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都肯森林裏藏了一只被控制的成年八階魔獸?”被通知的古特祭司急匆匆地趕到了暫時容納魔力囚籠的地下囚室裏,驚訝地打量着籠裏的生物,“哦,居然還是石巨人,這個體型的石巨人已經擁有了一些智慧,控制住它并不太容易……”
“古特祭司,據我所知,帝都的氣候并不适合石巨人生存是嗎?”已經被大祭司指派為直接負責人的弗拉西斯留在原地等待他,并在等待的時間裏針對石巨人的習性做了一些了解。
古特祭司有些驚訝于他對石巨人的了解:“是的,大陸上已經很久沒有人見過野生的石巨人了,它們通常生活在沒有人煙的荒漠裏,而且數量稀少,不會對人類的生活産生幹擾。但是石巨人的攻擊能力非常強,這一只狂躁起來,可以一口氣迅速破壞掉小半個帝都的建築物。”
所謂的石巨人,其實跟人類沒有任何血統上的關系,只是因直立行走的巨大身形而得名。這是一種土屬性的高階魔獸,成年後大約有兩個半成年男性那麽高,渾身都是石頭般的虬結肌肉,卻只有一只長在胸口的巨大單眼。它看起來就像一堵石頭做的肉牆,力氣極大,在數百年前曾經被人類馴養當做破城兵器使用,後來因為戰事逐漸減少,現在已經很難在大陸上看見這種魔獸了。
“它應該是被馴養的,而且馴養它的人有定期喂它吃一些誘發狂躁症狀的藥物,再過段時間就會發作。”檢查過石巨人的排洩物和體貌特征以後,古特祭司給出了他的結論,“根據它現在的情況來看,發作日期應該……就在祭典舉行的日子前後。”
弗拉西斯皺起了眉頭。
果然是針對聖殿的祭典來的嗎?
他把古特祭司的結論告訴了漢普頓——大祭司将這件事交由他們倆共同負責——後者正在指派幾個騎士隊隊長加強日常巡邏的力度,聽他說完以後點了點頭,然後把隊長們打發出去了。
“你覺得有什麽人有嫌疑嗎?”漢普頓問他。
“我不知道,但是普通人應該不會有破壞聖殿祭典的念頭。”弗拉西斯找了張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祭典時聖殿會給平民發放日用品,貴族更是要出錢資助為自己提高名望,想要破壞祭典的,應該是不想看到聖殿借此提高聲望的人。”
“這樣的人可不少。”漢普頓挑了挑眉,“貴族先生,國王陛下難道會想看到聖殿提高聲望嗎?”
“雖然不想看到聖殿的勢力繼續擴張,但目前帝國和聖殿是各取所需的合作關系,聖殿提高聲望對帝國沒有壞處,國王陛下想來也不會做這種損害自己利益的事——石巨人是在帝都搞破壞,這不僅是對聖殿的挑釁,也是對國王尊嚴的挑釁,不是麽?”
“這麽說,你認為有可能是異教徒或者敵對國家的人幹的?”
弗拉西斯放下手裏的茶杯,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會随意下結論,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去尋找線索,找出幕後的人。大祭司既然把這件事交給我們負責,想來騎士長也不想落得一個無能的評價,就讓我們暫且放下成見,先解決這件事吧。”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這件事,漢普頓饒有興味地看了看他,沒有猶豫就一口答應:“當然可以,祭司大人。”
事實上,祭司長把調查這件事的任務交給弗拉西斯和漢普頓兩人共同合作以後,聖殿裏滋生了許多質疑的聲音。這些質疑并不是針對他們各自的實力,而是因為先前兩人不和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聖殿,甚至連消息靈通一點的平民都知道了,沒有人覺得他們能和睦共處。
關系不好的兩個人能好好合作解決問題嗎?實在很令人懷疑。
但是弗拉西斯的反應出乎絕大多數人的意料,從都肯森林回來後他開始對漢普頓采取公事公辦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淡,也沒有多麽熱情,但是對調查任務本身倒是很積極。
“這件事不好好解決,我可能會被扣上辦事不力的帽子,才剛剛晉升到總部來,這不太好看吧?”對于找他喝茶的兄長的詢問,他這樣回答道。
杜朗德?法倫納德也不太在意其中的原因,只是随口一問而已。他對弗拉西斯向來非常放心,因為比起荊棘城一役後就蹤影全無的小弟羅伊爾,弗拉西斯實在讓人無可指摘。
想到羅伊爾,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問道:“你這邊最近有沒有收到羅伊爾的消息?”
