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遙指前村煙樹
第二十五章 遙指前村煙樹
任平生眯縫着眼看着歐盈和杜宇離去的方向,一語不發。花滿渚走過來,詢問似的看着他。任平生低頭一笑,摸了摸花滿渚的頭:“回屋。”
花滿渚聽話地進了房間,剛坐下沒多會兒,一直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任平生嘆了口氣,放下正在擦的劍鞘,一把拉過花滿渚,問道:“怎麽了?”
花滿渚坐在任平生腿上,背對着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任平生不耐煩了,左手在花滿渚腰上輕輕一擰:“有什麽話直說。”
“師哥,”花滿渚按住任平生的手,微微偏過頭,“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讓盈盈……”
他說不下去了,這個想法他早就有了,但他師哥一向磊落,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自己這麽想他會不會惹他生氣。
任平生一愣,然後慢慢合攏手臂,讓花滿渚整個人都貼在自己懷裏,下巴擱在花滿渚肩膀上。
“是。”他也沒掩飾。
花滿渚沒說話。任平生等了一會兒,又緊了緊手臂,聲音很低地說道:“覺得我很過分?”
花滿渚搖搖頭。
“就像杜宇說的,天下人,皆可為我所用。”任平生聲音依然很低沉,“我不知道杜宇的仇要報到哪個份兒上,但他不會殺燕頻語。”
“而我,”任平生擡起頭,把花滿渚轉了個身子面對自己,“不這樣的話,我沒有機會動手。”
花滿渚直勾勾地看着任平生,緩緩地撫摸任平生的臉。
他輕輕開口:“這個仇,非抱不可嗎?”
任平生不說話,目光有些空。花滿渚抱住任平生的肩,腦袋埋進任平生脖子裏,像是在自言自語:“師哥,我一直想找個地方,有山林鳥木,有大片大片的湖水,就我們兩個人,生火做飯,釣魚玩笑……”
任平生笑了笑,回抱着他:“好啊。”
等了結了這些事情,師哥就帶着你去尋這麽一個地方,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他們沉默着擁抱,窗外起風了,帶着些初春的寒意。任平生看了看天,似乎要下雨了。
送早餐的小二敲響了門。任平生摸了摸花滿渚得後腦勺,在他耳際輕輕親了一下。花滿渚站起身來,像是剛才什麽都沒問過一樣,神情自若地打開房門,接過早餐擺好。
清粥小菜,熱氣騰騰。任平生有點餓了,正要動筷子,還沒關上的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任平生眉頭一皺,猛地站了起來。
是歐盈。
花滿渚站到門邊,歐盈眼睛紅腫,明顯哭過。她跑得很快,沖進自己房間,又很快沖了出來往外跑,似乎是拿了什麽東西。
經過花滿渚身邊,花滿渚叫了她一聲,她充耳不聞,徑直跑出了這個小院子。
花滿渚回頭看向任平生,他的師哥還望着後院的方向,神情有點吓人。
杜宇正站在走廊盡頭,就那麽看着歐盈跑出去,一動也不動。
“我們走。”任平生直勾勾地看着杜宇,話卻是對花滿渚說的。
花滿渚什麽也沒說,跟着任平生快速出了門。
他們沒有再回頭看杜宇一眼。
你所謂的報仇不知殺人這一條路,我不走。但任平生知道,既然他把歐盈放了出去,就不會來攔自己的路。
他不想殺了燕頻語,也沒有阻止任平生動手。不管是對燕頻語的身手極其自信,還是就只因為不願意親自出手,任平生沒空去想了。
燕府門外。
歐盈冷冷地站着,門前好幾個侍衛已經拔出了刀。
