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因為隔着一段距離,餘心聽不太清楚那兩人說的什麽話,只看到楊真随着模糊的呢喃,彎了腰,越靠越近。

他心頭被一把火烤着,但又無能為力。

排氣扇是舊東西了,框上兩根螺釘搖搖晃晃。餘心想盡力聽清楚,于是拼命把耳朵往框子上湊。

楊真見架勢拉得差不多了,正想繼續往下說,忽聽身後廚房裏哐啷一聲響,有什麽掉了下來。

他回頭,鄭中和擡頭。

排氣扇掉在廚房地上,牆上的方框子裏露出一張尴尬的臉。

“這麽松啊……”餘心沒話找話說,伸出兩根手指,裝模作樣地在牆洞上擦擦。

楊真沒聲地看着他。

鄭中和認出他是帶自己到這兒來的人,一時驚疑不定,立刻站了起來。楊真轉過頭,大拇指指指餘心:“這是我們街上的黑道大佬,現在整條街都是他罩。你以後別來了,他見一回打一回。”

鄭中和:“是他帶我來找你的。”

楊真:“……”

他又回頭看了餘心一眼。餘心更加尴尬了,也沒聽清楚這兩人到底說什麽,黑臉上紅了一片,輕叱一聲,迅速溜下牆來。

餘彬彬晚上回家,看到餘心躺在沙發上,閉着眼但沒睡着,牙齒上咬着根沒點的煙。

“心哥。”餘彬彬一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在想誰,“你要是真那麽喜歡,就真刀真槍幹一場。真的,有人跟我說,男的女的都一樣,幹一場就服了。”

餘心冷笑一聲:“是嗎?喬喬你也是這樣泡到的?”

餘彬彬咽了口唾沫:“……喬喬……那不算。喬喬是跆拳道黑帶,我怎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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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別說廢話。”

“可是心哥,楊真現在瘸了腿,又那麽瘦,力氣肯定不夠你大。”餘彬彬蹲在沙發邊上說,“和你一比,他不就是頭小綿羊麽?上了床就任你吃啦。”

餘心被他這形容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半晌終于反應過來:“我X!你把我的事情跟喬喬講了?!這話她說的是不是!讓她少看點黃書,科二過了沒有!”

“咳……你不抽就別浪費。”餘彬彬迅速轉移話題,把餘心嘴裏的煙拿走,“對了,你怎麽不去楊真那裏吃飯啊?我剛經過他鋪頭,看到他一個人在店裏吃。”

餘心睜了眼:“一個人?”

“一個人。”餘彬彬強調。

餘心翻個身,深吸一口氣,迅速起身、穿衣,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心哥!”餘彬彬在身後恨鐵不成鋼地大吼,“你完了!”

到楊記雞鋪的時候楊真已經快吃完了。因為鄭中和在這裏糾纏不清,五杯鴨做得老了,楊真吃不下去。一碟子蝦仁倒是快撿光了,能看到大半個光溜溜的碟底。

餘心在他對面坐下,看到自己面前有一碗冷了的飯。

楊真皮笑肉不笑:“來得真早啊。”

餘心:“嘿嘿。”

楊真瞅他:“吃飽才來的?”

餘心:“沒吃。”

楊真:“別吃了,今天做的不好吃。”

餘心不敢不吃,看到五杯鴨還基本沒動過,以為這道大葷是留給他的,心頭那把暗火早就滅了。他把五杯鴨拉到自己面前:“謝謝啊,我一定吃完。”

楊真挺高興地笑了:“好。”

餘心給自己挖了個坑,半個鴨子吃了很久。煮得太老了,嚼起來很累,但已經把話說滿了,楊真也沒有給他臺階,反而一直坐在對面看他吃。

早過了飯點,餘心聽到後面那條街上熱熱鬧鬧的,是夜市開始擺攤了。楊真似是怕浪費電,關了大燈,把牆上的小燈開着,就照着兩人的這張桌子。一只飛蛾竄進鋪子裏,在燈旁晃來繞去。楊真起身用蚊子拍去趕。

餘心手裏拿着一只柔韌帶勁的鴨腿,擡頭看他。

“今天來的是誰啊?”他裝作不太在意,随口問,“問你借錢的?”