“沒有,聖殿的人找不到他。”說起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跑的小弟,弗拉西斯皺了皺眉,“他知道我在找他,所以肯定會避開聖殿的據點,至少我這邊一直派人留意他的行蹤,但是根本沒有任何消息……西洛城主犧牲以後他變得成熟了很多,能瞞過聖殿的耳目并不奇怪。”
“家裏的商隊也沒有消息,父親很擔心。”杜朗德面無表情地往茶杯裏加了一勺糖,嫌棄道,“你泡的茶實在太苦了,聖殿沒有好一點的茶嗎?”
“當然比不上商隊帶回來的多特蒙花茶品質好,但是你的口味也太偏甜了一些。”弗拉西斯搖了搖頭,把自己手邊的糖罐推向他。
杜朗德毫不客氣地又加了一勺,在他無奈的注視下攪拌均勻,然後服毒似的喝了下去。
喝完一杯茶後杜朗德就離開了,并且表示會讓家裏的仆人送幾罐茶葉過來。
弗拉西斯接受了他的好意。
雖然漢普頓令人生厭,但是他的話有一句沒錯。弗拉西斯确實是個貴族,即使已經習慣了聖殿的修行生活,不過對于物質享受,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他仍然是不會拒絕的。
“這就是石巨人的排洩物裏發現的藥物殘留成分,我把它整理好了,給你。”古特祭司遞給弗拉西斯一張羊皮紙,上面潦草地列了幾種原料,“有一些只在特定地點有産出,你可以去查查。”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弗拉西斯接過那張紙,正想行個禮,古特祭司已經回頭繼續忙他的研究了,完全沒有多搭理他一下的意思。
他默默地直起腰,轉身離開,朝騎士團走去。
因為低氣壓的解除,騎士團的騎士們又敢向弗拉西斯打招呼了。他走在訓練場到漢普頓的房間的路上,不過幾十步的路程,前後已經有十幾個騎士友好地朝他行禮,熟悉一些的甚至直接開口打招呼了。
馮納大汗淋漓地從訓練場裏出來,手裏提着他的佩劍,看到弗拉西斯以後還熱情地招了招手:“日安,法倫納德祭司!”
“……”弗拉西斯點了點頭,“日安,馮納隊長,願女神的光輝照耀你。”
騎士團的氣氛突然這麽熱烈,他覺得有些無法适應。
馮納緊走兩步趕上他,熱切地搭起話來:“祭司大人,你最近和我們團長合作得怎麽樣?團長每天都挺高興的,是不是你已經不為上次的事情生氣了?”
弗拉西斯僵了僵,然後緩緩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馮納隊長,所謂的‘上次’,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次?”
馮納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幹笑着彌補道:“沒有沒有,剛才我什麽也沒有說,您別介意……”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犯這樣的小錯誤。”弗拉西斯微笑着回應他。
馮納還想說點什麽彌補一下,卻看見漢普頓從不遠處的公共浴室裏走了出來,看起來像是剛洗完澡,深褐色的頭發上還挂着水珠。
顯然也立刻看見了他們兩個,漢普頓的腳步頓了頓,改為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嘴上還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日安,祭司先生。”
馮納迅速站得離弗拉西斯遠了一步,向自己的頂頭上司端正地行了個禮:“大人,請允許我先告退。”
漢普頓擺擺手示意他離開,弗拉西斯也不在意,微一颔首後問:“我從古特祭司那裏得到了新的結果,有時間讨論一下嗎?”
“可是我剛剛做完晨間訓練,還沒來得及吃早飯。”漢普頓一攤手,看起來很無辜,并且順理成章地接了下一句,“不如我們吃了早飯再談?我想聖殿也沒有這麽早就為祭司們供應早餐吧?”
