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又揀深枝飛去
第二十四章
歐盈這兩天心情非常不好。傻子都看得出來,杜宇跟燕頻語一定有什麽大過節,連那個所謂忘年之交燕夫人,也明顯是為了這個才故意接近歐盈的。歐盈一肚子問題,杜宇卻一個也不回答。小姑娘剛失戀,舅舅來了好不容易有個人能撒撒嬌說說委屈,又遇上這麽一檔子事,煩得她一連幾天每個笑臉。
倒是李忘貧,見着杜宇跟小媳婦兒見公婆似的可着勁兒殷勤,隔老遠看見了,嘴巴都能咧到耳根子上去,“舅舅好!”叫得特別順溜。
杜宇悶笑一聲,身子往旁邊一側,露出跟在他身後的蔫頭耷腦的歐盈。
李忘貧立時就噤了聲,臉上的傻笑沒能瞬間就收回來,看着十分好笑。
歐盈本來正在氣頭上,剛好碰見李忘貧自己往槍口上撞,當下就發飙了:“誰是你舅舅!”
李忘貧縮了縮脖子。
歐盈雙眼一瞪:“李忘貧你沒長腦子是不是?我舅舅你也亂叫,皮癢了嗎?皮癢找任平生,你倆自己打架玩兒去!”
李忘貧求助一般看向杜宇,杜宇噙着一抹笑容,就是不說話。歐盈死氣沉沉好一陣了,難得這麽有精氣神,杜宇饒有興致地看着,并不打算開口。
李忘貧無奈,只好哄着:“盈盈你別生氣嘛,我就是看舅舅親切,一時沒忍住……”
歐盈都快氣笑了,她舅舅看着親切?說出去能笑掉江湖人的大牙。
“神經病!”歐盈怒罵一聲就往前沖,李忘貧急了,小跑着就去拉歐盈的袖子,歐盈反手一掌,李忘貧也不躲,小巴掌拍在他胸口上他還裝模作樣地喊着疼,一邊哭天喊地一邊死皮賴臉地跟着歐盈走遠了。
杜宇搖搖頭,轉過身看着不知何時站在身後不遠處的任平生,道:“你從哪裏找來這麽個死心塌地的活寶?”
任平生沒答話,又上前兩步站定才說道:“你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她跟小渚的事。”
杜宇揮揮手:“本來就是傻丫頭一廂情願,花滿渚對你那點心思,也只有盈盈看不出來了。”
任平生有些不自在地轉了轉眼神。
杜宇頓了頓,又說:“李忘貧這小子不錯。”
兩個人并肩又往前走了幾步。杜宇心情不錯的樣子,一邊走一邊順手折了客棧院子裏的桃花枝拿在手上把玩。
“歐盈……”任平生沉默片刻,“是燕頻語的女兒?”
杜宇腳步一頓,半晌,他才又擡腿往前走:“她是這世上,我最在意的兩個人的孩子。”
不知為何,任平生從杜宇的聲音裏,聽出一些狠意。
“你利用她。”
杜宇輕輕一笑:“天下之人,皆可為我所用。”
“我不在乎你利用我。”任平生緩緩說道,“但燕頻語這個人,我是一定要殺的。”
“你殺不了他。”杜宇淡淡道,“你殺不了,我也殺不了。”
任平生不說話。杜宇看他一眼,笑着說:“平生啊,報仇不只有殺人這一條路。”
他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
“杜宇。”任平生冷靜地說,“霁山的仇,我非報不可。不管你到底怎麽想的,只要你不救燕頻語,就行。”
杜宇背着手,眼裏帶着戲谑:“那花滿渚的仇呢?”
任平生驀地攥緊拳頭。
“不論如何,”任平生咬牙道,“害他一家的,算到底也是駐南将軍府。”
“有理。”杜宇不置可否。
任平生總覺得杜宇這厮煩人得要命,明明話裏有話,偏偏就是要藏着掖着。明知道杜宇最愛揣着明白看別人的熱鬧,任平生卻毫無辦法。
“小渚進過你的書房。”任平生煩躁地踢了一腳身邊的桃花樹,花瓣洋洋灑灑落他們一身。
杜宇詫異地挑挑眉:“我的書房?”
任平生點點頭:“他知道燕頻語也是因為這個。你那破書房裏,還有什麽東西?”
