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午逛街的時候, 三個人的話都很少。司徒翎也顯得意興闌珊,早早提出想要回去了。
蘇瀝華道:“晚餐我特意訂了一家米其林法餐廳給你們換換口味,要是覺得我在不方便, 你們可以自己去。”
司徒翎道:“我對一頓飯吃三個小時沒有興趣,我覺得你家裏的廚師手藝就挺好的。”
蘇瀝華沒再勉強,讓司機送他們回家。
查侬和司徒教授夫婦還沒回來。葭瀾聯系了父母, 說是晚上查侬要帶他們去古城護城河畔的餐廳吃飯。葭瀾祝他們玩得愉快,放下了手機。
司徒翎看了她一眼:“你也在想蘇瀝華是嗎?”
她心神恍惚了一下,掩飾道:“想蘇瀝華?哦, 嗯……今天聽他主動說起自己的病,我心裏也并不好受。”
司徒翎嘆了口氣:“他真可憐。”
葭瀾感慨, 看樣子, 表妹對蘇瀝華的愛慕之情大概是告終了, 只餘下對他的同情抱憾。
可是像蘇瀝華這樣的男人,難道不配得到更多嗎?
晚餐的時候, 蘇瀝華沒有下樓吃,是薩把餐盤端上樓的。
吃過晚飯後, 司徒翎說要先洗澡,打算早點洗完躺床上玩手機。葭瀾說想去花園散會步消消食,實則是想借機擡頭看看某人會不會出現在露臺。
如她所願, 蘇瀝華正在那裏用餐,看上去精神還可以。一瞬間她心裏好受了些,起碼知道他不是因為發病無法正常用餐, 只是轉念一想又有些難過——所以,他是刻意在避開自己嗎?
一個不經意的視線碰撞,他們發現了彼此。然而蘇瀝華并沒有和她打招呼,而是将頭扭開, 裝作沒有看到她。她半舉起要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随後無力的放下。心裏悶悶的,蹲下身把臉埋進膝蓋裏,氣惱地拔了一把腳下的小雜草。
“瀾小姐,你怎麽了?”濤提着園藝工具,路過她身邊時關心道。
她窘迫地站起來,扔掉了拔下的雜草,拍了拍手上的土:“在……看小螞蟻。啊,濤哥你是在做什麽?”
“我去買了一些替換的粘蟲板回來,等天氣再熱一些的時候,蟲子就更多了,得多備一些。”
她擡頭看了看蘇瀝華的露臺,燈還亮着,他已不在那裏。頭上有疏星幾顆,閃着幾點微光。
她心裏忽然有了個主意,便問濤要了幾塊粘蟲板,又讓他從工具房中找了一些鐵絲和小鉗子。她帶着這些東西,溜回了傭人房。
回到主宅門前,她下意識地又擡頭看了看露臺。蘇瀝華坐在那裏,看着一叢開得燦爛的“躲躲藏藏”月季發呆。
她沒有猶豫,捧着剛做完的“新手工”上樓,直接敲了蘇瀝華的房門。
Ken為她開了門。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後的櫻花邊夾,努力笑了一下,走了進去。
“可以讓我和先生單獨呆一會嗎?”司徒道。
“什麽時候你習慣直接命令我的人了?”蘇瀝華走過來,語氣并不友善,可是轉而仍讓Ken出去了。
司徒的臉因為尴尬而漲紅了,眼眶則更紅,睫毛眨巴了兩下,擡頭還是沒有制止眼淚掉下來。
蘇瀝華頓時軟化了,手足無措地向她道歉:“對不起,我在胡言亂語!是我自己接受不了真實的自己被拆穿,所以惱羞成怒!其實你和你表妹說得都沒有錯,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我的病是事實、會變成24小時離不開人的殘廢也是事實……”
“我沒有!我明明不是和小翎這麽說的啊。”她委屈又心痛地反駁道。
“對,你沒有!你已經在盡力替我掩飾了,已經把我的真實情況美化了,事實上,真正的我比你口中說的更加不堪!我不配被任何一個好女孩愛……”
手中的籃子掉落在地,她驀然伸手蒙住他的嘴:“蘇瀝華,我是一個壞女孩,你信嗎?”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移開了手掌,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咬了他一下嘴唇,他的唇變得微微紅腫而濕潤。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她再一次地用力吻住,霸道而又充滿柔情。他被她帶到牆角,帶到露臺,一路眩暈、一路纏綿。他的眉心、眼角、山根、頸窩全都成了她的“戰場”。她的攻勢猛烈,讓他沒有選擇當“逃兵”的餘地。他漸漸回應他,帶着眼淚和顫栗。
“講和了好不好?”她戀戀不舍地掙開他,不知從第幾分鐘起,他牢牢地将她圈入懷抱中。
“我們又沒有吵架。”他說,朝後退了半步,“是我單方面的問題。”
“那就放下那個問題。”
他有沒有放下“那個問題”她不知道,但他看來是要“繞過那個問題”。他問她:“你剛剛拿進來的是什麽?”
她撿起了籃子,從裏面取出鐵絲穿起的一長溜粘蟲板,黃色的紙被剪成了各種形狀。
“本來是預備靠這個求你原諒的。”她說。“後來,好像有了更有誠意的想法……”她一邊偷笑一邊害羞。
“咳,又是你的手工傑作?你是打算某一天到市場去擺攤嗎?”
