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還是蘇先生, 是這個家的主人,我還是他的園丁。我和你說過,他不适合戀愛也不适合婚姻——反正我對婚姻也失望透頂, 所以我們達成了一致。”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自嘲地一笑,道“這話聽起來像是典型的‘渣女’說的, 對吧?”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和他在一起咯?”

她怔了怔,搖頭。

除夕那天,蘇瀝華請來了沁美最好的中餐廚師到家裏來服務。司徒的父母感到非常驚喜, 對蘇瀝華的贊許和感謝溢于言表。蘇瀝華陪着守歲,只在家宴中間借故離開了一個多小時, 飯後還陪着大家在庭院裏放焰火。

他們接吻的那晚過後, 蘇瀝華便沒有再陪司徒一家外出游玩。甚至白天都不在家裏, 說是去了培育新種的玫瑰花圃和精油廠處理工作。查侬開車帶着他們去了臨近沁美的佩縣,那裏以田園和山地風光為特色, 比沁美這座大城市更具拙樸風情。查侬為葭瀾拍了不少照片,有獨照也有同家人的合影, 全部放在了朋友圈上。

葭瀾不太願意這樣,但現在畢竟有求于他,她又怕為了無謂的事争吵, 到頭來還要勉強彼此整理情緒,避免在父母面前露餡,于是也就随他了。只是叮囑他記得屏蔽掉他的家族成員, 以免造成誤會。

“這麽好的日子,大家合個影吧。”吳殷提議道。

“我哥哥是攝影師,讓他給我們拍好了。”查侬說。

司徒有意站得離蘇瀝華遠一些,此時卻下意識地朝他看去。夜色沉沉, 只有焰火照亮夜空,明明滅滅間,她看見蘇瀝華的右手在顫抖,但他掩飾得很好,悄悄塞進了衣袋裏。

“讓Ken給我們大家拍吧,表哥也一起站過來。不是更好嗎?”她說。

“對啊,怎麽能缺了瀝華這個主角呢?我們這次玩得這麽開心,都是靠瀝華的招待!”司徒教授夫婦這兩天對于蘇瀝華已經不太拘束,叫起他的名字來也格外順口。

“Ken,傻瓜相機你也會用,去拿來給我們拍一張。”蘇瀝華說話還算連貫,只是聲音比平常要小很多,氣息有些不穩,細聽帶着嘶啞。

Ken取來了相機,葭瀾給司徒翎使了個眼色,兩人迅速地說了兩句悄悄話,便一左一右把蘇瀝華半拖半扶着走進鏡頭。

“也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吧。”照完相,葭瀾對衆人說道。

司徒教授夫婦點頭稱是,幹脆從花園小徑直接走回客房去。待他們走遠後,葭瀾松了一口氣,問蘇瀝華道:“你還走得動嗎?”

“可以。”他說,“今天稍稍調整了一下用藥時間。”

“你不可以随便調整用藥的。”她急了。

蘇瀝華看着她,緩緩說道:“今天是除夕。”

“那又怎樣呢?”

他的眼中似有很多未說的話,他只是看着他,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她的眼睛一點一點濕了,她明白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查侬!”蘇瀝華甩開司徒的手,“扶我上樓可以嗎?”

“哥,你的腿?”查侬趕緊過來扶住了他。

“還能動的,只是很沉,有點木。”他說得很淡然。

查侬和Ken一起把他架上臺階。他的步子很小,卻有種不能自控地着急姿态,仿佛剎不住車,如果不是有人扶着,遇到高低障礙物,很有可能會被絆倒。

葭瀾和司徒翎跟在他後面,也是一路緊張。

回房後,葭瀾一句話也沒有說。姐妹倆洗完澡,躺在床上都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是司徒翎憋不住,主動聊起了蘇瀝華。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發作得那麽嚴重。”她憂心地問,“你說,他将來還會更惡化嗎?”

“會的。”葭瀾道,“這個病很殘忍。”

“所以你和他注定不會有結果?”

“不會。”她說。

“哦。”司徒翎道,“我也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因為你是我姐姐,我不想你未來太辛苦。和一個重病的人一起生活,負擔太重。雖然蘇瀝華人很好、經濟也不差,可是精神上的壓力就夠受了!”

“我本來也不打算再結婚的。”她說,“我都結過一次婚了,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結果也不過如此。”

半晌,司徒翎問:“那你會愛他嗎?”

“我會盡量不愛他。”她說,“蘇瀝華說,我其實并不敢去觸碰那些真實,在我幻想的美好世界裏,其實并不存在一個需要終日卧床的男人。——我覺得他說得對極了。我嬌生慣養、我虛榮自私,如果我和他在一起,總有一天我也會受不了離開他。我那有限的愛,對他來說可能是催命符而不是獎賞。”

“你想得明白,又為什麽和他……”

“——我的錯,是我沒有控制好自己,是我頭腦發熱!”她說,“好在我們都懸崖勒馬了。”

司徒翎睡着後,葭瀾覺得渴了,便起身去倒水。

漆黑的走廊上,她看到一點點燈光從蘇瀝華的房門裏漏出來,房間裏有些許響動。

他還沒睡嗎?天快亮了。

二樓就有一間小會客室,那裏也有冰箱和茶水。司徒倒完水回來的路上,蘇瀝華隔壁的房間也有光漏出來,很快,門被打開,查侬從裏面走出來。

兩人穿着睡衣,都有些尴尬。

“嗨,你也渴了嗎?”她想盡快結束這種尴尬,和查侬故作平淡地打了個招呼,“晚安!”