任平生心裏直打鼓。這件事梗在心中一直不敢問花滿渚,可他必須搞清楚,師父的事情,花滿渚知不知道。
一片桃花落到杜宇額前,杜宇啧了一聲拂開了:“什麽都沒有。”
任平生松了一口氣,杜宇又神神秘秘地低聲說:“這麽好玩兒的事情,當然要你親自跟他說才有意思。”
任平生眉頭一皺,咬着牙又踢了一腳桃樹,花瓣簌簌而下,兜頭蓋臉地落在杜宇身上。
“诶你什麽毛病!”杜宇無奈地拍打着身上的花瓣。
任平生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沒清淨多久,客棧裏有人投來了拜帖。帖子指名道姓是給杜宇的,不過要見他的人不是燕頻語,而是于清弦。
杜宇左手跟右手下棋下得正歡,頭也不擡:“沒空。”
送帖子的小二一頭冷汗,一邊是看起來就不好惹的貴客,一邊是将軍府女主人,誰也得罪不起。
任平生一把抽過小二手裏的拜帖往外走:“你不見我去見。”
他可是想見得很。
于清弦就帶了雲英一個人,正在茶室裏坐着等信,門一響她就站了起來,不想來人卻是任平生。
“你是何人?”于清弦沒說話,雲英上前問道。
任平生揚了揚手中的拜帖,看着于清弦說:“杜宇沒工夫見你。”
于清弦皺皺眉,坐回了椅子上。
“燕夫人不介意的話,”任平生自顧自也坐下了,“在下倒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雲英剛要呵斥,于清弦擺了擺手,很是平靜:“你說。”
“歐盈對夫人有什麽用處?”
于清弦眉也不擡:“我相公記性不好,要看見盈盈,才想得起往事。”
“你恨燕頻語?”
于清弦放下茶杯,眯縫了一下眼睛:“我夫妻二人,相敬如賓。”
任平生摸摸鼻子,又問道:“無所謂,反正,他是我的仇人。”
于清弦并不意外:“将軍府仇人很多。”
“你不怕我對你動手?”
“你大可一試。”
任平生笑了兩聲,又問:“你為何要見杜宇?”
于清弦這才擡頭看了任平生一眼 :“敘舊。”
“何舊可敘?”
于清弦似笑非笑地看着任平生:“與你何幹?”
“我幫你見他,”任平生兩手平放在桌上,直視着于清弦,“你幫我見燕頻語。”
于清弦嗤笑一聲:“你幫不了我。要報仇,我也幫不了你。”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說,“不過,咱們的目的,大約都差不多。既是同道中人,日後不要攔了彼此的路就好。”
雲英過來扶住于清弦,她沒再多說什麽就走了。
這個結果在任平生意料之中。于清弦心機深沉,跟燕頻語也不是一條心。任平生來見她,也并非真要結盟,只是想确定一下心中猜測罷了。
杜宇、于清弦、燕頻語,這三個人千絲萬縷的關系,說不好奇是假的,但任平生也并非一定要搞清楚。他要找的,只有燕頻語一個人,其他的,正如于清弦所說,不攔路就行。
深夜,将軍府。
副将腳步匆匆進了書房,半跪在地下:“将軍,京城的人來信了。”
書房裏沒有點燈,只有窗外些許燈火映進來,燕頻語坐在椅子上,大半個人都沒進黑暗裏。
“說。”
“杜宇……是雲水樓主。”
那黑影動了動,片刻後才說:“雲水樓?”
“正是。”
燕頻語愣了好一會兒。
“雲水樓……”
副将看不清燕頻語的神情,見他沒說話,便又接着道:“雲水樓一向神秘,消息很難打聽到,他們只查到雲水樓主身邊似乎養着一個小丫頭,想必就是歐盈姑娘。”
屋子裏只剩下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副将腿都跪得有些麻木了,在終于聽見燕頻語啞着嗓子開口:“下去吧。”
“是。”副将起身出去,關門前回頭看了一眼,燕頻語還是一動不動。
雲水樓,竟然是雲水樓。
燕頻語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當年,他只當杜宇和杜鵑是流浪江湖的俠客,後來找了杜宇那麽多年,甚至還千方百計尋到雲水樓的線人要買杜宇的消息。
燕頻語苦笑一聲,原來,你一直就在雲水樓裏,怪不得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你半點蹤跡。燕頻語忍不住想,當初看到燕府要買他消息,他是什麽表情呢?這麽多年,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找他,為什麽,就能這麽狠心?
