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司徒從購物袋裏掏出一個精巧的原木首飾盒, 盒蓋上有浮雕的一朵櫻花,打開蓋子,裏面是一支櫻花邊夾, 自然彎曲的枝幹上,疏疏朗朗地綴着幾朵粉色的櫻花,花瓣是漸變色的手工繡片立體成型, 花心則是用了手工釘珠工藝,鵝黃色的水晶釘珠比小米粒還小,卻都晶瑩剔透、熠熠閃光。

“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你可以安心收下。”他的聲音有些緊張,似乎在害怕她會拒絕這份禮物。

“這可比我的手藝強多了。”她取出發夾, 把空盒子放回購物袋遞還給蘇瀝華, 笑着把發夾別在了耳後。“好看嗎?”她把別着發夾的那半邊頭發轉向他。

他看了幾秒, 低下頭去:“好看的。”

兩人等司徒翎試完衣服出來,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廳吃飯。落座後, 蘇瀝華顯得有些疲勞,提出先回車上休息一會。司徒翎剛想問他是否身體抱恙, 葭瀾沖她搖搖頭,制止了她再問下去。

上菜後,葭瀾招呼司徒翎開吃。

“我們不用等瀝華哥哥回來再吃嗎?”司徒翎問道。

“不用。”她說, 一來她知道蘇瀝華的情況一時半刻回不來,二來,她也不希望他回來後, 發現她們在等他,這樣以他的性子,只會覺得對她們抱歉,增加他的心理負擔。“他其實不太能吃這些東西, 太辛辣了,而且油膩。”

“他是素食主義者?”

“那倒不是,只是忌口比較多。”她說,“他走的時候不也讓我們先吃嗎?放心吧,他會讓司機給他買合适的午餐的。”

吃到一半的時候,葭瀾借着上洗手間,順便溜去了停車場。他來到車前,車窗搖了半扇下來。

“好點了嗎?”她探頭往裏看。

“別、管我……”他的聲音在顫抖。

“蘇瀝華,你讓我看你一眼,否則我不會回去吃飯。”她的口氣不太溫柔,絲毫不帶商量的餘地。

車窗完全落了下來,後排的門也打開了。司機塔坦手上握着一個土豆火腿沙拉杯和一把小勺。

蘇瀝華整個人歪在車座椅上,腦袋左右微晃着,斜睨着眼看向她。

“你、看夠了沒?”轉而又對愣在一旁的塔坦說道,“不用停,接着喂……”

塔坦似乎看出蘇瀝華的心情有些暴躁,又不敢不遵照他的吩咐,顯得一臉為難。

“我來。”葭瀾示意塔坦将食物交給自己,讓他坐到前面去,騰出位子給自己。

“你要、做什麽?”他近乎恐懼地看着她。

“蘇瀝華,你需要吃飯。”她平靜地說,“讓我幫你。”

“我自己、可以。”他說。

“好啊。”她沒有直接和他對抗,一手仍握着沙拉杯,只将小勺遞給他。

蘇瀝華伸出左手抓握住了小勺——他不是左撇子,只是左手的震顫程度較輕。葭瀾小心将沙拉盒配合他的手勢對準了一些,方便他舀起食物。他動作雖然顫抖笨拙,但還是成功地挖了大半勺土豆泥,艱難地往嘴邊送。只是他嘴唇張開的角度和時機與手部的動作配合得不太好,才這麽着吃了兩勺,唇角和下巴上便糊了不少土豆泥。還有一部分食物則壓根沒碰到嘴唇,便掉到了身上。

他吃了三勺,便不肯再吃了。閉上眼,眼角濕漉漉的,胸腔劇烈起伏着,像是在生自己的氣。

葭瀾出來得急,沒有帶紙巾,剛好從他的衣兜裏看到露出的手帕一角,便順勢抽了出來,想也沒想便用它來替他擦嘴。

他躲了一下,張開眼道:“別、糟蹋了。”

