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羁絆
周酩遠和舒鹞要去南非的事情被刻意隐瞞下來, 又經過白栩存心誤導、潤色,這件事到了有心人口中,就成了周酩遠和舒鹞感情突飛猛進, 要去補個蜜月旅行。
這事兒舒鹞毫不知情, 她又不在商場裏打拼, 對那些傳聞八卦的更是不聞不問,悠閑地從車庫裏開出她那輛八百年不碰的緊湊型奇瑞小汽車,準備回一趟舒家。
其實車子她不常開, 舒家她更是不常回。
但要從舒家拿一些東西回來, 還是自己開車方便些。
舒家的別墅同以前沒什麽變化, 門前的幾株植物還是那樣要死不活地垂着,一整趟的聯排別墅,只有舒家門前的植物參差不齊。
據說種的是大香水月季, 可惜從來沒人留心修剪施肥過,生了些蟲子, 有些葉片都卷曲起來, 呈現出棕色。
舒鹞的爸媽都曾經是優秀的芭蕾舞者, 尤其是舒鹞的母親,極具天賦, 只不過進入世界頂級舞團後不到一年就出了車禍。
得不到就變成心魔, 偏執得生活裏只剩下芭蕾這件事。
舒鹞盯着月季蜷縮枯黃的葉片, 把車子熄火, 拔了車鑰匙,鑰匙圈套在食指上。
車子裏狹小的空間安靜下來,從別墅裏傳出來的《胡桃夾子》立刻就變得明顯。
柴科夫斯基是創造節奏的巨匠,他的曲子每一首都動人心魄。
但舒鹞被芭蕾支配的那種束縛随着聲音回憶起來,聽清音樂聲的一瞬間, 她只覺得胸口有些發悶,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緩了半分鐘,她才下車,若無其事地關上車門。
舒家的鑰匙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去哪了,舒鹞懶洋洋地靠在門口,按了幾下門鈴,片刻後略顯沉重的深棕色房門被拉開,露出舒鹓白淨的小臉。
舒鹓頭發利落地盤着芭蕾發髻,穿着舞鞋,很明顯正在練舞。
看見舒鹞,舒鹓略顯詫異:“……姐。”
Advertisement
“就你一個人在家?”
“嗯。”
“什麽時候回的國?”
舒鹓不大自然地偏了下視線:“舞團休息,回來好幾天了。”
舒鹞也只是随口一問,舒鹓回不回國她們都不會聯系。
就像舒鹞的父母從來不會聯系她一樣。
舒家裝修得很簡單,也很少有客人上門來,客廳放了一整面牆的鏡子,沒有電視,沙發也不大,牆的另一側放了壓腿的把杆和吸地式下腰器。
與其說是客廳,這裏更像是一個家用練舞室。
舒鹞的目光掃過這些熟悉物品時,舒鹓的目光,則一直落在窗外舒鹞開來的那輛車子上。
其實舒鹞的車子沒那麽不堪:
車子洗得锃亮,被她童心大發地貼了米老鼠的圖案,紅色車身,頂棚印了黑色的大耳朵,有種迪士尼逃出來的感覺。
但在舒鹓眼中舒鹞的小寶貝車子是另外一種形象:
緊湊版的車子看着有些小氣,一看就很便宜,停在別墅區裏有種寒酸的感覺。
“姐,你是不是過得不好,不然你回來練芭蕾吧,也許……”
舒鹓的生活和舒鹞前20年相差無幾,被保護在只有芭蕾的象牙塔裏,不懂人情世故,說話也很直接。
只不過,倒也不會直接到這種讓人會有些難堪的地步。
會這樣說,大概還是因為舒鹞放棄了芭蕾吧。
放棄跳芭蕾這件事在舒家,是讓人看不懂的怪異行為,也是對舒家的背叛。
舒鹞晃了晃手裏同樣被貼成米老鼠花紋的車鑰匙,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很喜歡這輛車的。”
舒鹞和舒鹓相差6歲,她曾經告訴過舒鹓,她不喜歡芭蕾,但舒鹓覺得她那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
就像現在,舒鹞說她喜歡那輛緊湊型的小轎車,舒鹓同樣皺了皺鼻子,無聲地認為她只是得不到更好的,只能逞強。
舒鹞也不解釋,直接邁着步子往樓上走:“你練你的,我回來拿點東西。”
對舒鹞這個姐姐,舒鹓是沒多少感情可談的,她不能理解舒鹞。
為什麽舒鹞要放棄芭蕾?
為什麽選擇和男人結婚?
為什麽不把芭蕾作為人生信仰?
這在舒鹓眼裏,在整個舒家眼裏,都叫做自甘堕落。
舒鹓皺着眉,語氣忽然有些尖刻:“你那個老公,周酩遠,聽說他回國了,他對你好嗎?”
“哦,還是那個狗樣子。”
“……我今早聽朋友說,他會帶你去國外補個蜜月?”
舒鹞這才回眸,眼裏有藏不住詫異:“蜜月個鬼,誰會去非洲度蜜月?”
本來舒鹓是想着刺激刺激舒鹞,想看舒鹞慌亂地逞強說自己過得很好、周酩遠對她很好,然後再嘲諷幾句的。
但舒鹞這麽誠實,舒鹓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不由自主地開口,幹巴巴安慰着:“……慢慢的可能、可能就好了,感情需要培養……”
說到一半,舒鹓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
明明想好要奚落的,自己怎麽就安慰上了?!
