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唱念做打，一個人的舞臺劇。
——題記
農歷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晴朗的好天，沿海地帶的陽光送來婉約朦胧的春意。放下手裏散發着餘溫的瓷碗，品味着唇舌間濃郁的甜膩。
斜靠在病床邊将折疊整齊的羊絨短衫塞進行李箱，安靜片刻不到的筱玫又開始恢複一直以來的焦躁。
“Cherie ，你再仔細想想好不好，病因還沒查清楚，一周不到體重就掉了十幾斤，久坐一會兒都滿身虛汗，Fay有不在，你出院，誰照顧你啊？”說着，筱玫将整理好的一疊襯衫統統取出弄亂，團成團扔在拐角的沙發上。
“哎，拜托，随便幾件就是幾萬塊，你愛惜一點好不好啊。我在醫院只能是越呆越頹廢，也還是沒人照顧。不如回家，然後工作，人閑下來就會想很多，想也想不清楚，倒不如幹脆不想。”
“你要回去也好，我先給Fay打個電話，管他是上市還是破産，老婆都還是要管的吧，他回來，我就同意你出院。”
筱玫說完，霸氣的看着我，焦急和連日來的辛勞讓那原本白皙滑嫩的臉變得暗淡無光，十指不沾春水的小貴婦也開始為了我整日的研究藥膳羹湯，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煩勞無關的人。
奪下已經選定聯系人的手機，筱玫孩子氣的大聲尖叫。
“我不放心，不放心你懂不懂啊？”
“我知道你心疼我，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對我那麽好，你的心意我怎麽可能不懂？”
“那你還不聽我的，費淩回來，你愛去哪去哪不好嗎？”
“筱玫，如果他擔心我勝過生意和其他一切，就絕對不會選擇在那樣的時刻離開，我不想成為他的牽絆，哪怕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
“你胡說什麽哪！按你這麽說，就沒有幾對夫妻能白頭到老了，我和陸琪也早離了千八百遍了，不過就是吵架嘛，你還說你懂他的，我看你是大智若愚，荒廢你念過的那些書了！”
“沒錯，我是一直傻，可是我更明白，我們和你還有陸琪是不一樣的。沒有婚書，沒有儀式，也沒有父母的祝福，有的是那些扯不清理還亂的過去，是那些撲朔迷離的真相，我們拿什麽許對方天長地久？如果還像當初那樣相信愛情大過天，我才真是荒廢了那些年的光陰。如若一定要找一個人去批判，”我指了指走廊盡頭的重症病房，
“那裏的那個人才真是需要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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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提到林博炀，筱玫顯然喪氣了不少。
“好啦好啦，真是敗給你了，我去聯系醫生，放你走才好，省的我勞心費力不讨好。等費淩回來，我……”
筱玫還在抱怨，推門而入的主治醫生打斷了那氣勢洶洶的抱怨。
“陳小姐，這是辦理出院的手續和病例資料。我還是建議你去更大的醫院仔細檢查。你還年輕，有什麽問題盡早治療，也可以算作是為以後的投資。”
“謝謝您，醫生。我一定盡快按您說的做。這段時間辛苦您了，非常感謝您一直以來的悉心診治。”
誠摯的道謝，不舍的告別。生死臨界的游蕩讓我對人生和自己有了新的考量。裹着厚重的毛呢大衣走出醫院，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很是溫暖。睜大眼睛，昂頭仰望湛藍的天空，時而飛過天際的白鴿演奏着春的序曲，不遠處的江面也已随風冉起微蕩的漣漪。出乎意料的一個人迎來的春天，雖然有着無法逃避的空虛，但卻有着勝過以往的堅強。攏緊衣襟，自然的微笑，鑽進等候多時的休旅車。即使注定要一個人演完這出舞臺劇，也要演的精彩，耀眼。
半個月後，NPL休閑區。
抱着厚達半尺的文件跌跌撞撞的走出電梯，玻璃架構的餐飲區裏喧鬧依舊。衣着時尚的男男女女在蒸騰着袅袅白霧的餐臺前往複流連，精致的白瓷餐碟上，賣相上佳的食物散發着誘人的氣息。時尚美裝，財經八卦，戰略擴張，在這裏，你總能得到最新鮮及時的資訊。
擺盡各種難度極高的姿勢，餐廳的盡頭，隐約傳來依依高談闊論的聲音。
“有沒有人幫忙啊？”
聽到我的聲音，正襟危坐的幾人連忙起身，距離我最近的Alex麻利的接過沉重如山的文件，突然增加的重量顯然出乎了他的預料，顫抖的雙臂和不自覺的哎呦引得滿堂大笑。