葭瀾看到手帕一角上繡的櫻花,微微笑道:“又不是什麽好東西,本來就是拿來用的。”

“是、你繡的——花了、兩小時……”他輕輕說,“車上、有紙巾。”

她把手帕疊好,重新塞回他的衣袋裏。又問塔坦要來紙巾,替他擦嘴。

“我連個、小孩子都、不如了。”他磕磕巴巴地說,眼底滿是自慚形穢的躲閃。“你來這裏、做什麽?看我、出醜?那麽、你看到了……”

“是你故意想讓我看到的,不是嗎?”司徒忽然有些惱,“蘇瀝華,你想驗證什麽?驗證我看到你發病的樣子會厭惡地跑開?”

“我寧可、你跑開,也不想你、強忍着、厭惡、留下。”

葭瀾的心又氣又痛,說話便也不留情面:“你可真聰明,我怎麽想的你都知道!那就如你所願好了!”

說着,把沙拉盒往他的膝蓋上一放,摔車門而去。

走回餐廳的幾分鐘裏,她就後悔了。

她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猜得到蘇瀝華是因為自卑而說出一些過分的話,可她非但沒有包容,反而加倍地用惡言反擊。她的溫柔、她的教養到哪兒去了?一個病人發病時說的情緒話是可以當真的嗎?她怎麽就一點也不知道體恤呢?

可是,當時他的話聽在她耳裏,就是刺耳到難以忍受啊!

“怎麽去了那麽久?”她回到餐桌前,司徒翎問。

“吃得有點辣,腸胃不太舒服。”

“怎麽回事?你都來T國好幾年了,還沒适應這邊的口味嗎?”

她勉強自己笑了笑,搪塞過去。

用完正餐,蘇瀝華還沒有回來。司徒姐妹又加點了兩杯冰摩卡。

“瀝華哥哥的身體好像不大好啊。”司徒翎忽然憂心忡忡地說。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

“不會有什麽毛病吧?”

葭瀾放下叉子,看了她一眼:“如果有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麽心态提出這個反問。她似乎很想從司徒翎那裏得到确切的答案。至于那個答案怎樣才是令人滿意的,她卻沒細想。站在姐妹的立場上,她應該早點讓司徒翎“知難而退”。坦白說,蘇瀝華的身體條件非常差,雖然他很有魅力,卻實在不是個理想的對象。站在蘇瀝華的角度上,他恐怕也沒有精力和心思去應對一個年輕女孩的追求,他對于戀愛和婚姻是不抱有希望的,這很殘忍,但或許是最明智的選擇。如果司徒翎有一天真的打動了蘇瀝華,卻沒有辦法真正接受他的病情,沒有辦法看着他一天天機能退化、身體衰弱下去,到那個時候,受傷的會是兩個人。

“姐,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司徒翎看着她,眼中疑惑又慌亂。

“小翎,其實……他不适合你的。”她試圖用一種溫和的方式勸阻表妹的這場“少女懷/春”夢。

“你覺得他不喜歡我?”司徒翎一臉失落的神情溢于言表。

“不不不,我是說……”葭瀾的腦子裏亂亂的,像是打了無數的繩結,“他不适合談戀愛、也不适合結婚。他……”

“他喜歡男人?”司徒翎做出了大膽的推測。

“胡說什麽!”葭瀾一口冰咖啡差點嗆喉嚨。

“那是為什麽?”司徒翎顯然松了一大口氣,沒有放棄刨根究底。

幾個片段在葭瀾的眼前快速閃現——震顫的肢體、佝偻的背影、微濕的褲管、沾上食物殘渣的唇周、可怖的嗆咳聲……看着眼前青春洋溢的司徒翎,她把心一橫,道:“小翎,你清醒一點,蘇瀝華不是你想象中的理想男人。”

