的手指在花滿渚的腦門上扣了一扣:“暫時放過你,再有下次看我怎麽收拾你!”花滿渚笑嘻嘻地晃了晃腦袋。

看着他在身下笑得正歡,任平生也笑起來。心念一轉,任平生扶着花滿渚的肩,放輕了聲音,細細說道:“小渚,等我報了仇,我有話要對你講。”

任平生語氣溫軟,花滿渚聞言愣怔了片刻。他眨了眨眼睛,也輕聲說:“不能現在告訴我嗎?”

“不能,”任平生刮了一下花滿渚的鼻頭,語氣又恢複正常,“小爺要說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要挑個黃道吉日才能告訴你。”

花滿渚還想說什麽,院門外卻響起一陣砰砰砰的叩門聲。

一聽這火急火燎的動靜,任平生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拉着花滿渚站起身,拍着兩人身上的雪花,顯然不想搭理門外一陣響過一陣的敲門聲。

果然,歐盈的好脾性很快就用完了,見半天沒人開門,直接扯着嗓子叫喚起來:“小渚!小渚!快出來開門,下大雪啦!”

仿佛剛才的脈脈溫情都是幻覺,任平生的臉瞬時就變成冷冰冰又不耐煩的樣子,一甩衣袖,背過身就往回廊上走。

門外歐盈還在喊個不停,這天寒地凍的花滿渚也不好讓一個姑娘家久等,只能先去開門,一會兒再伺機給任平生順毛。

沒想到來的不只歐盈,杜宇也來了。歐盈一見花滿渚,立刻眉開眼笑,仿佛前幾日哭着從這裏跑出去的事兒都忘得一幹二淨,興高采烈地說:“舅舅帶我們去看賞雪,你快回去拿披風!”

花滿渚還沒來得及給杜宇問個好,就被歐盈推着進了門。杜宇搖搖頭,自己跟了進去。任平生一臉冷漠地看着他們三個人,杜宇等了半天,知道想讨杯茶水喝是不可能了,幹脆優哉游哉地坐在客廳裏哼起小曲來。

拿好了衣服,歐盈看也不看廳裏坐着的兩個人,拖着花滿渚就往門外跑:“走吧走吧,馬車在等我們呢!”

杜宇啧了一聲:“有了小渚忘了舅啊,盈盈你倒是等等我啊!”

“哎呀你快點!”

杜宇站起身來,任平生卻還不為所動。

“唉,”杜宇擺擺頭邁開步子,“我就知道你不會去,也好,盈盈和小渚正需要一些獨處的時機培養感情呢。”

“誰說我不去!”杜宇話音剛落,任平生身形一閃,已然朝門外大步走去。

杜宇笑着跟了上去。

去的地方不遠,不過雪路難行,倒也費了些時間。一路上有歐盈這麽個閑不下來的,倒也省得無聊了。杜宇帶他們去的是一座梅山,這地方梅樹成林,本來是個郊游踏青的好地方,但由于在雲水樓附近,平素是沒人擅自闖入的,十分清淨。

這個時候,梅花還沒怎麽開,杜宇說是來賞雪,其實就是陪着歐盈約花滿渚出來玩鬧的。歐盈知道花滿渚愛雪,趁着任平生還沒來得及阻止,一下車就拖着他往林子裏跑去。任平生也不忍心拂了花滿渚的性子,在花滿渚回頭看他的時候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花滿渚得到首肯,心裏總算輕松下來,不過也沒跑太遠,就跟歐盈在雪地裏堆起雪人來。

難得任平生沒出什麽幺蛾子,本來還因為上次的事情有些郁郁的歐盈也徹底高興起來,一邊撒着歡地逗花滿渚說話一邊給他的雪人搗亂。

“啊我的鼻子!”花滿渚大叫一聲,剛給雪人捏好的鼻子又被歐盈給砸沒了。

歐盈在一邊咯咯直笑:“小渚不要堆雪人啦,跟我一塊兒打雪仗吧!”

花滿渚本來正無奈,一聽歐盈說起打雪仗,又想起了早上的事,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任平生一眼。

“小渚?”歐盈跑過來蹲在花滿渚身邊,兩手拖着下巴,“你怎麽走神了?想什麽呢?”

“……想我的鼻子。”花滿渚低下頭繼續團雪。

歐盈睜大了眼,旋即樂了:“你真可愛!不就是個鼻子麽,我賠給你好啦。”說着就伸出手,也團起雪來。

于是,花滿渚的雪人迫于歐盈的淫威,竟不得不長了兩只鼻子,一個端端正正長在中間,一個歪歪扭扭插在頭頂。

花滿渚看着那長了角的雪人,哭笑不得。歐盈卻開心極了,指着雪人的第二只鼻子狂笑:“你看多可愛!”

另一邊,任平生看着他們倆嬉笑打鬧,冷冷地哼了一聲。

杜宇卻還在一旁火上澆油:“你看他們倆多好,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我們現在商量一下聘禮如何?”

任平生邁步就要往前去拎花滿渚。

“诶诶诶,”杜宇拉住他,“你就別去自讨沒趣了,讓他們倆玩兒,我有話跟你說。”

任平生頓住腳步,猛地看向杜宇,眼裏精光一閃。

“任務,還是?”

杜宇負手而立,往旁邊走了兩步,離歐盈和花滿渚更遠了些,任平生緊緊跟上。

“是霁山的事。”

任平生心髒狂跳,卻沒有打斷杜宇,等着他往下說。

杜宇看了他一眼,噙着一抹神秘的笑意:“你來了三年,其實這事兒我查到有一段時間了,本來早就想跟你說的,不過……”

杜宇望着歐盈和花滿渚的背影,又是一笑:“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任平生忍不住問道。

“是,”杜宇爽快答道,“我當然要等都弄清楚了再告訴你。”

“說。”任平生的耐心幾乎用盡。

三年了,他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變成活在黑暗裏的麻木殺手,甚至連對身邊人的滿腔心思都不敢輕易說出口,只為了等這一個答案。

任平生死死盯着杜宇,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将要說的話,是任平生這三年光陰的報酬,也是另一段充滿未知的開頭。

白雪皚皚,寒風呼嘯,可任平生的手裏卻出了一層汗。

“駐南将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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