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喝了不知多少杯的香槟,也不知究竟微笑了多久,大堂兩邊的琉璃臺食桌被撤下,柔美的燈光轉暗,無數光鮮亮麗的美女換下性感妖嬈的小禮服,轉而帶上面具,披上飄逸灑脫的晚禮服。男士們按照慣例上前邀請,女士則妩媚的伸出手,光怪陸離的舞池逐漸被一對對衣着華麗的男女填滿。那奇異變幻的燈光,那娴熟如同流水的舞步,映襯着不知從哪個角落飄來的舒緩舞曲,讓人有種仿佛脫離地心引力的幻覺。
不知道哪一位翩跹的紳士是我的費淩,按慣例,他一定會擁着晚會最美的女人跳最深情的舞曲。而我,則一定站在視線最好的地方,拿一杯出産自French的Petrus。
Petrus常被人稱作帕圖斯,也聽到過戲谑的叫法——披頭士。它的名貴在于出自位居波爾多八大酒莊之首的寶物隆産區,是波爾多裏質量最好,價格最貴的酒王,是十分具有王者風範的酒品。在歐洲待的久了,酒就成為一種不可獲缺的生活伴侶。當初和費淩置業,就特別選了帶地下室的戶型,并請設計師設計了仿古的酒窖,珍藏我們多年收集的各色酒品。費淩曾和同樣愛酒如狂的陸琪說,他可以沒有這些名車華服,但不能沒有那些安眠在酒窖裏的寶貝。我愛酒的程度雖不及費淩那般癡狂,但也有了些年頭。收藏的第一瓶酒是小量裝的白蘭地,沒有特別的名號,但瓶子是特別的有歐式古韻。當時是兩瓶,其中的一瓶在高考失利後被我一口氣灌掉,結果住了兩天的醫院;第二瓶一直珍藏到我和費淩回國。我們在新家的第一晚一同分享了那瓶味道一般的白蘭地。如果說高考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那麽遇見費淩就是我人生另外的一個轉折。和林博炀,雖然也是全身心投入,但留下的除了無盡的疑問和心痛,那年少的甜蜜早已被沖的煙消雲散。
工作以後,認識Derek和徐恒,兩位都是有名的酒收藏家。于是在只要有徐恒參加的宴會,就一定可以喝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頂級名酒。據有幸拜訪徐恒豪宅的朋友說,他家裏的酒窖有兩個私家停車場大,擺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名酒,有的甚至是專供皇室的孤品。所以時常喝到諸如Petrus, Hautbrion,這樣的頂級紅酒也就不足為奇了。
“嗨,Cherie,好久不見,不過你還是一樣的漂亮。”我詫異的回過身,看見陸琪正微笑着站在我的身後,摘下同樣妖魅的面具,舉起手裏的紅酒杯。
“嗨,陸琪,真的好久沒見了,我以為你也在下面跳舞。”我微笑着和陸琪碰杯。
陸琪,筱玫,還有我不想提的林博炀,都是費氏圈子裏的核心人物。認識他們是在和林博炀交往不久後,一次小型Party上。費淩剛剛從商學院畢業,回國接手管理他父親的公司。那時的陸琪,林博炀都還是稚嫩但陽光的男孩。而如今,陸琪已經是一家世界頂級顧問公司的經理,麥樣的膚色和筆挺的白襯衫,讓我無法将當初那個青澀的皮膚白皙的法學院男生同眼前成熟內斂的男子相比。記得那時的陸琪,不敢正眼看着我,也很少和我說話,直到林博炀出國,我們在一次ESOL的考試上成為搭檔,我才看清陸琪的樣貌。那時在我心裏,林博炀最帥,陸琪其次,排最後的永遠是冰一樣冷的費淩。而現在,在我心裏占據着無可撼動位置的,是那個正擁着一個美女跳Viennese Waltz的費淩,而時光,也将陸琪雕琢成一個散發着無盡魅力的知性男子。至于筱玫,則在多年的兜兜轉轉後,在裏昂成為陸琪幸福的小新娘。那時的筱玫,和我一樣,暗戀着身邊的那個人,只可惜,同樣的起點卻指向完全不同的道路。那時的我和筱玫,雖性格完全不同但相見恨晚。