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餘彬彬很久沒在自己家裏接待過警察,看到張大富上門,一時間緊張得水都忘記給他倒了。
“張叔,我和心哥最近都沒做什麽。”餘彬彬努力地回憶,努力地辯白,“特別規矩,我連□□都沒買過了。心哥每天都去楊記雞鋪幫忙,真的沒時間……”
“餘心人呢?”張大富沒理他的唠叨,“這麽晚了,怎麽不在?”
此時是夜裏九點多,張大富剛剛結束工作,是順道過來的。他騎着一輛哐啷亂響的自行車,車子沒氣了、剎車松了、哪兒哪兒鏽了,就推到餘彬彬鋪子裏讓他收拾,順便伸出左右,一根根指頭給餘彬彬算:“還有四年,還有四年我就退休了。你們別給我惹事啊。”
他在這一片當了很久的協警,早晚都要騎車穿過德勝街。餘心和餘彬彬從讀書的時候開始就認識他了,派出所裏的茶都不知道喝過了多少回。
餘彬彬想了想:“心哥去給七婆買跌打藥膏,去挺久了。”
張大富:“對面街不是就有藥店?”
餘彬彬擺擺手:“要到高新區那邊才有,心哥找很久了,別的藥店都不進那個藥。”
張大富于是坐了下來。他看到屋子裏還算整潔,也沒有煙酒的氣味,擡頭見餘彬彬站在面前,特別乖,一顆心就有些松了:“行吧,你坐着,問你件事。”
餘彬彬覺得有些不對勁,連忙坐下來:“是和心哥有關的?”
“嗯。”張大富的口吻很随意,“上周日晚上十一點前後,餘心人在哪裏?”
餘心連續幾天沒來自己這裏吃飯,楊真覺得奇怪。
他沒有餘心的聯系方式,也不知道餘心住在哪裏。在門口掃地的時候他看到七婆的孫子放學回家了,于是把他攔下。
“你奶奶的背還疼不疼?”
小孩說貼過膏藥,現在不疼了。
楊真記得那些膏藥是餘心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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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怎麽不見你們練習捏罐了?”楊真笑着問,“你學會了?”
小孩眨眨眼睛:“心哥不在。”
楊真連忙繼續問:“他去哪兒了?”
小孩很直接:“被張叔抓了。”
楊真腳上的輔具已經可以去除,他手裏一根拐杖,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到餘心家樓下。
有些事情用點心,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了,德勝街的個個街坊消息都很靈通。
餘心打的人姓鄭,手臂骨折了,臉也破相了。說嚴重也不算特別嚴重,但那人報了警。餘心是有案底的,最嚴重的一次是刑拘半年,所以事情一出來,他很快又被逮進去了。
協警張大富是餘心的熟人,餘彬彬花了一點錢,給餘心疏通關系,他被關了48小時就放了出來。為什麽能放?這個就不太清楚了。街坊們紛紛搖頭,他們也只知道個大概。
楊真氣壞了。他是要搞鄭中和的,但絕對不是這個搞法。與其給他一頓飽揍,不如讓他身敗名裂,家財四散。他采取的手段和餘心這樣的混混完全不同,他甚至已經設好了局,就等鄭中和跳下去。
這下壞菜了。
樓下是餘彬彬的修車鋪,關門了。從黑漆漆的樓道走上去,聲控燈一閃一閃,他聽到有炒菜的聲音,有動畫片的聲音,還有餘彬彬的大嗓門。
循着大嗓門走到五樓。五樓就是最高層了,樓梯左右各有一間房子,都開着門。餘彬彬從501走出來,往502走去,嘴裏罵罵咧咧:“我不管了,不管了……”
看到楊真,餘彬彬愣了一下,連跳幾個臺階抓住他手:“楊哥,你勸勸心哥吧。他真的很久沒動手了,肯定有原因。那人肯定哪裏招惹了他,不然不會下手這麽狠的,樹枝都給抽斷了……”
聽街坊說,餘心打那個人的原因是“看他不順眼”。
楊真沒說一句話,直接從餘彬彬身邊走過,進了501的門,順手關上。
餘心坐在窗臺上看風景,手指間是一根轉來轉去的煙。外頭也沒什麽可看的,就是樓,高的矮的,新的舊的。幾個塑料袋在天上飛來飛去,斷線風筝一樣。
“為什麽揍鄭中和?”楊真問。
餘心回過頭,楊真看到他臉上有一道抓痕,應該是被鄭中和撓的。
“看他不順眼。”
楊真一路壓着氣過來。他太了解鄭中和了,兩人是戀人,又是工作夥伴,鄭中和有多麽善于找漏洞,他真的一清二楚。
“你被放出來,是不是因為鄭中和推翻了自己的口供,說他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你。”
餘心有些吃驚:“你怎麽知道?”