“Alex，要接總監職位的，這點定力都沒有可不行诶，還是要先去辦張健身年卡。”
分走半數的文件，市場部總監Jason笑的更加厲害。
“不對不對，先去做護膚置辦行頭更重要，看看Alex被徐總摧殘的，或者我該放棄VP的職位？”
爾溪先是歪頭打招呼，接着撇撇嘴示意我身旁面色漲紅的Alex。新一輪人事變動，一直盡職盡責替徐恒清理戰場的Alex即将頂替離職的上司成為新NPL中國的行政部總監。而一直忙于拓展東南亞市場的代市場部總監Jason也終被扶正并同高級客戶部總監Adrian并列為VP候選，與徐恒一起構成穩健的領導核心。沒有了Derek的財務部由我與另一位審計經理共同負責；陳爾溪則負責最為核心的研發部，位列經理卻享受着總監的待遇，紅透了NPL。
挪開座椅，接過Jason遞來的酸梅汁，酸甜适宜的梅汁很是清爽。
“怎麽樣，Cherie，一季度的銷售統計結果如何？Adrian怎麽沒和你一起過來？”“
放下沾滿是水汽的玻璃杯，Jason的臉上寫滿期待。
“怎麽，不是吧，號稱NPL超人的Jason Wang也會有如此坐立不安的時刻？”
聽到我滿是打趣的口吻，一直緊繃的面頰慢慢的放松。
“我是超人不假，可超人也有沒電的時候。現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任何一絲的失誤都是不允許的。我都是三十過半的人了，抓不住這次的機會，很難說什麽時候還能承蒙的到上天的恩惠。 我這心情，怕是你理解不了的。”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不然等任命書正式送達，我還不是得卷鋪蓋走人，沒了飯碗，誰養我啊……”
“陳經理哪裏會沒有人養？随便翻開一張財經報紙；或是在開發區随便攔下個人問問，費總的公司絕對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特別是和NPL中國的強強聯合，只待創業板上市，前景那是……陳經理，倒還是要你多多引薦，費總，可是難得的人才……”
“哎呀，爾溪呀……”
Jason突然的喊聲打斷了太多的思緒。爾溪不經意的一推，桌角的滿盤沙拉醬全數翻倒在Jason價格不菲的手工西裝上。
“哎呀，真是怪我不小心，Sorry，Sorry，真是抱歉。”爾溪一邊滿是歉疚的拾起餐碟，一邊抽出濕巾仔細的擦洗起來。
“哎哎，這個不能用這種濕紙巾的，哎，這是剛從意大利取回來的。陳博士，你可真是……”
Jason攥着拳，看着一臉無辜的爾溪，滿心的怒意卻礙于職位形象無法表露，狼狽的神情吸引了衆多的目光。
“算了算了，我還是找專業的技工清洗吧，這可真是，待會兒還要和NK的負責人見面，這可怎麽好？”
Jason便假意笑着示意大家沒事，邊低聲咕哝着，直至消失在玻璃幕牆後。而這邊，一直低着頭，憋着笑的依依和爾溪終于默契的相視一笑，淘氣的擊掌。
“陳爾溪，你實在是太帥了，加了煉乳的沙拉醬诶，十幾萬的手工西裝诶，你真是太有魄力了！”
聽着依依的贊美，爾溪陶醉的表情越發的得意。一直沉穩幹練的Alex也附和着笑了起來。
我看着笑成團的三人，和幾步之外圍坐的層疊人群，越發的覺得不妥。
“陳爾溪，別告訴我你是故意的！依依，注意你的身份，怎麽能在背後笑自己的上司。Alex，你怎麽也不攔着一點兒，萬一Jason追究，要怎麽收場啊？”
看到我的怒意，爾溪和依依漸漸收斂了很多。
“Cherie，別生氣嘛，你是不知道剛才他有多嚣張。一進來就笑嘻嘻的勾引依依，接着拐着彎兒的數落Alex，還暗示Adrian沒留過學土包子一個，還暗示要在NPL組織一個留學生聯誼會，不就是喝過幾天洋墨水兒麽，差點飛上天了都。”
“恩呢恩呢，不然我也不會那麽支持陳博士的。”依依說着，轉過頭，對着爾溪
“還說Jason呢，你不是也瞧不起沒留過學的人麽，那天還說我是土鼈一個，你們都一樣！”
“誰說的，我可和他不一樣，你別一句話打翻一船人，我……”
“好了好了，你們都少說兩句，別以為銷售額上來了，架構穩定了就忘了自己是誰。”
“知道啦。”爾溪張大他那孩子般清明澄澈的眼睛，虛心的點了點頭。
“Cherie，”Alex示意我，“其實我也挺好奇的，結果怎麽樣？Jason和Adrian，不能都是VP吧。年會的話，我們這邊最後的成員定下來了嗎？”
“具體的結果我不能透露，但如你所言，雖然上報了兩位VP，但銷售渠道，只能保留一位。年會的話，我們和兩位VP候選代表NPL，最後結果，也還要參考總部的意見，畢竟按徐總的想法，不能鬧的太僵的。”