我們常在費淩,陸琪,林博炀在窗邊謀劃公司生意的時候躲在沙發裏,對她們三個指指點點。她對我講着陸琪的糗事,講他們的青梅竹馬,講他們的第一次牽手。而我,則向她含蓄的表達我對林博炀的愛慕,講我們在小學同桌時他的愚鈍,多年後我們在語言能力考場的偶遇。我們會因為吵着比誰的白馬王子更帥,驚擾了費淩他們的思路而被狠狠地鄙視,接着幾天不聯系。但在對費淩的态度上一樣的敬而遠之,一樣的預言以後跟随費淩的女人會有多悲慘。後來,陸琪随父母移民,筱玫抱着我在機場哭的天昏地暗;再後來,林博炀在英國突然失蹤,我抱着筱玫在夜半的泰晤士河哭到癱倒在地;最後,陸琪和筱玫一起到機場接失魂落魄從羅馬回到英國的我和費淩,并在墨爾本Eagles的演唱會後就此別過。
因為費淩媽媽的突然來訪,我錯過了筱玫在裏昂據說奢華到堪比皇室的世紀婚禮,直到今天我們的重逢。每每想到那些亦苦亦甜的年少時光,我都會難過好久。小時候總聽大人說世事無常,可直到而立之年,才理解各中滋味是怎樣的令人痛徹心扉。
我沒有和陸琪繼續談下去,不是不想談,而是不知道該談些什麽才既應景,又不會扯到那個人身上。我們擁有共同話題的那段日子,是我和林博炀最美好的時光,我不知道除了那些日子,我們要談什麽。和費淩在一起後,我就猶豫如何面對陸琪筱玫。适逢費淩要去法國,便和陸琪筱玫見了面。三人均沒有沒有向我透露任何關于那次談話的細節,只是偶然一次費淩喝的酩酊大醉到胡言亂語,才提及當時陸琪的臉色有多複雜,筱玫因驚訝張大的嘴賽過了打哈欠的河馬。費淩不知道這些話曾讓我多難受,我和費淩這個“絕妙”的組合,沒有讓一貫神經衰弱的筱玫當場暈過去,讓法學出身嚴謹成為習慣的陸琪拍案,就已經是萬幸了。也許陸琪永遠都會以為是費淩背信棄義的接手了朋友的女人,也許今天的筱玫會纏着我問上幾十萬個問題,但那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會告訴他們,費淩做了一件大善事,因為他,挽救了一條本應早就凋零在羅馬的生命。
“你們,你們躲在這裏,害我好找,我和費淩都要把這棟樓掀翻了!”筱玫叫嚣着,沖向我,給了我一個熊抱。因為長時間的勁歌熱舞,筱玫的背全都是汗,但依舊抱着我轉來轉去。而費淩,因為舞蹈脫下了西服上衣,額角稀微的汗珠更增了幾分帥氣。他靠着柱子,手裏玩弄着一個黑騎士面具,微笑着看着我,和身邊同樣微笑的陸琪默契的拍了拍肩膀。我感到很滿足,畢竟,這對患難兄弟沒有因為我和林博炀荒唐的過去而變成陌路。
出乎我意料的是,筱玫沒有問東問西,只是拉着我的手和我靠在一起,接着在費淩和陸琪的引領下,到咖啡吧聊了些無關緊要的閑話。筱玫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表達她對我和費淩缺席裏昂婚禮的憤怒,對費媽媽的不解,卻在數落的最激烈的時候被費淩一個淩厲眼神吓的禁了聲。
我拿出儲物櫃裏早就準備好的一份禮物送給筱玫以示補償。那是一套鑲着金邊的定制骨瓷餐具,是筱玫一直想要的禮物。筱玫捧着那套骨瓷餐具激動地眼泛淚光,還拿出其中的一只茶杯對着燈光看它有多通透。我們三個,看着興高采烈的筱玫,也不禁笑了起來。
如同費淩所說,這些年的歷練讓我們都變得更加有城府,唯獨一直在裏昂做設計的筱玫保持着那份與生俱來的天真活潑。陸琪曾說,筱玫是他此生不願舍棄的唯一。他可以落魄,可以失敗,可以愚蠢,但就是不能失去筱玫。那份純粹的愛曾讓我羨慕到發狂。我時常會想,假如那時林博炀沒有失蹤,沒有丢下我,我們攜手走下去,又會有怎樣的故事上演。而費淩,又會和怎樣的一個女人演一段怎樣的故事。
“Fay,時間不早了,我看Cherie的臉色也不太好,不如今天就到這兒,我們會待上一段時間,以後再聚。”陸琪看了看手表,推了推就要睡着的筱玫。