弗拉西斯原本并不想跟他一起用餐,但是在人來人往的騎士團拒絕這個請求似乎有損風度,只好勉強答應了。兩人并肩走進騎士團用餐的餐廳,即使中間隔了可供兩個人行走的距離,但是仍然瞬間吸引了整個餐廳的目光。
從小習慣于被人群注視的弗拉西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感覺可以令人這麽不适——明明這些騎士上一秒還有說有笑地吃着他們的早餐,下一秒就把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到了他和漢普頓身上,仿佛他們成了冒着熱氣的面包和烤肉,比盤裏的早餐還要吸引人。
漢普頓卻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淡定地走到餐桌前挑選需要的食物,還回過頭來問他需要什麽。
弗拉西斯可以向光明女神發誓,他聽到旁邊有人小聲說了句“老大這是要下手了嗎”,扭頭去看時那一桌的四個騎士卻又一副認真吃早餐的樣子,完全沒有剛才還在說悄悄話的感覺。
他有些僵硬地走向餐桌,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要被盯出洞了。
“需要茶還是別的什麽?今天似乎有果汁供應。”漢普頓已經拿好了自己的那一份,自然地找了張空桌子放下,還問他要什麽飲料。
弗拉西斯往自己的盤子裏夾了兩個三明治,覺得身後的目光又熾熱了幾個等級,只能硬着頭皮回答他,“不用了,我自己來,謝謝。”
他終于意識到了,帝都總部的聖殿騎士團跟他從前認識的所有騎士都不太一樣。而最後他們能安靜地吃完這頓早餐,完全得益于漢普頓的一句“今天訓練強度加倍,吃完就馬上去訓練場集合”。
弗拉西斯在心裏松了一口氣,然後吃完最後幾口三明治,把古特祭司給的羊皮紙攤在桌面上給同樣也已經吃完的漢普頓看。
“這上面有一些原材料,只生長在多羅拉山脈的南麓,還有些常見于都肯森林和帝都北邊的大平原,而且每一種都需要即采即用,制藥的人肯定不能離這個區域太遠,除非他悄悄構築了臨時傳送陣或者每次都用卷軸來回。”弗拉西斯在地圖上用筆畫了一個圈,說,“大概就是這個範圍,我覺得制藥者很可能就隐藏在這一區域內。”
漢普頓看了他劃出的範圍一眼:“這也太大了,而且占了大半個都城,人太多,很難排查。”
“目前只能得出這個範圍,所以我們需要更多的線索,我對魔藥研究不多,也許還需要再找別人問問這種魔藥的制作細節和藥性問題。”弗拉西斯也有些苦惱,帝都人口太多,劃出的範圍包括了聖殿和平民區。平民區是這一帶人口居住得最密集的地方,人又多又雜,漢普頓說得還算客氣了,依他看根本無法排查可疑分子。
“看起來除了帶隊巡邏,目前我還沒什麽能幹的。”漢普頓挑了挑眉,右手五指在橡木桌子上輪流輕輕敲打,饒有興趣地看着金發祭司對着那張地圖發愁,“有什麽需要我出力,請盡管開口。”
弗拉西斯才不打算跟他客氣,一口應承道:“當然,這可是我們兩個人的工作。”
既然和弗拉西斯說好了,漢普頓也不準備偷懶食言,第二天早上就親自帶了一隊騎士去巡視平民區。
“老大今天怎麽這麽積極?平時明明從來懶得帶人出去巡邏的,這是受什麽刺激了?”看着他帶隊出了聖殿的大門,門口執勤的騎士小隊忍不住說起了悄悄話,“而且還往平民區去了……那邊平時都不需要我們巡邏的啊。”
“昨天老大在餐廳跟法倫納德祭司說了好久話,不知道談了什麽,老大出來以後就精神抖擻,有點奇怪啊。”
“噓噓噓……別多說了,萬一被聽到我們都要完蛋。”
“……”
漢普頓對這些對話全無所知,他帶着一個小隊從聖殿出來,很快就來到了離聖殿沒多遠的平民區。
在他看來,弗拉西斯圈出的範圍裏,最有可能藏匿幕後黑手的地方還是平民區。畢竟平民區居住的平民衆多,而且遠不如富人區有秩序,流血事件在那裏并不少見。漢普頓自己就是從平民區出來的,自然清楚那裏能有多亂,能有多适合人藏匿。就連他自己也在任務途中利用過平民區的這個優勢,所以對這方面再了解不過了。
既置身于繁華的帝都,又有足夠藏身的混亂環境,難道平民區不是極好的藏身地嗎?
事實上,聖殿騎士很少巡視平民區,因此漢普頓一行人沿途吸引了不少市民的注意力。而平民區道路不如其他城區寬敞,所以只有漢普頓一個人騎了馬,其餘騎士步行跟在後面,沿着街道一路檢查有無異樣。
漢普頓的坐騎是匹黑馬,名叫約瑟芬,皮毛烏黑發亮,看起來漂亮又威武。他坐在馬上,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視線有意無意地往四周掃着,略過了聚在路邊偷看他們的平民少女們,正在觀察有沒有異常情況,卻發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他視力很好,又騎在馬上,所以看到了在不遠處的隐蔽小巷裏跟人交談的一個人——他不會認錯,弗拉西斯那樣的人即使穿了低調的衣服也非常顯眼,那頭金發像陽光一樣,又怎麽藏得起來?
