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要做到這個,方法可就太多了。
雖然弗拉西斯自信自己不是意志軟弱的人,也不算害怕疼痛——況且漢普頓還已經承諾不使用暴力。但是,既然對方能提出打這個賭的主意,就應該有必勝的把握。
從直覺出發,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接受這個賭約;但是很不幸地,他的驕傲不允許他拒絕。
弗拉西斯沉默了一下,冷聲道:“希望騎士長說到做到。”
“當然,這是騎士的美德之一。”
漢普頓答應得幹脆,這不僅沒讓弗拉西斯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懷疑他要使小手段了。
騎士團的團長從來就不是迂腐的貴族騎士,他是槍,你永遠想不到他會從什麽角度刺中你。也正是因為他的個人風格,現在的聖殿騎士團比以前強勢多了,而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讓異端分子非常痛苦。
所以無論漢普頓用什麽樣的小手段讓他屈服,弗拉西斯都不會覺得奇怪——他原本的确是這樣以為的,但他立刻發現,自己對騎士的無恥程度出現了錯誤的估算。
漢普頓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扣住他的兩邊手腕,而他空出來的右手,在弗拉西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撫上了他的側腰。
弗拉西斯驚得睜大了眼睛,幾乎要脫口而出給漢普頓一個禁咒。
他……怎麽敢!對貴族實施這樣無禮的行為,簡直絲毫不把帝國法律放在眼裏!
弗拉西斯向來很不喜歡和別人有親密的肢體接觸,他的身體瞬間僵硬了,腦子裏空白了一秒,然後被無邊的難堪和厭惡占據得徹徹底底。
他全身肌肉都像繃到盡頭的弓弦一樣緊,而騎士恍若未覺,繼續用恰到好處的力度撫摸着他,動作像對待自己的情人一樣親熱狎昵。漢普頓的手仍扶在他的腰上,篤定弗拉西斯不會把他告到國王面前去似的,在他耳邊低笑一聲。
“每一個騎士團成員都要經歷這樣的考驗,貴族先生這是害怕嗎?要知道……禁受誘惑,可是聖職者的基本功課。”
弗拉西斯當然知道這個,也一直執行得非常好。但女神在上,誰能想到這一點還需要用在看自己不順眼的同僚身上?在他看來,即使是最老練的祭司也無法預料到這樣的情況。
他一邊在心裏把輕易答應賭約的自己譴責了無數遍,一邊努力掙動自己的手腕,試圖把自己從漢普頓的左手裏拯救出來。他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正準備換個方法,漢普頓卻在下一秒整個人貼了上來。
訓練室裏很熱,兩人本來體溫就不低,身體之間摩擦更容易産生熱度。這一瞬間弗拉西斯幾乎覺得自己背上着了火,而始作俑者甚至還加大了摩擦的力度,胸膛緊貼在他身後,像燃燒的高牆,隔着薄薄的兩層襯衫,源源不斷地向他輸送熱度。
漢普頓身上的皮帶硌得弗拉西斯很不舒服,但這都比不上他心理上的抗拒來得直接而嚴重。
騎士粗糙的手掌隔着襯衫摩挲着他腰間的皮膚,他本能地對此感到厭惡和抗拒,滿腦子都是咒語,恨不得現在就開口念咒把對方射成篩子。然而就在他幾乎都要徒手施法擊退漢普頓的一瞬間,對方突然将手伸進了他的襯衣下擺,毫無阻隔地扶上了他的腰。
弗拉西斯的腰其實很敏感,但他本來就很少會和別人親密接觸,所以這算是個小秘密……不過現在不是了。
“……真敏感呀,貴族先生?”漢普頓用一種潮呼呼的語氣在他耳邊說。
這家夥甚至還下流地挺了挺腰!像對待男妓一樣!
