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聖殿裏有個非常美麗的花園,它美得像女神桂冠上的寶石,甚至比國王的花園更加精致。聖殿雇了最好的花匠來打理它,讓它在女神光輝的照耀下,一年四季都保持最美的狀态。
此時正是一天之中陽光最好的時候,陽光為噴泉和花朵樹木們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同樣地,它也灑在了花園中央的一個年輕人身上,将他本就燦爛奪目的金發照得更加迷人。
年輕人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袍,系得一絲不茍的領口和袖口上繡着複雜精致的金色紋路,那是聖殿特有的高級加持法陣,不僅對光明魔法有巨大的增益,同時也是聖殿十二位祭司的身份象征。他站姿挺拔,在樹蔭下站得像另一棵秀麗的樹木。
他在這裏已經站了有段時間了,太陽從東邊的地平線下爬出來,一直升到頭頂上,他還在原地站着。沒有人來打擾他,他就一直站在噴水池旁邊看着噴湧的水柱,似乎對那精巧的噴泉非常感興趣。
然而聖殿裏人來人往,并非真的沒人敢打擾他。
“看慣了皇宮和公爵府裏的花園,法倫納德家尊貴的少爺還會對這裏的花園感興趣嗎?”
年輕人擡起頭來。
“在我看來,這就像女神的光輝照耀她的所有子民,任何虔誠的人都應該得到庇佑一樣。每一處園景都是花匠們精心打理出的藝術品,無論好看與否,有沒有名貴花種和華麗擺設,都應該得到人們的欣賞,不是嗎?”
他說這話時看起來像個傳說裏的神祇,金發藍眸,英俊得令人有些不敢直視,表情卻又稱得上慈愛溫柔,眼神真誠得讓人難以懷疑他話裏的真假。
那站在回廊下的騎士不吃他這一套,嗤笑一聲:“大貴族也會信奉女神嗎?和貧苦的下層平民和奴隸相比,你們還有什麽需要祈求的?”
他從柱子後轉了出來,陽光在他的銀色铠甲上跳躍,看起來有些刺眼。他不避不讓地站在廊下,沒有像執勤的普通騎士們一樣戴頭盔,讓人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這是個英俊的騎士,但不同于弗拉西斯貴族式的優雅,他渾身上下都帶着粗犷的氣息,還有一些難以馴服的野性,就像一支銳利的長槍,稍不留意就會刺傷別人。
看清他的面貌,弗拉西斯不意外地輕輕勾起嘴角。
漢普頓?布蘭登,聖殿騎士團的團長,聖槍的持有者。一個不将帝國的貴族制放在眼裏,幾乎稱得上敵視貴族的人。
“女神眷顧着她的子民,貴族自然也不例外。”他轉過身來,笑着直視對方鷹一樣的黑色眼睛,“布蘭登騎士長,如果不是對光明有着美好的憧憬,對女神有着堅定的信仰,我也不會離開國王掌握的魔研所,放棄成為宮廷魔法師的機會,選擇到這裏成為一名牧師。”
“誰知道你是不是國王派到聖殿裏來的呢?”漢普頓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像猛獸在威懾他的獵物,“你晉升得太快了,貴族先生。荊棘城一戰讓你一下子從‘起源地’回到了帝都,這不合常理。”
“關于在荊棘城發生了什麽,騎士長大可以去問問烏拉爾騎士長,他應該可以從騎士的角度出發,為你更清晰地講述一下當時的經過。”弗拉西斯也不惱怒,仍然微笑着回應他的質疑,“當然,如果那時換作騎士長你在場,說不定我們會省許多力氣,也能讓受傷死亡的人數少很多。”
他這話多少帶點諷刺的意思。事實上,雖然漢普頓在戰力上的确比烏拉爾強不少,但與之對等的是,他也遠比烏拉爾難以掌控。這支聖殿最鋒利的槍根本不願意聽人指揮,連祭司長也不敢說漢普頓一定會聽他的話,在這一點上,弗拉西斯覺得烏拉爾要可愛多了。
