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蘇瀝華的嘴唇抿緊了一些, 神色若有所思。

“抱歉,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她垂下頭,兩只手不安地互相撥弄起指甲。自己太莽撞了, 不管她猜的是不是事實,她都不應該那麽直白地對蘇瀝華說剛才的話——這是越界。

“你脫下了戒指,那個人對你而言還有分量嗎?

他的瞳仁望向她, 黑黝黝的,充滿探究。

她沒想到他會這麽問,一時沉默。

他沒有等她回答, 便又轉回了最初的話題:“戒指是借給你的,你用完還給我就好。”

“真的可以?”

“可以。”

他的态度很堅持, 她收下了戒指。

“晚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就不和你們去了。”他從沙發上起身, “我想查侬和你母親聊完也快回來了,如果你們要單獨聊一下, 可以去書房,那裏門關上, 隔音很好——但是,我還是建議你們不要吵架。”

“你是要回房了嗎?”她盯着他。

“對,我需要休息。”他笑了笑, 帶着一抹自嘲。說是這樣說,他卻沒有立馬上樓,而是看了她好一陣, 眸子裏伏着難以看透的傷感。

她上前一步,問道:“需要人留下陪你嗎?”

“你忘了,我家裏不缺人手。”他說,“幸好, 我是一個富有的病患。”

再多的金錢也買不來健康,司徒現在真是切實體會到了這一點。她為蘇瀝華感到心酸。

“司徒,不要為任何人皺眉。”蘇瀝華擡起手,懸在了她的眉心上方,卻沒有按下去,“你的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凹陷,年輕輕的,不應該。”

“你也有一個。”她指了指他的眉心,“你沒發現嗎?”

“我注定是一個很難快樂的人。”他說,“對一個長期病患請不要太苛刻。”

她剛想安慰他,大門開了,查侬走了進來。

蘇瀝華和司徒葭瀾幾乎同時向後退了半步。

“祝你們玩得開心。”蘇瀝華對她說,又沖查侬擺擺手,走上了樓梯。

“這是什麽?”查侬很快發現了茶幾上的戒指。

“蘇瀝華母親的戒指。”她冷淡地說,“他好心借給我作道具的。”

“我可以馬上給你買最好的婚戒。”查侬用力地合起了戒盒,抓住她的肩膀搖撼了幾下,“瀾瀾,我不允許……”

盡管蘇瀝華已經提前支走了所有傭人,但萬一被人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恐怕不妙。何況,她現在很抗拒和查侬有肢體上的接觸。她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時沒站穩,跌坐到了沙發腳邊。

司徒抱着臂,看着窗外,冷笑道:“你不允許?你不允許我戴其他人給的戒指?那麽我告訴你,不要說這是為了演戲是假的,就是我今天真的戴上了別人送的婚戒,那也是我的自由!你沒有反對的資格!完全沒有!”

查侬忽然發了瘋似地跑上了樓梯,司徒預感不妙,緊随其後跟着上了樓。

“查侬!你去哪兒?”她焦急地在他身後嚷道。

查侬根本不理她,直沖到蘇瀝華的房門口。

她擔心他情緒徹底失控,好在他似乎還存有一絲理智,沒有忘記敲門。

蘇瀝華親自過來開的門。眼見門口的這兩個人都急紅了眼的樣子,嘆了口氣,請他們進屋。

他剛換上睡衣,頭發還有些亂。

“查侬,我們兩個人的私事,不要打擾蘇先生午休好嗎?”對于查侬闖入蘇瀝華的卧室,她又抱歉、又生氣。

“我沒關系。”蘇瀝華轉而問查侬道,“找我什麽事?”

查侬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有火,聲音卻多少還是克制了些:“我就是想問問清楚,你出于什麽樣的目的,要這樣‘全心全意’地幫助瀾?一天還裏送兩次戒指給她,你是不是上瘾了?”

“荒謬!”司徒聽不下去了,“是我求蘇先生幫忙的好嗎?我欠了他好多人情都無以為報,你有什麽立場這樣質問他?”

“我沒有立場,你有啊!你可以替自己問問,為什麽他要對你這麽好?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查侬的态度咄咄逼人。

“夠了,查侬!”蘇瀝華從司徒跟前拉開他,“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了。”

司徒和查侬同時看向他。

“你覺得我對司徒別有用心,你覺得我在追求你的前妻?”蘇瀝華停頓了幾秒,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想,我應該給你看一些東西。”

說着,他從床頭櫃裏翻出一疊紙來,把他們狠狠丢到床上。

“這是?”查侬被他的樣子吓到了,反而不敢直接拿起來看。

司徒不安地撿起了那些紙。

是病歷。上面有很多專有名詞,她看得不甚明白,只好求助于查侬。

查侬接過來,一張張地讀過去,擡頭兩眼全是淚水。

“怎麽會這樣?”病歷從查侬指尖滑落,悲傷完全将他剛才的怒氣壓制住了。

“注定是這樣。我母親就是同樣的疾病産生并發症去世的,我的外祖父也是,我的舅舅也是……起初,只是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靜止時顫抖,後來,是雙手,一開始,每天只要吃兩到三次藥就可以控制得很好,後來變成每四五個小時一次,現在,已經連四個小時都很難保證藥效了。”蘇瀝華好像說的是別人的病情,“請問,我有什麽心情去追女孩子?每天只是維持正常的吃飯穿衣就已經費盡心思了。如果我還被允許有什麽奢侈的願望,也只是希望在自己還能創造一些人的價值的時候,能盡可能地多做一些有意義的工作。在我變成活着只是“活着”之前,我想抓緊時間。”他緩慢而平靜地說道,“生物界雄性之間為了争奪異性産生的争鬥,我參與不了——我是天生就被淘汰的那一類!”

司徒急得快抓狂了:“蘇瀝華,你到底怎麽了?”

“常染色體顯性遺傳的帕金森病。”

這句話他說的是T文,司徒沒有聽懂前面的部分,但聽懂了關鍵詞——“遺傳”、“帕金森”。怎麽可能?那不是老人才會得的病嗎?他還那麽年輕!

“而且,就我們家族來說,每一代的發病都比上一代更早。”他繼續說道。“我已經病發快四年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發展到晚期。查侬,如果你要挽回司徒,你不要想着和我争——你和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癱瘓、失語、甚至人都認不出的病人争什麽呢?司徒也不可能對這樣一個廢人感興趣的……司徒——”

蘇瀝華驚呼她名字的的時候,司徒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黑黑的,蘇瀝華和查侬的身形漸漸隐沒在這片黑暗中,只剩下兩圈金色的輪廓,在黑暗裏晃動。那兩道虛影同時向她沖過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倒在了一片軟軟的棉花地裏。很快她恢複了一些意識,黑暗從她眼中移走,那兩道金色虛影變成了兩張清晰的臉孔,蘇瀝華半跪着抱起她的上半身,查侬則不停搓着她的手掌,兩個人的臉色都一片慘白。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誤診?”她流着淚,看着蘇瀝華,聲音很虛弱。

蘇瀝華搖頭:“非常确定。”

“……我知道了。”她喃喃道,“那你上次說,你還可以維持很多年,是真的吧?”

“真的。”

“好的。”

她其實記得他的原話,他說的是“維持很多年的生命”。

他的病程最終會發展成什麽樣,她也大致能夠想象得到。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起碼聽到了一個她認為不算最壞的答案——

他會活着,活很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