“不走麽?是休假?”按照陸琪如今的地位,他忙的程度不會遜于我和費淩,可竟然會待上一段時間。
“不是,陸琪接了NPL的一個咨詢項目,這次是來工作的。”費淩接過侍者遞來的Burberry外套,邊幫我穿上邊對我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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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那我和筱玫也可以有機會做SPA聊天了。你們知道,我們有多少話要說。”我平靜的說着,自然的擡眼向筱玫望去,筱玫也因為我的提議十分興奮,我盯着那靈氣十足的眸子,向它的主人會心一笑,想從那水靈靈的眼中讀出些許,卻發現那雙眼睛平靜清澈的讓我不禁聯想起措那湖的美景。但我還是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有很多問題,只是礙于費淩和陸琪。今天筱玫出奇的安靜,也一定是陸琪之前反複叮囑,才避免尴尬場面的出現。
我和費淩目送司機載着陸琪和筱玫離開,費淩謝絕了侍者,擁着我向停車場走去。
“你一直都沒和陸琪聊天。”我問。
“你不也是,你們站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
“我是不知道說些什麽能既應景又不尴尬。你們不一樣,總有很多話題可以談的。”
“我們也一樣有令人尴尬的話題,只是我們默契的覺得應該向前看,日常的工作已經夠煩的了,沒必要再自找麻煩。”費淩一邊開汽車門,一邊扶我上車。我調整好衣服,漫無目标的向外看去。已經午夜了,可街道還是燈火輝煌。衣着華麗的男女出出進進,活像十九世紀大上海的百樂門。
“今天,我和徐總擁抱時,你有沒有看到門口走過的那群人?”費淩突然的一問,我的心一驚。
可還來不及回答,他就又開口:“那時一家國際知名4A廣告公司的代表團,徐恒最近在預備啓動一個新項目,宣傳什麽的投入很大,陸琪也是為了這個項目。而且我可能也要作為供應商加入,他今天和我說在和你們公司溝通,看看能不能也加入進來,財務方面除了四大,你和Derek會作為項目關聯方代表加入。”
“是嗎?Derek還沒和我提過,不過你幹嘛突然說這個?”
“我只是覺得,4A工作組那邊的一個人很像,很像,我們認識的一個朋友。”
費淩剛說完,從岔路口駛來一輛跑車,費淩為了躲避一個急剎,在午夜,總是會上演很多漂移競速的好戲碼。
因為這個急剎,車裏的氛圍變得更加凝固。我們沒有說話,卻同時從包裏取出煙,我的是Seven Star,費淩的是Marlboro,我在英國學會的抽煙,雖然回國後不常抽,但已經習慣了随身攜帶。不用考慮生孩子,也不用考慮這破皮囊健康與否,壓力大的時候,我會躲在寫字樓頂層邊抽煙邊喝伏特加。
“跟我沒關系,公司那邊我走不開,我不去。”
費淩沒有說話,面色也更加暗沉。
“我無所謂,真的,我就是怕你有一天接受不了。”
我沒有回答,猛地抽了一口,然後打開車窗,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
我和費淩下意識的同時回頭,同時看見對方的眼睛,同樣的抑郁,複雜。
接着,我們同時說了一句話。之後,費淩一下将車速提到120邁,Land Rover如一只豹子,鑽入這城市的繁華光鮮的黑暗。
我們有史以來說的最默契的話,卻是在那樣糟糕的場景。
結婚吧。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