至少烏拉爾只是個有點自大和倔強的小老頭,他想。至于漢普頓……要讓他們共事,想必遠比和烏拉爾相處要難,弗拉西斯不認為自己能夠輕易左右他的想法。
“烏拉爾?”漢普頓冷笑一聲,“永遠停滞在八階的失敗者,又沒有什麽頭腦,也只能在那個偏僻的小地方發揮他最後的光熱了。”
弗拉西斯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騎士長有這樣敏銳的審視目光,不如用來多看看自己,那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願女神保佑你。”
不想再和對方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弗拉西斯微微颔首,轉身離開了。他的白袍下擺在轉身時被風帶起,形成了一個優雅得賞心悅目的弧度。
“……呵,貴族。”
漢普頓盯着他的背影,笑了起來。
升任戰鬥祭司以後,弗拉西斯被委派到牧師院去,暫時負責為所有新入聖殿的牧師進行洗禮,以及教授他們一些戰鬥過程中常用的實用技巧。
他能理解這份工作裏的考核意義,也樂于接受這份工作。在他看來,這總比每天照顧傷者或者埋頭在典籍堆裏好,至少他還能騰出不少時間來做自己的事。
牧師院在聖殿的南邊,離他的住處不遠,清晨起床鍛煉以後可以很快抵達。他習慣早起,進行晨間禱告以後他會練習劍術。
這樣計劃好以後,弗拉西斯帶上他的佩劍,朝劍術訓練場走去。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薄霧籠罩着聖殿的大部分地方,濕冷的寒氣穿透他身上的襯衫,他覺得有點冷。
作為一個施法者,他的劍術其實非常不錯。因為法倫納德公爵很注重培養兒子們的戰鬥能力,他和他的大哥從小就接受重金聘來的劍術老師的教導,長大以後也在老師的要求下一直堅持劍術練習。那位老師是一位七階的劍士,是個自由傭兵,別的東西也許不那麽擅長,但劍術非常高超。
這就足夠了,杜朗德和弗朗西斯被他訓練了整整兩年,如果弗拉西斯沒有在之後被宮廷魔法師發現擁有卓越的法術天賦,說不定這個時間還會持續更長。他本身也很有一些天賦,所以在研究魔法之餘學得還不錯,至少遇到四階以下的近戰者,通常他可以不使用法術輔助就打敗對方。
他用劍攻擊着訓練用的木樁,劍尖留下的殘影在木樁上劃出一道道痕跡,木屑像雪花般到處亂飛。但這始終沒有和人對練的效果好,所以他沒過多久就開始覺得無趣,又練了一會就停了下來。
這樣枯燥的練習沒辦法讓他的劍術有所進步,只能當作體力鍛煉。他得想個別的辦法,否則劍術恐怕要荒廢掉了。
弗拉西斯皺着眉把劍插回劍鞘裏,然後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他的頭發有事先用發帶束起來,但即使這樣,垂在頸後的一截還是被汗水沾濕了。
看來得先回去洗個澡,渾身是汗地去牧師院上課可不行。這麽想着,他打消了繼續練習的念頭,原路返回居住區。
時間還很早,但他在路上遇到了騎士團的一個小隊長。
“日安,馮納隊長。”他禮貌地微微颔首。
“日安,法倫納德大人,您……”對方驚訝地看着他的打扮和腰間挂着的佩劍,遲疑着問,“您這是去練習劍術了嗎?”
“……是的,有問題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禮貌地回問道。
馮納不住地搖頭:“當然沒有!”