弗拉西斯勃然大怒,再也顧不上什麽不施法的承諾,擡手甩出一個瞬發的定身咒,趁漢普頓避開的時機把自己從這種下流的侮辱中拯救了出來。然後他拾起了自己的佩劍,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訓練室的那點魔法禁制自然攔不住他,漢普頓站在原地看着他衣衫不整的背影,心裏滿是自得和愉悅。
高高在上的貴族,離開了血統和由血統而來的權利,也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只能任由最直接、最簡單的力量支配。
而且還是個美人,手感不錯。他勾了勾嘴角,笑了起來。
聖殿這天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個旅商打扮的中年人跑到門口來,拉着門口的巡邏騎士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大堆話。話裏的大致意思是距離王都不遠的都肯森林裏有魔鬼,他的商隊除了他都被魔鬼殺死了。但因為不止口齒不清,這個人看起來還有點神志不清,所以起初騎士們沒太把他的話當回事——誰知道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呢?經常有人來報告類似的消息,他們都已經麻木了。
但是沒過多久,來彙報同樣問題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不得不正視起來,向上頭彙報這件事。
恰好值勤的弗拉西斯坐在他的房間裏,聽完彙報後皺起了眉頭。
“魔鬼?這可不是小事……”
“大人,這樣的彙報并不少見,不一定就是真的。”在門口待命的馮納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表情,說,“您知道的,經常有狂熱信徒把自己的幻覺當作真實事件來向聖殿報告,但這些往往都不是真的——”
“就算是這樣,我們也得派人去确認一下,這是我們的義務,不是嗎?”弗拉西斯挑了挑眉,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來,“不如就由你帶着你的小隊去看看吧,馮納隊長?”
他果然還在遷怒騎士團!馮納在心裏哀號着,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退出了弗拉西斯的房間。
弗拉西斯對騎士團的遷怒,不用說,自然來源于騎士團的暴君漢普頓騎士長。
經過了那天被漢普頓半強迫的“比試”後,弗拉西斯再也沒給過任何騎士好臉色看——以前每次見面祭司先生都會送上一個溫和的微笑,而現在卻只有一句禮節性的日安。好脾氣的弗拉西斯再也沒有對騎士們表現出以往的友善态度。
所以現在每次看到弗拉西斯面無表情的臉,馮納都想去問問他們的騎士長,在那場神秘的,除了他們以外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比試中,他究竟對祭司大人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
……當然,也就想想而已。弗拉西斯不好惹,漢普頓更不好惹,他可不敢去觸他們倆的逆鱗。
另一方面,因為漢普頓惹惱了弗拉西斯,所以現在整個騎士團都享受着低氣壓,所有人面對弗拉西斯都小心翼翼,生怕他一不高興就把他們從牧師院的救助名單上剔除。
馮納帶着他的小隊從聖殿出發,在最新的目擊者帶領下來到所謂“有魔鬼出沒”的地方,但那裏看起來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片森林,沒有什麽異常。
也許又是一個把幻覺當作現實的信徒吧,就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樣。他騎着馬走在旅商們踩出的林間小道上,馬蹄把林間厚厚的落葉踩得沙沙作響,風吹過林梢發出細微的呼呼聲。一切看起來都再平常不過,這個季節的都肯森林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看起來他們可以現在就回去向弗拉西斯彙報了。正當馮納這麽想着的時候,他卻突然覺得身後已經走過的地方有些異常。
那感覺只持續了非常短的一瞬間,他像被猛獸窺伺的獵物,危機感緊緊地攫住了他。馮納迅速回過頭,卻仍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樹林裏依舊非常安靜,除了他們一行人發出的聲音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響,像個靜谧的夢境。
“怎麽了,隊長?”走在他身後的騎士疑惑地問道。
馮納皺着眉回頭張望了幾眼,然後催着馬繼續往前走。
雖然他沒能找到異常之處,但他相信那一瞬間的感覺不會有錯,剛剛在林子裏,有什麽東西在窺視着他們,而且他直覺那不是善意的目光。也許這裏真的有什麽不應該存在的東西,他們應該盡快回去向弗拉西斯和漢普頓彙報。
“列隊,以最快速度回聖殿去。”
“哦?真的有異常?”漢普頓好整以暇地倚在柱子上,挑起了一邊眉毛,“馮納,你确定不是你的錯覺?這是個嚴肅的問題,那裏離尊貴的國王陛下的花園太近了,萬一出了什麽事,貴族大人們可不會放過我們。”
坐在一邊的弗拉西斯連擡眼都不屑去做,對他刻意的嘲諷抱以無視态度。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應該不會有錯。”馮納認真地說,“那種感覺很危險,假設對方有刻意隐蔽氣息,所以一開始我們才沒有發現……那麽都肯森林裏的東西對普通人來說,确實可能和‘魔鬼’一樣可怕。”
他一直是個優秀的騎士,能力在騎士團的衆多小隊長裏也非常不錯,感知應該不會出錯。但是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對方的能力沒有高出他太多——假如對方有一名高階施法者,那麽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幻術,就能制造出森林裏有隐蔽的高階強者的假象,哪怕當時在那裏的只是一名低階弱者也一樣。
弗拉西斯對這種把戲十分熟悉,據他所知,很多法師會使用這樣的手段來為自己弱小的團隊僞裝,但能做到這個,還能騙得過馮納這個級別的騎士,這名施法者的實力應該不弱。
另一方面,對方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呢?都肯森林裏藏了某件東西,他們是在驅逐路過的人,還是想吸引某些人到那裏去?