舒鹞看着舒鹓兀自糾結的樣子,笑了笑,往樓上走去。
二樓有一間卧室是她的,朝陽的屋子,滿室都是淺木色調,寬敞明亮,但舒鹞沒住過幾天。
她幾乎一直住在舞蹈學院,13歲就去了德國,這間卧室對她來說更像儲物間。
舒鹞從小到大所有的證書、照片、穿過的衣服都留存在這裏,就像是封存了她很多曾經的記憶匣子。
推開屋門,陽光下輕輕揚起一層浮灰,大概很久沒人打掃過了。
從舒鹞沒能進芭蕾頂團開始,她就跟別墅外面那兩株沒人打理的月季一樣,在舒家人眼裏,徹底失去了價值和需要關注的必要。
她是被父母放棄了的人。
不跳芭蕾就會被放棄。
就像周酩遠一樣,不在商場裏厮殺岀自己的價值就會被周家放棄。
他們這樣偏執的家族,總是缺乏平凡又普通的愛。
舒鹞站在舞動着塵埃裏,輕輕閉了閉眼睛。
她和周酩遠最開始的羁絆,始于這些相似的處境。
舒鹞随手拉開矮櫃,從裏面摸了一張不知道什麽時候的獎狀放在滿是灰塵的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開始翻騰小時候那些照片。
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想回憶過去,也不想看見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因為看見就會想起那些日複一日、甚至年複一年的只有芭蕾的日子。
但現在舒鹞已經走出來了,她擁有新的生活,可以坦然面對噩夢。
一張照片從相冊裏滑落出來。
相紙上五彩斑斓,那是巴黎的萬聖節前夜,舒鹞同學們一起在公館裏照的一張合影。
同學們很可愛,但舒母和舒父對舒鹞的教育是:
所有舞者都是競争對手,最後能站在頂端的寥寥無幾。
他們告訴舒鹞:“你不是去交朋友的!你是去競争的!”
所以舒鹞對那些同學們印象很淡。
本來就是見了都不一定叫得岀名字的關系,這張照片上一個個的又都畫了厚厚的妝,有伯爵有公主,有女巫有精靈......
舒鹞唯一能認出來的就是站在帥哥美女中傻兮兮的小醜,那個傻小醜就是她自己。
回憶起那個萬聖節前夜,好像那個巴黎潮濕的細雨也淅淅瀝瀝滲透了回憶。
同樣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的,還有17歲的周酩遠那張冷淡又蒼白的臉。
當時舒鹞迫切地想要逃離被芭蕾支配的每一天,站在周酩遠身後的兩個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但舒鹞居然對着他們說:“你們是在綁架嗎?能不能把我也綁走?我家也好有錢的!”
确實是綁架。
而且綁匪極度不紳士。
舒鹞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一個男人就迅速擒住她的雙手,往她嘴裏塞了一塊味道有些發馊的破布。
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麽,舒鹞還有心情留意周酩遠。
他偏過那張染着霜氣似的臉,輕輕嘆了口氣。
舒鹞在那嘆息裏,看出了對傻子的同情。
那時候舒鹞的世界裏芭蕾是全部,她是連五谷雜糧都沒吃過的“仙女”,哪裏知道人間疾苦,也不知道被綁架原來是這種感受。
被威脅不許出聲後,舒鹞和那位冷臉的帥哥被車子載着,一路開向人跡越發罕至的荒山野嶺。
車子從天黑颠簸到天亮。
舒鹞快被晃散架了,也餓得快瘋了。
如果不逃出來,她昨天晚上應該還能吃到半串葡萄,今天早晨好好做基礎動作,也能得到水煮蛋和白開水。
盡管這些東西已經吃得味覺疲勞,起碼能果腹。
架綁匪居然毫無人性,連飯都不給吃!
最終,舒鹞和周酩遠被關進了一間破得不能再破的屋子,手腳都綁在椅子上,然後綁匪揚長而去。
周酩遠那時候已經比同齡人更加成熟了,綁匪走後他就開始拖着他的破椅子冷靜地巡視。
可能是屋裏實在沒有可利用的東西,周酩遠垂眸半秒,忽然動作利落地帶着椅子向後摔倒下去。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摔倒,再重新爬起來,再摔倒。
那身整潔的白色西裝染了污漬,他的手背和臉頰也多了不少擦傷的痕跡。
但周酩遠看上去并不狼狽,眼裏閃着銳利的光。
舒鹞當時冒出一個想法,也許匍匐在山上的狼崽就是這樣的眼神。
舒鹞看着周酩遠終于把那把破椅子摔碎,整個人躺在碎木裏又踉跄起身,抖掉身後的木屑和殘板,褪掉繩子,走到她的面前。
周酩遠17歲已經很高了,帶着清瘦的少年感,但眉眼淡漠。
他垂着眸子同舒鹞對視幾秒,然後擡起依然被麻繩捆綁着的手,替舒鹞摘掉了堵在她嘴裏的破布。
很餓的舒鹞,被破布的馊折磨了20多個小時的舒鹞,終于明白了綁架不是什麽好的出走方式的舒鹞,她在那塊破布離開嘴的一瞬間,“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那一嗓子中氣十足的哭聲,震驚得周酩遠手都抖了一下。
他愣了愣,擡起手,把手裏的破布塞回到舒鹞嘴裏。
小舒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18 17:50:25~2020-09-19 23:16: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遠山霧燈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Biubiubiu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