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一更,雪一更,故園無此聲
“駐南将軍府?”任平生眉頭一皺,“我霁山方寸地方,寥寥數十人而已,怎麽會與将軍府有所牽扯?”
杜宇看了他一眼,反而問道:“你可知莫可量在駐于霁山之前,是什麽身份?”
任平生想了想,答道:“我只知我師父師娘當年厭倦江湖,于是退出紛争,落腳霁山,收了一幫小孩子教養成人。至于之前的事,我并不知。”
“厭倦江湖?”杜宇笑了一聲,“是啊,莫可量的江湖,的确是讓人厭倦。”
說着,他轉過身來,随手折了一枝梅蕊,漫不經心地把玩。
“你到底要說什麽?”任平生緊緊追問。
杜宇仿佛對任平生的急迫無動于衷,慢悠悠地說:“曾經的莫可量,可不是什麽江湖人士,他乃駐南大将軍麾下一員幹将,當年在将軍府,也是個風流得意的人物。”
“我師父是駐南将軍府的人?”任平生十分詫異。
“不錯。”杜宇點點頭,“據說,當年莫可量為燕将軍殺人無數,後來卻愛上一名江湖女子。至于燕大将軍嘛,廟堂出身,最瞧不起的就是江湖人士,怎麽會同意得力手下娶一個那樣的妻子。”
言及此處,杜宇的聲音裏滿是諷刺。
任平生卻無暇顧及,又問道:“那女子可是我師娘?”
杜宇又是一笑:“正是。他二人情比金堅,莫可量一怒之下離開了将軍府,從此隐于霁山。”
“我師父俠義心腸,在霁山多年,不問名利之事,門下弟子多是收養窮苦人家的孩子,”任平生深感不忿,“駐南将軍府既然早已放我師父離去,這些年又毫無交集,又怎麽會突然發難?”
杜宇不冷不熱地看着任平生:“你倒真是天真,還真以為燕将軍府是任人來去自如的地方?莫可量得以脫身,肯定是答應了什麽不可告人的條件。哼,”杜宇冷笑起來,“只怕聲名赫赫的燕将軍府,開出的價碼是不會比我這雲水樓簡單的。”
“豈有此理!”任平生激憤難平,“堂堂一方将軍,行事竟如此卑鄙!”
“将軍?”杜宇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駐南将軍府還有個身份,是朝廷的大機密。”
任平生快要被杜宇這不急不緩的性子逼出火來,狠狠盯着他。杜宇見狀搖了搖頭,才又接着說道:“駐南将軍,名頭好聽,不過是朝廷的暗樁而已。南方不僅富庶,武林紛擾也多,朝廷明着看不起江湖,其實還要暗地裏掌握動向。因此,這駐南将軍府,幹的就是些鏟除異己,斂財制衡,殺人越貨的勾當。
“你說,這樣的将軍府,有什麽事情幹不出來的?燕大将軍怕手下人娶江湖女子敗了他的威名,不過是做賊心虛罷了。這世上的人啊,越瞧不起什麽,往往就越離不開什麽。”
任平生半晌無語,他那溫和博學的師父,以前竟是朝廷暗樁?難道,這麽多年他也還一直在為駐南将軍府做事麽?
杜宇仿佛看穿他在想什麽,笑着說:“那樣的将軍府,總有一點不便自己出面的地方,像你師父這樣放在江湖裏的暗棋,怕也不止一個,并不奇怪。”
任平生深吸一口氣:“告訴我到底為什麽。”
杜宇眉頭一挑,看着遠處正在玩雪的兩個人:“他們暗信往來,具體為何我也不知。不過,你那個小師弟的身世啊,”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難道從來沒問過?”
任平生心頭一跳:“他小時受驚過度,來霁山之前的事,都記不清了。”
“呵,”杜宇不置可否,“也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遇見仇家殺來,是該驚吓過度的。莫可量真是有趣,花滿渚,花滿渚,哈哈,只怕是血滿渚吧。”
“與花滿渚何幹?”任平生心裏的不安洶湧而來。
“這還不簡單?”杜宇鄙視一般斜睨了任平生一眼,“你師父就是殺花滿渚全家的人呗。”
任平生只覺遍體生寒,仿佛天地間的雪都湧進了他血液裏。
“殺人的時候不知心存哪門子的善念,留了花滿渚一條小命。這花滿渚一家啊,手上拿了什麽東西是燕将軍府想要的,後來的霁山一案,也與此有關。不過,是什麽東西,在什麽地方,你的小師弟知不知道,就要你自己去查了。”
任平生看向花滿渚,他還蹲在地上研究他的雪人,歐盈在他身邊笑語晏晏,兩個人無憂無慮一般。
“平生,你為我賣命三年,如今錢貨兩清,你自由了。”杜宇正經說道,“此後,你不再是我雲水樓的人,要做什麽也與我無關。”
“我要報仇。”任平生拳頭攥得死緊,“不論如何,為了霁山,也為了小渚。”
杜宇沉默片刻,把一只手搭在任平生肩上:“駐南将軍府是你捍不動的地方,但我也不會勸你不要去。自求多福吧。”
任平生俯下身,恭恭敬敬對杜宇行了一禮。随即轉身,踏着雪,一步一步向花滿渚走去。
花滿渚聽見雪地吱嘎作響,回頭一看,任平生正朝着自己走來。他連忙站起身,跑了過去。
“師哥,你看這雪人!”
“不給他看!”歐盈擋在雪人面前,“這是我跟小渚一起做的,是定情雪人!”
任平生竟然沒有跟歐盈嗆聲,牽過花滿渚的手說:“回去了。”
歐盈倍感奇怪,連忙跟上去。花滿渚卻看出來任平生臉色冰寒,想問又礙于歐盈在身邊,只得暫時沉默,乖乖地跟着任平生上了馬車。
杜宇沒有上車,他讓歐盈跟他們回去,說自己還要賞一會兒雪。
馬蹄踏雪聲漸漸遠去,杜宇卻往林子越走越深。梅花未開,卻已然有些微暗香浮來。杜宇走在其中,看着鳥雀無蹤的梅林,自己的心,卻不知該靜還是該動。
“一蓑煙雨任平生啊,”杜宇自言自語道,“莫可量,可惜你一番心思,你的徒兒只怕是要風雨一生了。”
梅林裏一片靜谧,杜宇的聲音雖小,卻依然回聲般飄蕩在一片雪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