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晨光熹微的從層疊的雲裏透出,天灰蒙蒙。整個城市籠罩在炭筆素描般低沉的暗色裏,仿佛沒有了明天。

我被裹着安放在後座,頭很暈,意識也很不清楚。左手臂麻麻的,好像下一秒,無數鮮活的細胞就會從我的皮肉裏蹦出來。我很努力地睜開眼睛,但眼皮好像不受大腦意識的控制。努力一下,身上的薄衫就會被汗水浸濕一次。我努力想擡起還能活動的右手,摸一摸其實近在眼前的費淩的右膀,卻發現自己離他竟那麽遠。好像有一股外力在後面拖拽着我,意識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死神的側臉。今天不是有生以來病的最重總的一次,卻是最無力的一次。微微睜開的眼睛,無意識的掃到儀表盤,卻看到車子的時速已經逼近極限。但Land Rover的性能就是很好,我沒有感到一絲因為時速過快産生的後座力。我突然很想笑,原來因為這難忘的一天而瘋狂的,不單單只有我。想着那被我存放在保險箱裏的首飾盒,不禁羨慕起那些重金屬的神奇魅力,為什麽那些指環就可以讓本不想幹的兩個人為彼此瘋狂,會讓人輕易喪失用多年磨砺換來的那份理智。

晨間的路格外寬闊,整個城市一瞬間安靜了好多。除了偶爾閃過的車子,看不到一個行人。我有點讨厭自己,讨厭這糟糕的結尾。很多年來,見證過形式各異的求婚。也常從盈滿感動淚水的眼眶放眼我遙遠的未來,想象着某一天一個怎樣的人會以怎樣的方式向我許下為期一生的承諾。雖然很多曾經美好的承諾被現實的冷酷分拆的七零八落,我還是執着堅守着那份期待。直到此刻,我突然領悟了造化弄人的真實含義。命運就是這般的不可捉摸,對我的期待搖頭了十幾年,卻在最意外的時刻給了我最糟糕的驚喜。

恍惚間已經是在去往急診室的路上。費淩橫抱着我,直到貼近他的臉,我才意識到自己病的有多嚴重。我的臉很燙,燙到覺得自己就要融化,也好,化在他的懷裏,也是不錯的結局。

冰冷的藥水緩緩流進我的血管,左手臂的護具漸漸被拆解下來,我的意識也更加模糊。但費淩焦急的臉還是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怎麽樣?很嚴重嗎?”

“的确是感染了,好像碎屑沒有清理幹淨,加之本身患者體質就很弱,而且,應該是還吹過冷風。你看,創口上的藥膏都還是很濃稠的膏狀,這說明創口吹過冷風,保溫不夠。創口要再仔細處理一下,問題不大。不過要小心,年輕人怎麽那麽不愛惜自己。”

年過花甲的值班主任說罷,搖了搖頭,離開了。空蕩蕩的病房,只剩下我和費淩四目相望。

“為什麽吹冷風?”

費淩的臉因為焦急還是很扭曲,我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當班護士拿着托盤,開始清理我的傷口。叫嚣了一早上的細胞漸漸在酒精的安撫下安靜了下來,我漸漸的閉上眼睛,開始一個人的好夢。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體意識都好了很多。天已經大亮,病房外已經有持續不斷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醫院裏恢複了那份忙碌。我掙紮努力着站起來,驚訝的發現是在單間病房,只是皮外小傷就在患者紮堆的甲級醫院弄到這樣的單間,不知他又托了怎樣的關系。 一切安好,只是不見了費淩。

失落滿心的坐回床頭,心裏暗暗罵自己沒用。現在好像一分鐘都不能離開他,仿佛一時不見就意味着永久的失去。這是一盒戒指都不能填補的與生俱來的不安。承諾在這世間,既珍貴也廉價。我害怕這個承諾又是過眼雲煙,我又會是一個悲劇。