“那麽我先走了,願女神的光輝護佑你。”
馮納等他走遠了才到訓練場看了看,看到那根被弗拉西斯劈砍過的木樁,他在心裏估計了一下力量的強度,驚疑不定地回了騎士團。
聖殿騎士團的騎士們平時沒什麽多餘的娛樂,所以他們進餐的時候偶爾會交流一些有趣的事情。這聽起來有些奇怪,但他們确實有這樣的習慣,而且已經保持了很長時間。
也因為這樣,還不到半天,幾乎整個騎士團都知道了一件事:新上任的法倫納德祭司看起來像個長相漂亮的普通施法者,卻擁有相當于五階騎士的近戰實力。
誰也不知道漢普頓和弗拉西斯是什麽時候對上的,雖然他們彼此看不順眼的理由是那麽的顯而易見:漢普頓敵視貴族,而弗拉西斯恰好是個大貴族。
但他們甚至還沒有過正式交談,能做到這樣針鋒相對也确實挺不容易的——主持晨會的莫西祭司無奈地想。
“我并不認為莽撞地進攻是個好主意,”弗拉西斯坐在椅子上,表情嚴肅,“敵人敢這麽大膽地駐紮在城市附近的森林裏,一定擁有什麽特殊手段可以對付我們,不如先從外邊包圍,困住他們再作打算。”
“一夥半獸人而已。貴族先生害怕的話,就回公爵府去吧,那裏有重兵把守,安全得很。”漢普頓毫不留情地刺了他一句。
他說得不客氣,弗拉西斯卻不在意,只是輕飄飄地笑了笑:“連荊棘城的高級魔族我都正面對抗過,就不勞騎士長替我擔心安全問題了。”
莫西祭司悄悄擦了擦額頭上淌下的冷汗,然後壓低嗓子咳了一聲。
“兩位,我們還是來商量一下怎麽對付這夥半獸人強盜比較好……”
“您說得對。”弗拉西斯笑着附和,然後補充道,“只要騎士長不要再在語言上對我進行無理的攻擊,我就會很樂意和他一起讨論問題了。”
“呵。”漢普頓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才稍微緩和下來,莫西祭司松了口氣,開始繼續會議進程。
雖然晨會因為兩人的各退一步得以順利結束,但漢普頓顯然并不準備就這樣放過弗拉西斯。他在會議結束後攔住了年輕的金發祭司,并且在臉上擠出了一個假得令人發指的笑:“聽說貴族先生的劍術不錯,切磋一下怎麽樣?”
這不是在蓄意挑釁還能是什麽?弗拉西斯挑了挑眉,柔聲道:“騎士長先生,我是個牧師,當然你也可以把我當作一個法師……但無論我是牧師還是法師,你都不應該對我發起比試劍術的邀請,不是嗎?”
他湛藍的眼睛裏有一絲嘲諷,但掩飾得很好,只有近在咫尺的漢普頓看見了。
“……可我就是想看看,劍被握在貴族手裏,到底還能不能起到它應有的作用。”騎士又欺近了一點,幾乎是貼着他的耳朵在說話,“尊敬的貴族先生,你是把它當作劍,還是當作砍刀?”
弗拉西斯皺起眉,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過度親近的動作,終于不再有耐心再理會他,轉身朝牧師院的方向走去。
他發現自己一向足夠的耐心在面對漢普頓?布蘭登的時候總會變得格外匮乏,這真不是個好現象。
弗拉西斯确定自己清晨到訓練場練習劍術的事被傳開,是在幾天後的一個下午。一個騎士團的見習騎士,看起來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不知道被誰推出來當試金石,就那麽戰戰兢兢地站在他面前,問他:“法倫納德大人,我……我可以向您請教一下劍術嗎?”
他忍不住笑起來,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你別緊張,先站好再說話。”
這名見習騎士身高和他差不多,算是同齡的孩子裏身形非常高大的了,但站在他面前還是像只小狗一樣,乖乖聽話,一點也沒有該有的氣勢。
“是誰讓你來的?我可不記得我有到處宣揚我有修習劍術這件事。”弗拉西斯将目光轉向在門外偷聽的一群騎士,有些哭笑不得,“把我房間裏的光線都擋住了,還指望我發現不了你們嗎?”
