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餘彬彬到餘心家裏還洗幹淨的飯盒,看到餘心坐在客廳裏,面前是幾本相冊和一堆照片。

“心哥,幹啥呢?”餘彬彬好奇地湊上去,“要我幫忙麽?”

“找一個人。”餘心說。

餘彬彬好奇地看地上的照片,發現餘心現在端詳着的是兩張畢業照。一張初中,一張高中。

兩張照片裏餘心都站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以他的身高其實是不應該站最後一排的,但他站就站了,也沒人敢說什麽。餘心穿了個褲衩,皺着眉頭,盯着這兩張照片看了又看。

“哥,找誰啊?報仇還是要債?我幫你!”餘彬彬說。

餘心白他一眼:“你別摻和,別吵我,我自己想。”

餘彬彬于是不出聲了,悄悄挪走去燒水。

餘心不甘心,又拿起那些照片仔細觀察,試圖從照片上某個人的臉上找出與楊真相似的痕跡來。

幾天前在楊真的店裏,他蹲下為楊真收拾飯粒時,擡頭看了楊真一眼。

很平常的一眼,他只是随便一看;然而古怪的是,餘心覺得那一幕特別熟悉,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經這樣蹲在地上擡頭看過什麽人。

那時他似乎剛剛結束一場奔跑,周圍都是歡呼聲,他蹲下來從鞋子裏掏出一塊小石頭,然後面前出現了一瓶水。

有人給了他一瓶水。那人挺高——至少肯定比餘心高;那人也挺瘦,就算穿着鼓囊囊的冬季校服,看着也是只弱雞。

餘心忘記了自己有沒有接過那瓶水,也忘記了那個人的模樣和聲音。但當時心頭竄出的一個想法,倒是在許多年之後的現在活潑潑地出現在夢裏了。

——這人好看。

睡醒之後,餘心就翻出自己所能找到的所有學生時代的照片一張張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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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記雞鋪在德勝街開了很久,但他不熟悉楊叔的這個兒子。他只知道楊叔很早就和老婆離了婚,孩子跟媽媽;聽街坊們說過,那女人很快就嫁到了國外,把孩子丢在外婆家裏,楊叔就靠着開雞鋪掙的錢,供養出了一個大學生。七婆問楊叔為什麽不把兒子接回來,楊叔說德勝街太吵啦,而且還有餘心這種小流氓,他回來了讀不好書。那時餘心正在店裏啃雞腿,聽到這樣的評價,厚着臉皮哈哈大笑。

他是六年級的時候随母親來到德勝街的,楊叔的兒子似乎也是上初中的時候離開的。他曾見過楊真嗎?他曾和楊真認識過嗎?

餘心想了很久,沒有一點兒頭緒。而在中學的兩張畢業照上,他也找不到任何線索。

餘彬彬燒好了水,給他泡了杯麥片。餘心一口氣喝了大半,像是想起了什麽,擡頭問他:“對了,我小學畢業照呢?”

“我怎麽知道?”餘彬彬也坐了下來,順手拿起一張照片,“你小學畢業的時候我才剛上學前班,還沒來投奔你。”

餘心點點頭。他記起來了,自己沒有小學的畢業照。因為忙于處理父親的後事,他甚至差點連升學考都沒有去。畢業照似乎是拍過的,但他最後也沒有去拿。在那個班上只讀了一年,他并不熟悉班上的同學,空拿一張照片也沒意思。

“我以前可能認識楊真。”餘心跟餘彬彬說。

餘彬彬吓了一跳:“啊?你和他有仇還是有債?”

“就有這麽點兒印象,我這不是在找麽?”

餘彬彬把照片放下來,想了想:“不對啊,我瞧那姓楊的,不像是認識你的樣子。”

“他可能也沒想起來。”

餘彬彬覺得不好了,心哥好像有點癡情了。他雖然只談過一個女朋友,但分分合合也有十幾次,自認經驗比餘心要豐富,所以開口勸他:“心哥,我覺得楊真那人不太地道啊。他是從外面回來的,神神秘秘,還拖着條傷腿,說不定渾身是爛債。這樣的人不能近……”

他話還沒說完,餘心就站了起來,抓過沙發上的襯衣胡亂一套。

“好了,幫我收拾收拾。我去教細崽他們捏罐。”

“心哥!”餘彬彬心頭生出一股豪氣,嚯地站起,“我去幫你問楊真!”

餘心一條腿已經跨出了門,聽到這句話立刻轉身走回來,手指直直地指着餘彬彬的鼻子:“你說什麽?”

餘彬彬咽了口唾沫:“什麽都沒說。”

“你最好什麽都不要說。”餘心沉下聲音,“你要是敢跟楊真講一個字,就立刻滾回家。”

捏罐,是街頭混混的必修課,就像摔酒瓶子一樣。

摔酒瓶子是很高級的技能,餘心覺得眼前這些八九歲的小孩還不方便學,于是先教他們捏罐。

捏罐就是捏癟一個裝滿水的易拉罐。水必須從罐口噴出來,如果捏得狠了,直接捏裂罐身,那就說明這個技能已經滿級,可以學習摔酒瓶子了。

“心哥,好重啊,”七婆的孫子舉着易拉罐說。

餘心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裏的罐子,眉毛一擰:“你昨天是個雪碧罐,今天怎麽成芬達了!”

小孩腦袋一縮,立刻把手藏到背後。

“他騙他阿嫲的錢,說買鉛筆,其實是去買飲料了!”旁邊的一個小平頭連忙揭發。

餘心十分公平,兩人各揍一拳:“你騙阿嫲,是你不對。你揭發他,你也不對。”

他身邊圍着一圈小孩,雖然聽不懂為什麽不對,但心哥發怒了,這不是好事。衆人紛紛噤聲,兩只小手握住裝滿了水的易拉罐,起勁兒地捏。

這些易拉罐都是可以重複利用的,捏癟了一點兒的話,回家燒開一盆水,把罐子的口堵上再扔水裏泡一泡,它就恢複原狀了。餘心對大家的艱苦樸素很是贊賞,當即承諾一會兒給他們表演摔酒瓶子。這句話一出,小孩們立刻捏得更加起勁。

餘心一邊指點,一邊打了個呵欠。

這是德勝街街口的一個小廣場,樹蔭濃密。他伸了個懶腰,轉頭看到有個年輕的男人朝自己走過來。

男人嘴上叼着一根燒了一半的煙,穿得很整齊體面,相貌端正,但似乎心事重重。他直接走到餘心面前,把煙從嘴裏拿開吐出一口氣:“問個路,這裏是德勝街嗎?”

餘心上下打量着他,沒回答。

小孩子們不捏罐了,圍在餘心身邊,七嘴八舌地回答那男人的問題:“是!這裏是德勝街。”

男人點點頭,把煙又咬在牙齒裏,說話間散出濃郁煙氣。

“這裏有個叫楊真的,是嗎?”他低頭問眼前的孩子。

被煙熏了一下的幾個光腦袋和小平頭捂着鼻子,一臉茫然。他們不知道誰是楊真。

這時餘心站了起來。他伸出兩根手指,捏滅了那男人的煙。

“你是誰?”他陰沉沉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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