“瀾瀾,”他按亮了廊燈,“和我聊聊好嗎?我們都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聊一聊。”

“改天吧,太晚了。”

他攔住了她的去路:“白天黑夜你都躲着我,連家庭合影都寧可和蘇瀝華站在一起,我根本沒有機會和你說上幾句話,更不要說單獨。”

“你要吵醒大家嗎?”她有些火大,心情本來就夠亂了,她根本聽不進查侬的抱怨。

“那就吵醒好了!”查侬并沒有結束對話的意思,只是漸漸軟了口氣,“瀾瀾,我用一生求你的寬恕,可以嗎?讓我彌補我的過錯,讓我補償你,可以嗎?”

她嘆了口氣,真誠地看着查侬:“我原諒你了,查侬,但我也不再需要你的補償。我只是不愛你了。”

“你不能不愛我!”查侬抓住司徒的手臂,情緒激動地搖撼起來,水杯裏的熱茶潑了出來,燙到了她,她吃痛地松開了手,杯子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

“查侬!”蘇瀝華拄着一根黑色的L型手杖,從房門裏走出來。他走得很急,有些踉跄地向前沖。

司徒下意識地把燙紅了的手往背後藏,卻被蘇瀝華輕輕拽到了前面來。他捧着她纖細的手腕,低頭查看,掌心不知是因為病情還是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

“蘇先生,我沒事。”看到他的眼睛紅了,她的心比燙傷的手更痛。

蘇瀝華放下她的手:“司徒,你回房去休息吧,我來和查侬談。”

“你用什麽身份和我談?我的表哥還是我的情敵?”查侬嗤笑道。

“查侬,你講講道理!是你做錯了事才會有今天的結果,我早就說過,司徒她是有權不原諒你的。”蘇瀝華拄着手杖,緩慢地轉身,面向着查侬,聲音疲憊卻又堅定。

“所以你很開心對不對?”查侬道,“就算司徒不原諒我,你以為你就有機會了嗎?”

“我連健康活着的機會都沒有,我能有什麽機會?”蘇瀝華道。

“你可不用太謙虛,你的病不就是給你創造機會的武器嗎?你在利用你的病弱來換取瀾瀾的同情心!”查侬嚷道。

“我同不同情蘇瀝華都不關你的事!”司徒再也聽不下去了。“查侬,天亮了就請你離開!立刻離開蘇家!謝謝你這幾天幫我演出這場戲。這裏不歡迎你!”

“你是以什麽身份下逐客令的?蘇家的女主人嗎?”查侬惱羞成怒。“你就那麽維護蘇瀝華?”

“對!我當然要維護他!”司徒吼道,“聽着,我不愛你了!我愛的是你眼前的這個男人。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因憐生愛不會長久的!”查侬憤憤地說道,撲過來就給了蘇瀝華一拳。蘇瀝華哪裏經得住,直接摔在了地上,手杖被甩得老遠。

查侬趴下身,揪住他的衣領。“蘇瀝華,你還手啊!這種時候還打算賣弄可憐嗎?”

蘇瀝華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兩腳胡亂地蹬着,雙手亂舞,一雙眼睛瞪住查侬,嘴唇哆嗦了半天擠出一句話:“你配不上司徒。”

查侬冷笑道:“巧了,你也不配。”

司徒撿回了手杖,奔到蘇瀝華身邊,只是他現在的情況比剛才出現時更糟,恐怕給他手杖他也站不起來。自從得知蘇瀝華的病後,她也翻找了一些資料,他知道像他這種病人是極忌情緒激動的,這會讓他的肢體更加不受控制。

“滾開!”她用盡全力把查侬和蘇瀝華兩人分開,張開雙臂幾乎是趴在蘇瀝華的身上,“如果你還有一點廉恥心,就離我們遠一點。”

Ken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司徒趕緊招呼他将蘇瀝華直接背回了卧室。

天已經快亮了,Ken喂蘇瀝華吃了藥。

司徒留在了他的卧室裏,按摩他的手腳。

藥效還沒發揮,蘇瀝華一夜未眠,又和查侬鬧騰了一場,現在幾乎脫力地說不出話來,只有一雙眼睛跟着司徒的位置在轉動。

“唔……”他的喉嚨裏發出破碎的音節,舌頭頂着牙關伸出小半截,卻沒力氣收縮回去。

“別急!”她伸手,輕輕掰開他的唇,幫助他的舌頭複位。“小心嗆到。我不急着走,等你好些了,再和我說話。”

他的腦袋不停晃着,看不出是點頭還是搖頭,他急急地眨了幾下眼睛,喉嚨裏輕“嗯“了兩聲。

她想也沒想,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的睫毛。

在她柔軟的嘴唇下,那兩把小刷子顫得厲害。

她感覺癢癢的,心忽然變得很溫柔。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