一群穿着铠甲的騎士悻悻地走進房間,為首的正是那天弗拉西斯遇見的小隊長馮納。馮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低聲解釋道:“很抱歉,大人,小夥子們聽說以後非要看看您的劍術……”
“那你就把這孩子趕來當試驗品?”弗拉西斯忍不住笑了起來,又看了那名見習騎士一眼,“他的實力有二階了嗎?這樣對年輕人不太好,馮納小隊長。”
見習騎士的年齡和他家小弟差不多,弗拉西斯可沒有欺負這樣的孩子的習慣。
馮納被他一針見血地戳穿,幹笑着承認了小騎士确實只堪堪到達二階,然後迅速換了另一個人上來。
“嗯,四階……試試看?我不打算施法輔助,所以勝算還真的不太大。”弗拉西斯眨了眨眼,朝他露出一個笑容,“但能不能先告訴我,究竟為什麽你們對我的近戰實力這麽好奇?”
這實在不太尋常,通常情況下誰會在意一個牧師的近戰能力呢?施法者的肉體比常人脆弱,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這群騎士居然還組了一個小隊來試探他,這到底是為什麽?
弗拉西斯不認為他們對他有敵意,至少從開始到現在,他沒有感受到這群騎士對他有任何不好的念頭。所以……他對他們的目的更加好奇了。
馮納什麽也沒說,只是示意弗拉西斯跟他們到訓練場去。
“之後我們會告訴您的,大人。”他這樣說。
于是弗拉西斯換下法師袍,取了自己的佩劍,跟着這群騎士到了訓練場。
他沒帶自己的法杖,看起來就像個英俊的年輕劍士,風度翩翩而不文弱,在騎士堆裏顯得格外紮眼。好在這時是下午,劍術訓練場沒什麽人,否則一群騎士簇擁着一個牧師進來的場面一定會傳得整個帝都人盡皆知。
弗拉西斯并不打算太認真地和騎士“切磋”,這對他沒有多大好處。所以他和那名騎士勉強打了個勢均力敵,然後擦着汗下場了。
馮納顯然有點疑惑,但是削木樁和實戰向來容易出現差距,對于貴族而言更是這樣,所以他沒說什麽,只是對弗拉西斯的劍術水準表示了一下驚豔。
“我第一次見到像您這樣擅長劍術的施法者。”他帶領騎士們行了個禮,然後說,“那麽遵照約定,請允許我向您解釋這場聽起來有些滑稽的‘挑戰’的來由。”
“請說,我也對它感到非常好奇。”弗拉西斯露出一個笑容,一邊動作優美地把自己的佩劍送回了劍鞘裏。
“事實上,近年來聖殿和法師的關系越來越緊張了,上個月我們才剛剛抓住了一個用詛咒殺人的黑袍法師,而魔研所居然要求我們把他交出去——”說到這裏,馮納忍不住看了弗拉西斯一眼,确定他毫無異常才繼續說下去,“您是從魔研所出來的……嗯……”
弗拉西斯微笑着接過了他的話:“所以,有不少人對我的忠誠度抱有懷疑?”
馮納擦了擦冷汗。
“我不算是正統的法師,你瞧,我從魔研所出來後進了聖殿,整天和法師的天敵們呆在一塊。”弗拉西斯保持着那個和煦的笑容,把圍着他的騎士們一個個看了一遍,然後說,“假如我一直在魔研所呆下去,現在說不定已經是宮廷法師了。假如不是出于對女神的信仰和對聖殿的信任,我又怎麽會到這兒來呢?”
馮納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承認道:“是我們錯了,不應該對您抱有懷疑……但是請您相信,今天的試探是出于善意的。”
“那你們現在是……”弗拉西斯挑了挑眉,緩緩說道,“尋找盟友?”