弗拉西斯皺着眉思考着,他不認為這件事的發生是個巧合,下個月就是聖殿在帝國設立總部的一百五十年慶典,在這個時候出現這種事,很可能是想給聖殿和帝國之間的關系制造裂縫。
“……也許我們該去都肯森林看看。”沉默了一陣,他開口說道。
漢普頓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他掩飾得很好,這個表情只維持了一瞬間就消失了,沒有人發現。
“既然貴族先生不嫌棄森林裏髒,那就去看看吧。”
拜弗拉西斯從小接受的貴族教育所賜,他的騎術相當好,騎在馬上的姿态優雅而從容,賞心悅目得很。他的金發在陽光下被籠上了溫柔的光暈,異常出色的容貌像按着童話裏王子的模樣精雕細琢而成的,整個人仿佛能發出光來。
和渾身上下散發着貴族氣息的他相比,騎在馬上的漢普頓更像一支長槍,坐得筆直,眼神銳利,一看就是個騎士。連看他非常不順眼的弗拉西斯都不得不承認,漢普頓是天生的騎士,即使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他的脊背仍然挺得筆直,高大而矯健,令人不自覺地生出一種安全感。
他們帶着漢普頓直接管理的一隊騎士前往都肯森林的方向,沒有帶多餘的牧師,因為弗拉西斯一個人就足夠應付這樣的勘查,而普通牧師的前進速度實在不怎麽樣,他不想拖慢隊伍的速度。
一行人騎着馬走在商人們開出的道路上,路的兩旁是有些稀疏的樹木,他們已經進入了都肯森林所屬的地區,但是還在森林的外圍,離報告的地點有段距離。弗拉西斯仔細留意着周圍的環境,一個施展偵察幻術用的水晶球浮在他的左手上,右手則用來控制他的馬。越往森林內部走,路就變得越窄,到了真正的都肯森林入口時,道路已經只容得下兩匹馬并行了。
這對他們的隊伍沒造成多大的影響——除了弗拉西斯必須和漢普頓并行在隊伍最前方以外。
他需要偵查周圍的環境,而漢普頓跟上來的舉動,實在很讓人懷疑他的動機。
“萬一前面突然出現什麽危險,貴族先生沒躲過的話我可是要被責罰的。”騎士這樣笑着說,然後走在了他的身邊。
弗拉西斯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暫時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管他,專注地感受着幻術給他的反饋。
森林裏依舊很安靜,但很快,弗拉西斯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稍等一下。”他舉起空閑的那只手示意隊伍停止前進,然後将水晶球移向左前方的樹叢方向。
水晶球瞬間光芒大作。
“怎麽了?”漢普頓低聲問。
“大家原地待命,注意警戒。”弗拉西斯拉緊了手裏的缰繩,驅趕自己的馬掉頭往樹叢方向的小路裏走去,“那邊似乎有異常,我去看看情況。”
漢普頓給了馮納一個眼色,也跟了上去。
馮納還沒來得及問需不需要多帶兩個人,他們已經消失在樹叢中了。感覺自己被當做累贅丢下的小隊長無奈地嘆了口氣,回頭看自己的隊員們,卻發現他們已經熱烈讨論了起來:
“騎士長不會是趁機去給祭司大人添亂的吧?”
“別胡說,祭司大人獨自去查探不安全,騎士長應該是去保護他才對。”
“他們倆不會查着查着打起來吧?祭司大人會不會吃虧?”
“我們真的不需要跟上去嗎?”
“……”
馮納無奈地扶額,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事。
他為什麽要跟着這兩位大人來查探呢?第二小隊的佛朗索瓦明明更适合森林勘察啊……
對于漢普頓會跟上來這一點,弗拉西斯原本有些意外,但馬上對自己的無理猜測感到了慚愧:一個合格的騎士在這種時候當然不會由于個人私怨放棄正确判斷,他不應當質疑騎士團團長的騎士精神。
……雖然在之前發生的某些事情裏,騎士長也并沒有展現出多少騎士精神就是了。
他們一前一後地穿過了那條窄小的林間小路——途中漢普頓還找了個空隙,越過弗拉西斯走在了前面——小路的盡頭逐漸開闊起來,最後他們來到了一片沒有生長樹木的窪地上。
“這裏有結界。”弗拉西斯說着,從空間戒裏取出施法所需的材料,開始着手準備解除結界,“來都來了,就委屈騎士長幫個忙警戒一下了。”
他的表現自然得很,說了讓漢普頓幫忙警戒後,就真的沒有再對周圍的環境作任何防備,蹲下身開始用手裏的水晶在地面上畫法陣。
漢普頓挑了挑眉,他倒是放心得很,也不怕自己在背後搗亂?