“恩，謝謝你，Derek不在，你也是辛苦的。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你慢吃。後天，機場見。”
說完，Alex便拿起西裝上衣，輕步離開。
見Alex離開，依依也匆忙的喝了口咖啡，拿起披肩。
“我還有數據要趁Alex去總部前核對完畢，老大，就不陪你喽，倫敦之行加油，挺你！”
“還挺你呢，看你的妝都花了，怎麽總像難民似的，永遠都吃不飽！”
爾溪邊怪聲怪氣的說着，邊靈活的躲着依依的巴掌。
送走依依和Alex，喧鬧的餐廳也漸漸安靜下來。搖着頭拿起手邊的餐匙，面前的羅宋湯鮮香濃郁。
“哎，看你吃牛肉，想起在英國的日子了呢，大瓶裝的牛奶，新鮮的牛排，年頭夠久的紅酒，Fay他，你們還沒聯系嗎？”
喝掉最後一口濃湯，放下湯匙。
“你這是存心不讓我吃好是麽？”
“怎麽會，不然我也不會背後出招趕走Jason。Cherie，你可不能誣陷我。”
“你們呢，不是一直聯系着嗎？”
“你怎麽知道？”
“檔案室不是和你的實驗室在一個座嗎？每次一去，都會看到你鬼頭鬼腦的打電話，看到我還滿臉的愧疚，你什麽時候開始充當起間諜來了，本事漸長啊！”
“哎，看你說的。我們聯系，也不全是你們的事兒，費總要根據我這邊的研發進展安排預留運力，全力保障NPL新産品的推廣。”
“恩，看來我是錯怪你了。”
盯着爾溪滿是得意的俊俏側臉，趁其不備，掀開鄰座上覆蓋的毛呢外套，做工精致的緞面禮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C，Cherie，你，你怎麽連這個也發現了？”
尴尬羞澀混雜震驚讓一貫言語流利的爾溪卡帶般抽噎。
“說吧，買給誰的啊？”
撥弄着精致的插銷，爾溪的表情百轉千回。
“這是，這個是給，給……”
“恩，給誰的？女朋友？”
“不是，不是，是，哎，就是給女朋友的！怎麽了？！”
“早這麽招了不就好了，看給你憋得，怎麽樣，憋着不好受吧。”
甩開努力想搶回盒子的手。
“告訴費淩，別這麽藏着掖着 ，我不是沒了他活不了的人，更不想一輩子活在自責愧疚裏。有什麽話讓他當面講，是聚是散，總是要痛快些。”
“你誤會Fay了，他是真心忙，不然……”
“還真心忙？忙會有空替你取定制的首飾？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小瞧我，你是要吃大虧的。”
“顧西和她爸媽下個月回國，我想趁這個機會求婚，Fay剛好過去，順便就。”
回英國？
默默的盤算着，風投，供應鏈，還有更重要的，初春，是費淩父親的生辰。第六年了，卻依舊只算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
“唉唉，又想哪裏去了，嘿girl？”爾溪晃到我面前，甩手示意我。
“哦，想起下午有個會的。差不多吃完了，我也該走了。”
“算了吧，騙孩子呢，後天早上的飛機，你該和Alex一樣回家收拾東西去啦。”
心虛的錯開爾溪的目光，嘆氣着舒緩着謊言被戳穿的尴尬。
“女人啊，總是願意想太多。要不是當時顧西瞻前顧後，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快去英國，快快和好，小心我不讓你參加婚禮。”
“你，結婚？”
“是啊，”爾溪站起身，理了理白襯衫。
“就是最近實驗室擴建，搞的我灰頭土臉的，等你回來，讓你也看看“拐角小怪獸”的風采，保準那些禮金是值得的。哦，順便提一下，大方點兒哈！”
望着神氣奕奕的爾溪，飛逝的時光好像漸漸回複了立體感。那個曾經頑皮的少年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即便是即成的事實，依舊帶給我無盡荒謬的感覺。
可不顧我的游離，爾溪穿上上衣，
“實驗室裝修，人多手雜，東西就寄存你那裏吧。記得把備用鑰匙留給依依，過幾天我去取。”
說着，爾溪挪動我的椅子，拉起孱弱的我。
“Cherie Chen，地下室一層車庫，目标回家，代表NPL，不可以丢臉哦。回來等我請客，現在開動！”
被爾溪推着出門，沿途經過的同事善意的笑着。爾溪大方的回應，好像在NPL，他是我的前輩。
帶着提包出門，陽光正濃。擡手撫摸抱有芽孢的樹枝，太短的冬天，還是少了幾分味道。可也好，多些生機，日子大概也會甜一些。
可即使是同樣的景色，在不同人的眼裏，意味終是不盡相同。百步不過的花壇後，一個人正按下鉗子，簡斷一根不起眼的電線，剪斷一個人的幸福人生，和我所有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