聖殿和法師團關系緊張,他又是在兩邊地位都不算低的人,争取到他這個盟友确實不吃虧。
不過這些騎士顯然是想太多了,既然已經進入聖殿總部,一旦起了争端他只能站在這邊——因為他離開魔研所進入聖殿,國王已經幾次對他父親表示不滿,現在他在宮廷法師那邊可沒有從前那麽如魚得水了。
“不不不,您誤解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地,馮納擺了擺手:“這只是因為上次我看到您練習劍術留下的痕跡,想要證實一下而已,請您別介意我的逾越……”
弗拉西斯嗯了一聲,嘴上不說,但心裏很明白他們的真實想法。
這群騎士也許是聖殿裏最單純的一群,就因為他會劍術,而且劍術還不錯,就想和他拉近距離……甚至成為朋友。
因為頭頂的天才光環和一些別的客觀原因,弗拉西斯的朋友一直不多。他覺得自己不太可能做到騎士們這樣,但能有人這麽真心地想和他和睦相處……他不會拒絕。
自從那天的“比試”過後,馮納帶領的小隊對弗拉西斯的态度變得好了許多,在路上遇到時不僅主動行禮,還會微笑着道日安。
說實話,弗拉西斯對這樣的态度轉變有些不太适應,但是他也對這一隊騎士回以了同樣的善意。
騎士能對法師這麽友善,真是帝都一大奇觀——要知道,皇家騎士團和宮廷法師們幾乎每天都要在國王面前吵架。這種針鋒相對的習慣沿襲多代,已經到了一天不吵就不舒服的地步,有時候還會動動手什麽的。因此作為帝都的法師堆裏最出色的年輕人,弗拉西斯居然能受到騎士的禮遇,這簡直像素來不能容忍臺階上有灰塵的阿倫卡祭司穿了一件沾滿墨水的袍子一樣,不可思議極了。
其他小隊的騎士們顯然很好奇這是怎麽回事……于是一頓飯的時間後,整個聖殿的騎士都知道了事情原委。
從此弗拉西斯成為了受騎士們歡迎的對象,騎士們對他的态度友善得讓漢普頓都起了疑心。
“法倫納德家的貴族小子做了什麽?你們怎麽突然對他那麽好?”
漢普頓拄着他的槍,懶洋洋地站在訓練場的陰影裏,面前站着被太陽暴曬的小隊長馮納。
馮納擦了擦冷汗,不知該怎麽跟這位騎士團的暴君交代事情原委。
他知道漢普頓和弗拉西斯關系實在不怎麽樣,每次晨會都像勢均力敵的交鋒,他們對弗拉西斯釋出善意的行為幾乎等同于打漢普頓的臉……但漢普頓僅僅是敵視貴族,如果能抛開這一點,說不定他和弗拉西斯還能成為好朋友呢?
馮納對自己的想法投了贊成票,于是他把那天的事跟漢普頓說了——如果知道這引發了什麽後果,也許他這時會堅定地選擇把它當作一個秘密。
弗拉西斯覺得事情有些失控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他被籠罩在陰影裏,皺着眉把手裏的書合起來,擡頭看面前的人。
漢普頓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然後伸出手把他的書直接抽走:“我的騎士團都對你這麽好,貴族先生,你的魔法真厲害。”
他嘴上這麽說,手上卻把弗拉西斯的法陣書往後一抛,然後好整以暇地環起雙臂,似笑非笑地看着站起身來的弗拉西斯。
“既然都和我的部下比試過劍術了,那麽有沒有興趣和我打一場呢?親愛的貴族先生。”
弗拉西斯看了一眼漢普頓身後接住書的騎士,确認自己的書完好後面無表情地看向漢普頓:“騎士長不認為……這不太公平嗎?”
“你都能打倒四階騎士了,只是比一比而已,又不是真的生死對決,難道你害怕了?”
