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羅衾不耐五更寒
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不清醒,花滿渚一動,四肢百骸立時傳來一陣酸麻無力之感。意識漸漸回籠,昨夜滿室旖旎瞬間爬上臉頰,紅了個透。身後似乎已經上過藥,并沒有太大的不适,只是全身乏力得厲害。
任平生不在屋裏,花滿渚費力地起了床,臉紅耳熱地抓了幾件衣裳遮住身上各種青紫的痕跡。桌上放着些藥膏,昨天扔得一塌糊塗的衣裳也都整理好了。花滿渚深吸了一口氣,抿抿唇,鼓起勇氣打開了門。
但是任平生也沒有在院子裏練功。看天色,竟然已經是午後時分了。今天初一,外面街道上串門拜年之聲不絕于耳。
花滿渚四下望了望,沒看見任平生,倒是李忘貧無精打采地從房裏鑽了出來,一副宿醉難受的模樣。
“小渚你醒啦?廚房裏溫着粥,平生給你留的,讓你醒了就吃。”李忘貧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呵欠,他以前見慣了任平生和花滿渚同屋住,見花滿渚從任平生房間裏出來,也一點都沒覺得詫異。
“師哥呢?”花滿渚攏了攏外衣,生怕脖子上有什麽痕跡沒有遮住。
“他啊,早就出去了。”李忘貧埋怨着,“一大早就把我叫醒,說是有點事要辦,讓我好好照顧你。”李忘貧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這大過年的,也不讓我好好睡個覺,真是的。”
花滿渚心想,初一能有什麽事要辦,難道師哥是……害羞了?臉上有些發熱,又不能對李忘貧說,只好又問了一句:“他有沒有說去辦什麽事?”
“沒有啊,”李忘貧有些奇怪,“不過小渚,你今天怎麽睡得比我還久,難不成你也喝多了?”
“呃,有一點。”花滿渚敷衍着,也無心再聊天,而且他如今這樣站着渾身都有些不太舒服,尋了個由頭就又回屋了。
喝完了粥,身上還是沒什麽力氣,花滿渚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倦意上湧,又一覺睡了過去。這一覺直睡到傍晚,才被李忘貧的敲門聲喚醒。
任平生還沒回來,李忘貧是叫他起來吃晚餐的。花滿渚應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還讓李大哥為自己準備晚餐。正要起床,卻覺得身後的傷口藥效似乎減退了一些,有點疼。他走到桌邊,也不好意思等任平生回來給自己上藥,還是自己處理一下吧。
桌上的藥膏有好幾瓶,花滿渚一邊打開看一邊奇怪,怎麽需要這麽多藥的麽?當下也沒多想,處理好傷口就出去了。
李忘貧當然不會自己做飯,晚餐又是讓酒樓送來的。大過年的酒樓營業的本就不多,收費更是奇高,奈何李公子這位敗家少爺錢倒是花得痛快。花滿渚沒什麽胃口,略微吃了幾口,便陪着李忘貧坐在你餐桌邊聊天。
任平生遲遲不歸,李忘貧都抱怨了一整天了,想打架又不敢朝花滿渚下手,平時被任平生使喚慣了吧,一天不挨罵還渾身不自在,簡直百無聊賴。
“小渚,平生沒跟你說他今天要去做什麽?”
花滿渚搖搖頭。
“嘿,這人真是。”李忘貧嘆道,“神神秘秘的,不跟我說就算了,竟然連你不告訴。”
花滿渚笑了笑,心裏卻暗道,若我師哥是害羞了,會告訴我才怪呢。
只不過,這都一整天了,也該回來了吧?