“你姐姐說得沒錯。”還沒等司徒翎作出反應,葭瀾的身後傳來了蘇瀝華的聲音。

司徒葭瀾頓時臉色慘白,她不敢回頭與他對視,只能任由他走到自己面前,拉開椅子坐下。

“瀝華哥哥,到底為什麽?”司徒翎望着他問。

“有些話,你姐姐為了照顧我的隐私,不方便直說。那就由我自己來說好了:我有嚴重的遺傳病,需要定時藥物控制,也非常容易感到疲勞,這也是為什麽我經常需要避開你們休息的原因。你姐姐是見過我藥物失效時的樣子的,連吃飯、上廁所都需要人幫忙。而且,随着病情發展,藥物會越來越不管用,我會24小時離不開人。她不想害你,所以才好言勸你。你要聽她的話。”蘇瀝華面無表情地說完了這一切。

司徒翎被吓懵了,半晌才掉下淚來:“瀝華哥哥,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是真的。”他看了一眼葭瀾,竟然扯起嘴角,笑着說,“就在剛才,你姐姐不放心我的身體,特意回車裏看我,見我自己手抖得拿不穩勺子,還給我喂飯呢。——我很高興查侬有這樣一個好妻子,願意把我當成親哥哥一樣照顧。可是,我無法想象未來會有一個可憐的女孩,用一生時間為我做這些事。”

“別再說了……”葭瀾痛苦地回望他,希望他停止tan/露自己不堪的一面。她知道他是故意這麽做的,不止是為了讓司徒翎死心,更是因為自己剛才勸表妹放棄對他的追求時說的那番話擊中了他。他越是滿不在乎地陳述自己的病情,她越是從他細微的表情中看到他的傷痛。有些話,當事人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由別人嘴裏說出來是另一回事。何況她之前一直在鼓勵他對生活的信心,轉過頭來卻在自己的妹妹面前給予他“不是理想男人”的評判。這顯得自己冷酷而又虛僞。

“我說完了。”蘇瀝華道,“我想,知道這些就已經夠了。你說對吧,司徒?”他的眼睛盯着葭瀾,唇角帶着一抹半是嘲弄半是悵然的笑意。

葭瀾抿緊唇,無言地注視着他,淚水從一眨不眨的眼睛裏往下淌成細流。他為什麽要用這種口吻對她說話?這是他的反擊嗎?沒錯,是她先在別人面前揭了他的短,是她先刺激到了他!她不得不說,蘇瀝華的反擊很有效!害她最痛的不是刺向她的那一頭,而是看到他手握着另一頭的尖刀,鮮血淋淋的樣子。

“瀝華哥哥……我好難過。”司徒翎哭了起來。

蘇瀝華溫和地說:“小翎妹妹,很抱歉讓你替我難過。可是我相信,未來一定會有一個能呵護你、照顧你一生一世的人出現的。答應我,不要再把時間和心思浪費在我身上,讓你的親人擔心了,好嗎?”

司徒翎抽抽嗒嗒地點頭,呷了一口冰摩卡鎮定情緒。

“我們坐一會再繼續逛。”等司徒翎心情平複了一些後,蘇瀝華說道。。

“你還可以嗎?”司徒翎一邊擦眼淚一邊懷疑地問道,“昨天我記得你還回去午睡了……”

“我今天不困。”他說,臉上有刻意誇大輕松感,“而且我打算喝一杯咖啡提神。”

葭瀾坐不住了,插話道:“你可以喝咖啡嗎?”

“白天可以喝一點。”他說,“我做帕金森病人比你有經驗。”

她不信,查閱起了手機。

“一杯冰美式。”放下手機,她替他下了單。

“為什麽點冰美式?”他問。

她的語氣冷靜得像在宣讀教科書:“因為美式咖啡比較淡,而且冰咖啡的□□含量比較低,不容易影響晚上的睡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寫到現在也沒用過作者有話說功能,其實也沒啥說的,喜歡這篇文你就加個收藏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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