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樓外垂楊千萬縷
樓外垂楊千萬縷
一夜淺眠,天亮時分,花滿渚聽見院裏有響動,精神一震,翻身而起打開了門。
“吱呀”一聲,正往自己房間裏走的歐盈停了下來。李忘貧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看了花滿渚一眼,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花滿渚定了定神,“盈盈,你……”
“我一會兒就去跟燕夫人告辭。”歐盈背對着花滿渚說道。
花滿渚跨出房門,“盈盈,我……我真的很抱歉,可我不想再瞞着你。”
歐盈轉過身子,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通紅,全無往日裏的明豔動人,被院子裏粉雲一般的桃花一襯,更是蒼白如紙。
“花滿渚。”歐盈面無表情,“我知道,一直是我在纏着你,如今這般,也怪不得你。但是,我也有心,我也很疼,你一顆心都裝着你師哥,就不該遮遮掩掩不肯與我明說。你們是男人,怕別人閑話也罷,怕被人排擠也罷,不管如何,都不該瞞着我。”
“……”花滿渚低下了頭。
“我以前聽戲,總是不懂才子佳人為何要為情腸斷。”歐盈苦笑一下,“舅舅說我年紀太小。如今,我卻突然明白了,若是天妒深情也還好,最讓人腸斷的,那個人明明知道,卻偏偏一言不發看你折騰。花滿渚,你心疼你師哥,你為了他生病、受苦,你知道愛人是什麽滋味,但你可曾想過,有一天我發現了真相,原來三年所求,不過癡心錯付,我的心會怎麽疼?”
“對不起……”花滿渚攥緊了拳頭。
“不用,我不想原諒你,”歐盈繼續說,“我要走了,本來,我也不該來的。”
歐盈疾步走進房間,關上了門。
李忘貧站了半晌,這才挪到花滿渚身邊。
“小渚,”他的嗓子,也莫名啞得厲害,“我要跟着盈盈一塊兒走,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花滿渚嗯了一聲。
“你跟着她吧。”花滿渚和李忘貧回頭一看,任平生抱胸倚在門框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李忘貧有些局促。從來都是他追着任平生跑,還從未有過任平生在時候他跑去找別人的情況。
“心疼了就照顧好她。”任平生也沒有多說什麽別的話。
“……嗯。”李忘貧臉上一紅,終是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花滿渚和任平生再度四目相對,半晌,任平生嘆了口氣,“行了,收拾一下,我們也該出去了。”
“出去?”
“歐盈都告辭了,咱們哪裏還有借口住在這裏?”
“那,燕……”花滿渚收了聲,又改口道,“那件事怎麽辦?”
任平生微微一笑,“放心,這一次,他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花滿渚不知何意,任平生也沒再多說的意思。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想着歐盈應該會親自告別,自己不便再出面,花滿渚便差人送了一封辭別信給燕夫人。任平生估算着市場上送菜的人進府的時間,如來時一般扮成菜販子溜了出去,與花滿渚在城東彙合。
繁華似錦的揚州,也依然有個貧民聚集的地方,正是城東雁落長巷。雁落長巷其實是一條狹長的街,以前是外地遷來的人聚居之處,取“鄉愁雁落“之意。這些異鄉人并沒能在揚州一展宏圖,一代代貧窮下去,這一片地方也就成了貧民區。任平生早前就打探過揚州城的形勢,知道雁落長巷是全揚州最亂、最雜的地方,官府幾乎從不踏足。任平生初來揚州時想要完全隐藏蹤跡,便在這裏一處空屋中落了腳,那些菜販子的消息也是巷子裏魚龍混雜間無意中得來的。
長巷極長,花滿渚跟着任平生走了半天,才到了地方。任平生讓花滿渚休息一會兒,自己卻又立即轉身出去了。
他是去看歐盈去了哪裏。這姑娘也是倔,出了燕府,李忘貧打也不走罵也不動非要一直跟着她,她幹脆就不管了,當李忘貧透明人一樣,随便找了家客棧住下了。
歐盈果然沒有立即離開揚州。看燕府的反應,于清弦應該是跟任平生打一樣的算盤,等着燕頻語自己找上門去。任平生回了雁落巷,也對花滿渚說了歐盈的行蹤,省得他擔心。
一連幾日,歐盈那裏都沒有動靜,任平生也毫無動作。到第五日上,任平生打點過的客棧小二終于差人送來消息,說燕府有人去過客棧。
任平生略一沉吟,親自去看了看,去客棧的應該是燕頻語的人,只是悄悄打探了歐盈的狀況便走了,什麽也沒說。
任平生有點納悶,如果他猜想得不錯,燕頻語就不該這麽沉得住氣才對。剛這麽想着,晚間,燕頻語竟然就真的出現在了客棧裏。
他只是在客棧大堂用了一頓晚飯。不過,大老遠跑到一家普通的客棧裏用飯,醉翁之意也太過明顯,老板一直戰戰兢兢地在旁伺候,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他這頓飯吃得極慢,直到歐盈和李忘貧下了樓,燕頻語才終于放下筷子。
任平生和花滿渚此時就藏身在拐角處一間小寶箱裏,大堂裏的事情看得清楚。只見歐盈見燕頻語出現,很是驚訝,但還是有禮有節地走上前打了招呼。
燕頻語倒是一點也不掩飾:“姑娘請坐,我還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你。”
李忘貧本來一直在歐盈身後沒說話,此刻卻惱了,幾步跨上前,也不跟燕頻語客氣:“我們都已經離開燕府了,也沒什麽話好跟将軍說。盈盈,我們出去吃。”
歐盈也不覺得燕頻語甚為古怪,便點頭要跟李忘貧一起往外走。
“歐盈姑娘且慢。”燕頻語直視着前方,“我只是想問,杜宇,到底是你什麽人?”