……他在這裏做什麽?
漢普頓的視線只在那個巷子口停頓了一瞬間,他表情不變,淡定地将剩下的街道全都巡視一次,然後不再逗留,帶着騎士隊掉頭往聖殿的方向回去了。
他們這次巡邏的官方名義是聖殿祭典即将到來,要加強安全戒備。這聽起來有理有據,居民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所謂的安全問題其實已經出現了,都把他們的巡邏當難得一見的熱鬧來看。
但是這樣的平靜之下隐藏着怎樣的波濤洶湧,他們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
回到聖殿以後,漢普頓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直接來到了弗拉西斯的房間門外。路過的牧師都在行禮之餘偷偷打量他,更有熟悉的年輕牧師了然地朝他擠眉弄眼,漢普頓坦然地倚在門柱上任他們看——反正他過來的理由再正當不過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直到第十個牧師經過以後,弗拉西斯才慢悠悠地從花園的小路上走來,身上還穿着漢普頓先前在平民區見到的,他穿的那件樸素的淺青色袍子。見到漢普頓站在他的門口,弗拉西斯沒有驚訝,微微颔首後在他的面前站定,毫不躲閃地與他對視。
“……日安,布蘭登騎士長,有事找我?”
“關于剛才巡邏時看到的一些事情,想跟祭司大人聊聊。”漢普頓聳聳肩,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板,“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弗拉西斯顯然有些不願意,但是礙于禮節,還是打開了門鎖讓他進去。
他的房間布置得整潔幹淨,并不奢華但是看起來十分舒适,連地上鋪的地毯都很柔軟。牆邊放置了足有五六個書架,不止有術法書,還有許多其他類型的書籍,數量很多,看起來有些壯觀。
漢普頓相當自覺地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看着弗拉西斯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又不緊不慢地為自己沏了一杯茶,這才開口。
“剛才我巡邏時似乎看到祭司大人大駕光臨平民區,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看錯了?”
弗拉西斯吹了吹茶杯裏的茶水,往裏面加了一點蜂蜜,用一種跟自己毫無關系的語氣說:“騎士長視力真好。”
見他承認了,漢普頓挑挑眉,舒展身體往椅背上一靠,淡定地等待他的下文。
然而弗拉西斯似乎并不準備告訴他自己到平民區去的原因,就這樣安靜地喝起茶來。他端着茶杯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起來非常賞心悅目,漢普頓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只手和同樣賞心悅目的手的主人看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了他的開口。
“平民區有一個情報販子,我是去問他有沒有相關的情報的。”
漢普頓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住在平民區的情報販子的名單,又回想了一下剛才跟弗拉西斯站在一起的人的身形,得出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答案。
“那個漫天要價又經常找不到人的‘幽靈’?”
弗拉西斯沒回答,看起來是默認了。
“幽靈”是個黑市上挺有名氣的情報販子,他神出鬼沒,偶爾會出售一些其他情報販子弄不到的秘密情報。消息都是準确真實的,但是他開價很離譜,又極少出現,所以很少人能找到他。漢普頓曾經懷疑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但是一直找不到他,調查他的計劃只能不了了之。
像弗拉西斯這樣的大貴族居然會認識“幽靈”,實在讓人很好奇其中的原因。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弗拉西斯稍微解釋了一下:“我救過他的命,他自願為我收集三次情報。”
“原來如此。”漢普頓不再深究這一點,轉而把話題導向了情報上,“那麽,有什麽成果嗎?”