解除結界的步驟并不複雜,因為這個結界的強度不算太大,只是隐蔽性比較強。弗拉西斯只用水晶在空地上畫了個小小的法陣,然後默念了句什麽,漢普頓就感覺到面前的結界在逐漸崩塌了。
但是在結界崩塌的同時,他聽見弗拉西斯發出了一聲驚呼。
驚呼聲很短促,崩塌的結界卷起了一股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濃霧,轉瞬間就彌漫開來,将視野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漢普頓立刻對此做出了反應,但在他拔出劍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弗拉西斯的身影了。
霧濃得很不自然,顯然是人為的法術成品,漢普頓的視力很好,但是連他都看不清眼前有什麽,更別提弗拉西斯所在的方位了。
他低聲叫了弗拉西斯的名字,沒有回音。
“貴族先生?”他提高聲音又叫了一聲,但仍然沒有得到應答。
看來結界上有問題,而弗拉西斯先前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只以為是單純的隐蔽結界……如果真是這樣,設下這個結界的人應該是個高階法師。而關于霧裏面會有什麽,弗拉西斯還在不在霧裏面,這些他暫時也沒辦法判斷。
經過短暫的思索,騎士往前一步,踏進了濃霧之中。
一進入濃霧的範圍,漢普頓立刻就知道了剛才弗拉西斯沒回應他的原因。
這裏面聽不見聲音,不是隔音結界,而是被屏蔽了聽覺。他身上的铠甲抗魔力非常高,看來不是普通的法術,很可能連弗拉西斯都不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解決辦法。
他皺起眉頭,提着出鞘的劍小範圍地搜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弗拉西斯的蹤跡。按照解除結界之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漢普頓應該早就看到人了,可是沒有,他完全找不到弗拉西斯。在光元素極為密集的聖殿裏他都能感受到弗拉西斯的存在,可是在這片濃霧中,他竟然完全沒有發現光元素親和度極高的弗拉西斯。
是他本身的感知出了問題,還是濃霧有遮蔽感知的效果?如果霧中看不到人,那人以外的東西呢?
想了想,漢普頓激活了自己劍上的照明術,然後控制着那一點光一明一滅地閃爍起來。
這是騎士團的所有騎士佩劍上都事先裝備的法術,只需要一點微弱的魔力就可以激活,本來是用于求救,但也有幾種特定的閃爍頻率可以用來交流。弗拉西斯如果看得到光,按照閃爍的頻率就能知道他的意思。
果然,沒過多久,一點熒光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亮了起來。
随着漢普頓離那點光的距離越來越近,弗拉西斯的身影逐漸出現在他眼前——法師站在一個光禿禿的樹樁旁,右手舉在身前,食指指尖亮着一朵幽幽的光。
“你怎麽了?”問出口以後他才想起霧裏聽不見聲音,只好走到法師面前,朝他比劃了一個表示疑問的手勢。
弗拉西斯顯然也知道聲音是聽不見的,但是想說的內容用簡單的手勢和燈光的明滅頻率表達不清楚。他嘗試在地上寫字,但馬上發現濃霧中他們只能模糊地看到彼此的臉,更別提地上的字跡了。
為什麽他們能看到彼此的臉?漢普頓的感知仍然不管用,盡管弗拉西斯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感受不到對方身上光元素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卻能看到對方的臉,這正常嗎?
這麽想着,他動作極為輕微地後退了一步。
弗拉西斯舉高了自己的右手,在漢普頓的劍和自己指尖亮起的微光中朝漢普頓露出了一個微笑。
下一秒,他的指尖竄出一股灰煙,活物般朝漢普頓的臉上撲來!