歐盈猛地轉過了身子。
片刻,歐盈才盯着燕頻語說道:“杜宇是誰。”
燕頻語輕笑一聲:“姑娘何必隐瞞,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歐盈有些生氣,可饒是她再機靈聰明,這方面的道行的确是瞞不過燕頻語的。
“實不相瞞,杜宇與我,曾是故交,我已尋他多年。你,跟他長得很像。”
歐盈腦子裏一轉,也收起了對長輩的那些客氣:“你都說了曾是故交,說明後來便不交了。他既然不肯找你,肯定是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
聞言,燕頻語驟然利眸一掃,直射向歐盈。他平時雖然面無表情,可好歹并不曾兇神惡煞,此時神情卻實在頗為吓人。
歐盈幾不可見地往後縮了一下,卻強打起精神嗤笑着說:“将軍吓唬我做什麽?難不成戳到你痛處了?”雖然有些害怕,但如今知道這個人也許是舅舅的仇人,歐盈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輸了氣勢的。
更何況,還有李忘貧在呢。
想到這裏,她便看了李忘貧一眼。
李忘貧全神貫注都在歐盈身上,方才見她微微瑟縮,已是心焦,此刻雖然不知這一眼是何意,卻是大為所動,趕緊跨到了歐盈身邊,擋在她前面。
歐盈見他立刻護犢子一般擋在自己身前,有些想笑。
燕頻語見他們倆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也不在意。他收回目光,背着手站起身,淡淡道:“我不想與你們兩個孩子動手,我只是想知道,杜宇,在哪裏。”
“無可奉告。”歐盈不假思索回道。笑話,江湖上都沒幾個人知道雲水樓主是何許人也,她身為杜宇家人,又怎麽可能出賣他。
燕頻語面色越來越冷。他身後的副将見狀,便要上前擒拿歐盈,李忘貧長腿一掃,隔開了他。那副将雖然年輕,身手卻很老道,回身一躍,又朝歐盈撲去。李忘貧趕緊揮拳擋住,兩個人一時打得不可開交,大堂裏幾乎沒一個人敢留在邊上,只有那店老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縮在櫃臺後面不敢冒頭。
但李忘貧武道世家出身,雖然靈活花式不及燕家的副将多,但幾個回合下來,力量和耐力都顯出了優勢,很快占了上風。那副将也不驚慌,知道李忘貧比自己強,也還是迎頭而上,但終究不敵,李忘貧一個強拳,竟生生将他砸了回去。他還要再上,燕頻語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杜宇,”燕頻語走上前,直面着歐盈,“在何處。”
李忘貧怒極:“将軍何必逼人太甚!”
“放肆!”那負傷的副将捂着胸膛大喝一聲。
李忘貧哪裏還忍得住,只想趕緊沖過去,帶歐盈走。
燕頻語終于出手了。
起始他只是格擋李忘貧的攻擊,沒兩下,他似乎是不耐煩了,右手食指和中指飛快地一伸,夾住李忘貧的手腕往後扭去。這一下力道十足,李忘貧連忙收拳,險險地躲開了。
“我無意傷她,”燕頻語冷冷道,“但你若再胡攪蠻纏,就別怪我真的動手。”
李忘貧又急又氣,燕頻語就那麽擋在他和歐盈之間,他卻無能為力,那種感覺簡直糟糕極了。
“說。”燕頻語又對着歐盈吐出一個字。
歐盈冷冷一哼。
燕頻語似是終于忍無可忍,一掌就要朝歐盈拍去。
花滿渚驚得要跳起來,被任平生一把按住。
只聽”咻“的一聲,一根細小的樹枝破空而來,極速朝燕頻語手掌而去。燕頻語迅疾收手,那樹枝帶着勁力一直往前,釘進了大堂一根柱子上。
燕頻語死盯着那猶在顫抖的細枝,眼神竟有些茫然。
這手法,他太熟悉了。
歐盈卻歡喜起來,左右環顧着叫道:“舅舅!”
花滿渚僵直的身子軟了下來,幾乎癱在椅子上。看任平生,雖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但也看得出他松了一口氣。花滿渚暗忖,師哥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不願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