還有歐盈。
見到她時,只覺得她像杜宇,卻忘了還有一個杜鵑。
燕頻語閉上眼睛,恨不得這房子是銅牆鐵壁,一點縫隙都沒有,不要有任何的光透進來,就讓他這麽沉沒在黑暗裏。
花滿渚起得比較早,剛打開門,就看見燕頻語負手站在院中。
兩個人彼此打量,都沒有說話。
花滿渚眼神冰冷,燕頻語也沒有僞善的意思,他記得副将說過,歐盈似乎很喜歡這個人,不過在燕府的時候好像吵了一架,歐盈這才搬出去的。
任平生還在睡覺,花滿渚不想驚動他,輕輕關好房門,不再看燕頻語,徑自去點了早餐。回來的時候,燕頻語還站在院子裏,歐盈出來了,一臉莫名其妙。
“你來幹什麽?”歐盈知道他是舅舅的仇人,又是一個人來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
燕頻語的眼神很奇怪,像是柔和,卻又有點不自然。
他說:“來看看你。”
歐盈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道:“我?”
燕頻語擠出一個別扭的笑容:“你。”
歐盈翻了翻白眼:“燕将軍,如今我舅舅也來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找我舅舅打去。”言辭之間頗為自豪,聽得出來歐盈對杜宇的本領是深信不疑的,“你們之間的事我也不摻和,反正舅舅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就不要再虛情假意了。”
燕頻語眉頭皺了皺:“我來看你。”
歐盈失去耐心,兩三步跑進院子,要穿過去敲杜宇的房門。經過燕頻語身邊,卻被燕頻語一把拉住了手臂。
歐盈掙脫不開,瞧見花滿渚正要過來,又不想跟花滿渚說話,扭頭便大喊:“舅舅!舅舅救我!”
花滿渚頓住腳步,頗為無奈。這一嗓子把幾個人都喊醒了,李忘貧火急火燎地沖出來,卻被燕頻語掌風逼退。
杜宇打着呵欠開了門:“大清早的吵什麽吵。”
“舅舅!”歐盈掙紮着要往杜宇身邊跑,無奈燕頻語手勁極大,她動彈不得,疼得叫出聲來,“你放開我!”
歐盈是真疼,眼睛都泛上一層紅,燕頻語一愣,有幾分不知所措地松了手。
“我……”
不等他說完,歐盈手一甩就撲到了杜宇懷裏,惡狠狠地瞪着燕頻語。
“燕将軍怎麽老是跟小孩子過不去?”杜宇揉了揉歐盈的手臂,不鹹不淡地說道。
燕頻語不善言辭,一時語塞。他一夜沒睡,大清早就過來,真的只是想看看歐盈而已。看着歐盈一臉防備的模樣,他心裏莫名很堵,他想告訴歐盈,我不會傷你,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望之,我們好好談談。”
杜宇低頭看着歐盈:“盈盈,你可聽說過仇人相見還要好好談談的?”
歐盈搖頭。
“孩子都明白的事情,将軍怎麽就這麽天真呢。”杜宇笑了兩聲。
燕頻語很生氣。他明知道杜宇故意拿歐盈氣他,卻還是忍不住動了怒。
“我們的事情,不要扯上盈盈。”
歐盈瞪大眼睛,不知道為什麽燕頻語突然叫得這麽親熱,讓她很不舒服。
“将軍這麽關心我侄女,”杜宇道,“在下真是惶恐啊。”
“望之!”燕頻語喝了一聲。
燕頻語越生氣,杜宇就越痛快。他仰頭大笑道:“将軍知道着急了?早幹什麽去了?現在擺出這副關切的樣子,不嫌晚麽?”
歐盈皺起眉頭,不自覺地掙開了杜宇的懷抱。
她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燕頻語和杜宇話裏話外在繞着什麽,可就是感覺很不舒服。
“舅舅。”歐盈叫了一聲,“你們在說什麽?”
“盈盈你回屋去。”燕頻語有點着急地說。
歐盈看了他一眼,沒有動。
“舍不得?”杜宇嗤笑一聲,“将軍何必呢。”
“盈盈!”燕頻語知道杜宇再說下去歐盈肯定會起疑,“你先回屋去。”
“你閉嘴!”歐盈忍無可忍,“你們有什麽話就說清楚,別一口一個盈盈,我跟你很熟嗎?”
她一通吼完,又轉過頭來看着杜宇,“舅舅,怎麽回事?”
杜宇也冷了下來:“去問燕将軍。”
歐盈氣急,正要說話,燕頻語卻打斷了她:“我改天再來看你。”說罷一拂袖走了出去。
杜宇知道,他在害怕。
可是害怕有什麽用?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盈盈跟我來。”杜宇轉身往後院走,歐盈緊鎖着眉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