“不不,我的作品只有你懂得欣賞。”她牽着他的手走近露臺的欄杆。小心地把串成一串的粘蟲板纏繞在欄杆兩頭,随後把一張一張指着解釋道:“這朵‘蓮花’是紀念我們湖中相遇,這朵‘玫瑰’是紀念你把我帶回玫瑰園,這朵‘櫻花’是代表我們一起去的櫻花林,還有星星,我最喜歡星星了,我記得露營那天晚上,星星特別多、特別亮……”
“這麽可愛的手工,粘上小蟲子就可惜了,我得收起來。”他彎下腰,似乎真的要解開欄杆上的這串粘蟲板。
“我定期給你換新的。”她說,“也許以後會有其他形狀的,紀念我們新的回憶。”
“新的回憶?你指什麽?”他扶着欄杆緩緩起身,“我告訴你會有什麽回憶——會有拐杖的回憶、會有輪椅的回憶、會有醫院病床的回憶,還有更多殘忍的東西你想聽嗎?司徒,你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只有風花雪月的回憶适合你。”他灼灼的目光投注在她眼底,像是要把她灼穿:“承認吧,你其實并不敢去觸碰那些真實,對不對?在你的幻想的美好世界裏,其實并不存在一個需要終日卧床的男人。”
司徒無言以答。她那熾熱的、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沖動被澆滅了大半。她知道蘇瀝華看穿了她。她自以為勇敢地闖進了他的世界,卻沒有做好長留的準備。
他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所以,你剛剛挂的只是普通的粘蟲板,不是什麽回憶,記住了嗎?”
“好的,不過,我還是會定期為您替換的,畢竟我是這個家的園丁。”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能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他的回答同樣不帶情緒。
她回轉身,頭上的櫻花邊夾順着發絲滑落。許是剛才和蘇瀝華吻得太激烈,被弄松了頭發。
他和她同時低頭,他搶先一步,把發夾撿了起來。
她擡頭看他,沉默而良久。他擡手輕撫起她的側發,将發夾小心別好。
她情不自禁地在他垂手之際抓住了他的手掌,他楞了一下,另一只手臂将她按向胸膛。
“蘇瀝華……”她混亂地叫着他的名字,“蘇瀝華……”
他低頭吻住她的發際線,微熱的液體滴在她的頭皮上。
“答應我,忘了今晚的事。”他的聲音暗啞而溫柔,卻又充滿固執的意味。
她輕咬了他的耳垂,蜿蜒的淚水也蹭上了他的鬓角和頸窩。他的身體顫栗了起來,幾乎要從她身邊跳開,她拉住他,清晰地說道:“放心,連同剛才這個,我會一同忘記。”
“那我就放心了。”
他們緩緩離開彼此的懷抱。離開前,司徒問了蘇瀝華:“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麽一直不叫我的小名,只叫我司徒?”
蘇瀝華看着他,眼神沒有閃躲,自嘲地一笑道:“為了和你保持距離。”
“你一早就覺得有此必要了?”
“是。”
“知道了,”她說,“蘇先生。”
打開房門,悵惘的情緒還沒來得及調整過來,她就先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司徒翎帶着困惑、驚懼、惱怒和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你們……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司徒翎氣呼呼地沖着葭瀾嚷道。
“小翎妹妹,請你不要誤會!”蘇瀝華也急急走出房間,試圖和司徒翎解釋她所看到的一切。
“你解釋不清的,事到如今只能我自己和她說清楚。”葭瀾将他推回房間,“蘇先生,我的家事,我自己處理。”說着,把他的房門帶了起來。
“跟我回房間,我告訴你怎麽回事。”葭瀾艱難地拉拽着抗拒她觸碰的司徒翎,将她帶回房間。
“要不是我一個人無聊,跑去花園找你,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你還要瞞我們到什麽時候!姐夫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可以背叛他?還是和……和他的親戚!你瘋了嗎?你不是說蘇瀝華根本不适合交往嗎?既然他病得那麽重,你為什麽要和他搞在一起?噢,我現在甚至懷疑,他的身體狀況也是你們誇大其詞演的一場戲……”
“小翎,我和查侬早就離婚了。你們這幾天看到的,才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戲……”
事已至此,葭瀾只好把和查侬離婚前後的種種經歷和盤托出。司徒翎在她講完過後,受到的沖擊比之前撞見蘇瀝華和表姐吻在一起更加劇烈。
“姐,你怎麽熬過來的啊?”她摟住葭瀾的肩膀,抽泣道,“舅舅和舅媽知道了,該多傷心……”
“我就是不要傷他們的心才厚着臉皮麻煩查侬和蘇瀝華配合我演這場戲的。小羽毛,原本不該告訴你、不該讓你增加負擔,可是你看見了,我也瞞不了你了,只好請你繼續演下去,回國以後,也對我和查侬的事三緘其口。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也不用為我擔心。”葭瀾道。
“你哪裏過得好?”司徒翎嘆息道,“你漂泊在國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寄住在一個陌生人的莊園裏做園丁。天哪,如果只是單純打工,最多辛苦一些也就罷了,可是,你和蘇瀝華……你預備和他怎麽繼續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