等到他們吃完飯,茶都喝了兩壺,任平生也還是沒有回來。花滿渚有點着急了,想了想,問道:“李大哥,師哥出門之前都跟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呀,就踢了我一腳,讓我起來看着廚房的粥,等你醒了好好照顧你什麽的。”李忘貧正在自力更生地練習任平生那個往身後扔花生米的絕技,可惜不太管用,扔得地上到處都是。
花滿渚皺着眉頭看着門外。
“啊,對了,”李忘貧想了想,又說道,“還問我什麽時候回霁州來着。我爹娘是讓握過了初一就動身來着,不過這不是遇見你倆了麽,當然要多待一陣子。”李忘貧說着又往後扔了一顆花生米,這次竟然準确地扔進了他放在身後桌上的瓷碗裏,開心得手足舞蹈。
花滿渚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他還說什麽了?”
“嗯,”李忘貧正樂呵着,想了想便搖頭,“沒了,就這些。”
莫名的不安襲上心頭,花滿渚眉頭皺得更緊。任平生到底去哪了……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房間裏那一堆藥瓶子來。
花滿渚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雙腿還軟着,差點摔倒,吓了李忘貧一跳。他無暇顧及李忘貧,轉身就往任平生的房間跑去。
藥瓶子……那麽多的藥瓶子……花滿渚喘了口氣,不再看桌上的藥,幾步沖到櫃子前,打開了櫃門。
本來就不多的幾件衣裳都還在,花滿渚卻沒有因此而放松下來。
櫃子裏還有一只木匣,花滿渚收拾房間的時候見到過,卻從沒打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
應該……就是些銀兩盤纏吧……
花滿渚咬着下唇,把匣子取出來,輕輕打開了。
的确只是些財物而已。他們這幾年的積蓄,甚至幫雲水樓盜寶的時候順手牽回的一些小寶貝,都換成了雲水樓旗下一家錢莊的銀票,累積起來竟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還有一張房契。
是的,是房契,不是什麽見了鬼的租約。
這院子不是任平生租下來過年小住的,他把它買下來了。
花滿渚手心裏全是汗,那薄薄的一張紙似重千鈞。
李忘貧追了過來,一看桌上的箱子,先是大呼了一聲原來你倆這麽有錢,然後才發覺花滿渚的臉色十分不對勁。他喚了幾聲,花滿渚卻完全不理他。李忘貧這才慌了神,連忙伸出手推了花滿渚幾下。
花滿渚轉過頭看着他,想說話又似乎艱難地開不了口似的,臉色慘白。
李忘貧一見他這樣子,不知如何是好,手足無措地想扶他坐下,碰到他手臂時卻被花滿渚緊緊抓住了。
花滿渚好像站不太穩,盯着桌子看了半天,突然叫了一聲:“師哥……”
李忘貧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花滿渚手上一松,整個人都往地上倒去。李忘貧趕緊扶住,卻發現花滿渚雙目緊閉,已然昏迷了。
花滿渚昏睡了兩天,剛開始一直出冷汗,到後來竟發起燒來。李忘貧急得不得了,看見桌上一堆藥也不知道用在哪,只好跑遍全城找來一個聲譽頗高的大夫。那須發皆白的大夫為花滿渚診完脈,神色卻十分古怪,還悄悄瞥了李忘貧好幾眼,搞得李忘貧莫名其妙。老大夫留了幾副藥房,也沒多說什麽,很幹脆地離開了,倒好的茶都沒有喝一口,好像一點也不想在這宅子裏多待似的。李忘貧懶得管他,咒罵一聲,手腳不停地去給花滿渚煎藥。
喂了兩天藥,熱是退下去了,花滿渚的人卻還不清醒。這任平生一直不見蹤影,要是突然回來看到他小師弟成了這副樣子,李忘貧這七尺男兒的身子骨還不夠他剁着玩兒的。李忘貧嘆息連連,差點給自己都急出一身病來。
這一日李忘貧正在灰頭土臉地煎藥,突然有人叩門。他們在青城無親無故,平素沒有人來,莫不是任平生回來了?李忘貧連忙将扇子一甩就跑了出去。
不想門外卻不是任平生,反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小渚!小渚!你在裏面嗎?”