漢普頓靈活地側身避過,舉劍揮砍的同時發現一道兇猛的光箭從自己身後的方向射出,直直擊中了他面前的“弗拉西斯”。
被擊中的“弗拉西斯”煙霧般倏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那股攻擊漢普頓的灰煙在嘗試幾次都以失敗告終之後也消失了。漢普頓站在原地,周圍又恢複到了滿是濃霧,看不清任何東西的狀态。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法術,只覺得現在所處的環境與聖殿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一起失蹤案有些相似。在那起失蹤案裏,承擔了勘察任務的一小隊騎士和他們的随隊牧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濃霧中,再也沒有出來。
而剛才攻擊假弗拉西斯的人又是誰?
那個方向現在已經被濃霧覆蓋,漢普頓無法辨認還有沒有人在那裏,正當他決定過去探探情況的時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之所以能知道那是一只手,不是因為他能看到,而是因為緊接着對方就用手指在他手臂上敲擊起來,以特定的節奏。
漢普頓留意着這個節奏,很快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是……我。
弗拉西斯?
其實僅憑這樣并不能确定是他,但是這個人給漢普頓的感覺跟剛才的假弗拉西斯不一樣,就像耀目的太陽被硬生生壓制成星星,被迫縮減了自己的亮度,形成一種很不和諧的感覺。
既然是這樣,那就應該是弗拉西斯沒錯了,在隔絕感知的濃霧中,他确實會被壓縮自己的“亮度”,隐藏起自己的存在。确認了身份以後,漢普頓放下心來,任由對方解下了他的一只手套,在他手心寫起字來。
“我已經大致知道這是什麽法術,但是解咒需要兩個人,所以你要和我一起來操作。”
漢普頓晃了一下手掌表示明白,弗拉西斯又繼續寫道:“解咒的前期工作我一個人完成,你跟着我不要走散,最後的咒語是古代文字,寫出來也許你不會讀,騎士長會唇語嗎?”
唇語漢普頓自然是會的,但是這樣的環境裏他根本看不到弗拉西斯的臉,要怎麽看?
他伸手摸到弗拉西斯的手臂,用同樣的敲擊方式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疑惑,弗拉西斯沒有立刻回答,只說最後再告訴他方法。
由于沒有肢體接觸雙方就會失去直接聯系,因此漢普頓只能任由弗拉西斯拉着他的手前進。而弗拉西斯顯然已經找到了某種感知方位的辦法,這體現在他帶着漢普頓往某個方向走時沒有任何猶豫,看起來是之前就經過了确認。
在彌漫着濃霧的森林裏行走并不容易,因為不知道周圍有沒有潛在的危險,也不知道自己将會去到什麽地方。在這樣的情況下,漢普頓并不懷疑弗拉西斯會報複他之前的“玩笑”,就像他也将偏見收了起來,在解咒這件事上完全信任對方一樣。
引起他注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摘下手套以後他和法師的手是直接接觸的,而弗拉西斯的手粗糙得出乎他的意料——雖然确實修長而骨節分明,但是僅僅靠肌膚接觸他就能感覺到,指尖和手心的繭多得十分不正常,幾乎像個粗人的手。
比他想象中更另類啊,貴族先生。
漢普頓勾起嘴角,無聲地笑起來。
弗拉西斯當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牽着的騎士正在想一些和目前處境毫不相關的事情。他很快鎖定了一個位置,示意漢普頓在該站的地方站好,然後拉起漢普頓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到了一個未知的地方。
那觸感非常微妙,柔軟而富有彈性,漢普頓一時間竟然沒能想到自己觸摸的是什麽。
直到手指下的兩片柔軟一張一合地動起來,漢普頓才猛然發現那是弗拉西斯的嘴唇。
僅靠觸感辨認出這張嘴說的是什麽無疑很有難度,何況騎士幾乎在反應過來的同時就開始了十分無禮的臆想。弗拉西斯反複說了幾次相同的一句話,漢普頓才慢吞吞地表示自己聽懂了他在說什麽。
“接下來我會念兩次解咒的咒語,由于不能出聲語調也許會有偏差,請盡最大努力在最短時間內學會它。”
多學幾次其實也不賴。騎士不無希冀地如此想道。
騎士長的學習能力無疑是非常優秀的,他沒花多少時間就弄明白了咒語的所有口型,只剩下音調問題難以解決。漢普頓無法看到弗拉西斯的口型,只能憑借觸感判斷對方念咒語的音調,他嘗試着将兩只手分別停在弗拉西斯的嘴唇和喉結上,也沒辦法準确斷定,只好放棄。
……不過貴族先生的喉結顫動時倒是非常性感。他默默地想。