病房門被推開,一股寒意尾随着費淩圍到我身邊。費淩還是穿着那件黑襯衫,袖子被推到肘關節,頭發有些淩亂,眼睛更是紅得厲害。費淩的臉平靜的有些過分,但還是擠出一絲笑意。

“你有事,別瞞我。”

我毫不留情的擊碎他漏洞百出的僞裝。他有些驚訝。

“小老虎又開始咬人了,不難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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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很多了。你別轉移話題,實話實說。”

“沒什麽事。你好好休息。我待會要出去……”

不等他說完,我搶過他手裏的手機,他的手心很濕,還有些微微的發抖。電話燙的吓人,我很擔心它下一秒就會在我手裏炸成一團廢鐵。

“還說沒事,你不說?我去問Sam,就什麽都知道了。”說罷,我就起身,但因為身體虛弱,我一個踉跄倒在他懷裏。

“你小心,好好,我說,你先坐下。”

我依言坐下,直視着他的雙眼。

“集采那邊有點問題。貨已經出庫了,卻有消息說公司被舉報,說我們的和供應商有秘密合約,還說我們的資質不合格。但這一招出的并不漂亮,我們有符合流程的批文,供應商也是今年才加入大陸市場的外資,而且出标這麽久才動手,胡鬧的成分更多。”

“所以,你在聯系人處理?”

“對,先告知徐恒,然後和供應商聯系。調查應該很快開始,我又要忙了。”

費淩滿是歉意的一笑,把我摟到懷裏。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知道實際影響應該嚴重得多。這不符合常理的一步,讓我感覺很不好。我想安慰他,卻不知說些什麽。

腦子還在快速的運轉着拼湊安慰費淩的話,思緒就被外衣口袋裏的電話聲打斷。費淩講電話遞給我,我趕忙接應。是Derek。

“嗨,Cherie,好些了嗎?我剛回來,還在機場。”

“是,已經好多了,您不用擔心。找我有事?”

Derek的與其雖然乍聽起來很正常,但語氣裏的不安還是不自然的

外露。

“恩,我知道你在休假,不過你可能要過來公司一下,下午Godfrey和徐恒會來公司一起參加創意組的內部發表會,我們這邊要旁聽然後審定預算資金。但是因為昨天的事,公司內部對4A那邊非常抵制,我覺得你有必要過來一下,把問題處理清楚。設計部鬧罷工,Alex好像都快瘋了。”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公司,您先到的話稍等我一下。”

“謝謝你,Cherie,年底我會給你申請雙倍年假和花紅的。”

“您不用這麽客氣,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應該的。”

我們互相寒暄了幾句,Derek就挂斷了電話。我能想象此時公司的氛圍,林博炀,真有你受的了。

放下電話,無奈的回望費淩。他剛用手機發了一封郵件。

“你也要回去?”

“恩,我們都是勞碌命,給資本家賣命。”

“是啊,我還要出差,麻煩一大堆。我不在,好好顧自己,別拼命,小心再來住院。”

“知道啦!”我無奈的喊了一聲。

來不及回家換衣服,就披着大衣踏上了去公司的路。費淩一路打電話,我則無事向窗外閑望。問題不大,麻煩也不大,可我感覺就是不好。可能最近太幸福,忘了勞碌的滋味。我安慰着自己,卻無法不擔心費淩。兩天沒睡過安穩覺,我不确定他能撐多久。

想着想着,車子忽然一個急剎,原來是一只貍貓突然從防護帶竄了出來。貍貓在車前停了一會兒,望了望,就快速跑開了。只是那只貍貓的眼睛黑的特別,好像是深不見底的洞穴,又好像可以預知未來。

我晃了晃頭,想努力忘掉那雙眼睛,卻越發的清晰。我不迷信,但卻也相信宿命。而費淩則好像完全忘記了這一幕,又忙着講起了電話。我望着費淩,滿心的無力。能做的也只有默默祈禱,祈禱這只是陣雨過境,而不是一場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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