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司徒葭瀾是哭着跑上樓的。

她想勸蘇瀝華不要那麽消極地定義自己, 可她看着他黑長睫毛下那雙漂亮的眼睛就什麽也說不出來。那雙瞳仁很亮,透着的卻是絕望。

她不能苛責他對待自我的态度過于消極。他那麽年輕,卻病得很重。這是一種蠶食人的身體、意志、尊嚴的病, 而且病情正以并不緩慢的速度惡化,逐漸吞噬他所有的能力,毀滅他的事業、剝奪他的愛好。愛情對于他來說的确不重要, 更多生命中重要的東西他都抓不住啊!

合上房門,她捂着被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淚眼朦胧間浮現的全是蘇瀝華舉着相機的樣子。

紙巾盒裏的紙巾被她用完了, 她終于止住了眼淚,抽抽噎噎地去洗臉。

她整理好頭發, 走下樓。

蘇瀝華已經不在餐廳, 餐桌上的菜已經撤走。只留下一壺紅茶和一碟點心。

他是個溫柔細致的人, 想是看她飯沒有吃完就跑了,怕她夜裏會餓。這樣的人, 怎麽可以說自己是一塊“破布”?

初相識時,她以為他是天之驕子, 年輕、富有、英俊、善良、智慧……集合所有優秀的品質于一身,現在她才知道,上天有多麽愛戲弄人。給了他所有卻唯獨吝啬于賜予健康。

走進花園, 夜風陣陣,花香襲人。

月光下,她舉起左手, 銀色的戒指在無名指間發亮……

半夜的莊園,安靜得只剩風聲和蟲鳴。

司徒翎已經熟睡,許是今天逛了一天累了,還輕輕打起了鼾。葭瀾悄悄帶上門, 回到了自己原本住的傭人房。

打開燈,她用刺繡繃子撐起一方絲綢手帕。手帕上有一條小小的破口——是她用剪刀剪碎的。

針線和刺繡繃子是問鳳姨借來的。

将破口先作縫合,又用筆勾勒了一朵五瓣花。

她的針法并不專業,只是在小學的時候參加過學校的刺繡興趣小組學了一點基礎。但繡一朵簡單的小花還是可以勉強完成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直起脖子,伸了個懶腰,看着刺繡繃子上那朵粉紅色的櫻花,她微微笑了起來。

大功告成後,司徒蹑手蹑腳地回到了主宅,又摸着黑上了樓。她将一張字條連同手帕塞進信封裏,從蘇瀝華的門縫裏塞了進去。

次日清晨,Ken在門縫中撿到了司徒塞進來的信封。

“先生,這是給您的吧?要替您拆開嗎?”

信封上沒留下任何字。

蘇瀝華剛吃了藥,藥效還沒有完全起作用,整個身體的肌肉還有些強直,說話很吃力:“放下。”

Ken依他的吩咐,将信封放在他的枕邊。

他能保持深度睡眠的時間越來越少,早晨醒得很早,下午又嗜睡,晚上又難受得睡不着。吃過藥後,等待起效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藥力維持的時間卻越來越短了。

他感覺自己稍稍能控制一下手臂動作的時候,便迫不及待地去夠那個信封。手指顫巍巍地将信封裏的紙片抽出,絲綢手帕卻掉在了地板上。

但他看到了手帕一角上繡着的一朵小小的粉色五瓣花,繡工顯得很稚拙。

紙片上是娟秀的中文小字:

蘇瀝華:

這條手帕破了一個口子,我把它補好了。連我這樣手工差勁的人都可以補好它,你看,是不是還挺好看的?

這條破掉的手帕,卻讓他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什麽砸開了一個缺口。

那一刻,冷風灌進來、暖風也灌進來!他瑟瑟發抖!他熱得冒汗!

他試圖下床将掉落的手帕撿起來,卻體力不支地撲倒在地上。幸虧床腳睡前提前鋪的軟墊還沒有撤走,不至于使他摔傷自己。

他攥緊了那條手帕,卻惱恨般握起拳捶打地面,無力而又絕望。

Ken端着早點進來,見他跌落在地,連忙扶起了他,看了看牆上的挂鐘,道:“您急什麽?還沒到藥效起效的時間呢。”

Ken把他弄回床上,又過了好一會他才起床洗漱,去露臺用餐。

“您今天還陪瀾小姐的家人外出嗎?據說他們今天要去學做T國菜。”

“不去了。”他咬了一口三明治,“瀾小姐……他們起來了嗎?”

“現在才五點多,其他人都沒起來吧,不過瀾小姐……”

Ken回話到一半,就看到司徒葭瀾在花園裏,手裏挎着一個竹編的花籃。

“早上好!”她下意識地擡頭,看到了露臺上的蘇瀝華。

“早上好!”他放下食物,“怎麽不多睡會?”

“睡不着,幹脆下來采幾朵花,一會給你送過來。”

“你現在就上來好了。”他說。

“好!”她也不推辭,挎着花籃回到了主宅。

她穿着一條緊身牛仔褲,亞麻襯衫,領子上圍着一條橘色邊的小方巾。籃子裏是一些帶着露水的白玫瑰。整個人看上去既嬌俏又精神。

“要不我先把花插起來?”她笑盈盈地說:“剛開的‘冰山’,還帶着一點點淡黃色,喜歡嗎?”