“暫時還沒有。”弗拉西斯垂下眼簾,把茶杯放在了手邊,“他說平民區沒有他認為可疑的人,我已經讓他繼續留意了。”
“我今天的巡邏多少有些刺激作用,警惕之下說不定會露出一些破綻呢。”說完,漢普頓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示意弗拉西斯看他的方向,“客人坐下這麽久了,不打算也給我倒一杯茶嗎?親愛的貴族先生。”
他語氣戲谑,顯然是有意這麽說的。
弗拉西斯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語氣平平地說:“既然話已經說完,我還有些事,就不送您出去了。”
漢普頓哈哈大笑,依言起身往門口走去,卻在經過他身邊時動作迅速地拿過他的茶杯,把裏面剩下的小半杯茶一口喝掉了。
“……你!”弗拉西斯猝不及防,反應過來時漢普頓已經放下杯子走了出去,完全沒給他阻止的機會。
“果然是好茶,下次記得再請我喝啊,貴族先生。”他的聲音遠遠地從門外飄進來,弗拉西斯沉着臉把杯子推遠了一些,難得覺得自己有想揍人的沖動。
事實證明,弗拉西斯的那位故交,被稱為“幽靈”的情報販子先生是很靠譜的,至少他并不像漢普頓形容得那麽行蹤飄忽。從去平民區的那天算起,沒過幾天弗拉西斯就收到了他傳遞來的消息,說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地方。
他們約在平民區見面,見面地點定在一條比上次偏僻得多的巷子裏,但是這次弗拉西斯帶上了漢普頓,所以反而比上一次更引人注目。“幽靈”獨自站在巷子盡頭的角落裏等他,看起來很不高興:“你怎麽不自己一個人來?這樣很容易被發現。”
弗拉西斯其實也不想帶漢普頓來,但是他出門時恰好碰上對方,又穿着非常普通的衣服,一看就是要到平民區來,因此漢普頓提出一起來的要求,他也礙于搭檔關系不得不這樣做。他有些無奈看了漢普頓一眼,覺得自己完全找不到辯解的借口。
漢普頓個子太高,五官輪廓又深刻,即使穿着平民的便服,在人堆裏也非常顯眼。弗拉西斯自己的金發還能用染色藥劑隐藏一下,漢普頓卻不能把自己的腿砍去一截,只能這麽杵着,當然容易被人發現。
“我們是合作關系,有消息共享的必要。”最後他只能這樣解釋,覺得有點對不起對方,畢竟是他食言帶了第三個人來,而“幽靈”卻沒有違約。
“幽靈”身形高瘦,整個人被黑色的鬥篷包裹着,鬥篷的兜帽前檐拉得很低,漢普頓看不清他的長相,但是從聲音上可以聽出來,這是個年輕男人,應該不會超過30歲。對方顯然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不動聲色地又把兜帽拉低了些,然後往陰影了縮了縮。
“之前你叫我留意平民區可疑的地方,昨天我發現了一個。”他低聲對弗拉西斯說,“下斜街有一棟舊房子,之前沒有人住,不過最近裏面有時會傳出奇怪的聲音,聽見過的人覺得有點像是野獸的吼叫。”
弗拉西斯不動聲色地扭過頭,和漢普頓對視了一眼。
先前他們在餐廳讨論的時候曾經有過一個設想,對方有可能是狂熱的異教徒,事先豢養魔獸,等待聖殿祭典開始的時候再放出來大肆破壞,以達到讓聖殿聲望大跌的目的。假如“幽靈”找到的真是對方的據點,那這個設想成真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幽靈”把可疑的房子的位置告訴了他們,然後深深地看了弗拉西斯一眼:“除了要定期向你彙報你弟弟的消息以外,我已經不再欠你的了。”
弗拉西斯點頭,露出一個微笑:“可我們還是朋友,不是麽?”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真摯,連臉上的笑容都一點也作不了假,讓人難以質疑他話裏的真實性。
“……你們這些貴族,實在太懂得利用人心了。”
“幽靈”搖了搖頭,看起來有些無奈,留下這句話以後很快轉身離開了。
漢普頓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靠着牆站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看他們交流,直到“幽靈”的背影從拐角處完全消失,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你們交情挺不錯的。”
“我的交友情況暫時還不需要騎士長來擔心,還是先到可疑的房子去看一眼吧。”弗拉西斯不打算跟他讨論太多這種問題,率先向那所房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幽靈”說的下斜街是平民區邊緣的一條小街,位置非常偏僻,平時就沒有多少人會路過那裏,即使在平民區裏也算是很便宜的地段。路上鋪着粗糙的青石,因為年代久遠,石頭上還有馬車留下的淩亂轍痕,像深夜舞會留下的一地狼藉。
不久前剛剛下過雨,弗拉西斯穿的是普通的布袍子,下擺在走動時被石板路上肮髒的積水打濕了。他皺了皺眉,加快腳步迅速穿過街道,卻在離街道盡頭的房子還有一段距離時就停了下來。
漢普頓跟在他後面,立刻也發現了那棟房子的不妥。
“有結界?”