漢普頓一臉“貴族就是這麽膽小怕死”的表情,雖然弗拉西斯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還是難得地被激起了一點火氣。
這家夥實在是太不讨人喜歡了,他要收回前言,連烏拉爾都比他可愛一百倍。
“并不是害怕,只是以自己的長處來對付別人的短處,我為這樣的騎士長感到有些臉紅而已。”弗拉西斯微笑了一下,然後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執着于和我用武力打一場,說不定我們用各自擅長的方式會更精彩一些……但是好吧,如果你堅持,我不會拒絕,這是起碼的禮儀。”
大家都明白得很,弗拉西斯這是在嘲諷漢普頓,而且他看起來還有很多這樣的話想要送給漢普頓——反正輸了他也不丢人,多損損漢普頓也不錯。
弗拉西斯進浴室換了衣服,然後從空間戒指裏取出自己的佩劍,将自己手上的戒指取下來。他做這些時漢普頓一直在會客廳裏等着,臉上的笑容令不敢先行離開的騎士們不寒而栗。
女神在上,每次騎士長要狠狠操練他們,或者要派他們去執行什麽不太好的任務時,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弗拉西斯穿便裝本來就非常好看,這次他還換上了貴族們的劍術服裝,更加顯得英俊如神子。他沙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爍着,就像有陽光在他的發梢上跳舞。不得不說,即使他脫掉了那身白袍,看起來也仍然純粹得像聖殿花園裏的陽光,溫暖極了。
漢普頓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幾乎不能察覺的變化,但是立刻就恢複如常,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
“貴族們就是多事,敵人的劍可不會停在那裏,等着你整理好你的絲綢手套和漂亮發絲。”
“謝謝,在敵人拔劍之前,我想我會先想想他值不值得我使用魔法。”弗拉西斯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他們走在前往訓練室的路上,那裏通常只有聖殿的高階騎士可以使用,當然這次已經被騎士長直接全部征用,其他人也都開開心心地等在那裏,準備看看這場神奇的比試。
祭司和騎士長的武力對決,天知道聖殿成立這麽多年以來,大陸上有沒有發生過?這種聽起來比國王在大街上摔倒還要不可思議的事情,感覺簡直是看過以後可以當作寶貴記憶珍藏的對決!
騎士們懷着和吃飯聊天時一樣的心情等在訓練室外面,誰知騎士長一來就直接開啓了封閉模式,用法陣隔絕了整個訓練室。
“……這是不想讓我們看熱鬧?”另一個小隊長泰德愣了愣,扭頭去問同樣一臉呆滞的馮納。
“不知道……”
馮納也還沒回過神來,但他知道,把訓練室封閉起來,騎士長絕對不是想做什麽好事。
他開始替弗拉西斯擔心了。
雖然漢普頓被稱為“聖殿最鋒利的長槍”,也是聖槍的掌管者,但是他的劍術……弗拉西斯不認為會比槍術差到哪裏去。畢竟每一個騎士被選入聖殿時考察的都是劍術,能選擇自己順手的武器的都是有一定基礎的人,漢普頓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擡眼看了漢普頓一眼,後者穿了一身随意的襯衣長褲,皮帶還系在身上,顯得身材高大挺拔,站在那裏盯着他的模樣像只瞄準獵物的獵隼。
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弗拉西斯走到訓練室的角落,開始自己的熱身。
因為從小養成的習慣,他拉伸肌肉的動作也非常優雅,不是只有好看的花架子,而是那種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矯健優美,彎腰時腰胯的線條尤其漂亮,像只輕盈優雅的貓科動物。然而做這些動作時他背對着漢普頓,這讓他沒能看到後者的目光。
和漢普頓擺到一起的弗拉西斯,看起來像下一秒就要被銜住脆弱喉嚨的小動物——他太漂亮了,和漢普頓相比,他絕不是強勢的一方。但他并沒有抱着“打不過就認輸”的心态來到這裏,聽起來也許有些不自量力,但他确實是想看看漢普頓的實力,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好。