幸好弗拉西斯無法看見他現在的表情,對解咒的學習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你來說,我來看看有沒有明顯的錯誤。”在漢普頓意猶未盡地表示自己大致學會了以後,弗拉西斯這樣回應道。
漢普頓欣然同意,主動牽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嘴唇上,讓弗拉西斯用手指“讀”他在說的內容。後者的唇語并不比他學得好,當然沒能發現什麽大的錯誤,于是“讀”了兩次後就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好在這個解咒念錯了也不會有什麽壞影響,他們多試幾次也花不了多少時間,音調的細微差異只是小問題,反複嘗試總能找到對的。失敗了五、六次後漢普頓終于找到了正确的音調,兩人同時念出解咒咒語的瞬間,弗拉西斯擺在地上的施法材料開始發光,随即濃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了開去。
久違的陽光讓兩人都眯了眯眼,但下一秒就同時被眼前所見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原來如此。”終于看到這塊窪地的真面目,弗拉西斯低聲感嘆道。
現在他可以确認了,兩人觸發剛才那個幻術之前看到的也是一層掩人耳目的幻術。只是由于施法者的水平很高,那層保護色般的幻術被隐藏得很好,連他都沒能及時發現隐蔽在其中的幻術法陣。法陣裏設下的陷阱足以将多數施法者困住,另一方面,剝奪視力和聲音的法則也為解咒陡增了許多困難——這個法術需要由入陣的所有人一起解開,假如漢普頓不懂得唇語,他們肯定也要因為無法做到這一點而被困在裏面。
而至于為什麽要在這裏設一個幻術法陣,他們現在也都明白了。
漢普頓看着眼前的魔力囚籠和裏面關着的東西,啧啧感嘆道:“怪不得要把過路的人都吓跑,原來是在這裏藏了個不得了的大家夥。”
“派人回去通知聖殿,讓他們派人來增援吧。”弗拉西斯打量了一下魔力囚籠的等級和裏面被禁锢住的大家夥,估算了一下它的破壞能力後說,“也許我們需要做一個臨時通道才能把它運回聖殿處置,它有點過于危險了,不适合直接運回去。”
事實上騎士長現在對這個被關着的大個頭沒有多少興趣,反正它還被好好地關着。比起去管這個臭烘烘的大家夥,他更想好好逗弄一下一副“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的貴族,但無論如何現在還是外勤時間,所以先把眼前的情況妥善處理才是正事。
他叫來了馮納,把弗拉西斯的意思傳達給他,然後讓他回去通知莫西祭司,自己帶着剩下的騎士将這塊窪地包圍起來,以确保在這期間不會有意外發生。
弗拉西斯正在魔力囚籠周圍做一些加固工作,由于裏面的大家夥性格并不和善,他怕轉移時會發生沖破囚籠的意外——這裏離帝都可不遠,出了森林就有平民的村莊,萬一不小心讓它逃脫,很有可能會發生難以挽回的意外。
“這個魔力囚籠經常有人維護加固,把它藏在這裏的人應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查看它的情況。”完成了簡單的加固工作後他直起腰來,随手拍了拍白袍上沾的灰塵和泥土,也沒多在意這些,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馬背上,“我們觸發并解除了這個幻術,對方一定已經知道我們發現它了,以後肯定會藏得更深。”
“你怎麽知道對方一定還會繼續?藏這家夥能有什麽大用途?”漢普頓挑了挑眉。
“用途可大了。”弗拉西斯嗤笑一聲,“騎士長別忘了,這裏可是‘帝都的後花園’都肯森林,離人口衆多的繁華地帶的距離……它用不着半個小時就能跨越。”
騎士皺起眉頭。
“目标是聖殿的祭典?”
“我也只是猜測,先把這個大家夥運回去研究一下,不知道能不能有新的進展。”弗拉西斯揚起下巴示意他看囚籠的方向,“我不擅長觀察魔獸,具體情況得由古特祭司來研究。但是它眼神渾濁,顯然是被長期控制馴養的,養這種東西總不能是做善事吧,難道它還能為帝都居民今年的糧食收成做貢獻?”
被他的話攪散了心裏的欲念,漢普頓仔細看了看,發現确實如弗拉西斯所說,籠子裏的大家夥和野生魔獸很不一樣,恐怕其中真有陰謀。
“莫西祭司應該快派人過來了,回去再說吧。”最後他只能這樣說。
弗拉西斯點了點頭。
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在幻術法陣裏發生的事,在莫西祭司派遣過來增援的法師到達以後,他們順利做出了臨時的“通道”,将魔力囚籠連同裏面的大塊頭一起運回了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