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倫敦初春安寧的午後,人潮湧動的希斯羅機場依舊井然有序的運轉,傳達出歐洲大陸一貫的繁榮勃發。躲在候機廳的角落賣力的搜索關于NPL的新聞,往昔熱度甚高的論壇卻一反常态的安靜。下拉一列列暗黑的頭像,暴風雨正随着流逝的每一秒悄然醞釀,等待着不知何時的激烈噴發。無奈的合上電腦起身,一門之外的貴賓室裏,費淩正握着婆婆的手低聲的說着些什麽。低噎啜泣的婆婆全然喪失的了往日的文雅高貴,那滲透自眉眼間的擔憂時刻激發着我深埋于心底的妒意。放任目光于穿梭的人群,爾溪那永遠撒發着溫暖的笑意越發清晰的出現在眼前。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在現在也許真的是最好的結果,因為即使徐恒,也無法接受可能失去爾溪的可能,而本就破碎的我,更不能承受任何可能的悲痛。
“手工拿鐵,我想你需要一杯。”
暖暖的咖啡香,略苦清馨,從公公的手裏接過咖啡,輩分的隔閡瞬間消散。
“剛和徐恒聯系過,的确不能說樂觀。但我一直認為,越是這樣的時刻,就越需要冷靜,費淩需要這樣,你更是。”
“謝謝爸,我盡力。”
公公點點頭,輕抿一口咖啡。
“知道為什麽你婆婆打擊那麽大嗎,沒有血緣關系,樣子卻好像失去自己的孩子一樣?”
“是啊,沒想到婆婆也會認識爾溪。不過的确,論才貌論能力,爾溪難得的翹楚。”
“沒錯,可是那些方面,都不在你婆婆的考慮之內。”
公公笑着望着我,放下半空的咖啡杯。
“費淩不在的日子,爾溪時常會來家裏,陪我們吃吃飯,散散步。最主要的,還是爾溪用分析産品的方式分析你婆婆的心裏,時常會送來一些從澳洲印度帶過來的保養品,所以你婆婆視爾溪為幹兒子。不是都這麽說麽,沒有勝得過子女的父母,想博長輩的喜愛,你也要付出些心思。或許比起生意業務,家人相處也是一樣的重要。”
“是,爸說的對。用分析産品的方式,還真是他的風格。”
我笑着,想着那熟悉的沉思的模樣,想着工裝褲和格子襯衫,不知不覺濕潤的眼眶慢慢模糊了我的視線,模糊了那些美好的期望。
“其實我也不是盡職的父親,沒有給費淩足夠的關心,也沒有給你足夠的支持。”
“怎麽會,爸,您幫我的一直很多。能在這裏感到親人的溫暖,我已經很滿足了。”
“那些算不上什麽的,過一陣子,等融資的事情結束,我和你婆婆會回國,一直有這樣的想法,想見見你的父母。你們的事情是到了定下來的時候,我也一定要感謝你的父母,把這麽優秀的女兒送到我們身邊。夠幸運的話,上市的儀式也會同時舉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定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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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幾乎同時,費淩也推着婆婆來到安檢口。
“爸,說什麽呢,還背着我?”
“這可不能告訴你,兒媳也是女兒,女兒嘛,要比兒子貼心很多的。”
費淩聽了,不屑的撇了撇嘴。
“好,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走,有事聯系。”
費淩說着,将婆婆的輪椅交給司機,接過行李車。
登記的通告再次響起,順利的安檢登記,長廊那頭的面容漸漸模糊。但不同與往日的告別,從未有過的猶豫讓我不住的回頭。
費淩會意,停下匆忙的腳步。
“還在等?”
“什麽?”費淩的話顯得那樣的突然。
“是不是再想,也許再慢一點,就會有好消息,就會有報平安的電話?”
“是,不如我們再稍等一會兒,或者是稍晚的班機。費淩,回程的路太長了,我們要與世隔絕十幾個小時,我不想這樣啊。”
輕撫着隐隐作痛的心,我不得不承認,我的膽小和懦弱。
費淩正要開口說這些什麽,那已經出口的半個音節伴随着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破我們之間的尴尬。
“是我。”
“……”
“費淩?”
我望着費淩,透過那隐約的光幕,棱角分明的側臉麻木僵硬,望着他沉默着挂斷電話,抽出托杆,顧自的向前走去。
“費淩?”
我拉住費淩的手,直至他整個人無法前進。
“費淩,你聽到我在和你說話沒有?費淩?”
聽到我的問話,一直沉默的費淩突然對着我笑出了聲。來往的乘客紛紛投來錯愕的目光,可費淩好像全然漠視。我望着反常的費淩,強壓住心頭升起的不詳預感。
“費淩,別笑了,恩,是誰打來的電話啊?”
“Sam一定是瘋了,我想一定是她女朋友又和他吵架了。你知道嗎,他告訴我救援人員在應急樓梯的拐角找到了爾溪的屍體,怎麽可能?公司明明有他下班打卡離開的記錄,人又沒長翅膀,怎麽可能不走大門直接飛進去?他還說,讓我聯系爾溪的直系親屬,誰會相信這樣的話?你說,不好笑嗎?”