李忘貧心下奇怪,忙走過去,打開門一看,眼睛一下子瞪直了。
門外站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一身明黃色衣裙,肌膚勝雪,雙眼燦若明星,額上有些細汗,卻更顯得嬌媚可人。那姑娘一只手牽着馬,一只手粉拳緊握,正舉起來還要敲門,見門突然打開,笑容猛然綻開,晃得李忘貧眼睛差點睜不開。
一見開門的人不是花滿渚,歐盈倏然收起了笑容。這人臉上都是灰塵,整個人髒兮兮的,還傻不愣登愣在門口,歐盈皺皺眉,往後退了一步,語氣不善地問,“你是誰?”
“李忘貧。”李忘貧愣愣地答道,還沒回過神來。
“李忘貧是誰?”歐盈眉頭皺得更深。
“李忘貧是我。”
“……”歐盈的疑惑全變成了怒氣,兇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李忘貧渾然不覺危險,滿心滿眼都是眼前這個姑娘,怎麽連皺眉頭都那麽好看……
歐盈被他看得怒火更甚,擡起腳來一踹,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可憐李忘貧一身本領,在這心神蕩漾的時刻,竟被一個花拳繡腿的小姑娘一腳踹翻在地。
他這才回過神來,嗷嗷叫喚着站起來。還不等他開口,歐盈便兇神惡煞地喝道:“花滿渚是不是住在這裏?”
“姑娘來找花滿渚?”李忘貧一邊揉着摔疼的屁股一邊笑嘻嘻地問,眼珠子一刻也舍不得從歐盈身上離開。
“廢話!他到底在不在這兒?”歐盈早就不耐煩了。
“敢問姑娘芳名?你要找人,總得報個姓名吧,我好去給你問問。”李忘貧笑嘻嘻地問。
“我找的是小渚,你……”歐盈正想發脾氣,轉念一想,萬一這個人跟小渚很熟,不能讓他跟小渚告狀說我的不好,便只好氣呼呼地說,“你告訴小渚,我是歐盈。”
歐盈……李忘貧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才将她迎到院子裏坐下。
“歐盈姑娘在此稍候,我這就去叫他。”李忘貧魂不守舍地走進房裏,臉上癡笑未退,待看見花滿渚躺在床上才反應過來,人根本就還沒醒,怎麽叫他啊……
歐盈卻等得不耐煩,沒多會兒就坐不住了,直接沖進了房間裏,一見花滿渚躺在床上,還沒來及驚喜,就發現他的臉色太差,像是生病了。
“小渚!”李忘貧只見歐盈跟陣風似的闖過來,一下子将自己掀到一邊,趴在床邊一個勁兒喚花滿渚。
“小渚你怎麽了?”花滿渚毫無反應,歐盈叫了兩聲,惡狠狠地轉過頭,對着傻在一邊的李忘貧怒吼,“他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啊……”李忘貧十分委屈,“本來燒已經退了,人就是不醒。”
“廢物!”歐盈一把推開他,從懷裏掏出一只玉瓶,喂花滿渚吃了一顆藥,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去打點熱水來。”
李忘貧早就忘了問她喂給花滿渚的是什麽藥,一聽吩咐便忙不疊地去了。他不知道的是,歐盈那一顆小小的藥丸子可是十二分的珍貴,江湖上就是千金也難求得一顆,關鍵時刻有救命的奇效。這本是杜宇給歐盈帶着以備不時之需的,誰知她一見花滿渚這副虛弱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也不管到底生什麽病,就直接喂去了一顆,反正沒有壞處。李忘貧到廚房打水才發現,自己手上臉上全是剛才煎藥弄的塵埃,他懊惱不已,第一印象就這麽毀了。于是趕緊手忙腳亂地将自己整理幹淨,這才端着熱水去了花滿渚房間。
歐盈接過熱水,看也不看他一眼,擰了毛巾,仔細地為花滿渚擦去額上的細汗。李忘貧本來在一邊呆呆地看着她,此刻卻猛然發覺她照顧花滿渚時的神色,溫柔得不像話……
李忘貧心裏一突,難不成……這是小渚的未婚妻?
思及此處,李忘貧心裏一時不知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