“把花給Ken處理吧。”

Ken接過花籃退下了。

“你睡了幾小時?”他問。

“我……”她舉起手指,“大概三個小時吧。”

“所以眼睛還是腫的,還有黑眼圈。”他嘆了口氣,“那個手帕費了你不少時間吧?以後不要再做了。”

“你不說我也再也不做了。”她知道他是為她身體考慮,故意冷着臉訓自己,便也故作俏皮地說,“我繡之前可不知道,這小小的一朵櫻花要費我兩個小時時間!”

“這是櫻花?”

“欸……算是吧。”她不好意思地低頭把玩起胸前的絲巾兩角,“本來是想繡得更逼真一點的,後來發現好難啊,就簡化了一下,粉紅色的嘛,五個花瓣嘛,還是差不多的,對吧?”

“為什麽?”

“因為你帶我去看過櫻花啊,而且,昨天你送我的氣球戒指,也是一朵五瓣花……”她笑眯眯地說,“好吧,說實話我本來是打算繡一朵蓮花的,因為你是在紅蓮湖上把我救起來的,可是蓮花好像太難了。”

“我是問,你為什麽要花時間繡東西給我?”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熱而堅定:“因為我要向你證明,就算是一塊破布,也值得被溫柔對待。”

他望着她,眼裏閃爍過千言萬語,低下頭,他的聲音很沉重:“可惜,我不是一塊只破了一點點的布,我是在一步步變成千瘡百孔,根本無藥可救了。”

“你現在不還沒有到那步嗎?”她執拗地捧起他的臉,讓他看着自己,“可以不戀愛、可以不結婚,我也經歷過婚姻,我也不覺得那一定是美好的事。可是蘇瀝華,我不允許你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活着的每一天,都好好活,可以動彈的每一天,就盡情地動彈;可以說話的每一天,就多說一些積極的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每一天,就盡力去做。”

他看着她:“我知道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如果明知道很快就會失去,還要……”

“就算明天就會失去所有,今天也要緊緊抓住幸福。”她說,“我想了又想,這就是我心裏給出的答案。”

蘇瀝華沉默了良久,輕聲道:“你先回去吧,他們也該醒了。”

她也不多勸他,默默退回了自己房間。

司徒翎剛醒,問她大清早去哪兒了。

“去摘了幾朵玫瑰。”葭瀾道,“一會你下樓吃飯,我們大概八點半出發。”

“我不去了。”司徒翎道,“我對學做菜沒有興趣,不如你帶我去逛街吃東西,舅舅和舅媽就交給姐夫招待嘛。”

“也不是不行。”葭瀾的私心當然也想避開查侬。

“讓瀝華哥哥帶我們去呗。”

司徒翎的小心思也瞞不過葭瀾,看着對愛情充滿天真幻想的妹妹,她不知自己是否讓她清醒一點還是該順着她繼續做夢。

“我問問。”

飯桌上,葭瀾當衆人的面問了蘇瀝華的意思。他一口答應了。反倒是葭瀾有些擔憂他的身體,又不便明問,只好說:“你要是另有安排,我可以和小翎自己去。”

“我不累,再說有司機開車。”他的回答仿佛是針對她內心真正想問的那個問題。

司徒翎十分開心:“謝謝瀝華哥哥。”

查侬的臉色卻不太好:“不如讓小翎妹妹和表哥去逛街,瀾瀾和我陪爸媽去農場學做傳統菜?”

葭瀾沒有給他面子,立即提出異議:“我和小翎一樣,對烹饪沒有興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給了查侬一個眼神,讓他知難而退,不要再提出讓大家難堪的提議。

查侬沒有用司機,自己開車帶司徒教授夫婦去了專門學做T國菜的農場烹饪學校。蘇瀝華則請司機開着另一部車,載着司徒姐妹去了沁美市區最繁華的商業街。

司徒翎雖然父母離異,母親過世,但從小的家庭經濟情況并不差,母親去世後也留下的遺産也足夠支持她的學業和生活開銷,因此在花錢方面并不刻意儉省。這次來沁美,除了機票由是大伯強烈要求贊助的之外,她并沒打算用司徒教授家的錢開銷。當然,她也沒有像纨绔子弟那般大手大腳,只在shopping mall和一些品味不錯的特色服飾店買了一些當地設計師品牌,不便宜但也不是貴得離譜,完全在她的承受範圍內。蘇瀝華每次要替她付賬,都被她婉言謝絕。後來只好趁着她去更衣室換衣服時就買下,司徒翎又是生氣又是感動。

葭瀾道:“萬一她試完不喜歡,怎麽辦?”

“我目測了一下,應該是合适她的。”他平靜地說。

她“哦”了一聲,走開了。

“你剛剛去了哪裏?”在隔壁店鋪的門口,蘇瀝華提着幾個購物袋,問道,眼裏有一絲焦急。

“洗手間。”她說,“抱歉沒和你們說,因為我看你們都挺忙的。”

蘇瀝華輕嗽了兩聲。她立即緊張起來:“你不舒服了?”

“沒有,”他說,“我還好,再過一會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喝點東西,我也吃顆藥。”

“小翎呢?”她在店裏張望了一圈,沒看到司徒翎。

“在更衣室。”

“你又把她試的新衣服買下來了?”

“買了。”他老實回答,随後将手裏一個小巧的購物袋遞給司徒葭瀾,“這個送你,我覺得,你戴一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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