漢普頓當然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大概也不會想得到他竟然有這樣不自量力的想法。他只是随意從牆邊的架子上取了一柄練習用的劍,然後擺開了架勢。
“來吧,貴族先生。”他微笑着說。
弗拉西斯拔出了自己的劍,行了一個禮,然後舉劍攻了過去。
他從一開始就不指望自己能防住漢普頓的攻擊,如果他能不用法術就抵擋住聖殿最鋒利的槍的進攻,那今天他也不會是個法師了。弗拉西斯想要做的只是快,他希望盡可能地拉快進攻節奏,只要漢普頓在那一瞬間沒能馬上反應過來,他就還有機會。
以及,最好能吓漢普頓一跳。他難得地起了惡作劇一般的想法。
事實上他确實讓漢普頓吃了一驚,因為後者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麽敏捷迅速,甚至比普通的五階騎士快上好幾分。
……但這還不夠。
比普通五階騎士快,但是根本逃不過九階強者的眼睛。
漢普頓在瞬間的驚訝以後迅速伸出自己手裏的劍去擋,他的動作足夠快,于是弗拉西斯算計好的這一下最終還是落了空。
“要當心喽,尊貴的貴族先生。”讓了先機以後漢普頓也不再客氣,那柄甚至已經有點生鏽傾向的練習劍在他手上一轉,蛇一般攻了過來。
弗拉西斯一擊不成,早就崩緊了神經等他反擊。但是這一劍來得太刁鑽,和他見過的劍術都不一樣,讓他有些無從抵擋,極為狼狽地勉強躲過,差點坐到地上。
劍鋒劃過帶起的風從他臉頰旁劃過,弗拉西斯感到臉上一疼,應該是被割傷了。
連練習室裏見習騎士都不屑去用的舊劍都能用到這個地步,讓他沒有任何還手能力,弗拉西斯默默地在心裏肯定了漢普頓的實力,但是他還沒有準備放棄。
并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他想。
漢普頓伸手扶他,弗拉西斯卻自己站直了身子,手中的劍轉了一個角度,迅速地就對方扶他的這個角度刺了過去。
可惜漢普頓旋身一躲,劍尖從他腰側一寸處劃過,什麽也沒有刺中。
“沒想到貴族也會用這種手段,那我可也要不客氣了。”男人笑了笑,突然将劍往身邊一抛,空手朝他襲來。
弗拉西斯吃了一驚,突然失去距離感讓他變得慌張起來——長期作為施法者讓他無法立刻适應這種情況,加上他的身體跟不上感知的速度,這一下……他根本沒辦法躲開。
果然,下一秒,他就被漢普頓抓住了,後者幹脆利落地将他的手腕反剪在身後,把他壓在了劍術訓練室不知多久沒擦過的牆上。牆壁被碰撞後浮起一層灰,讓他嗆了一下。
弗拉西斯看着自己襯衫蹭髒的位置,皺了皺眉。
“反應還不夠快,手要跟得上腦子才行啊,貴族先生。”漢普頓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帶着濕熱的氣息噴在他耳垂上,“否則……你那七階感知能力要來又有什麽用呢?”
“騎士長說得對,這方面我确實疏忽了。”弗拉西斯點點頭,語氣聽起來沒有什麽不對,“那麽,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久違地感到了些憤怒,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在發現弟弟羅伊爾成了帝國通緝犯的時候,那已經是接近兩年前的事了。
漢普頓做得太過了,事實上,就憑他在點到即止的比試中把一個大貴族壓在牆上不放,已經觸犯了帝國對貴族的保護法規。弗拉西斯不是一個愛斤斤計較的小氣鬼,但是對他來說,這已經不在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範疇內了。
然而漢普頓卻似乎不準備松手,仍然将他牢牢地壓在牆上,甚至貼得更近了,弗拉西斯都能感受到他身體的熱度。
他的雙手被反剪,手腕被漢普頓壓在一起,按在腰窩上。這讓他幾乎完全無法動彈,整個上半身都被迫貼在髒兮兮的牆上,狼狽無比。
“貴族先生,我想和你聊聊。”漢普頓放柔了聲音卻沒放柔他的動作,把弗拉西斯的手腕捏得生疼,“要不要來打個賭?”
知道他短時間內不準備放手,弗拉西斯也放棄了溝通,無聲地抗議這種令人反感的行為。
但漢普頓并不在意,反正貴族有在聽,無論出聲與否都不影響他說話。他繼續說道:“賭約很簡單,輸的人為贏的人做一件事。只要你能堅持一刻鐘不出聲,那就算你贏——我不會對你施加任何暴力,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