弗拉西斯點點頭,低聲說:“隔音結界,很嚴密。”
能讓他給出這樣的評價,說明構建結界的人水平一定不低。漢普頓想起了都肯森林裏的那個幻術結界,從他感覺到的強度來衡量,覺得兩個結界的主人有可能是同一個。
“能越過結界探知裏面的情況嗎?”漢普頓問,不出意料地看到弗拉西斯搖了搖頭。
“這個施法者的水平不比我低,我無法在不破壞結界的情況下探知結界內的情況。”弗拉西斯轉了轉戴在自己右手食指的一枚戒指,顯然也不甘心就這麽無功而返,“……商量一下吧。我們要回去向祭司長彙報,然後帶更多人過來包圍這裏,還是……”
會從一向守序又有禮的弗拉西斯?法倫納德嘴裏聽到這樣的話,不得不說漢普頓有些驚喜。他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壞笑,靠得離弗拉西斯更近了些,在後者耳邊低聲問:“你這是要游說我一起擅自行動嗎,貴族先生?”
弗拉西斯挑了挑眉,對他故意曲解意思的話不以為然:“難道這不是搭檔該有的默契嗎?騎士長,別告訴我你心裏不是這麽想的。”
“你說得對。”樂于聽見“默契”這樣的詞語,漢普頓躬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麽請開始吧,樂意作為您的輔助者為您效勞。”
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弗拉西斯把手伸了出來,取出施法材料開始破壞結界——他停下腳步的這個位置恰恰就是結界的一個小基點,從這裏開始破壞不會造成整個結界的全面崩塌,再合适不過了。雖然弗拉西斯對結界法術并不算擅長,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訓,他現在随身帶了破壞結界的材料,可以輕松将結界溶出一個洞來,足夠讓他們兩人躬身通過。
“這種程度的破壞,施法者應該短時間內都察覺不到。”弗拉西斯解釋了一下,彎下腰想從溶開的豁口裏鑽進去,卻被漢普頓攔住了。
他愣了愣,收到來自騎士的一個帶有譴責意味的目光,然後看着對方先鑽了進去,把他留在了後面。
雖然并不意外,但是這種受到來自漢普頓的保護的感覺……不得不說有些微妙。因為漢普頓對貴族的敵視态度和他們不合的性格,弗拉西斯一直認為他們無法和睦相處,但是開始合作以後他卻發現,他們配合的效果好得出乎意料。抛開性格不談,他還挺享受這樣的默契的——比從前和烏拉爾的合作要惬意多了。
這樣想着,弗拉西斯笑了笑,也從結界的豁口裏鑽了過去。
漢普頓站在豁口邊等他,顯然已經對周圍的環境作出了一定的偵察,搖搖頭表示沒有危險。兩人向“幽靈”所說的房子走去,随着距離的縮短,屬于魔獸的腥臊味變得越來越濃,讓弗拉西斯皺了皺眉。
這不是石巨人的味道,也就是說,屋子裏面可能被囚禁着其他種類的魔獸。
漢普頓卻不在乎那股腥臊味,魔獸的味道幾乎完全不能給他帶來危機感。然而他側耳聽了聽,表情也嚴肅起來:“……裏面有呼救聲,很微弱。”
他們破壞了門上的鎖,把樓上樓下都搜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魔獸的蹤跡。最後漢普頓把目光定格在了廢棄的廚房地面上,确定味道最濃郁的位置是這裏。
“沒有施法痕跡。”弗拉西斯說。
那就是暗門了。漢普頓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匕首,蹲下身觀察了一會兒,然後突地把匕首插進了地面。
匕首被卡在和地板和暗門之間,他用力的角度非常巧妙,不僅沒有把匕首掰彎,反而輕輕巧巧地将一道和地板材質完全一樣的暗門撬了起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不知有多深的暗道。那股腥臊味瞬間變得更加濃郁,站在一邊的弗拉西斯差點被熏吐,連忙用袖子捂住鼻子。
兩人按照之前的順序一前一後地下到暗道裏,弗拉西斯在暗門上施了一個洞察術,這才謹慎地沿着漢普頓走過的路線下去。
暗道口下面是一道垂直的梯子,漢普頓先踩到地面,環視周圍後伸手扶了弗拉西斯一把,示意他看前方。
這是一個大得離譜的地窖,而和地窖裏的東西相比,石巨人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弗拉西斯終于看到了腥臊氣息的來源,他臉色鐵青地看着面前的情景,覺得有點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