任平生和花滿渚站在她身後,她似乎沒看到一般。
這三個人中的兩個前幾天還在府裏住過,門前的侍衛都是認識的。只是此刻歐盈的眼神十分吓人,氣氛詭異,他們不敢貿貿然放這曾經的貴客進去。當班兒的做不得主,差人迅速進去禀報。報信的人還沒回來,雲英倒是出來了。
她看了三人一眼,對當班兒的人耳語了幾句,那侍衛點點頭聽着。說完話,雲英轉身就走,以前的以禮相待都收了起來。
那侍衛清了清嗓子,命屬下收起了刀,對他們拱了拱手:“夫人有命,請客人進府。”
歐盈不發一語,擡步便走。雲英傳了話,侍衛當然要聽命,但雲英的樣子也不像是招待客人,他心下有些疑慮,不免多打量了他們幾眼,卻終究沒有再攔。
主人的事情插不得手,聽話就好了。
進了府門,便沒有人再來攔他們。任平生拉着花滿渚離開歐盈,另外選了一條路。方才去給燕頻語通報的人沒來得及看到任平生和花滿渚,而雲英就算知道,也一定不會告訴燕頻語。這樣也好,燕頻語不知道他們來,歐盈的機會,或者說他們的機會,才更大。
歐盈粗略記得當時辦壽宴的主院,但不知道燕頻語具體住在哪裏,悶頭往那個方向走。任平生探過路,倒是先一步藏了起來。
沒多會兒,歐盈也到了,燕頻語的副将站在門外,有點不知所措。
這姑娘他可得罪不起,但一看樣子就知道是來找茬的,當下十分兩難。
“燕頻語呢?”歐盈毫不客氣地問。
“……”直呼燕頻語的名字,這在整個揚州城裏可都是頭一回聽見,副将不禁一愣,皺皺眉才說:“将軍吩咐過,如果姑娘來了,就讓在下領姑娘去湖邊。”
歐盈不語,那副将只得做了個請的姿勢:“姑娘這邊請。”
燕頻語似乎早知道她會來,雖然有吩咐在先,但這殺氣騰騰的樣子,還是讓那副将有點猶豫。
燕頻語果然在湖邊。這府裏的湖水不知道有什麽魔力,燕将軍最近總是待在這裏。
他轉身看了看歐盈,揮揮手屏退了副将。任平生悄悄打量,一個暗衛都不在。這燕頻語難道是專門等着跟歐盈單挑麽?
直覺告訴任平生,燕頻語也沒有準備埋伏。這人脾性高傲,應該真的只是圖個清靜。任平生心道,天助我也。
歐盈一步一步靠近燕頻語。
“他是你父親。”
“對,就是讓你娘親孤身一人在難産中死去的父親。”
“我找到你的時候,你養父母跟我說,那個女人痛到不行的時候,還在喊燕頻語的名字。”
……
他是你父親。
歐盈的腦子裏嗡嗡作響。很小的時候她就問過杜宇,爹娘去哪兒了。杜宇說,死了。至于怎麽死的,一直都不肯告訴她。
後來她慢慢長大了,就不再問這個問題了。雲水樓樹敵無數,也許爹娘死在仇人手上。她想,不管是誰,舅舅一定已經報仇了。
可是今天舅舅說,你娘的仇,你自己去報。
對,我應該自己來。
這個人,始亂終棄?抛棄妻子?
歐盈懶得給他安一個具體的罪名。
燕頻語神色平靜:“盈盈。”
“別叫我。”歐盈頓住了腳步。
燕頻語閉了閉眼:“你是我的女兒。”
歐盈心髒一抽,竟笑了一下:“我知道。”
“我……”燕頻語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對不起你。”
歐盈歪了歪頭,本來天真的動作,此刻顯得分外詭異。
“對不起我?那我娘呢?”
燕頻語嘆了口氣:“你娘……那是一個意外……”
“意外?”歐盈又往前走了兩步,離燕頻語極近。
“盈盈,我跟你娘之間的事,說來話長……”
“你認識這個嗎?”歐盈舉起手,她手心裏抓着一把匕首。
“舅舅說,這是你送給我娘的。我娘死的時候,身邊只留下了這把匕首。”
燕頻語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把匕首,仿佛一下子劃開了十七年的時光,把往事拉到他眼前來。
“杜鵑,你那把匕首不是很趁手,這個給你,試試看合不合用。”
“給我的?謝謝燕大哥!”