他頓了頓,抓抓腦袋開口:“他看不到我,我也不曉得怎麽就确定是我了。反正我一直沒認。”
“他不是撓了你麽?”楊真不耐煩地說,“驗一驗他手上的血就知道了。”
“沒驗。”餘心說,“他一開始就說是我。說不出我名字,但是說了相貌。”
楊真站在這間小套間裏,胸口悶燒着一把火。
果然,鄭中和知道是餘心打的,他一開始言之鑿鑿地說是餘心,其實是賭一把。不是就罷了,就說自己沒認清楚,是的話就好了,太好了——是餘心打的,怎麽都跟楊真脫不了關系。
然後等了兩天,等人關飽了,又立刻推翻自己的結論,說天太黑了看不清。
他是在給楊真信號。餘心這一次栽不栽,完全拿捏在楊真手裏。
楊真的臉色變化幾番,非常糟糕。這是他第一次到餘心家裏來,餘心心裏是挺高興的,就是臉上有個傷痕,不好看。家裏也沒收拾,亂七八糟的,他覺得興奮,又有些尴尬。
從窗臺上跳下來,餘心搓搓手:“來都來了,吃個飯再走吧?”
楊真心裏轉着許多個念頭,一時沒留意他說什麽。
“生什麽氣啊?”餘心見他眉頭鎖得死緊,問他,“給你出氣,不好嗎?”
“好個屁!”楊真怒道,“你懂什麽!”
餘心愣了一下,臉上的興奮褪去了:“……對,我是流氓,流氓不懂。”
楊真差點氣得背過氣去:“你說什麽?”
餘心站在他面前,比他矮一些,但因為拉開了些距離,所以不用仰頭。
“我就是想幫你而已。”他平靜說,“張叔罵我,彬彬和喬喬罵我,連你也罵我。我沒什麽本事,給你出氣也不行嗎?”
“您別。”楊真想到自己早就給鄭中和埋好的陷阱現在一個都不能用了,就怎麽都冷靜不下來,“不需要。”
餘心退了幾步,坐回沙發裏。他的指尖有點兒抖,那根一直沒點的煙掉下來了。背脊靠着沙發,劣質皮料承托着他,讓他有了些力氣。
他不知道楊真為什麽生氣,但他自己也在生氣。
“算了。”餘心低聲說,“早知道你不需要我幫,我也沒必要去惹這個麻煩。”
“我他媽說了要你幫了嗎?!”楊真怒了,“你覺得這是個麻煩,我更覺得是個麻煩!你知道這能耽誤我多少事嗎!”
餘心看着楊真,像是終于看到他那層冷漠、倨傲、溫和的外皮下包裹着的真相。
“我知道啊。”餘心撓撓下巴,眼睛斜到一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話題轉得太快,楊真沒反應過來:“什麽?”
“精英,企業家。”餘心笑着說,“肯定是看不起我們這種小流氓的。”
楊真不出聲了。
餘心的話讓他冷靜了許多,讓他想到自己一直跟餘心玩的這個游戲。游戲沒結束,他暫時還不舍得他結束。
“……亂想什麽。”楊真深吸一口氣平靜自己,“我沒有。”
餘心終于轉頭盯着他,笑着問:“那你為什麽把我給你做的飯摔地上去了?”
楊真這回徹底愣了。
“老子不傻。”餘心翹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小聲說着,眼神又移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