費淩一邊說着,一邊撇掉手裏的行李箱拉杆,失去支撐的行李箱慢鏡頭般的滑落,直至凍結在我們之間的空地。往來的人群熙熙攘攘,可我的世界卻突然安靜的令人恐懼。淚眼模糊間,費淩的笑漸漸被抽搐所代替,直至光潔的臉龐多了兩條晶瑩的淚痕。
催促的廣播再次響起,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員拿着對講機走到我們面前,收拾起行李,接着嘗試扶起失魂落魄的我們。走向機艙的記憶淩亂模糊,只記得空乘遞來的溫水,紙巾,電話那頭公公不可置信的驚呼和婆婆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那抹瞬間消散的落日殘陽。
十幾小時的旅行,如今回想,像極了穿越時光隧道的旅行。跨越時區追逐日月的足跡,往昔的片段和太多不着邊際的猜測讓我無法集中思緒印刻下清晰的記憶。
從機場直達NPL,往日整潔美觀的開發區被橫七豎八的警戒線和全方位戒備的警察團團包圍。程序繁雜的進入事故區,因爆炸而四散殘留的碎片布滿四周的街道,曾經威嚴的辦公樓左上角幾乎被焦黑的殘骸所替代,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人們那夜曾有的驚心動魄。而在最經常出入的樓門口,上百只怒放的白菊已經将樓門口變成白色的海洋,副樓的平臺上,NPL的高層整身素黑的靜默着伫立,接受者紛至沓來的悼唁人群。
跟随着人群走向主樓,眼圈紅腫的依依最先看到了我。放下手裏的白花,低噎的抽泣着走向我身邊。
“Cherie,怎麽才回來?怎麽才回來啊?”
依依的哭聲漸漸吸引衆人的注目,徐恒示意一旁的警察,快步走向我身後的費淩。
“徐總,已經确定了嗎,沒有可能搞錯嗎,那記錄是怎麽回事,徐總,到底是誰,怎麽可以這樣做?”
“費淩!”徐恒緊緊的抓住幾乎爆炸的費淩,
“這裏人多,你要控制。”
“一定要追究,一定不可以妥協。絕對不可以,絕對。”
“當然,一定會追究。我剛和負責的警官溝通過,會有專案組介入調查,我保證一定會水落石出,只是現在有更緊急的事情需要我們去做。我需要你,Fay。”
聽到徐恒的話,一直激動的費淩漸漸恢複了往日的沉穩。
“需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能不能先看看爾溪,最後一面,也好。”
“現在還不可以。屍體被發現後立即送到了司法部門做鑒定,我也只是在擡出的那一瞬間看了一眼。如你所見,這樣的場景,”徐恒說着,指了指塌陷的樓角。
“你還能看到什麽?而且,你也要為Cherie的情緒考慮。”
徐恒說着,望了望我。灰白的鬓角映襯着整潔的黑西裝,淩厲依舊。
“我沒關系,徐總,爾溪是我們的弟弟,我一定要見一面,我保證不會失态。”
“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程序也不允許。”
徐恒說着,轉身回向費淩。
“按董事會商讨的想法,稍後會有記者會,接着所有在職員工都會分批接受問詢,傷者的治療也已經按部開展。我唯一擔心的是波動的股價,沒有總部的支持這個難關很難挺過去。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需要借調聞浩來彌補Adrian離職的空缺,其次,我想擇機發布NPL中國注資Fyes的計劃,雖然有些唐突,但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袖手旁觀不做努力,高管離職,莫名事故,重傷身亡,最好的公關公司也不可能解決。”
費淩聽着,緊皺的眉頭洩露了他的不安和急躁。
“聞浩那邊我不确定,而且注資發布也需要我父親以及主要股東的首肯,但我盡力。”
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的回複,但徐恒一直冰冷的面孔漸漸多了些血色。慢慢的昂頭,徐恒的眼裏多了太多我無法分辨的情愫。
“Cherie,出了這麽大的事,Steve那邊一定會有所動向,所以你一定要随時做好準備。這陣子,我和費淩都會很忙,Derek不在,公司的事你和Alex一定協調妥當。還有,稍晚,負責的警官會聯系你去清點殘存的備份資料,其中可能會有些爾溪的私人物品,沒有親屬,你代為保管一下吧。”
“那麽徐總,我先回英國,一旦确定,我會第一時間聯系你。”
“你要回英國?”
我詫異的望着費淩,幾乎不敢相信他的話。
“是,這不是電話就能說清楚的事。而且可能會先轉機去法蘭克福,風投的負責人應該還在那裏。我不在,照顧好自己。”
費淩一邊急切的叮囑,一邊示意Sam,Sam會意,麻利的接過還沒來得及打開的行李箱。流暢的車線劃過眼眸,熟悉的身影又一次成為刻骨的挂念。
挽着依依加入悼念的人群,彎身拾起被風吹散的花束。白菊的花瓣綏随風起舞,應和着無盡蒼涼的殘骸。
“Cherie,Cherie,說好不可以再打人的,哎哎,怎麽又打,呀,生氣啦!”
正追逐着吹遠的花束,爾溪那頑皮似的聲音清晰的回響在我的耳畔,不可置信的四下起身,冰冷的混雜着燒焦氣味的風正掃過空曠蒼涼的辦公樓。
回想那個未晚的夢境,陰霾層疊的天,正如我此刻的心境。