“跟我客氣什麽?傻丫頭。”
當年那個明眸皓齒的姑娘,有着跟杜宇相似的眉眼,不愛用劍,總是在靴子裏插一把略長的匕首。
歐盈有些顫抖,她本就不是個冷靜的人,此時此刻,她原本單純明朗的世界裏突然湧進鋪天蓋地的仇恨,她腦子一片混亂。
“盈盈,你聽我說。”燕頻語扶住歐盈的肩膀。
“我不想聽你說!”歐盈大吼,“因為你,我娘親慘死他鄉,我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兒,而你卻在這裏做你的大将軍,嬌妻美眷,好不快活!”
“不是這樣的!”燕頻語抓着歐盈不松手,想要解釋又不知從哪裏說起,他伸手想拿走歐盈手裏的匕首,歐盈一躲,燕頻語只抓到了鞘。歐盈順手一拔,匕首出了鞘。
十七年了,當初專門打造的匕首,依然泛着鋒利的寒光,在湖水的映襯下,一時晃得這對父女倆都眯縫了一下眼睛。
歐盈只是愣了一瞬間,接着,她握緊了手裏的刀,一下子朝燕頻語胸口刺去。
燕頻語可以躲開的,但他沒有動。
這個角度,傷不到心髒。就算歐盈這一下照着他心窩子捅,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忍心去躲。
歐盈力氣不大,又被燕頻語擒着肩膀,匕首雖然鋒利,卻沒有刺得多深。但血還是很快洇了出來,在燕頻語前胸上緩緩擴散。
燕頻語苦笑一聲:“是我對不起你……們。”
歐盈手上沒見過血,愣愣地看着那紅色蔓延,混沌的腦子裏炸開了鍋,眼淚決堤而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
“別哭。”血一直流,燕頻語臉色發白,“盈盈,別哭。”
他伸出微微發抖的手,想為她的女兒擦去眼淚,可這時,歐盈整個身體猛然向前一撞,将匕首深深地撞進了燕頻語的胸膛裏。
燕頻語悶哼一聲,痛得彎了腰。
歐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猛然回頭,任平生站正在她身後。
他從背後拍了歐盈一掌。
“是你。”燕頻語臉色慘白地直起身子,把歐盈推到一邊,“杜宇派你來的?”
任平生拔出劍,直直地指着燕頻語:“我是霁山人。”
霁山?燕頻語皺了皺眉,接着恍然一笑。
“原來是霁山。沒想到,還留了活口。”
任平生不再多言,揮劍直上。
燕頻語重傷在身,身上沒什麽力氣,避開任平生的劍鋒。他如此狀況,應付任平生一個人已經很吃力,花滿渚又竄了出來,兩個人左右夾攻,很快就讓他招架不住,一直退到了湖岸邊緣。
歐盈站在一邊,完全愣住了。
為了單獨見歐盈,附近的侍衛都被支開了,此時燕頻語孤身一人,十分吃力。
任平生一劍刺去,燕頻語失血過多,腳步發虛,沒能及時躲開,肩頭幾乎被刺穿。他掙紮着迅速後退,眼看就要掉進湖裏。
“咻”地一聲,一支短箭破空而來,直朝花滿渚背心而去,任平生心下一驚,連忙揮劍格開,那短箭力道十足,震得任平生手臂一抖。
短箭接連而至,任平生摟着花滿渚退了幾步,才有空回頭看。
是于清弦。
雲英迅速奔過來,擋在燕頻語身前。
任平生極為憤怒:“夫人不是說,不會擋路麽。”
“你現在殺了他,”于清弦不緊不慢地說,“就是擋了我的路。”
任平生握緊了劍。
于清弦轉頭看着歐盈,笑容莫名有些凄涼,“原來你不是杜宇的女兒。”
歐盈神情木然,這個人是燕頻語的妻子,按說她應該很恨她才對,可她此時還鬧不明白,自己該怎麽做。
于清弦又笑了笑,擡高了音量:“他都要死了,你還不肯出來麽?”
四周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杜宇還是走了出來。
于清弦眼也不眨地看着杜宇,目光裏是露骨的愛慕和眷戀。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我快寫到頭了,所幸不是完全沒有人看,願意看的人,也算是緣分,多謝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