楊真成功撲滅不長眼的飛蛾一只,心情好了些:“不是。”

“那是誰?”餘心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回答,硬着頭皮又問。

楊真心裏覺得挺好玩,于是擡眼瞟他。餘心撕扯着鴨腿,累得氣喘籲籲。

今天晚上餘心沒來的時候,楊真是非常不高興的。他不知道餘心誤會了什麽,但顯然鄭中和的來訪是個不在他預料之內的變數。他不高興于,連餘心也能給自己帶來變故,這感覺何其不舒服。他等了一個傍晚,人始終沒到,可飯冷了菜涼了,胃口還是得填飽的。

餘心穿得整齊,但像是沒有好好梳頭。他腦後那撮不安分的頭發又翹了起來,在他低頭扒飯的時候一動一動的。

“餘心。”楊真突然問,“你今天怎麽那麽多事,趴那兒看什麽?排氣扇掉了我還得自己裝回去,也不見你來幫個忙。”

他口吻溫和,餘心愣了愣。“那個人沒見過,我以為他是來跟你讨債的。”他說,“怕他打你啊,你不知道,讨債的人我見得多了……”

楊真聽他絮絮地說着,想起小時候那根指着自己的手指頭。

“他是我前男友。”他打斷了餘心的話,慢吞吞抽了張紙擦去蚊子拍上蛾子的殘軀,“之前跟你說過我這腿的事情,和他還有點兒關系。”

餘心放下手裏半只鴨腿,眼睛瞪得溜圓:“什麽?!”

回家的路上,餘心覺得自己可能生了病。

楊真和他說了很多事情。

鄭中和與他是大學校友,後來又一起創業。楊真是管錢的,鄭中和是負責對外的,一來二去,不知道怎麽回事,鄭中和在外面就有了別人。楊真一直不知道這件事,因為鄭中和隐瞞得很緊。

後來他就在晨練的途中摔了。當時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楊真先是打了120,随後在準備撥鄭中和電話的時候,他看到身旁的車子有些不對勁。這個電話沒打下去。楊真在地上躺了半天,太陽把他曬得渾身冒汗,心裏卻一陣陣發冷。救護車來了之後,他給一個當警察的朋友撥了電話。

這件事餘心聽在耳朵裏,驚心動魄,比他自己經歷過的械鬥更可怕。

楊真說他現在沒錢了,錢都在鄭中和那裏。所以他不能原諒鄭中和和那個動手的人。餘心聽到激動處,狠狠把鴨腿扔到桌上:“我X他老母!!”

鴨腿彈起來,掉到了地上。楊真把它撿起來,皺着眉頭:“好好吃飯,不要浪費。”

餘心現在在德勝街的街口走來走去,為了消食,也為了洩氣。

這不是生病是什麽?他想,這就是有毛病啊,腦子裏有了毛病,心裏有了毛病。

他太憤怒了。他還未曾為自己家人以外的什麽人,憤怒到這種地步。

他又想起餘彬彬老在家裏唠叨,說楊真一點兒也不好,勸他不要太投入。“心哥你完了!”争論到最後,餘彬彬總是這樣作結案陳詞。

……都怪楊真的飯。餘心對自己說。

他一直晃蕩到了十一點多才走,轉身的時候看到街口那兒站着一個人。

餘心揉揉眉心,脫了衣服,大步走到道旁的樹邊,跳幾下才折下一根枝子。他把細的部分捋脫了,剩一根張牙舞爪的樹枝握在手裏。

街口那個人在打電話。他好不容易才挂斷,垂頭喪氣地把手機放好。

“鄭中和?”有人突然從後面問。

“嗯?”鄭中和應了一聲,還沒看清楚是誰,突然就被套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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